方星承接了达措的智慧,也许只有她,最明白那小孩子的苦衷。思想中转站犹如一个超市里的纸袋,只是短暂地被别人拿来用,最终命运,将是随意丢弃在街头巷尾的垃圾箱里。正因为如此,当他明白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时,那种无法抒解的悲哀才是最伤人的。

“沈先生?”叶溪冷若冰霜的脸上倏的有了羞涩的笑容。

方星再叹了一口气:“叶小姐,难道你也认为沈先生是最应该活下去传承智慧、儆诫世人的唯一人选?”

叶溪点点头,走近我,笑容愈加灿烂:“沈先生,请闭上眼睛,我有话要说。”

楼上的铁链叮当声越来越响,小北急促地回头,恰好看见叶溪脸上的笑,一时间怔住,只是呆呆地向下望着。

我来不及闭眼,叶溪倏的靠近,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她的唇很凉,却又带着丝丝甜香,像一枚刚刚转红的杏子。

“你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男人,但我曾经答应父亲,猫妖事件没有结束之前,我的生命和思想都不属于自己,只为降妖而活。我母亲、小舞姨为了囚禁那猫妖灵魂,不惜牺牲对父亲的深爱,甘愿在生命里最好的时候选择熄灭凋谢。做为她的女儿,我一定要继承她的遗志,把她们没做完的事继续下去。这一战之后,如果还有命在,我希望能做你的女人。”叶溪紧咬着唇,雪白的齿尖直嵌进肉里。这种坦承表白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是一次莫大的考验,在我听来,更像是一封战前遗书。

“它要来了——”小北嘶哑着嗓子低叫,他的眼珠已经被热血烧得通红。

“二楼封印布阵,冲上三楼决战,我希望你已经带齐了另外三件宝贝!”我听到叮当声停在三楼入口处,立刻飞速上楼。

方星一笑:“知我者,沈南也。”

她是神偷,能从鬼见愁身上偷到碧血灵环,当然也不放过其它宝贝,恰好能在二楼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自下而上发力,防止猫妖逃逸出去。

掠过小北身边时,他的低沉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有危险我先上,你留下照顾她。”

这个“她”,当然是指叶溪。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感觉到小北对叶溪的深爱,虽然不能直率地表达出来,但一言一行之间,都能带出痕迹。他的杀手生涯决定了那种极度自尊又潜藏自卑的冷傲个性,感情埋在心里,难以表达。

我无言地拍拍他的肩,凝视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人。关伯从来没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一个亲兄弟,或许沈家的大秘密,只有自家人才知道。

“二楼布阵不妥,直上三楼,反正都是要刀枪相见的,不必跟那猫妖客气了——”方星嗖的一声从我身边掠过,脚尖在扶手转角上轻轻一点,身子再次拔起,跃上三楼入口。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叶溪,这两个女孩子大敌当前时的勇气不属于任何须眉男人。

“又见面了——”叶溪落地时,沉稳淡定地笑着开口,不再像从前那样遇事紧张惶恐。叶离汉临死之前将内力传给她,同时赋予她的还有自己卓然不群的孤傲、藐视一切的豪气。

我抓住小北的肩,一起飞上三楼,面对的正是微笑的雅蕾莎。

正反九宫八卦阵的入口处摆着一张灰色的丝绒单人沙发,背后便是那张纳兰小舞的逼真画像。重临旧地,那种鬼气森森、杀气凛凛的感觉越发凝重了,同时阵势的深处更飘荡着丝丝缕缕的潮湿气息。

雅蕾莎坐在沙发上,神态悠闲地端着一只阿拉伯风格的茶杯,对我们四个的出现毫不在意。

“雅蕾莎,露出你的真面目来吧。”叶溪手中的镰刀喀的一格,又一次火星四溅。

“真面目?你们有什么资格?放眼看看,世间除了红龙之外,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用真面目相对,包括这位神通广大、医道高明的沈先生在内。在我眼里,你们跟死在杀人兽爪下的那一群人没什么区别,早晚都是要死,并且无法转世重生,只能默默地化为朽骨。不过,我得感谢叶离汉设下的这个圈套,以为凭背后这个奇门阵势能够再次困住我、凭你的身体能再度封印我——他错了,在时间的长河里,一只妖的智慧在不断立体进化,不是人类的线性思维方式所能预估的。只需要一秒钟,我就能看穿阵势的变化,然后刺穿那只在你们看来坚固无比的保险柜——”随着她的声音,铁链拖地声又一次响起来,就在前方的拐角后面。

小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迅速在他肩上一捏,阻止他开口,以免说出涣散军心的话来。

那保险柜上的四把锁对普通人来说具有强悍的震慑力,似乎难以开启,但真正的高手绝不会把它们放在眼里。我担心的是叶离汉封印在里面的某些奇异物体会在雅蕾莎的感召下,发生一系列无法想像的异变。

可想而知,这异变已然发生了,就在全部港岛人的茫然不觉之中。

雅蕾莎微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闪着若有若无的寒芒:“一个人若觉得自己太聪明,难免会犯一些自作聪明的错误,导致的结果就是全盘皆输、全军覆灭。今天,叶离汉就是如此,你们则是他棋盘上的无辜棋子,自投死路而来。”

