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乘风看着施蒂夫,沉默不语。欧阳贵说:“既然这样,何总,那我就把这些证据提交美国总部。”

“不,欧总,”施蒂夫看着欧阳贵面无表情的脸,又转过头看着何乘风,“告诉你们我有什么好处?你们能把这些材料都还给我?”

“没问题,”欧阳贵说,“我不仅会把材料还给你,我还会祈祷你在赛思中国VP的位置上长治久安。”他把嘴角咧向颧骨,露出了没有笑容的微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施蒂夫不想看他,也知道他完全听命于何乘风,于是继续向何乘风发问。

“第一,你没有选择,”何乘风说,“第二,你有你的价值,如果晶通外包成立,欧总很快就要离开赛思中国,前往石家庄,出任外方经理,我希望你能协助我管理好赛思中国,同时,我也希望在晶通外包问题上,我们销售部和市场部能够达成一致。”

施蒂夫没有及时回答,何乘风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这样的话,大家就犯不着鱼死网破,争得那么难看。何乘风长叹一声,“施总,你我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何必为了美国人打得头破血流?中国市场这么大,大家内部一团和气,外部各自做好业绩,不是一件好事嘛!说白了,你们都不再年轻,还能干多少年?又何必为了小事伤了和气。”

施蒂夫点点头,“我可以告诉你们名字,也可以配合你们做好晶通外包工作,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有个老下属,现在一家外企做销售,他的工作能力很不错,但现在的工作机会不是很好,我想介绍他来赛思中国。”

“哼哼!”欧阳贵冷哼一声,便要发作。何乘风看了他一眼,轻轻摇摇头,然后看着施蒂夫,“他多大年纪,哪里人,什么背景?”

“他今年三十四岁,香港人,毕业于香港大学商学院,名叫孙诺。”

何乘风点点头,“听起来很不错,我们销售部一向需要用人,有机会你介绍他和我聊聊。另外,我们销售部的米兰达,一直和市场部对接,我认为她对接得很不错,而且她主要负责让市场部批价格的问题,工作范畴也属于市场部,这个人很有能力,你看要不要直接把她转过去?”

施蒂夫飞速地在心中盘算,以孙诺的资历,进到销售部怎么也得是个经理,这就成功地安了一个钉子。车雅尼再怎么样,职位较低,加上她在销售部,一直扰得市场部不得安宁,倒不如放在市场部,反而好控制。如果不是薇薇安愚蠢,也不至于被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员工玩得团团转。

“那我们一言为定。”施蒂夫说。

何乘风笑了,“谁让你查我们?”

“托马斯。”施蒂夫报出人名。何乘风看了看欧阳贵,点了点头。欧阳贵将一包资料放在了施蒂夫的面前,他觉得何乘风根本不应该让施蒂夫在销售部安插人员,嘶声说:“施总,只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能合作愉快。你是香港人,我是大陆人,何总是美国ABC,ABC做事讲法律,香港人讲商业,我讲情面。情面这个东西,最让人费心。如果有人不给我脸,我就让他不要脸!”

施蒂夫在心中连连冷笑,恨得咬牙,面子上却一团和气,“对对,情面最重要。”

欧阳贵看了看何乘风,“何总,我们晚上还有事,是不是先告辞了?”

何乘风点了点头,“施总,如果你需要,就在房间里休息休息,这个房间订到了明天中午。”说完,他走到施蒂夫面前,与他握了握手,这才和欧阳贵转身离去。

施蒂夫等二人一关上门,就立即打开资料。里面有几封打印出的邮件,还有证人证言,全部是律师签了名的取证资料。施蒂夫长出一口气,心中越加愤怒不安,他们会把所有的资料都销毁吗,还是会留着一手,以防自己做出不利的事情?

