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锋这么一说,倒更让凌珠颜迷惑了。因为他说得都是对的,刚才情况太乱,事情发生地太急,凌珠颜也没细想。现在冷静下来回忆起这一系列的事情,从碰到楚和到最后被段轻锋带走,这里面都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段轻锋还在那里摸索着凌珠颜的手背。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很明显,显得就很有力。指尖上层层叠叠的老茧,也不知道有多厚。在凌珠颜细嫩的手背上划过的时候,一开始还有点发疼,但慢慢的却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在做按摩一般。

他一面吃豆腐,一面问道:“你们两个是在哪里遇到的,你明明在三楼的洗手间,为什么会跑到一楼的游泳池去?”

“说起这个,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本来是在三楼的洗手间里,结果碰上了这个楚小姐。她一看到我,就跟见到鬼似的,先是尖叫了一声,随即就立马扯着我往外走。我还以为她认错人了,想要甩掉她解释几句。没想到她看着小小的,力气却很大,我怎么甩也没甩掉。还被她硬是推进了电梯,莫名其妙就给带到了一楼游泳池那边。”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骂你了?”

“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我怎么还没死,说我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说让我以后出门小心点,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一定要把我弄死为止。”说到这番话的时候,凌珠颜显然也有些动气。她再怎么好脾气,让人指着鼻子咒骂去死,心里怎么会没有火。只是当时情况太乱,她脑子转得有点慢,没来得及反驳几句。现在想起来却是气得胸闷,硬生生挨了一顿骂,连个嘴都没回,真是蠢到家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真觉得她像跟我有私仇似的。一般前女友找女友麻烦,最多也就是骂几句狐狸精什么的,要不就是讽刺几句,说你根本不爱我,就是玩我罢了。再不然就是表个态,说要把你抢回去什么的。可她骂了我这么久,从头到尾就没提到你。好像完全是针对我个人的行为。我就有些想不通了,我根本不认识她,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会让她如此恨我,恨不得要我去死的地步。”

凌珠颜只顾自己在那儿抱怨,却没留意到段轻锋的神色,已经从刚才的温和,转在了冰冷。很显然,楚和的话起到了作用,令他大为光火,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侵犯的错觉。要不是顾念着凌珠颜受了惊,也许这会儿,段轻锋已经打电话给小高,让他把楚和带过去,亲自同她谈一谈了。

他可以容忍小女生偶尔的无理取闹,但如果闹过头了,他也绝对不会手软。人都杀过这么多,还会在乎对付一个黄毛小丫头吗?

但这会儿,段轻锋却只能暂时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出声安慰凌珠颜道:“不用理会她说什么,这种话,就当是没听见,睡一觉就全忘了。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今天是我不好,不应该把你带来参加婚礼,本来想让你高兴一下,没想到倒让你受了委曲。”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委曲,工作中被骂得更惨也不是没有。我就是有些奇怪,这楚和到底是什么人,我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对她的名字也没印象,她怎么就这么执着,非要揪着我不放呢?”

“那你当时就不应该救她,让她在水里多喝几口,说不定水喝多了,脑子也就清醒了。下次就知道,为人处事不应该这么冲动。不过她年纪毕竟还小,不吃点苦头大概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她到底是谁,你们认识对不对?”

“嗯,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见过几次面,也算是认识了。她一向是这个脾气,被家里宠坏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得宠着她让着她,一点不如意就乱发脾气。我们一帮子都是男人,也没人跟她计较。没想到几年不见,她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了。”

说到这里,段轻锋不由摇了摇头。凌珠颜就觉得他的情绪转变得有些快,甚至还在不经意间,听到了对方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那一刻,段轻锋的眉头甚至微微地皱了起来,让这张平时总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的脸孔,也有了些凡人的味道。

凌珠颜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段轻锋川字型的眉头:“怎么了,朋友的妹妹让你很为难吗?是不是怕下次见面会尴尬,可又想替我出口气?其实没关系,她不过是个小女生,我不会和她计较的。而且她今天大概也冻得不轻,估计也受到教训了。”

段轻锋就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凌珠颜。他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门铃却响了起来。于是刚才的谈话就这么暂时告一段落。段轻锋起身去开门,把送餐的侍应生让进了屋里,看着对方仔细地把各色食物摆放在餐桌上,等一切都完备之后,他就掏出钱包付了小费,把人给送了出去。