铁链抖动声更加急促地响着,小北陡然弹跳起来,摆脱了我的控制,跃过雅蕾莎的头顶,直冲甬道深处。

叶溪肩头一动,马上就要尾随着冲进去,但被我一下子按住。

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不是街头黑帮的混乱械斗,必须得分清敌人的主次。当我们阵脚大乱时,也就是雅蕾莎的阴谋得逞之机。

“我们杀了很多那种猫科怪兽,我想你的本来面目,大概也像它们一样吧?只不过你碰巧附身于一个阿拉伯女人,能够说话、坐立、行走,但本质上,还是一只黑猫一样的怪兽,无法到达人类的智慧水平。你刚刚提及红龙的名字,我猜假如你有超能力的话,早就想办法把他从美国人的铁狱里救回来,不必坐在这里夸夸其谈了,对不对?事情发展到今天,除了躲在这里坐以待毙,你似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方星向左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叶溪的半边。

“说,请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将为今天的祭祀洒下第一缸血。”雅蕾莎的牙齿咯咯咯咯地磨响,像是经验丰富的屠夫正在磨刀石上刮蹭着自己的尖刀。

方星冷笑着继续下去,“红龙看重你、谟拜你,简直是阿拉伯世界的笑话。一个富饶美丽的海湾国家,最终堕落到要靠祭祀救国、靠动物图腾统治人民的地步,跟古代埃及的灵猫崇拜有什么区别?那时候的埃及文明倒在拿破仑的枪炮之下,现在的红龙也必定不会例外。而这一切,都是受你的蛊惑才发生的,当他的灵魂在地狱中惨烈哀嚎时,一定会把地球人的诅咒全部释放出来,亲自送给你——”

雅蕾莎的身影骤然向这边冲过来,双手指甲和满嘴牙齿化成三道缭绕闪烁的光刃,直扑方星。方星的话说到她的痛处,才会激发她突然高涨的杀机。

刹那间,叶溪的镰刀交叉飞出,斜剪那影子的腰间,但影子一晃,避开飞镰,迫近方星身前三步。方星的双枪一起开火,子弹似乎穿过了影子,在八卦阵的甬道墙壁上的胡乱迸射着。

我手中的长刀霍的高举直劈,贴着方星的鼻尖斩下去,一刀阻止了那影子刺向方星脖子的连环三击。雅蕾莎的指甲与长刀相碰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仿佛那十根银白色的指甲也是精钢铸成的。

一个回合过后,雅蕾莎倏的退回沙发上,刚好举手接住半空落下来的茶杯。

“看,你们三个毫无疑问地都会死在这里,做为猫灵降生的祭祀品。我不想解释更多,红龙重生的盛况你们是再也看不到了,但我相信当四十亿人民向他顶礼谟拜时,世界将会为之永远陷入黑暗,只有红龙眼睛里的光芒一直闪亮着,照耀着这个星球走向末日,在血与火里尽情涤荡。然后,星球也在红龙的光辉里复苏,成为他的神圣领土。”雅蕾莎揭开杯盖,杯子里那些红色的液体轻轻动荡着。

“哗啦、哗啦、哗啦”,铁链拖地声又一次临近,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削女人出现在甬道转角。她身上的灰色长袍破烂得只剩下几十根布条,与一条粗大的铁链缠在一起,胡乱地缠在身上。那铁链极长,在她肩上、颈上、胸前、腰上绕了十几圈后,还有长长的一截拖在地上,每走一步,便发出链环相碰时的噪音。

叶溪的牙齿蓦的咯咯乱碰,肩头簌簌抖动着,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女人。

那女人的头发湿漉漉地纠结着,发梢垂落在胸前,跌进她胸口嵌着的一只透明鱼缸里。我记起了八卦阵深处、保险柜房间外的那幅纳兰小舞的画像,她的手里捧着的正是这样一只鱼缸,只不过里面放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那种被称为“空气之虫”的东西。

“这女人会是——”我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仿佛被一只锋利的钩子凌空攫住。

“她是谁?你猜猜看?”雅蕾莎得意地冷笑着,嚓嚓嚓嚓地磨动牙齿,“纳兰世家的功力,只能够禁锢猫灵的三分之一灵魂,却无法彻底消灭它。现在,当我重新释放它时,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反而成了它寄身的宿主。当然,不久之后,叶小姐也不会逃脱同样的厄难,只可惜这一次没有一个与叶离汉相同的高手,能再布奇门遁甲之阵,把我们三个一起囚禁住。于是,结局仍然是以人类沦入黑暗而告终,若干年后的港岛,将做为红龙的复活之岛而名声大振,哈哈哈哈……”

铁链尽头,系在小北的脖子上,他被那古怪的女人拖着,一步步走出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魔由心生,我是四大皆空、五代皆忘的伏魔人,亦是纳兰世家最后一代传人。我为伏魔而来——”叶溪双臂一振,后背上霍的弹出五柄银枪,小臂上衣服也瞬间割裂,每一边都探出三柄镰刀,飞身扑击雅蕾莎。

她在鬼墓结识雅蕾莎、从伊拉克带对方回国、安顿在别墅里居住甚至包括介绍梁举跟对方认识,直到梁举、狄薇被对方所用,一切皆出于叶离汉的“请君入瓮”之计。现在,这计划已经被雅蕾莎挫败,反而直入禁地,将先前被囚禁的怪物灵魂也释放了出来。