赛思中国不是久留之地了,以何乘风的性格,只要不去犯他,他是不会太过分的。而欧阳贵就不保险,如果晶通外包做不成,他会不会把自己扯出来,大家一起难看?唉,是走也不合适,不走也不合适。再说,自己供出了总部的VP托马斯,又没有拿出过硬的证据,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得到托马斯的支持。他坐了良久,慢慢地站起身,大约腿有点麻,他一边揉着大腿,一边走到壁橱边,装上手机电池,按了开机键。

他拨出一个电话,“薇薇安,晶通外包的事情你不要再查了,到此为止。”

“为什么?老板,我们查得很顺利,”薇薇安尖声说,“我们找到了第四拨侦探。”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施蒂夫狠狠地说,“你让所有的人都停下来。”他想开口问薇薇安付国涛的手机号,转念一想停住了,“总部要我们配合销售,做好外包项目,我们得执行。”

“哦,好的,”薇薇安一听这话,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忙又表功说,“老板你放心,我会全力支持的。”

“支持就好,”施蒂夫说,“就这样吧。”

他挂上电话。现在市场部的人没有一个是得力的,看来自己得出面,找付国涛谈谈。坐以待毙可不是好办法,总得拿到一点什么证据,以免欧阳贵到时翻脸。此人凶神恶煞,还是防着一点比较好。

与此同时,欧阳贵与何乘风已经上了车,欧阳贵说:“何总,你就不应该答应他进人。”

“没关系,”何乘风笑道,“人是给我用嘛,你不放心他,还不放心我?”

“我们有那么多资料,”欧阳贵说,“何必和他谈条件。”

何乘风摇摇头,“狗急还要跳墙,何况他是赛思中国的VP。欧阳,有时候少林铁拳也要稍微温柔一些,不要逼得太紧啊。”

“你这是美国人的想法,”欧阳贵说,“只怕你给他活路,他不给你活路。”

“这是中国人的想法,”何乘风笑了,“凡事都留余地。”

欧阳贵嘿地一笑,没有说话。何乘风也没有继续再说,他觉得欧阳贵低估了施蒂夫的承受能力,就如同自己,可能高估了王贵林对晶通外包的依赖性。这位强势的VP,肯定会因为强势搞出一些麻烦。但是,何乘风也不指责欧阳贵,一是指责没有用;二是,正因为欧阳贵的强势,他才有了今天。人的优点就是人的缺点,有时候无须改正。

虽然何乘风料事如神,却也想不到,施蒂夫这个善搞办公室政治斗争的香港VP,比他预料的还要强硬一些。他和欧阳贵下午的举动,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晶通外包,必须要保持内部与外部的平稳。但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施蒂夫,并且让他深为不安。施蒂夫决定要做点什么,以便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第十四章再见晶通

从“铁”饭碗到“金”饭碗

北京的奥运会很快结束了,接着是残奥会,这个城市的天空变得如此蔚蓝,甚至在路上行走时,也能看到远处的青山。北京不再像北京,而像一个南方城市。

晶通电子的项目,就像北京的空气,越来越透明,越来越看到美好的一面。外包方案彻底获得了批准,而晶通电子也通过了中亚永通的方案,开始正式改制。这一天,乔莉刚刚来到公司,就接到了会议通知,何乘风、欧阳贵、施蒂夫、薇薇安、陆帆、狄云海、瑞贝卡、翠西、秦虹、强国军等销售与市场部成员,全部参加了会议。会议由陆帆主持,他先汇报了晶通电子的基本情况,初定一个月之后,赛思中国将代表赛思公司和晶通电子举行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双方签订一个合作意向书。

陆帆介绍完毕,由何乘风说话,何乘风微微笑道:“赛思公司一直希望在中国找到自己的合作伙伴,降低生产成本。这次我们和晶通电子的合作,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我希望各位都能够配合陆帆,把工作做好。至于签约仪式,我和欧总、施总都会前往,希望大家能看到外包公司对赛思公司的未来的重要性。从签订意向书第一步开始,就能让它有好的开始,并且稳步地发展。”

何乘风说完,示意欧阳贵讲话。欧阳贵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补充意见。”他看着施蒂夫,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施总,您有什么要补充的?”

