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最后功败垂成,罗暮雪也好,她也好,不过是重复一下陆家的惨剧而已。

大皇子目前很低调,相对于发出诏令和檄文的太子和四皇子,他没有公开发布任何东西,按兵不动,养锐西北。

因为他未曾表明意图,所以太子和四皇子对他的态度还不曾定死,固然时刻警惕,却也保留着可能拉拢他的希望。

据罗暮雪告诉她,太子已经派人来下过令,让他和程家军去迎战四皇子,大皇子一面款待好使者,一面却表示自己这边军饷不足,又有胡人虎视眈眈,实在没办法远征。

太子连催了三次,大皇子均是一个拖字诀,反正太子也分不出兵力来打西北。

而四皇子也派过人来游说,劝大皇子和他一起打下天下,拯救父皇,到时候再议谁能继任大宝。

并且说,如果到时候父皇属意大皇兄,他愿意学习长盛王,做个贤王辅佐皇兄,若是自己侥幸得了父皇亲眼,就将西北分封给大皇兄,让他作为一地之王永享富贵。

大皇子同样没有被他花言巧语所动,依旧不动声色,按兵不动。

陆芜菱觉得,罗暮雪选择明主还是有眼光的。

这等大事她一介弱女子自然也无法左右,顶多问问罗暮雪,跟他略聊一聊,看看能否在小事上帮上些忙。

婚后生活十分闲适,上无公婆,亦无兄弟妯娌,睡到几点都无人过问,要说,这也是很多高门替心爱的女儿挑选夫婿的一大亮点。

自然,老成持重的主母也知道,上无公婆,遇事无人坐镇,没有家族旁支,便无人可以相帮,凡是有利自有弊。

陆芜菱当然这方面都不会去多想,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京中罗府时的生活。上午时起了床,料理些家事,也不麻烦,中午安排了午膳,下午看看书,写写字,晚上罗暮雪回来,自然便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回门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了程家,程家设宴招待。

此后陆芜菱也同程家来往,尤其是老夫人和朱氏,时常有名目请她一起去赏花赴宴。虽然陈红英不时会添点堵,但是总体很和睦。

其实也不怪程家热络,这里能来往的女眷确实不多。

程老夫人还带着她一起去拜见了大皇子正妃。

大皇子正妃很和蔼,二十三四岁年纪,圆脸,长得不甚美,却颇为端庄,见了陆芜菱立刻扶她起来,且有赏赐一串碧玉佛珠,一个玻璃桌屏。

侧妃也在,姓齐,大约十八九岁,容貌甚美,身材高挑,胸部饱满,性情有些高傲,赏了陆芜菱一对凤尾点翠金耳铛。

程老夫人不大喜欢齐侧妃,不过表现也不太明显,而陆芜菱当然只有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赏赐什么谢什么的份。

齐侧妃却似乎格外喜欢陆芜菱,携着她的手一再称赞她,一时又赞赏她的才华,感慨她的身世,最后拍着她的手道:“莫要怕,女人啊,说到底有男人的恩爱最是要紧。罗将军待你痴心一片,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弄得陆芜菱很尴尬。

正妃却好似根本没听到这些指桑骂槐的话,笑笑说:“齐妹妹,新娘子脸皮薄,莫要羞她了。”

陆芜菱好不容易出了大皇子的皇子府邸,松了口气,程老夫人在旁看了,不由失笑。朱氏也笑道:“妹妹性子直,不好应付齐侧妃这般的…”

陆芜菱发现,婚后女子的应酬,和闺中少女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少女时候,贵女们的应酬,最大的目的也不过是让贵妇们相看,联姻,竞争性最高也不过此,更多时候,是办个诗社,写写诗,画个画,交换下做胭脂水粉花露的心得,比较下衣裳首饰。

但是婚后却不然,要与丈夫的同僚,上司下属的女眷维持好关系,一举一动,都可能暗潮汹涌。虽然陆芜菱才刚刚接触,已经深有所觉。

罗暮雪的下属女眷也开始登门拜访了。

他手下直属的部队两三万人,有三员俾将,主要是他们的夫人。

罗暮雪让人给她找了女眷们的资料,陆芜菱认真看了。

这三员俾将是没有什么背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所以三位夫人出身都不算高,出身最高的一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也算是书香门第;一个是乡下种田的时候就聘下的,是不识字的村姑出身;还有一个最要命,是妾扶上来的,这个妾还是从烟花地买来的清倌人。