“入阵布阵,如何?”方星一笑,眉宇之间展露出一无所惧的豪气。她在方老太太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接受的全部都是挥剑杀敌、快意恩仇的教育,这种与强敌对阵的局面,恰恰能够引发自身潜力。

我没有多说一个字,长刀追逐着雅蕾莎急退的身影。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谨慎,尽量让沸腾燃烧的热血冷静下来,以免被对方激怒。

雅蕾莎退入甬道,转过拐角,动作飘忽得一如鬼魂幽灵。

叶溪在前、我在中、方星断后,我们三个一起杀入,又同时停步,几乎同时抬起右手,按向墙上那个碗口大小的阴阳鱼按钮。我看得出,那是关闭九宫八卦阵的枢纽,一按下去,阵势发生突变,全部生门通道关闭,大家就会被困在这里。

“我们三个,原来都是为这一战而生的。”方星一笑。

“不除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叶溪的泪凝涸在两颊上,无论那古怪女人是谁,都是与纳兰世家和叶离汉密不可分的人物。

我没有开口,三个人的食指叠在一起,用力揿下那只阴阳鱼。一阵铰链机关嘎吱嘎吱响过后,身后的甬道入口被一扇从天而降的闸门封住,我们三个沉没在一片无言的黑暗之中,但三根手指却紧紧地勾在一起,不能分开。

“如果我死了,祝你们两位白头偕老;如果都不死,我会倾尽叶家全部财产,买一艘最豪华的大船,咱们一起遨游五湖四海怎么样?”叶溪的眼睛又一次亮起来,靠在我怀里。

“为什么不是我死?其实我之所以来到这世界,就是为了有一天与猫妖同归于尽,还世界本来的清净面目。佛经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在闪电之夜降临,已经注定了我未来的命运——”方星悠悠诉说着,蓦的开枪,灼热的子弹擦过我的脖子向前射击,一闪即逝的火光照亮了那古怪女人的脸,就在叶溪两步之外。

“不要开枪!”叶溪大叫。

我无法形容那女人的脸,但任何人都应该能想像得出,一个被消毒液和奇门法术禁锢在保险柜里近二十年后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女人发出一阵古怪的呜咽声,一只瘦得鸡爪般的手伸过来,攀住我的肩,要将我和叶溪一起抱住。

叶溪啊的一声大叫,刀光、枪芒骤然飞舞起来,像是除夕夜的焰火表演般向前旋转突进。那只手立刻消失了,但叶溪大叫时的回声却在弯弯曲曲的甬道里响个不停,阵阵激荡。就在我们的头顶之上,突然出现了闪闪烁烁的点点星光,恍如夏夜的璀璨星空。

“不要说话。”我举手制止方星开口,无论如何,那女人的出现和消失都已经成了过去式,不管叶溪做过什么,都只是卫道除魔,只该得到所有人的激赏。叶溪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被绞成寸寸碎片的布条、铁链和一具骨肉模糊的躯体。

我带着方星大步挺进八卦阵的腹地,越接近保险柜的位置,甬道里的寒气便越深重,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冰库。

“如果我死了,也同样祝你和叶小姐白头偕老。”方星丢弃手枪,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黄金短剑、黑色面具和那本已经泛黄的埃及古书,“我一直没有布阵,只是觉得雅蕾莎的潜能并没有那么简单。纳兰世家八卦阵的功力,仅仅能控制一个濒死的灵魂,比起雅蕾莎身体里的猫妖能量来,还差得很远。就算勉强布设‘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亦只是画饼充饥,没有实际意义。假如牺牲是必须的,让我来吧——”

我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一个三岔路口,向左边去,再有两个盘旋后便是保险柜所在地;向右去,头顶已然没有星光,只是一片无声的黑暗。

“你从鬼见愁那里查到了什么资料?在库库里峰的冰洞里又得到了什么?”我不希望方星独自承担一切,但左侧甬道深处倏的出现了灯光,叶溪和小北的身影闪现出来,军刺和银枪的寒芒追逐着雅蕾莎飘忽的身影。

“你不必管,我要去了。”方星大步向右,立刻没入黑暗之中。

我无法再耽搁下去,火速赶向叶溪那边。雅蕾莎的笑声忽高忽低,再次后退,引着我们三个步步深入。

“小北,你怎么样?”我拖住小北的腕子,突然察觉到了巨大的异样。

“我没事,杀敌要紧,杀敌要紧……”他咬牙切齿地低叫着,眼睛依旧血红一片。

“沈先生,我救了他,只是这八卦阵似乎起了某种变化,甬道越来越长,找不到尽头。还有……还有我们的头顶本来没有这些灯光,两边挂着的小舞姨的像也变成了另一个奇怪的女人……”叶溪撑住墙壁,气喘吁吁地指着眼前那张画。

我记得那张纳兰小舞怀抱透明鱼缸的画像,它应该是被挂在保险柜所在房间的门外,不过此时却放在了甬道一侧。上面的女人仍然抱住那只鱼缸,但换成了另外一个肤色极白、头发极黑的妖媚女人。