施蒂夫微微一笑,“今天市场部的骨干都在,大家也听到了何总说的重要性,我希望市场部要配合销售部,把签约工作做好,把相应的宣传工作做好,除了签订合约,还要乘此良机,进行一次公司品牌形象的宣传。”

三位老总发言结束,陆帆也对销售部作了部署,除了其他人,乔莉作为晶通电子销售,负责和晶通电子的外联工作,强国军和秦虹作为售前,协助乔莉做好相应工作。

两小时后,会议结束了。三个老总一起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销售部与市场部的员工立即热闹起来。有的人向陆帆表示祝贺,七亿大单马上就要实现了。有的人调侃乔莉,做成了这么大的买卖。强国军和秦虹因为在这个案子当中,所以售前们也对他们表示祝贺。陆帆笑道:“大家先不要这么说,等合同签下来,才算定了呢。”

“陆总,”薇薇安尖着嗓子说,“意向书马上要签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哦,上帝,这可是七亿大单,我们赛思中国要创造奇迹了。”

翠西自从接到薇薇安的命令,要求停止调查晶通外包之后,就知道公司的风向又转了。她见薇薇安向陆帆示好,连忙凑上前,“弗兰克,这次去石家庄,可要好好地热闹热闹,我们市场部做完了事,你可得请客哟。”

“我请客,”陆帆说,“薇薇安,不如这样吧,等晶通外包意向书签订之后,我们销售部与市场部联谊一次,地点就在石家庄,我来安排?”

“好呀,”薇薇安一转身,伸出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下,“大家都听好了,这次事情做好了,可有人请客。”

众人哄笑叫好。也有人觉得,最近市场部和销售部的关系有些微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瑞贝卡早早地退了出去。自从薇薇安告诉她不用再查销售部之后,她身上的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市场部突然与销售部和解,而且把车雅尼也调人了市场部。她只是觉得很累。这累是源于身体上的:她怀孕了,反应挺强烈。而另一方面,还有心理上的,她觉得职场变化太快,竞争太黑暗。一会儿背后下刀子,一会儿握手成朋友。她很抑郁。

她回到座位上坐了一会儿,许多同事才陆续回到办公桌。她不想和众人待在一起,又起身去了茶水间。一进门就见到乔莉。乔莉正在打水,看见她忙说:“瑞贝卡,喝点什么?”

“不喝什么!”瑞贝卡硬邦邦地说。

“你脸色不好,身体不舒服?”

“没有!”瑞贝卡看着乔莉容光焕发的模样,心情越发地痛苦,七亿大单,到底被她签了去。争来争去,自己倒是嫁了人,也怀了孕,也升了一级,可是有什么光荣比得了乔莉的这一单呢?她冷着脸,什么话也不想多说。销售部的黑暗她不想多管,至于乔莉的成功,她觉得什么都算不上,只能算无耻加黑暗的产物吧。

乔莉不明白瑞贝卡为什么生气,以为只是她孕期的一个症状。乔莉不敢再多说,打了水回到座位上。刚打开电脑,MSN的黄灯就亮了起来,乔莉一看,是秦虹,只见她写着:“我们这次去石家庄,只签外包协议,技术改造的合同会签吗?”

乔莉抿嘴一笑:可真心急啊。她写道:“暂时还没有提到。”

“什么时候签?”

乔莉忍不住和她开了句玩笑:“你不是希望我谨慎吗?”

“公司总部已经批准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依我看越快越好,毕竟七个亿呢。”

“好的,”乔莉写,“我会抓紧时间。”

她关上MSN对话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可不是郁闷的叹气,而是欣喜加说不出的感慨。随着晶通外包一步一步推进,公司流言蜚语少了许多。秦虹在MSN上催问过几次签单的事情,强国军也以BTT的合同没有签约成功为理由,转回到乔莉这边,再次成为晶通电子的售前。人人都盯着这笔七亿大单,想着它未来可能产生的奖金与收益。只有乔莉,她一方面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份喜悦其实并不属于她:她还没有完全决定,到底要不要玩一把大的,在这个项目中继续下去。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初。赛思公司和晶通电子的签约仪式即将举行。这次活动由赛思中国、晶通电子联合举办。因为这是石家庄最大的外包业务,所以政府部门非常重视。当乔莉再次踏上去石家庄的路上时,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首先,这一次去,赛思中国的人,可说是兵强马壮。不要说公司的三大老总、销售部的总监和经理、市场部的总监和干将,就连售前都去了好几个。浩浩荡荡十几辆车,排成一队,朝石家庄进发。其次,晶通电子的接待规模也不比以往,当十几辆车驶到晶通电子厂门口时,乔莉吓了一跳。只见厂门两边围满了工人,还有工人鼓乐队,打着鼓吹着号。晶通电子厂办校的学生们,拿着鲜花排成一排,你推我搡地站在街边,嘴里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而晶通的领导们,王贵林、两位副厂长,一位纪委书记、工会主席、陈秘书,全都簇拥着石家庄的政府领导,站在厂门外欢迎着他们。当赛思中国众人走下车时,锣鼓声与欢呼声不整齐地响了起来。