再然后他便折返回来,招呼凌珠颜下床来吃东西。凌珠颜走到餐厅一看,满桌子的中式热炒,还在那里泛着阵阵的香气。又见桌上摆了米饭和开胃小菜,一下子就来了胃口。

说真的,她确实很饿了,酒宴上的东西一口没吃着,还费大力气下水救人,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说句开玩笑的话,她现在一个人,就能把桌上的东西干掉一大半。

段轻锋也没犹豫,直接把她拉到餐桌边,就陪着她一起吃起了午饭。两人暂时都把婚宴的事情放到了一边,解决自己的五脏庙问题。

凌珠颜也没顾得上形象,就着白饭吃了好几口饭菜,才算是把精气神给缓了过来。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说来有些奇怪,楚和骂我的时候,管我叫了一个名字。那名字我没听过,可看她那架式,好像那就是我的名字。你说她是不是认错人了,把我和别人搞混在一起了。”

段轻锋听了这话,脸上丝毫没有慌乱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道:“她管你叫什么?”

“她叫我方亦可。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段轻锋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眼里的神情淡然到,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提亲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进入了冬季。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就一直阴阴的,到了半上午的时候云层依旧遮得满满当当,透不出一丝阳光来。整个北京城就被这样的阴霾笼罩了起来,尽管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但总觉得透着几分沉重的味道。

路上的行人已经开始套上厚厚的毛衣和羽绒服,缩着脖子抵挡着寒风。偶尔一阵大风刮过,吹得路两边的常青树哗哗作响,也把行人的头发吹乱了几分。

在这样的天气里,段轻锋出门的时候,显然穿得有点少。疗养院位于北京的郊区,气温比起市区来更要低了几度。大清早很多人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单凭着走廊窗户里透进来的风,都觉得浑身一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段轻锋出门的时候,却只穿了件衬衣,外面再套一件深灰色外套,整个人看上去刚毅而沉静,又有那么点模糊的感觉,好像隐隐地就会混入人群中,再也找不见似的。

他出门的时候小高已经等在外头了,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像是汇报工作似的:“大少,车已经准备好了,您吃过早饭了吗,要直接去还是先吃点东西。您要嫌麻烦,我给您带了点东西在车上吃。”

“直接出发吧,早去早回。”段轻锋一面说一面下楼,走出楼下大厅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吹得他的外套猎猎作响,他也不在乎,随手把拉链一拉,直接就上了旁边停的一辆银灰色轿车里。

小高替他把门关上,自己则绕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冲司机点了点头,车子便在清晨的迷雾中缓缓启动,很快就开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段轻锋一路上都很安静,既不吃东西也不看报纸,而是靠在后排座位上眯着眼睛休息。乍一看像是在休养生息,但以小高对他的了解,就知道他此刻心中一定在思考着什么。

似乎每次出任务之前,段轻锋就喜欢这么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沉思。他很少在本子上写什么东西,所有的数据都保存在了他的脑中,只消这么想上一想,就可以有一个清晰的行动计划完整地浮现在眼前。而每每沉思过后,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会特别顺利,像是一切皆在段轻锋的掌握之中了。

只是今天这情况,小高却有些看不透。因为他们只是出门去办点事情,而不是执行什么任务。一点小事情罢了,值得段轻锋花这么大的心思去琢磨。还是说,其实休假以来,他一直有在布置些什么,只是自己没有看透罢了。

小高透过后视镜频频地扫着段轻锋的脸,直到对方突然睁开眼睛来,与他四目相接了一下,才把他吓得缩回头去,目视前方不敢再偷看一眼。

段轻锋也没说什么,思考到此为止。他问小高了瓶矿泉水,一面喝一面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车子已经开到了市区,正准备横穿整个北京城,去到城市的另一处郊外。这个时候正是人们起早上班的时候,路上车来车往人流湍急,长长的车流夹杂着成堆的人群,慢慢地向前涌去。

车子一进入市区,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小高还有点心虚,就忍不住讨好道:“大少,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把车停在一边,我给你去买点?”