“她是谁?我从没见过这女人!”小北凑过来,嗓音嘶哑,脚步凌乱。

那女人穿着一身黄金铠甲,脚踏黄金战靴,身后的披风竟然也是无数金片连缀而成,每一块金片上都镌刻着一条昂扬吐信的眼镜蛇,另有一条黄金铸成的长蛇绕遍她的全身,从她左肩上探出扁平的头颈,吐出蛇信,昂然盯着我们,栩栩如生,逼真之极。

在她身后,是无数座黑色的金字塔,高高矗立在万里黄沙之上。

“不必管她是谁?我们先后撤再说。”我一手捉住小北,一手去捞叶溪的手腕。

“不,我们必须得继续追下去,直到……杀光敌人……”叶溪的嗓子也沙哑了,当她转头望着我的时候,双眼也变得血红,与小北一模一样。

陡然之间,我浑身的血液一起涌上头顶,心底却油然而生一阵寒冰般的凉意。他们两个的腕脉跳得越来越急,如万马奔腾、千帆狂舞,竟然像是有十条脉搏一起鼓荡交织一样。

“你们——感觉怎么样?”我涩声问,十指慢慢收紧,免得再起变化。

“我很好啊?”小北冷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我也很好啊?沈先生,我们快走吧?”叶溪甩着手腕,想要挣脱我的掌控。

在我看来,他们非但是“不好”,而且是糟糕透顶,因为两个人身体里都有十条脉搏在汩汩跳荡着。

小北死死地盯着我,咝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军刺在墙上缓缓划过,发出尖锐的噪声。

“你发现了什么?”他的狰狞笑容令自己的五官都在古怪地扭曲着,“你看,这么好的日子,假如一个人死在今时今日,然后再从此地转世重生,岂不是最完美的好事?那时候,红龙的光芒从黑暗中冉冉升起,世界的顺序重新安排,我们都是红龙的臣民,不好吗?”

我发力攥住他的脉门,以免他突然向我发动袭击。长刀此刻倒悬在腰间,一旦雅蕾莎出现,我们只会变成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第10章 佛、医、圣女、猫妖、红龙、鬼墓

前方的星光、灯光交相辉映着,雅蕾莎温柔妖媚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吧,到红龙的世界里来,他是新世界最强大的主人,只有在他的照拂之下,每个人才能获得新生,获得永恒不变的力量,才能拥有真正完美的生活……”

“听,她在召唤我们呢。”叶溪的脉搏跳得更激烈了,主脉挣紧,像一根被拧到极限的琴弦,再拉长一点,便有瞬间挣断的危险。

我想也许是在黑暗之中,小北不明不白地被雅蕾莎暗算,变成了猫妖的部分载体,被保险柜里封印着的灵魂附着驱使着,而叶溪的体内早就封印着一部分猫妖灵魂,只不过是被雅蕾莎再次唤醒罢了。

小北和叶溪发力猛挣,一下子脱出了我的掌控,向前拔足狂奔。

我跟在后面,甬道笔直向前延伸,根本与八卦阵的布局方式天壤之别。正如方星所说,包括叶离汉在内,大家都低估了雅蕾莎和猫妖的潜能。

星光尽头,竟然是一口直径超过十米的无底深井,我及时出手抓住小北和叶溪的肩头,他们才没有失足坠落下去。深井正中立着一根半米见方的柱子,雅蕾莎站在柱顶,那条铁链紧紧地缠在她的右臂上,衣衫飘飘地望着我。

“他们是猫灵的载体,分别是你最亲爱的兄弟和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沈南,假如你有足够的定力和狠劲,一定舍得挥刀斩下他们的人头,让猫灵失去依托,无从发力。但是,你能做到吗?就算现在做到,今后的三十年、五十年里能不为此而内疚吗?”雅蕾莎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轻蔑地望着我们三个。

我承认,自己做不到,小北和叶溪都是无辜的,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深井四周,分布着二三十个甬道入口,无论从哪里出来,都会坠入无底深井。这种“断头阵法”非常凶险,采用的是“随时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设计思路,但追随红龙的人能死后重生,我们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看,你做不到,叶离汉也做不到,否则当年一刀斩下,将封印在纳兰小舞体内的猫灵杀死,就不会有今日之患了。选取对手最亲爱的人做为宿主,这是我的聪明之处,也是全人类的悲哀。沈南,你是当世名医,能否为身边这两个病人开出两全其美的良方?如果不能,就随我来吧,以死亡来救赎自己的内疚——”她向我招手,链接撞击声从无底黑暗中隐隐传来。

我放开小北和叶溪,但接着挥掌砍在两人的颈后,要他们好好躺下来睡一觉,免得被敌人利用。

“随你走,去哪里?”我冷笑着回应。

就在雅蕾莎背后,方星悄悄地出现了,在正南位置上放置黄金剑,正西、正东位置则分别放置面具和古书,然后她飞跃过几道断壁,落在我的身边。

“去哪里?我可不可以一起跟去?”她轻轻巧巧地笑着,低声告诉我,“大阵布成,就算不能彻底剿灭她,也可以把她逼进黑洞,彻底封印起来。”