乔莉觉得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她想笑又不敢笑,又觉得十分感动,只是跟在陆帆后面,忙着和晶通电子的熟人招呼。赛思中国的销售与售前经常与企业打交道,还不觉得怎么着。瑞贝卡和翠西等市场部员工,因为办仪式的事情,都在一周前来过晶通电子,商量活动细则与媒体宣传,所以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有薇薇安,完全被这样的阵势吓坏了。她去年来石家庄出差,是住在五星级酒店,她本来以为这次活动会安排在酒店,后来翠西告诉她去工厂,她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明明太阳温热,秋高气爽中还留着一点夏天的尾巴,薇薇安却穿着长裤长袖,头上裹着爱马仕丝巾,蒙住了大半个脸,手上戴着一副长手套。她生怕厂区的灰尘会毒害她这位来自香港的高级总监。她左边站着怀孕的瑞贝卡,右边站着翠西,两个人一左一右“保护”着她,跟着施蒂夫往里走。薇薇安一边走,一边惊恐无比地打量着街边的工人,不停地用英文抱怨:“哦!MyGod!简直土死了!这些人都疯了吗?我的天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北京?我恨死这个地方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瑞贝卡默默忍受着。翠西一边搀扶着她,一边小声安慰,“哦,快了,就快到礼堂了,再坚持一下啊。”

陆帆和云海走在她们的身后,两个人不时听到薇薇安的声音,暗暗摇头,表面上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乔莉和秦虹等人跟在陆帆的后面,乔莉越往里走,发现晶通电子的人越来越多。以往冷冷清清的厂区,此时到处都是人。不仅有青壮年男女工人,还有老人、抱小孩的妇女,和成群结队的小孩子们。天啊,乔莉这才发现,两千多名工人,不是一个虚拟的数字,而是一个可观的人群,或者说,是一个可观的大家庭。

从晶通电子厂区大门到晶通电子大礼堂,不过十五分钟路程,但因为围观的人群太多,加上众人边走边聊,王贵林又不时地向施蒂夫等人介绍晶通电子的历史和环境,众人走一走、停一停,二十多分钟之后,才来到了大礼堂门口。乔莉抬头一看,只见礼堂上挂着两条巨大的红色条幅,一条是:热烈欢迎赛思公司各位领导莅临通电子;另一条是:热烈庆祝召开赛思公司与晶通电子项目合作签约仪式。

秦虹用手轻轻碰了碰乔莉,“那个是什么字啊,各位领导什么临晶通电子?”

“莅临。”乔莉说,“就是欢迎我们的意思。”

秦虹还是第一次到石家庄和晶通电子,她环顾左右,悄声说:“这厂子可真土啊。”

乔莉笑了笑,没有吱声

众人纷纷进了大礼堂。大礼堂里更是座无虚席,除了空空的主席台,就连过道上也挤满了人。这时,一个穿着时髦、化着浓妆的中年女人站在台上,用播音员的语调邀请市政府领导、赛思公司与晶通电子的领导们上台入座。

主席台很大,摆了三排桌子。乔莉等人被带到舞台的一侧,然后鱼贯上台,在各自的座位卡前落座。主持人依次介绍道:石家庄某领导,赛思中国总裁何乘风,赛思中国副总裁欧阳贵、施蒂夫,赛思中国销售总监陆帆,销售经理狄云海,赛思中国市场总监薇薇安,市场经理瑞贝卡,赛思中国客户经理乔莉,市场助理翠西和售前支持强国军、秦虹。她每介绍一个人,台下必然发出热烈的掌声。介绍完所有的来宾之后,她才开始介绍晶通电子的领导。当她说到厂长王贵林时,台下的掌声更加热烈起来。