“不用了,有饼干的话给我一包就是了。”段轻锋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手伸了出来。小高低头翻找了几下,递了一包咸饼干过来。段轻锋也不计较,就着矿泉水就吃了几块。

他们以前在野外训练或执勤的时候,经常整天整天地饿着肚子。很多人已经被饿习惯了,饥饿对他们来说就和呼吸睡觉一样平常,往往饿了一整天下来,也就是饼干面包充饥,对于食物的渴求已经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像他们这样的人,平时把欲/求强行压抑在了身体的最深处,常年累月地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过度的压抑让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患上了精神类疾病,而这些人一旦休假回到了城市,接触到这个花花世界,心中的不满与冲动就会爆发出来。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行为出格的不在少数。在部队里看上去人人都是严于律己听命于上司,一旦放开了拘束,疯起来比普通人还要严重。

段轻锋想到这里,眼前不由就闪过了一个人的脸庞。只是这脸孔已依稀有了些模糊的影子。他原本以为自己能一辈子记住这张脸,现在才发现,时间是可以洗去一切的,包括对一个人清晰的记忆。

车子还在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着,时间已快逼近九点,上班高峰显然即将过去。车子越往郊区开就越顺畅,终于在九点半的时候,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车子停在了一片山头下面,抬头向上望去,郁郁葱葱景色怡人,谁也不会想到,这座山头竟是北京郊区一片有名的墓地。这里的私人墓地价格都不便宜,平常老百姓是葬不起的。但北京自古就是皇城,有城有权的人多得是,所以即便价格贵得离谱,这里也是满山满野葬满了人。

段轻锋走下车来,抬头扫了一眼山头的绿荫,冲正准备上前来的小高道:“你在底下等着,我一个人上去就可以了。”说完,也不等小高回答,就一个人拿着事先让人准备的一束白菊,慢慢地向山顶走去。

他今天是来探望一个老朋友的,纯粹是私人事情,所以除了小高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朋友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但他却是第一次来探望他。这里对他来说有些陌生,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上走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四周的风景。

这会儿的风吹在脸上,已经不像清晨那般凛冽了,倒是带了几分柔和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植物香气,让人不由为之精神一振。

段轻锋大约走了有十几分钟,才停在了一座大理石墓碑前。这座墓看上去不是特别大,和这里某些豪华的墓地比起来,略显单调。不过碑上刻着的那张年轻人的照片,倒是很吸引人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长得眉目姣好容颜清秀,唇边淡淡的微笑让人看了也忍不住和他一起微笑起来。只是一想到这里的环境,想到这个人已经化作了一堆尘土,笑容就很难从面上浮现出来。

段轻锋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脸上的表情一直非常淡定,既不悲伤也不愉悦,让人猜不出他和这墓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他才想起来手里的那束花,微微弯□来,把花放在了墓前,冲着照片轻声说了句:“兄弟,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很久没见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在这种满山墓地的情况下,如果你对着一个墓碑说话,而居然能听到回答的话,无疑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若是胆子小点的人,大概当场就要吓瘫下了。

但段轻锋显然不是这类人,亲手杀过这么多人的特种兵,从来都不信那些鬼神报应的说法。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鬼也不会跑出来,而且那个人的声音明显是个女人,并且这声音他很是熟悉,前几天才刚刚见过面。

段轻锋于是又直起腰来,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墓碑,却冲身边的女人道:“难道,居然在这里碰见你。”

“很难得吗?我来看我哥哥,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倒是你有点稀奇,我哥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来捎来过一片儿纸。今天是怎么了,突然良心发现了吗?”

“楚和。”段轻锋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我这个人,良心是没有多少的,道德也是没有多少的。你跟我谈这些东西,就是在对牛弹琴。我杀了这么多人,要是每天都要被良心和道德折磨的话,我大概早就疯了。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每晚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画面?你果然还是太小,太天真了。你以前就没问过你哥哥,他横行霸道欺负了别人之后,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产生一丝丝的愧疚?”

“段轻锋,你凭什么污蔑我哥哥!”楚和显然被气到了,一张白嫩的脸胀得通红,要不是实力悬殊,搞不好她真会冲上来踹段轻锋几脚。

“楚和,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说你哥哥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也清清楚楚。在你们的心里,人命从来是按等级来计算的。只有被你们看在眼里了,才能算是一条人命。除此之外的生物,大约都跟猫猫狗狗差不多,是可以随便欺负的,是不是?”