“经历从生到死的通道,你们再次重生时,就会看到黑暗的崭新世界。”雅蕾莎骤然舞动铁链,嗖的从我们眼前掠过,卷住了方星的腕子。

我再次拔刀,霍的凌空跃起,向雅蕾莎当头飞斩。深井中心的方柱至为狭窄,容不得两个人并排站立,更何况在我跃起的同时,方星也借铁链挥动之力,向前飞纵,当前形势已经成了我们三个争夺那小小的立足点。

铁链连续舞动着,瞬间把方星与雅蕾莎缠在一起,令我的长刀失去了落点。

“随我来吧!”雅蕾莎直直地向后倒仰,坠入黑暗之中。

我挂念着方星,也跟着跃下,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下落的过程特别漫长,当我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一座昏暗的墓穴。雅蕾莎坐在对面的高台上,身后燃着几十支蜡烛,光影飘忽之间,把她的脸映得时明时暗。

此刻,她不再是可怜兮兮的伊拉克难民女子,而是遍体黄金铠甲、神情高高在上的埃及祭祀。

“黄金眼镜蛇,久仰了。”我单手提刀,冷静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做为传说中的埃及女祭司,对方曾给江湖同道留下了很多诡谲的异闻,包括最高明的移魂术、最犀利的阿拉伯刀术、最迅捷的移形换影术等等。

“那仅仅是我的身份之一,假如戈兰斯基还在这里的话,他会告诉你,我还是意大利‘移魂术’的最高代表毒刺、红龙的情妇缇歌,当然还有各种各样其她身份。最重要的,只有我能拥有令生物的思想与身体分离的高明异术。试想一想,如果没有那种技艺,又怎么能主持红龙的献祭仪式?还有我的两个妹妹——雪莉和潜伏在鬼墓下的无名黑巫师,都是非洲异术界的杰出代表,受到红龙势力的推崇。只有我们能把普通黑猫培育成强大的杀人武器,再赋予它们人类的智慧和生命。红龙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无怨无悔地把全部身家性命放在我们这边去赌。当时,就在这个墓穴里,,他把自己的灵魂和一个阿拉伯国家的权柄都交给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红龙的转世重生,你、世世代代的沈家名医、雪山圣女、藏教活佛都无法阻止,你们、他们的命运都是成为祭坛上的任何一缸鲜血——”

她举起赤裸的双臂,上面的诡异蛇形纹身能够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方星已经倒下,就在雅蕾莎的黄金宝座旁边。

“那些并不重要,这一次,只能有一方活着出门,也许你再也无法从所罗门王之刃下逃生了——”我记起了自己关于所罗门王和猫妖的那段幻觉。

“这么说,你永远都不会追随红龙,甘心做他麾下的圣战勇士了?”

一条七彩长鞭悄无声息地卷地而来,辫梢掠过我鼻尖时,带起一阵汹涌澎湃的腥风。眼镜蛇是世界公认的十大毒蛇之一,见血封喉,性情凶残之至。毫无疑问,雅蕾莎也具有眼镜蛇的这种特质,才被非洲人冠以“黄金眼镜蛇”的称号。

激战中,四周的景物突然急速变动起来,小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万里黄沙,无边大漠。地面上堆砌着无数黑色的金字塔,有些还在继续施工,无数疲惫不堪的奴隶赤裸着上身,光着脚在沙地里辛勤劳作着。

雅蕾莎站在十步之外,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金字塔群,得意地笑着:“这是我的世界,每一座金字塔里都将诞生无数杀人兽,终将从这里动身,赶赴全球各大洲、各大岛国,彻底占领整个地球。红龙算什么?我真正要做的,是全部取而代之,成就我的不败王朝。同样的故事,我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已经演绎过了,用猫来统治人类的感觉,真是有趣极了。就让我们的决战在这里开始吧,看看渺小如蝼蚁的人类能不能战胜伟大的灵猫之神?”

她高举双臂,朔风呼啸声立刻加强了十倍,卷动沙粒向我飞袭。挥刀劈碎一切,向她飞速逼近,她已经狂啸着飞退,绕过金字塔群,奔向沙丘迭起的旷野。

当她跃上百里之内最高的一座沙丘时,双臂平展,发出一阵又一阵惊涛拍岸般的呼哨声,无数只杀人兽从浮沙下钻出来,排成黑压压的一片,守护在她面前。

“想跟我交手,先打败它们。”她轻蔑地笑了,稍稍挥手,杀人兽嚎叫着冲下沙丘,四面合围。

我俯身一抄,捧起一大把黄沙以发射飞刀的手法全力飞掷出去,每一捧沙粒数量都超过三千粒,每一粒沙其实就是一柄可以射杀敌人的飞刀。杀人兽纷纷倒下,它们是雅蕾莎赖以生存的武器,干掉它们,已经等于斩断了她的手脚。

“她始终不能顿悟,于是,命运周而复始,又走到了这一天。也许这一次可以假你之手,彻底封印她的罪恶之魂,让世界永远归于和平。”