乔莉坐在主席台最后一排,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和掌声。礼堂里的空气不是特别流通,舞台顶上的灯光明晃晃地照耀着他们。薇薇安脸色苍白,简直要昏了过去。她半蹲在座位前,不肯落座,但又惧怕台下众多的目光,正无奈之际,翠西眼明手快,把自己的小外套脱下来,给她垫在座位上,她这才坐了下去,嘴里不停地小声念叨:“我恨这里,我恨这里!”

云海坐在她的旁边,表面上微笑着,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表现,心里却强忍着厌烦。而乔莉看着台下众人热烈的目光,不由得想着自己去年冬天来到这里时,在家属区看到的那些老人们:他们为了改制,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毅然冒着清冷的冬日晨光,拖着病弱的身体去市政府请愿。想起这里,乔莉心里不觉一片酸楚。

她每天担心的就是这七个亿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坏处。可对于台下的很多人来说,一个企业如何改制,改制之后又如何发展,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存空间。是她太自私了,还是说,她在没有确实地面对这么多工人之前,根本无法体会改制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主持人小姐宣布,晶通电子与赛思公司合作意向书签订仪式正式开始。台下又是如潮的掌声。她含笑示意了几次,工人才停止鼓掌。她清了清嗓子,首先请政府领导讲话,领导讲话完成后,她又请王贵林讲话。工人们的掌声又高了起来,还夹杂着口哨声与尖叫声。

王贵林拿过话筒,觉得坐着不够高,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望着台下的众人,觉得胸中激情澎湃!这都是他的工人,都是他要负责任的对象。有了他们,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才能用空城计唱进来两大外企,才能把政府的支持、银行的贷款,包括未来的股市,都纳入自己的城池。谁说工人一无是处?有人的地方,就有生产力。

此时的王贵林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英雄,比当初在越南战场上更加神勇。他不仅从于志德手中夺过了大权,而且用赛思公司的外包方案,为晶通电子谋得了第一桶金。而且还有SK(SiltconKilo)!在未来,台下的这些工人,会拥有自己的上市公司,会拥有在石家庄最出色的外包企业。他,王贵林,不仅改变了一个企业的历史,还将改写两千多名工人的生活与生存状况。王贵林再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台下的声音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去,几秒钟的工夫便寂静无声。工人们都仰头看着他,目光中有希望,有敬仰,当然也有怀疑和试探。

王贵林说:“亲爱的工人们,我们的改制已经启动了。大家都选择了中亚永通的方案,都会过渡到新的晶通电子集团。以后,我们不是国营企业了,是股份制公司。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再也没有铁饭碗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改制?改制就是要把我们的铁饭碗变成金饭碗!这个金饭碗怎么来的?就是从今天来到我们晶通电子的,赛思公司的各位领导和同仁中得来的。首先我想请晶通电子所有的工人,对他们的到来报以热烈的掌声,谢谢他们给了我们晶通电子一个真正的金饭碗!”

他话音一落,全场响起了热情的掌声。王贵林随着掌声转过身,对着何乘风和赛思中国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何乘风慌忙站起,微笑着鼓掌,以示还礼,赛思中国的众人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一时台上台下掌声一片,主持人只得出面请大家落座,请王贵林接着发言。

“我们感谢完了北京来的客人,现在,要感谢我们石家庄的客人。我们要特别感谢政府领导的支持和鼓励。是政府给了我们政策,给了我们在开发区的新土地,和新的优惠政策,没有政府,就没有晶通电子的今天,我们大家要对政府领导表示热烈的感谢!”说完,他对着石家庄政府领导,又是深鞠一躬。台下的工人们也同样报以了掌声。

“我还要感谢你们,我的工人们,是你们的信任让我坚持到今天,是你们对工厂的热情、对未来的热情、对美好生活的愿望,让我们共同坚持到了今天。我要感谢你们,不管是晶通的工人,还是晶通的家属,我们晶通改制的这场战役,是你们打下来的,胜利属于你们!”说完,他对着全场的工人们深鞠一躬,并且久久没有抬起腰。工人们的掌声经久不息,整个礼堂激荡着一股热情与感动。台上的众人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何乘风暗想,王贵林平常话语不多,没有想到是一个演讲的高手。欧阳贵则心潮激荡,不管企业真正的原始动力与未来发展是什么,这番话还是够爷们!