陆芜菱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罗暮雪也觉得让陆芜菱接待一个妓子出身的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却又不能不见,便道:“你冷冷淡淡就好,跟她们说几句话,受了礼,打发她们回去就是,她们若知道恭敬,你就客客气气,若是不过眼,直接端茶送客。”

到了第二天,这三位夫人上门,却叫她颇为惊讶。

三位夫人,最年轻的就是那烟花出身的,三十出头样子,容貌自然不用说,居然举止也十分端庄有礼,对她恭敬,也不过分谄媚,打扮也得体,并不烟行媚视,若是事先不知道她出身,竟觉得和京中官宦夫人没什么两样。

而村姑出身的,年纪最大,已经四十出头,看上去和程老夫人也差不太多年纪了,手足粗大,但是说话坦诚,倒是让人颇有好感。

最令人反感的反倒是那个县丞女儿出身的,大约三十四五岁,面孔发黄,模样平庸,却穿着最挑皮肤的紫色锦缎褙子和翠绿裙子,一说话便掩口,说话便叹气,还说:“夫人最知道,我们这样文官的女儿,嫁到武官家里…”如何如何,又说西北气候如何的糟糕,吃食如何的粗糙,又说江南如何如何的好,扭捏得不成样子。

陆芜菱看她资料上也不是苏杭金陵等地人氏,似是中原人,不过其父在江西南边一处偏僻小县城当了几年县丞,不知何以言必称江南…

且这位不跟那烟花出身的夫人说话,所有对方开口的地方,彼此都不接话…

那位年纪大的,又不善言,陆芜菱不得不略微调节气氛。

她被烦得头疼。

三位夫人的礼物,那烟花出身的,送了一座小小沉香山摆件,这东西名贵得很,虽然这一座不算大,但确实是北边少见的好东西。

年纪最大那位送了套赤金头面。

而那位县丞的女儿,却是送了一副自己绣的白衣观音大士。

拿出来的时候,那位烟花出身的夫人偷偷嗤笑。

陆芜菱有点尴尬。

贵女中送绣品一般是好友长辈,尤其是这样大幅精心的绣品,送的是心意,不是金钱。送给上司的夫人,却是不大合适…

何况这位夫人绣的,虽然针脚还算细密,观音像却是生硬拙劣,画得不好,用色也不好,一点艺术价值都没有…陆芜菱自己女红一般,鉴赏力却高得很。

这个礼物收了,真不知该如何处置。

但是人家花了那么多功夫,却不能伤害人家一片好心…

只好收下,夸了几句。

夜间告诉罗暮雪,罗暮雪笑道:“那是郭将军的夫人,有名的铁母鸡…能不花钱绝不花钱,军里那些家伙,都不肯去他家做客,吃的尽是素的,还说养生对身体好,那班人哪里吃得来,哈哈…不过老郭这人是好的,可惜没娶到一个好媳妇。”

陆芜菱听他说铁母鸡,也噗嗤一声笑了。

夜里在房里,罗暮雪要求欢时,陆芜菱跟他商量:“…义母也同我说,年纪太小,生养伤身子,咱们再等二三年要孩子可好?”

罗暮雪皱起眉头:“我倒是挺想立刻要的,也免得你在家无聊…不过若是伤了身子确实不好,既然如此,咱们便略等一等。”

陆芜菱便问他可知道什么避子的汤药。

罗暮雪道:“这个倒不可轻忽,万一是些庸医,弄了不好的药,绝了生养,我岂不是要断后了。不需如此麻烦,我…这两年不种在你身子里便好…”说着脸也微微红了。

陆芜菱跟他对着脸红,又觉得他说得有理,红着脸轻声问:“你能忍得?”

罗暮雪十分自信:“这有甚忍不得!”