一个银袍银甲的男人出现在我身边,轻轻拔出我腰带上的长刀,借着西天最后一抹斜阳的光,凝重地审视着它。突然间,他的手指一颤,一串碧色的血珠飞溅出来,染绿了刀锋。

“该是恢复这柄神刀魔力的时候了,当它与灵环合为一体时,一定能粉碎猫灵创造的蛊惑人心的幻像。我原以为,将她以铜瓶封印,囚禁在五重鬼楼之下,在漫漫的黑暗长夜里,能令她惕然警醒,破除贪欲,重新回到正轨上来,以等待若干年后闯入者的救赎。现在看来,没有什么能改变她的魔性——”

另一串无色的水滴跌落在刀背上,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眼泪。

“真的要我杀了她?”我记起那段幻像中,他向她出刀,但刀下却早已留情。

“我不知道,其实上一次我假手于叶离汉,传给他这柄刀,并且要越南人全力协助他。最终,他无法忘情,面对已经封印住猫妖的心爱女人,无论如何不肯举刀。那结果你也看到了,封印并非解决一切的最佳途径。这一次,希望你能做到,就在那鬼墓之下了结这段故事。”他将长刀重新递给我,拍拍我的肩,向前一指,“看,那是谁?”

一个踉踉跄跄的男人正蹒跚着走来,身上的军装纽扣胡乱敞开着,双手里各握着一只酒瓶,浑身上下都是酒气。

“那似乎是——”我回头去看,银袍人已然消失,脚下重新变成了那间墓穴。

那满脸络腮胡须的酒鬼抬头看到我时,蓦的一怔:“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摇摇头,刺啦一声撕下半截衣袖,缓缓地擦拭着长刀。白袍人的碧血凝结在刀锋上,拂之不去,但刀背上的水迹却早就干了。

“喂,告诉我,祭司去哪里了?她答应我的事又怎样了?”酒鬼冲过来,恶狠狠地大声叫嚷着。就在我对面的那面墙上,凿满了狭窄的壁龛,每一间里都摆放着被灰布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喝干了一瓶酒,随手将空瓶摔向墙壁,嘭的一声,玻璃碎片四溅。

我摇摇头,但那张脸曾经印在五角大楼的特级通缉令上很久,全球每一个关心政治的人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本人已经被囚禁在美国人暗无天日的铁狱里,失去了指挥一切的特权。我知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雅蕾莎营造出来的幻像,眼前的红龙面目憔悴、外强中干,正是二次海湾战争后期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的形像。

“我会在死后重生,我一定能重新统治这个世界……祭司会帮助我,她的能力,她的‘空气之虫’一定能帮助我,让我死后的灵魂像无所不能、啄食一切的兀鹰,飞翔于伊拉克上空,把所有敌人斩尽杀绝,而后重建世界秩序。那时候……我会用黄金和钻石铸造属于红龙的宝座……”他嘟嘟囔囔着一头栽倒,犹然不忘将另一瓶酒大口喝干,再次摔碎。

“这一间,才是鬼墓的真正核心,直通五重鬼楼。每一个甘心与我为盟的大人物,都会在这里达成所愿,凭着我赋予的无上法力,开创江山国家。你也可以,只要你肯合作,就像红龙那样,甘心情愿地向我奉献出所有——”

雅蕾莎再度出现,缓步走向她的黄金宝座。

“这是你最后一次发表统治世界的演讲了。”我冷笑着低语。

“什么?”她踏上黄金台阶,洒脱地旋身落座,但那时心口里陡然多了一柄长刀,刀尖贯穿身体后,又直透椅背,从后面露出半寸。

“猫灵是永远不死的,就算再有一万把同样的刀,也——”她忽然瞥见了刀锋上的那一抹碧绿,蓦的高声惨叫起来,“不,这不是他的血,我了解他的心事,他是永远不会向我下手的……”

她的心口流出的鲜血与刀锋上的碧血融合在一起,缓慢地滴落在地上。满地石块忽然开始发光,壁龛里那些灰布包裹迅速打开,各种各样的动物木乃伊制品迅速复活,跳出壁龛,在红龙身边满地乱蹿着。

我走进她,双手握着刀柄,凝视着她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求求你,不要把刀拔出来,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假如是他要你来杀我的,请允许我见他最后一面……”雅蕾莎脸上的极度痛苦表情,让我稍稍犹豫,但那壁龛上突然有鲜血喷涌而出,在地面上形成无数翻滚的漩涡,托着这黄金铸成的宝座急速上升。

“给我机会,你就不再有机会了。下一个轮回再见吧——”雅蕾莎努力地抬起头来,伸出手指,擦拭着那道碧血痕迹。我再次拔刀,刀身却嵌在她身体里一样,纹丝不动。

血水急速上升,托举着我们穿越重重黑暗,再回到那八卦阵里的深井中央的方柱上。

“看,那条血海中的龙,未来世界是他的,亦是我的,而你们——毕生渴望打败我的无知的人们,只会在血海汹涌中化为乌有。无所不能的猫灵能在那时候统治埃及,就一定能在此时统一世界,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雅蕾莎脸上重新出现了胜利者的微笑,一条红色的长龙在鲜血中盘旋往复着,躁动之极更狰狞之极。

“红龙必将死而复生,必、将、死、而、复、生。”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双眼中闪现着邪恶的光芒。