“最后,我也要告诫大家,做外包,我们都是小学生,我们不懂。但是不懂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学。现在,不仅有老师教我们,而且老师都把家搬进了工厂里。我们当好了学生,就捧好了金饭碗。我王贵林在这里也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后晶通外包成立之后,谁要是不当好学生,要砸我们晶通外包的金饭碗,我就砸谁的铁饭碗,毫不留情!”

“好!”台下前排的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叫起好来。众人又是一片掌声。王贵林说:“我们是主人,话不能太长,现在大家用热烈的掌声,请赛思中国大中华区总裁,请把金饭碗送到石家庄的何乘风何总发言!”

台下掌声如潮。工人们的目光一齐聚集在了何乘风的身上。何乘风纵然身经百战,但面对这样的场景,还是第一次。他接过话筒,一方面心中感慨万分,另一方面也不想输给王贵林,他非常绅士地开口道:“各位工人,我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中国人。在美国,他们叫我们ABC,又叫我们香蕉人,就是说我们外面黄、里面白。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我何乘风不仅外面黄,里而也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此话一出,虽然语气不激烈,但台下的掌声顿时响了起来。何乘风等掌声稍小,又说:“我是1986年回到中国的,当时我的汉语不好,看不了中文小说,这二十多年来,我和中国IT行业一起成长,我现在不仅可以读《红楼梦》,还可以用汉字写长长的信件给我的朋友和家人。但是我一直觉得,我还不够深入了解中国这片土地。因为我一直在外企,我为美国人做事,为美国公司赚钱。但是今天,我非常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和你们在一起。赛思公司和晶通电子的全面合作,将意味着晶通电子向IT行业的转变,同时也意味着我,作为一个ABC,可以向中国的国企贡献一份力量,可以和所有的国企工人们一起奋斗。我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我将用我最好的方式向祖国证明,我不是一个香蕉人,我是中国人!”

台下掌声、尖叫声、叫好声响成一片。薇薇安小声地对翠西说:“何乘风可是美国籍,真虚伪!”

“就是就是。”翠西连声附和。

薇薇安又用英语连声轻骂:“Sonofabitch(卑鄙)!”云海皱了皱眉,只得假装没有听见。

台下的声音平息,何乘风接着说:“我是赛思中国的大中华区执行总裁,在未来,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但我们公司会向晶通外包委派一位外方的经理,这位经理今天就在主席台上,他就是我们赛思中国分管销售的副总裁欧阳贵先生,大家一定想听听他的意见吧?”

“想!”台下齐声答应,接着是掌声一片。赛思中国的员工们,除了陆帆和云海,都是微微一愣,怎么欧阳贵要出任外方经理?难道,他要离开赛思中国吗?这时,何乘风把话筒递给了欧阳贵。欧阳贵将肘部朝主席台上一放,话筒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巨大的嘭的一声!整个会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

乔莉等人都领教过欧阳贵在公司会议上的表现,各自在心中暗暗咋舌,唯有薇薇安不知死活,又用英语嘀咕:“哦,天啊,太没有风度了。”

不想这个时候,全场十分安静,她的这句英文被欧阳贵听见了。他微微斜过头,冷冷地扫了薇薇安一眼,薇薇安突然看到欧阳贵面露狰狞,一双眼睛像狼一样,似乎一口要把自己吞了,她吓得浑身一颤,加上翠西的小外套又很滑,她差点滑到座位下面。等她稳住心神,欧阳贵像刀片刮过的声音已经在全场响了起来,“各位,我是赛思公司的副总裁欧阳贵,也是未来晶通外包公司的外方经理,我很高兴和大家认识!”