第87章 生意

陆芜菱婚后生活虽然甚是安稳,却没有忘记自己当初所想的,要置些产业以求后路的初衷。

她现在实则手头颇为宽裕。

罗暮雪一成亲便将大部分家当交到她手中,让她管理家中开支。

罗暮雪现在一年是七百多两银子的俸禄,这对于官员而言,自然是普遍无法够开支的。他的铺子房子庄子的开支还没到结算时候,何况今年这形势,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钱,罗暮雪给她放了五千两银子在账上,以作家用开支,而当初给她的两千两则没有再提,默许给她作为私房钱。

这个小小宁园,开支并不大,一共加起来不过养了不到二十个下人,罗暮雪向来有不喜欢多养仆人的习惯,可能同出身有关,很多事情他都喜欢亲力亲为。

陆芜菱这次没给他多添人,在她看来,大皇子打回京中去是迟早的事情,此地不过暂居,故而也不置大件。

她现在手头的嫁妆也不少,不过程家给的都是些无法变现的东西,现银只有一千两,大皇子赏赐的庄子据说出息颇为不少,她一接手,便卖了一批马儿,得银六百两。

不过,这些程家和大皇子给的嫁妆,实则都不是给她的,都是给罗暮雪的,将来若真有一天要离开,也是不可能带走的。

她能做的,不过是赚点儿出来,另外置着。

其实最最简单的,便是将手头现银拿出去放印子钱,但是这事情到底上不了台面,陆芜菱不大愿意为之。

她也自知没有多么大的经商之能,只要能赚出一笔购买个小小庄子的银钱,足以让她万一离开也能够衣食便可。

她左思右想的时候,就有一人送到了她面前。

这个人,是她陪嫁庄子的管事引见的。

这个人就是向她的庄子采买马匹的商人。

陆芜菱本来不会轻易见外男,不过正值她在寻觅些门路之时,再者这个庄子的管事十分稳健靠谱,若是能专决的事情一般不会来麻烦她,既然请求一见,想来有些缘由。

于是她便令人传话,让那商人来一见。

见面的时候,她隔了帘子,带了两个侍女两个婆子,让那管事替她在外间招待那商人。

商人姓萧,管事称其为萧大爷。大约三十左右,是西北最著名的大商人之一。

因为他的生意颇多马匹药材之物,是以需要跟官面上的人保持很好的关系,给自己拉几个靠山。

今天来见陆芜菱,他准备了厚礼。

进门叩见了陆芜菱,他就送上了礼物。

不是写的礼单,而是专门当面送上礼物,自然是因为此物珍贵,亲眼所见,足以打动人心。

繁丝接过来,碰到了陆芜菱面前。

是一件蓝狐大氅和一支百年人参。

要说蓝狐,也不是多么珍贵,一般白色的狐狸就叫做蓝狐,这件蓝狐皮裘,虽也是几乎雪白的娿,却真的毛尖上隐隐有点泛蓝,难得的是一件大氅绝不是一两只狐狸就能凑出来,但整个毛色光泽华美,色泽深浅几乎没有区别,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出来的。

相比而言,本来珍贵无比的百年老参,就不那么珍贵了。

一般女子,估计谁也受不了这件蓝狐的诱惑,便是做贡品,也足够珍稀了。

陆芜菱看了看,却淡淡道:“萧大爷这礼太厚,所谓无功不受禄,却是不好生受你的。”

成亲以来,礼物也真是没少收。

大皇子的正妃侧妃所赐,不过是谢恩而已,要等到她们生辰之类的,才有还礼的机会。

程家女眷亦同此理。

下属送的,倒是要回些礼,比如上次那三位来的时候,陆芜菱回的是每位两端锦缎,一匣子精致点心。

自然不可能和送的礼价值相当。

当然,比起那位县丞家千金送的,孰轻孰重就不好说了。

但是今天的礼,却是实在太过贵重,有钱无处买的东西。

这位萧大爷在帘子那边,也看不真切模样,声音倒是彬彬有礼:“小人一介白丁,不敢用这般的东西,自然是妇人这般的贵人才得用。”

陆芜菱有些失笑,自己竟然又成了所谓的贵人了。高高立于帘后,一个财富可观的大商人,只能在下面叩拜,口称小人。

难怪女子们,一心依附有权有势的夫君。

陆芜菱继续淡淡道:“不知萧大爷今日来有何贵干?”

这位姓萧的商人自然也是识趣的,知道年轻的女主人接见自己是不易的,相处会面时间越短越好,便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夫人,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小人与董管事合作时间颇长,因换了东家,小人不知道东家以后是否有新的打算,生意是否还能合作…”

陆芜菱微微有些诧异,道:“我没有变动的打算,一如既往便可。”

她有些明白了,这位是来拜码头的。

以前他以大皇子的产业为合作,自然是有所庇护,现在正好到了罗暮雪手里,自然也想同这位前途大好的年轻将军打好关系。

最主要是来送上这两件珍贵的礼物。

陆芜菱一时也不好判断能不能收。

于是便问:“萧大爷都做什么生意?”