“清水如镜,七手结印,天、地、佛浑然一体,我即是天地间唯一金身主宰——”方星突然间从血海中凌空飞起,厉声喝叫,身上的血珠纷纷四溅弹开。

她的颈后出现了七只赤裸的干瘦手臂,结着七种藏教密宗手印,分别是铁轮印、法轮印、雷轮印、大空寂印、不知不识印、去三昧真火印和无相天地万杀印,以七彩长虹为背景,七大手印向雅蕾莎当头猛击下来。

那一刻,雅蕾莎身下的黄金宝座轰然炸裂,碎片落入血海。我拔出了那柄长刀,抓住她的身子跃回甬道里。

“我是有……九条命的……不死之身……九条命……”雅蕾莎的脸上布满了惊悸和不甘,但七种手印刹那间便轰碎了她全身的骨骼,我刚刚松手,她便软倒在地。

血海中的巨龙骤然冲天而起,扑向半空中的方星。她迅速脱掉晚上的碧血灵环,掷向正北面的甬道。四件宝物各守其位,布成“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一堵无形的巨网罩住龙头,任它在半空中飞舞,却无法脱缚而去。

我的丹田之内突然有一股异样的力量蓬勃跳跃着冲向全身血脉,浑身仿佛有数不尽的虫子在钻来钻去,正是那些狄薇强加给我的“空气之虫”。当所有虫子贯入双臂、然后从掌心里涌出时,我手上的那柄长刀脱手而飞,带着劲风旋转着射入红龙的脖颈,那颗硕大的龙头立刻被斩落,连同龙身一起跌回血海里。

“我失败了,这是我死的日子。不过,能真正死在他的碧血之下,也是一种最好的结局,不是吗?”雅蕾莎缓慢地向前爬去,翻身落下深井,与血海一起迅速退去,沦入无边黑暗。深井和方柱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幻像,也随着她的死而瞬间消失。

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小北和叶溪都已经苏醒,他们体内的猫妖灵魂也跟随雅蕾莎的死一起消失了。

方星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珍珠戒指,啪的一声捏碎珍珠,露出里面那颗比大米粒稍微大一些的黑色珠子。“这就是藏教秘宝‘鹫峰如意珠’,可惜这一次有了所罗门王的碧血,它就暂且用不到了。”她笑着将珠子放回口袋。

在我们背后,刚刚到达的工程人员正在小楼上钻孔,然后安插炸药雷管,将其彻底毁去。这里将建成一座崭新的儿童游乐场,无偿捐赠给港岛西部的孤儿院。

小北现在已经改名字叫做沈北,而且放弃了黑道上的打打杀杀,准备去英伦三岛主修西医。叶溪,则在方星的鼓励下答应承接下叶离汉的所有事业,重建了四个儿童援助基金会,专门支持非洲儿童基础教育的发展事业。

值得开心的是,经此一战,叶溪终于肯接受沈北,两个人的感情正在逐渐升温。

大局既定三个月后的某个黄昏,我和方星送弟弟沈北飞赴英伦三岛,他将在异国进入一所西医名校攻读。

我们刚刚回到新迁入的山顶道寓所里,沏了一壶雀舌香茶,准备静下心来,为以后的新生活慢慢打算,忽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

方星从门镜里看了一眼,讶然回头望着我:“是六号,太阳系六号。”

激战发生时,六号选择置身事外,远离战场,战事方一结束,他就又神奇地再次出现,也真的是取巧之极。

我点点头,方星立刻开门请他进来。

尾声:一个不算光明的结局

六号依然穿着那身藏式貂裘,不过这次随身提着一只最大号的旅行箱。那箱子看上去极重,他走进客厅里时,需要双手用力提着把手,累得气喘吁吁。

“请坐,我去再添一只杯子。”方星温顺地去了厨房。

我越来越相信她会是一个非常贤淑的女主人,对家人宽容温柔,对客人热情得体。她曾私下里告诉我,要彻底忘掉之前的大盗方星,以新的身份、新的面貌过新生活,跳出江湖之外。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毕竟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有些创痛至深的记忆最好还是忘掉,向前看、向好处看,总会使人心神愉悦,日日开怀。

“感谢你们消灭了猫妖,地球的运转可以重新回到正轨上来,而我将继续回自己的飞行器去,过原先那种自由自在的巡游生活。基于对你们的衷心感谢,我决定带一件东西给你们看——”他吃力地拉开旅行箱的拉链,露出一个直径超过两尺的灰色圆球来。

方星刚好拿了杯子回来,好奇地问:“六号先生,那是什么?”

六号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球体,慢慢地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才一字一句地回答:“这是地球,我们脚下的这个巨大的天体——地球。”他在那球体上轻轻一擦,后者便缓慢地均匀自转起来。

我揣摩着他那句话的意思,起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把所有人都明白的“地球仪”故意称之为“地球”,但看他凝视那球体时的沉重表情,忽然惊疑不定起来。

“它由七亿两千万块碎片构成,像一套庞大得不能再庞大、繁琐得不能再繁琐的积木一样,所有的历史、现在、未来都是由碎片放置的部位决定,包括时间、空间在内,都是可以被随意挪动、随意堆叠的,而具有这种权力的人就是我,太阳系六号。”

他没来由地叹气,指着茶几对面墙上那块来自瑞士的名牌挂表,“沈南,那表盘上显示的只是人为标示出来的时间,是做给人看的东西,但实际上,时间的前进与后退,都有我来决定。”