台下的工人们全部愣住了,如果说王贵林的发言像个战斗英雄,何乘风的发言像个美国的绅士,这欧阳贵就有点让人毛骨悚然。这一看就是个不好讲话的主啊。

“我这个人有两个特点,”欧阳贵哼声说,“第一,我这个人下巴比较长;第二,我这个人声音比较难听。”台下的人听他这么说,再看看他翘在台上的下巴,不由得纷纷想笑,可一看到他扫视全场的眼睛,众人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说完我这个人的特点,我再说说对晶通外包的想法。”欧阳贵继续说,“晶通外包,是一次了不起的合作,就像你们王厂长说的,做好了,就把铁饭碗换成了金饭碗。金饭碗可不好端,刚才王厂长说了,大家不懂。要叫我看,不懂没有关系,只要有态度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又全场扫视一圈,此时会堂里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什么叫态度?第一忠诚,第二专业。说白了,就是又红又专!但是红和专比,红更重要!只要忠诚,专业不好可以学。如果只有专业,没有忠诚,我就砸谁的金饭碗!”欧阳贵咧开嘴,露出一个笑脸的模样,台下第一排的人差点尖叫出来,这哪里是笑,比哭还难看。

全场上下回荡着欧阳贵的声音,“金子好像是砸不碎的,只能用火烧,可我欧阳贵,偏偏学过几天炼金术,我可以把金饭碗烧成水、化成灰。但是我也向大家保证,只要大家有捧好金饭碗的决心,不管专业上有多困难,我都和大家一起共进退,学一遍不会的,我们可以教十遍;学十遍不会的,可以教一百遍。我一定要让大家捧好这只金饭碗!”

台下的人还是大气不敢出,有听出滋味的,鼓了几下掌,却只是零零落落,众人继续屏气凝神,听他训话。欧阳贵又说:“刚才何总说,他是ABC,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喝过洋墨水,早年也在国企上班,我比何总更了解你们,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所以我请求大家,和我同进同退,一起打造好晶通外包这只金饭碗!”说完,欧阳贵突然站起来,也朝全场深鞠一躬。台下的人一时愣住了,众人都觉得这位未来的半个老板,话说得威风不好对付,但也很贴心窝,像个自己人!有人开始鼓掌,接着是一片掌声,最后是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站在台边,听着这三位老总一个比一个精彩的发言,连主持的事情都忘记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发愣,直到工会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连忙几步上到台前,大声说:“发言结束,签约仪式开始。”

听了这话,薇薇安、瑞贝卡、翠西一齐愣住了。因为按照职位高低,他们本来还安排了施蒂夫的讲话。没有想到,被主持人小姐的紧张给搞漏了。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去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签约仪式开始。

施蒂夫也是微微一愣,但他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就当不知道自己要发言这回事。但是他的内心恼怒极了。没有想到,何乘风和欧阳贵居然敢公然地蔑视自己,拿他这个VP当什么?而主持人小姐的慌乱,除了打破了施蒂夫的发言,连市场部安排好的石家庄本地媒体、IT相关专业媒体的现场提问环节,也全部给取消了。台下立即有媒体给瑞贝卡发短信,瑞贝卡忙一一回复,等会后安排采访。

这时,陈秘书已经将早早准备好的合同放在了主席台上,王贵林与何乘风分别在上面签了字。一时掌声雷动,台上台下感慨的感慨,高兴的高兴,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骂娘的骂娘,真是个中滋味,只有人人自知。主持人把合同拿在手里,高高地向大家展示,台下又是经久不息的掌声。接着主持人宣布:签约仪式结束!但台下的工人们哪里愿意散去,纷纷围在礼堂里,在小陈等人的极力劝说下,人潮才慢慢朝外散去。小陈等人又组织工会的人,保护着王贵林、何乘风等人从礼堂走出来。乔莉等人出来一看,都吓了一跳。原来礼堂外也围满了工人,而且大门外还放了一个高音喇叭,可见刚才的话,外面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贵林对何乘风说:“何总,您是我们晶通电子的大英雄啊!”

“哪里的话,”何乘风笑道,“依我看,您才是大英雄。”

“我已经安排了饭局,”王贵林笑道,“我们今天晚上,可要不醉不归!”