这位萧大爷恭敬道:“逐利而已,恐污了夫人耳朵。小的从南边运来些此地人少做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在此地收购药材毛皮马匹。”

陆芜菱又问:“此地百姓买得起吗?”

萧大爷略微露出些赞赏之色,道:“夫人问的是,细瓷好绸缎都是卖给有限的官家富户,只有一些粗绸布匹,是卖给平民百姓。小的家中还有几个窑,烧得些粗陶,在此地售卖。”

陆芜菱心想,恐怕他还同胡人那边做生意,倒是不能轻易沾染。

萧大爷又道:“其实小的还有一事想跟夫人相商,小的想在此地大批种植棉花,免得从南方山高路远地运过来。就近开设作坊,雇女子们织布,甚是便宜。不知夫人的农庄可愿意试种棉花?”

陆芜菱沉吟:“此地适宜种棉花吗?”

萧大爷笑道:“小的不敢异想天开,去岁已是在此地试种了一些。”

若是如此,还真是好事。

南方被四皇子所控制,生意恐都不便,布料却是百姓必需,若是能够自给自足,恐怕大皇子也乐见其成。

陆芜菱思索着,大为心动。

萧大爷又加了一分诱惑:“夫人若是同意,小的作坊布庄,可以分给夫人一成干股。”

陆芜菱想了想,还是谨慎起见,道:“这也不算小事,须得商量我家将军,萧大爷且等几日,商量妥当,我叫董管事去知会你。”

姓萧的商人死活留下礼物走了,陆芜菱想想也不妨,问了罗暮雪,若是此事不好掺和,再令人还给他好了。

罗暮雪夜里回来,听到此事,笑道:“这倒确实是个好事,你虑得原也没错,这姓萧的商人是有同胡人的生意往来的。但是我们的马匹武器许多都是他供应,所以大皇子也睁只眼闭只眼。你那农场的马匹他买了也是卖到我们军中,所以价钱才不高。往年价格定然远不止此。他怕你不满,才送来厚礼。

又那棉花的事情,也可以答应,送你一成干股,自然是为了找个靠山,只是这事不能你独自擅专,有了赚头,得是大家分才好,大皇子正妃和程家,都需要分一分。”

陆芜菱点头称是。第二天去拜会了程老夫人,第三日又去拜会了大皇子妃。

然后令董管事给萧大爷带话:大皇子妃,程家,和他们家,须各分一成利,但也不白拿他的,愿意各出相应本钱。

萧大爷自然没有不愿意的,这事也轮不到他不同意,京中许多赚钱的生意,寻权贵为靠山方得经营,通常都是白分出去一半以上的利,现在加起来不过三成,还各出本钱,已经甚是厚道。

第88章 夫妻

这位萧大爷非常能干,棉花种子,织布作坊,布庄,都很快到位。

大皇子妃,程家,和她各出了一千两银子而已。

这个银子是萧大爷核算出来的,就算陆芜菱不大通世俗经济,也知道肯定不止于此。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同罗暮雪说,罗暮雪只道:“你若有银子,就给他好了,出息算作你的私房钱,银钱不够,只管跟我说。”

陆芜菱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其实陆芜菱也知道,就算得了农庄的出息,作坊的股息,这些所谓自己赚的私房钱,也不过是罗暮雪的权势带来的,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罗暮雪待她一点都不小气,自己却事事想着留后路,比较起来,反倒小家子气。

但是喜欢他是一回事,把自己毕生交到他手上,随便他的爱憎来摆布,却真的太需要勇气。

她细细想自己从小见过的这么多对富贵夫妻,就没有一对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满到老的。

越想,便会越绝望。

难道最后所谓的好日子,也不过就是程老夫人同自己说的那样?

曾经生死尚不能自主,想要尊严和幸福,是不是太贪心了?

人渐渐长大,是不是免不了和其光、同其尘?

舍了自己,好好跟他过,生儿育女,做个好妻子好主妇…等他有了二心,或是用些阴私手段,邀宠,排除异己;或是对他死了心,只是好好行使主母的权利,保住自己和子女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