楚和站在那里,抖得比那天从游泳池里出现时更为厉害。段轻锋的话尖刻而恶毒,直指要害,让她找不到反驳的话。而更令她恼火的是,段轻锋本人就是那种属于不好惹惹不起的人物。在她的概念里,是需要特别尊重和小心的人物。

如果换了个人,来个寻常老百姓这么指着她的鼻子骂的话,她大概早就打电话叫警卫来,把那人活活打残了。这种事情她不是没有干过,只是她也很清楚,如果拿这种手段来对付段轻锋,自己会死得多么难看。

学会低头,是他们这种喜欢高高在上仰视别人的富家子弟,第一件需要学会的事情。

她站在那里咬了半天的唇,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问:“那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害死我哥哥的元凶,怎么能和我没关系。段轻锋,别的好说,但杀兄仇人我不能放过。就算拼不过你们段家,我们楚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姓方的女人,我一定会要她的命!”

“她不姓方,她姓凌。她家在北京有点背景,生意做得挺大。上头也有个哥哥,爹妈都还活得好好的。你想对人家下手,就算我不管,人家父母兄弟也不会不管。你还是考虑清楚再说吧。”

楚和显然有些被这番话吓到了,因为得到的数据和她已知的内容相差太大,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消化。

而段轻锋已经转身往山下走了,一副事情已了的模样。楚和愣了一下,忍不住冲他叫道:“喂,姓段的,你去哪里?”

“去提亲。”段轻锋背对着楚和,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那一刻还真有点潇洒和飘逸的感觉,有了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上门

段轻锋去凌珠颜家提亲的事情,就像是往凌家凭空扔了一个原子弹,不仅把凌家人炸得尸骨无存,就连他们家后院那个专门管花草修剪的园丁,都被炸得有些晕头转向。

这种事情,虽然是好事情,但在没有足够心理准备的时候听到,还是会让人有一种气血涌上心头,想要猛烈咳嗽一番的冲动。

段轻锋上门之前,冲谁都没有打招呼。他甚至都没带东西上门,就晃荡着两只手,直接去了凌家谈结婚的事情。

那是段轻锋第一次踏进凌家的大门。当未来姑爷闪亮登场的时候,凌家大大小小包括几个佣人老妈子,全都看傻了眼。甚至还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我们家小姐是中什么奖了,这样的男人居然会看上她?”

“小姐哪里不好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关键是,这男人哪里是用鼻子眼睛来分辨的,这人是混黑道的吧,他走过的时候你有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吗?”

“风,有吗?就是觉得脖子里有点凉凉的。你说,这男人是不是杀过人啊。”

“像,真像,浑身上下那股子杀气。咱们小姐要是不答应的话,他会不会把凌家全给杀了啊。”

下人们随口胡说八道的话当然当不得真。不过当段轻锋带着一阵如风般的气场走进凌家客厅的时候,厅里坐着的那几个人,真的就在同一时间产生了“要是不答应这人就会被杀吧”这样的错觉。

当时凌家正在吃晚饭,餐厅里除了凌珠颜外,只有凌家父母在场。段轻锋本来还想会会凌珠颜那传说中有妹控癖的大哥,可惜来的时间不对,没有碰上。

对于他的突然到访,凌家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凌爸爸。这人在生意场上混久了,眼神自然是好的,一眼就能看了来人是善是恶。虽然没跟段轻锋打过交道,但在女儿一开始与此人相亲时,凌爸爸就已经找了他的照片来看过了。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凌爸爸难免会有几分震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地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段轻锋身边,客气地伸出手来:“段先生,初次见面,来坐来坐。”

一边说,一边就把段轻锋往客厅的沙发上让,同时又不忘给旁边的佣人使眼色,让人赶紧上茶来。

只听得客厅里响起略微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被段轻锋搞得有些僵硬的气氛,又和缓了下来。

“伯父你好,贸然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段轻锋这种大老粗,平时是很讨厌和人应酬说客套话的。但对方毕竟是凌珠颜的父亲,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他跟着凌爸爸进了客厅,往沙发里一坐,整个人显得非常自然,一点儿也没有即将提亲的尴尬和紧张。

倒是还坐在餐厅里的凌妈妈,整个人却有些绷不住了。她盼着见未来女婿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凌珠颜开始相亲时,她就已经在幻想未来的女婿是个什么样儿了。每次拿到相亲对象的照片,她就会在心里自问一句:“这个就是我未来的女婿吗?”