方星放下杯子,但已经忘记了为六号倒茶,只是默默地盯着那球体看。

“我可以随意地将历史的某一段抽出来,放在另一个新位置,于是,在地球人的世界里,就出现了海市蜃楼现象,那些本不该在大海上出现的亭台楼阁实质上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隔着浩渺的大海,人们无法靠近,才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些只是波光倒影。还有,我挪动某个人的记忆部分,他就会发生穿越时空的特殊经历,回溯或者跳进历史,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有时候,我随意要山脉隆起、要地壳下陷、要包裹在地心里的炽热岩浆喷发出来、要海水发生超级震荡海啸……那些我都随手做得到,只看心情如何。说到底,我和七号的任务就是掌管这个工作,坐着飞行器在太阳系里巡航,随时监控星球的异常变化。”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虽然是在炫耀自己的异能,但却毫无喜悦之感,脸上表现出来的是极深的乏味厌倦。

“可是,你之前对每一个人说过的身份,都是时空旅行者,无意中释放了猫妖的失踪者,不是吗?”方星的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六号尴尬地大笑:“有时候,撒谎总是不可避免的,为了激励你们奋不顾身地为了地球的安危而战斗,我只能那么说。事实的真相跟我说的恰恰相反,当我不小心触动阿拉伯沙漠版块时,拿到了所罗门王的封印铜瓶,然后出于好玩的目的将猫妖释放出来。猫妖是具有极端反叛精神的怪物,它想提前引发黑死星的光芒,让地球沐浴在审判日的黑色阳光里,得到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礼,然后重新开始下一个世界的轮回。到那时候,它能成为世界的统治者,就像红龙梦寐以求的复活梦想一样。可是,在地球的自然运转计划中,结局却不是那样的,毁灭日的降临应该是在二九九九年以后。那时,地球被人类过度的采伐、挖掘、污染弄得遍体鳞伤,无法以大自然的运行规律自动为母体疗伤,被列入毁灭名单,然后就会在黑洞吞噬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星皱了皱眉:“那么,按照你的说法,猫妖反而是以另外一种残酷的办法延续了地球的生命,只不过却要牺牲四十亿地球人和所有动植物的生命,让地球重回冰川纪?”

六号毫不感到惭愧地点头:“不错,它的用意就是这样,但如此一来却改变了地球的命运,从而影响到太阳系的星球平衡。所以我必须阻止它,并为此付出了一千八百年的努力,耐心地培养医、佛、圣三大势力的优秀弟子,以求用最稳妥的方法消灭猫妖。这一次,我将襁褓中的方星适时地置于时空交叉点上,然后加以神医、活佛的力量,终于成功。感谢你们,终于帮我达成了目标。”

我的震惊一时间无法表达,虽然明明知道六号和猫妖的做法都会让地球生物陷入灭顶之灾,但总觉得是受了他的欺骗。

“沈南、方星,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七号在这次意外事故里饱受挫败感的折磨,已经带着你们的朋友唐枪脱离了太阳系,凭着他的敏锐嗅觉,在另外一个遥远的星球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星际盗墓生涯。所以飞行器上只剩下我自己,必须枯燥之极地守候到二九九九年启动黑洞吞噬程序,让地球消失在太阳系里。唉,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即使是这样的精彩故事也提不起自己的兴趣来——”

我取出来自鬼墓的那枚三寸长的七彩水晶钥匙交还给他,既然这东西来自七号,或许能给他以精神上的安慰。

方星忽然一笑:“六号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太阳系里所有星球的消弥都必须得经过你启动黑洞吞噬程序才能完成?假如我们留住你,那些异常惨烈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六号跟着一笑:“理论上说应该是这样,因为我和七号也不知道这种星际巡航是如何开始的,自从有了记忆以来,我们就在不断地重复同样的工作,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没有任何别的什么人来通知我们。不过,你们是留不住我的,因为我有瞬间转移的安防系统,只要愿意,意念一动,身体便能够回到位于北极上空的飞行器上,再见吧!”

他重新把球放进旅行箱,蹒跚起步,缓慢出门。

“这真是个奇怪的故事,我们辛辛苦苦剿灭了猫妖,换来的却是地球坠入黑洞的未来命运。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忘记了一件最该问的事——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身在襁褓之中突然被六号转交给母亲?”

方星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但转念想到,如果猫妖统治地球的美梦成真,我们人类将在毁灭日到来时全部灭亡,也就无法享受新世纪的光辉了,只有重生的红龙和圣战勇士们能够为此而欢呼雀跃。

我并不在意她是从何而来的,但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在六号的旅行箱里放了什么?”

“是那颗最珍贵的‘鹫峰如意珠’,希望这次六号没有撒谎,二十四小时后,当他的飞行器升空时,所有能量就会被珠子吸收,飞行器将从几万米高空石头一样坠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于是,那样一来,黑洞吞噬地球的惨剧就永远不可能发生了。我相信,随着地球人科技文明的发展,绝不会再做自掘坟墓的蠢事,定会全心全意保护地球环境,让自己的家园美丽常青下去。”

方星虽然即将退出江湖,但那种无伤大雅的手段还是经常拿出来使用的,特别是这一次,值得我提出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