“没问题,”何乘风大笑道,“我把欧总带来了,你们两个酒逢对手,要好好地喝一次。”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晶通宾馆,王贵林、何乘风、欧阳贵、施蒂夫以及市里领导等人坐在一桌,陆帆等人坐在另一桌,北京来的几个媒体由瑞贝卡和翠西等人陪着,单开了一桌。晶通电子的中层干部们在大包间的外面也开了几桌。这顿饭吃得热烈异常。尤其是王贵林与欧阳贵的酒量,实在让众人开了眼界。一顿饭的工夫,两个人喝了两瓶茅台,还居然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薇薇安和陆帆、云海坐在一桌。她在席间不停地用英语抱怨,也实在让众人领教,众人只当没有听懂,全部卖了一只耳朵给她。席间陆帆几次打岔,想让她说点正常的话题,结果都没能实现,陆帆索性不再管她,与云海各自用餐。

晚饭之后,王贵林要亲自送何乘风、欧阳贵回房间。小陈和厂里领导要陪他,他连声说不用,让众人去送市里的领导。他一手拉着何乘风,一手拉着欧阳贵,似乎有些微醉,又似乎有些舍不得分开。众人觉得有趣,便让他们三个人一同走了。

王贵林把何乘风送回了房间,欧阳贵也坐在房中相陪。何乘风烧了一壶水,请王贵林小坐一会儿,休息休息。三个人随意地聊着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又聊起了外包。王贵林突然问:“何总,外包公司成立之后,会有大量的原材科和技术服务需要,这方面您是怎么考虑的?”

何乘风心中微微一动,不由打量了王贵林一眼。他是喝多了无意中提及,还是早有此意,只等着机会开口?欧阳贵也是一愣,只是阴沉沉地坐着,看着何乘风。

何乘风微微一笑,“王厂长,这个您不用担心,提供原材料和技术服务的公司很多,我们一定会根据比质比价的原则,挑选最合适的公司和最合适的人来完成。”

“是吗?”王贵林也笑了笑,“这样就好。”

两个人转开了话题,再也没有聊到这个。但何乘风觉得,王贵林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有人提醒了他什么。王贵林又稍坐了一会儿,喝了杯水,似乎酒意上涌,便要告辞。何乘风与欧阳贵把他送到了电梯口,他执意不许再送,两人只得作罢。他们目送王贵林,等电梯门关上,这才又折回何乘风的房间。欧阳贵一关上房门便说:“我们外包业务还没开始,王贵林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到这个问题,也很正常。”何乘风想了想说,“他也不可能只听我们的一面之词,肯定外面也有专家帮他论证。确实做外包会牵涉到这些。欧总,云海的公司刚刚成立,将来怎么能由这家公司向晶通外包提供原材料和技术服务,还需要你多多费心。”

“依我看,让云海尽快离职,”欧阳贵说,“公司的资质,还有增资扩股等许多事情要打理,还要想办法在这个之前组织一个团队,能从外面接点活儿回来,把团队理理顺,不然等到外包的时候,就有点晚了。”

“你说的这个有道理,”何乘风说,“另外还有件事情,晶通外包公司,除了赛思公司和晶通电子,还有几家公司要进行合股,股份占得倒不多,但是这些公司的背景还是应该调查清楚。”

“这件事情我去办,”欧阳贵冷笑道,“现在晶通外包可是一条肥鱼,谁都想咬一口,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人的背景、来源查得清清楚楚。”

何乘风点点头,“以后你的工作重心基本放在石家庄了,弗兰克要走,云海也要走,公司内部你有什么想法?”

“要尽快找到能接手的人,”欧阳贵说,“我有个人可以推荐,不过,推荐给别人我不敢,推荐给你,哼哼。”

“怎么,这个人比较麻烦?”

“你连我都能用,什么人不能用?”欧阳贵笑了笑,“这个人原来是南方一家公司的销售总监,犯了点事情,离开了公司,我帮他解决了一点问题,又安排他在北京休假。这个人做事比较贪,但是也比较狠,是个人才。”

“他叫什么?”

“白重。”

“本土人才?”

“除了出差,没离开过中国。”

“多大年纪?”

“三十九岁。”

“有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