曾经,她将贺家栋看成了最为合适的人选。在得知他的性取向后,还颇为郁闷了一段时间。这男人真是什么都好,配她家女儿相当合适。只可惜的是,世上的事情总是不能事事如人意,长得好家世好本事好的男人,偏偏却不喜欢女人。要不是有这个致命的硬伤,搞不好凌妈妈真会劝女儿不要太计较,忍一忍就过去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完美的男人是不存在的。女人在寻找丈夫的时候,想的应该是如何实现利益最大化,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就是凌妈妈为人处世的哲学,她一向将它视为真理,并且严格地执行着。所以当段轻锋这样的大馅饼砸到他们凌家时,她怎么能不欢欣鼓舞,怎么能不激动难捺。说句惹人笑话的话,最初那几天,她甚至激动得都没睡好觉。整晚整晚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像着跟段家联姻是怎样荣光的一件事情。

平时她跟她那些富太太朋友们喝茶逛街的时候,嘴里谈的无非就是谁家儿子娶了有钱的媳妇,谁家女儿嫁了有钱的老公,明着暗着地较着劲,生怕被人给比下去了。

说起来她家凌晋文,娶的老婆也算不错了,说出去相当有面子。但这也只是平均水平而已,说出来大家无非就是跟着捧场几句,夸她有福气罢了。

但如果有一天,她能向众人宣布,她家女儿嫁给了段家的大少爷,那她可以肯定,在场所有的太太们,眼珠子都会从眼眶里直接掉出来。别说捧场夸奖几句,估计没一个人能说出半个字来,那嘴巴大得,能塞得下完整的一个鸡蛋。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在财富和权势面前,人们不得不赤/裸裸地低头。

那种扬眉吐气羡煞旁人的感觉,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错过了段轻锋,凌妈妈相信,她是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金龟婿了。

所以在凌妈妈的心里,段轻锋其实已经算是她家的女婿了。这个人,她志在必得,无论花费多少精力,都必须让他属于自己的女儿。从情感和理智双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太诱人的饵,由不得凌妈妈不上钩。

但想像是一回事儿,现实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这个她幻想了无数遍,梦想了千万次的金龟婿,当他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种巨大的冲击还是让人无法招架。

凌妈妈坐在那里,一时间几乎忘了怎么呼吸。平时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嘴,就跟吃了哑药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怔怔地望着刚才段轻锋站立的地方,仿佛那一团空气可以凝结成人形,仿佛段轻锋还没有离开,依旧那么带着点淡笑地站在那里,向大家轻声说着“晚上好”。

幸福来得实在太快,又太过猛烈,凌妈妈那久经沙场考验的强劲心脏,一时间也有些承受不住。她愣了足足有几分钟,这才想起来要做点什么。但却没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而是拿起手边的清水喝了大半杯,又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待到心跳略微恢复正常之后,才尽力拿出平时优雅的姿态起身去迎接尊贵的客人。

尽管这种事她平时已经是做惯了的,但一想到对方是什么人,凌妈妈还是不由有些紧张,连走路的时候姿势都有些僵硬,要不是家里根本没人注意到的话,说不定还会笑话她几句。

凌妈妈一离开,餐厅里就只剩下了凌珠颜。她是这件事的直接关系人,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按理说,段轻锋上门来提亲,她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但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小姑娘,还体会不到在这个世界上,权势和财富到底有多重要。对她来说,段轻锋是一个不错的对象,但还不是一个能让她下定决心托付终身的男人。

更何况,就这么趁着别人吃晚饭的当口,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上门来谈结婚的事情,未必也太荒唐了。那一刻凌珠颜甚至在想,是不是几个月前他脑袋里卡住的那块碎弹片没有取出来,或者在他脑子里停留得太久,以至于引起发炎,让他的脑子全成了一团浆糊。

要不然,一个正常的男人,哪会干这样的事情?这跟土匪上门抢亲也没啥太大的差别了,他要是腰里再别把枪那就更像了。充其量就是他比土匪态度稍微好一点,没那么咋咋呼呼罢了。但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做作,还是相当神似的。

凌珠颜知道,段轻锋是有枪的。像他这样级别的军官,是被允许配枪的。虽然他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耍过枪,但凌珠颜相信,他的枪法一定非常精准。如果今天他真在腰间插一把枪来上门逼亲的话,凌珠颜相信,自己这会儿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她会直接把这个男人赶出家门,从此再也不见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好了。这种强势到令人害怕的男人,是她根本不需要的。

可是段轻锋却没有这么做,他很好地把握了这个尺度,虽然积极但并不嚣张。好像有点让人讨厌,可是又不会厌恶到想要永远把他列入黑名单。

这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男人!

凌珠颜无力地扶着额头,坐在桌边连连叹气,简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了。说真的,她跟段轻锋绝对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对手。对方太强大,相比之下她就显得太弱了,往往对手一出招,别说招架,她甚至都分析不清对方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凌珠颜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感觉自己在段轻锋面前,蠢得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甚至还没有小朋友的那股子机灵劲儿。她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段轻锋轻易掌控在手里,他让她做什么,她就会乖乖地配合做什么。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反抗,可是每次还没行动,就已经掉进了对方预先挖好的坑里,所有的行动总是在段轻锋的预料之中,并且永远都能做得令他满意。

嫁给一个实力如此悬殊的男人,应该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吧。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个,凌珠颜就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别的感觉。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还是迅速席卷了她的身体,尽管屋子里打着暖气,但她还是觉得森森发冷。

凌珠颜在餐厅里坐了很久,久到客厅里面都传来了爸妈和段轻锋寒喧的声音了,她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她看到一个佣人端了茶水的拖盘从客厅里出来,突然就很想抢过去用那东西猛敲段轻锋的脑袋。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最终做的也不过就是站起身来,踩着虚浮地脚步走进客厅,然后摆出一张冷淡的脸孔,冲段轻锋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最佳生育年龄

冬天夜里的冷风,吹在人的脸上格外地刺痛,就像是有砂皮纸在不停地摩挲着脸皮,一下下地来回割着。

凌家的这套别墅前后都带有院子,前头的院子被一条车道分割成了两半,种了一些低矮的草木,将整座房子点缀得富有生气。而后院则要宽阔得多,除了移植了许多高大的观赏性树木之外,还搭建了凉亭桌椅等休闲设施,甚至还别有童真地装了一架秋千。闲来无事的时候,凌珠颜就喜欢上去坐坐,看看眼前的红花绿树,让脑子彻底地放空一会儿。

这儿是她很喜欢的地方,既能亲近大自然,又具有很好的隐蔽性。有时候她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下午,都不会被人发现。苦闷的时候,失意的时候,或者是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时,她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就像现在,当她搞不定段轻锋的提亲要求时,她也会来这里小坐片刻。不过与以往不同,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当她坐在秋千上晃来荡去的时候,段轻锋就陪在她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秋千的吊绳。

从被凌珠颜叫出来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五分钟了,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昏黄的路灯拖长了彼此的背影,纵横交错在了一起。

每当这种安静的时刻来临,凌珠颜就会觉得特别惊慌,尤其是和段轻锋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沉默越久,对方的心思就越难把握。而原本还底气十足的她,到最后也会渐渐式微下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轻微,但还是让段轻锋耳尖地捕捉到了。于是他终于主动开口道:“怎么了,心里不高兴吗?找我出来要说什么,总不至于就是拉我来这里吹冷风吧?”

段轻锋自然是不怕冷的,再恶劣的环境他也待过,这点冬日里的冷风,对他来说就像是和煦的春风一般温暖。但他有点担心凌珠颜,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肯定挨不了冻,晚饭又没吃多少。当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时候,很明显能看到冻得发红的双平颊。

凌珠颜冲他抱歉地一笑,喃喃道:“你今天先回去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改天再谈?”

“我可以回去。”段轻锋答应地很爽快,但语气瞬间又转折了一下,“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我回去。是不希望我见到你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