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拨骁深遂的眸子盯住她，完颜珠急避开，下去招呼傅轻寒。她没有猜错，皇上口里的开屏舞正是当年贵妃所跳孔雀舞。刚才眼睁睁见拓拨骁对唐宛酷似傅轻寒的背影发呆，她已经将一宝押在了她身上。
借唐宛，除淑妃。而唐宛，也只是与傅轻寒相像而已，皇上不会真地宠爱她。
轻歌声起，傅轻寒已换上天蓝的纱裙，滑向台中，双臂交错，翩翩然孔雀姿起。皎洁的玉腕下露出一双含怨的眼睛。拓拨骁，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年初相逢，我为你跳这枝舞…
舞姿优美，动作柔软，恍若一只灵动的蓝孔雀，悠悠展示自己的开屏之美。群臣之中连连爆出喝彩。
拓拨骁靠在椅上寂寂地看，一时间眼模糊了，看不清舞中之人究竟是谁，不觉站起身向场中走去。
杨淑妃见唐美人舞跳得极是柔媚，眼已红了，此时见皇上被勾去魂似地盯着她，甚而朝她走去，心内火急，一个快步赶到拓拨骁身边，缠住他的右臂，“皇上，让臣妾给你舞一曲好不好？”
扑通！
拓拨骁看也没看甩开她的小手，杨淑妃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摔痛了骨头，委屈的泪珠子哗拉拉掉下，再见拓拨骁居然没有止步，径直朝那个狐媚子走去，气急攻心。
*
第29章 你不配
傅轻寒轻扬宽袍，滑过眼际，最后一眼看到拓拨骁修长的身影临近，长袖旋下时，那个男人已经站在了面前。
长身玉立，薄唇外一层青茸茸的胡须，狭长的凤目睥倪着傅轻寒，待看到那张迥然不同的面容后，他历经风雨的脸上扫过明显的失望，紧紧攒着的手松懈了，冰冷的语句从嘴里迸出，“够了！”
傅轻寒刚曲下的腿颤了颤，直起身来，不知是退是进。
“这枝舞，你不配！”低低的充满又或的男性声音仿佛来自于地狱，狠狠地撕扯着傅轻寒的心。
她不禁抬头朝说话之人看去，玉白衫子愈发显得拓拨骁英俊倜傥，只是眼里射出来的寒光充满着暴戾、痛恨，她吓得低下头去。
“你背后的人果然聪明。”拓拨骁以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对贵妃的一言一行，甚至孤都想不到的细节调教得如此成功，真地以为孤病入膏荒爱屋及乌了吗？”
傅轻寒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你别得意！”拓拨骁愤怒地伸出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扬起她的头，看着她眼里的桀骜不驯慢慢地一点点地融在一片纯净的乌黑之中。纯得不含半点杂质，净得犹如三冬之雪，那样干净的眼神，似曾相识的记忆。拓拨骁手指的关节抽了下，轻轻松开。
“潜伏在宫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言，傅轻寒的心莫名跳动起来，某些不好的预感从脑海里晃过。
“户部侍郎，唐美人家有些什么亲人？”拓拨骁转过身子，问一应官僚。
“回皇上。”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了出来，叩首回答，“新封的美人唐宛来自安吉，父亲是安吉知府唐春，母亲柳姬出身青楼，现为唐春妾氏。唐美人在家排行第二，姐姐唐雪是正夫人嫡出女儿，与唐美人同选为秀女。”
千蓝脸上满是不屑，“原来母亲是青楼里的，怪不得没个样子。”其他人听了也在心里将唐宛贬低两分。
拓拨骁抚须点头，“完颜将军今日有事不在，传孤的旨意，命他速速赶赴安吉带唐美人的娘柳姬入宫。”
“皇上，臣妾娘亲一向疏懒惯了。”傅轻寒听得他说要柳姬入宫，心下慌张，连忙找推词。
“你不用这么急，要知道，皇宫里很少有嫔妃享受过你这个待遇—与父母见面。你应该感谢孤的成全。否则，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你娘亲了。”
傅轻寒的脸刷一下白了，如张纸般。他是在威胁自己吗？
柳姬虽不是她真正的娘亲，但傅轻寒早没有亲人了，何况她顶的是唐宛的身份，所以心里待她如待亲娘一般。可她，终究是要连累柳姬吗？
傅轻寒心里塞满了内疚与痛苦，拓拨骁，你已经杀了我一个娘，我不会再让你伤害第二次！
第30章 一个不留
深宫内院，碧珠串成的床帘卷到了地上，隐隐约约可见帘后袅娜倩影。
“娘娘，请用茶。”玉髻高束，着装华丽的宫女托过一个茶盘，上面摆着一个小嘴茶壶，两个茶盅。
“罢了，芙蓉，拿下去，本宫有个问题想问你。”完颜珠倚在床榻之上，声音无尽的疲惫。
“奴婢不敢当，娘娘请问，若是答不上来还请娘娘包涵。”芙蓉轻轻将茶盘搁在一旁的桌上，垂手侍立。
“你得好好地回答本宫的问题。”停了半晌，帘里才传来质疑的询问，“依你之见，皇上待唐美人如何？”
“这个，皇上既然封了她作美人，自是不会差了。”芙蓉犹豫自己答得是否妥当。
“不要这么模棱两可，本宫恕你无罪。”
完颜珠既然这么说了，芙蓉也就无所顾忌，咬牙道：“娘娘，那个秀女有什么比得上娘娘之处，皇上怎么会喜欢她？不过是那天御花园选秀时接了一句诗嘛，奴婢看接得也不乍样，还没有淑接对得好！”
说到“淑妃”时一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语含颤抖，“娘娘，奴婢不是说淑妃的诗写得好，只是唐美人对的确实不如她，两个人加起来也没娘娘的一半。”想芙蓉平日里横眉冷眼惯了的人，在完颜珠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你起来，本宫说了不怪罪你。”
“谢娘娘。”
“你说的不是重点，本宫没有耐性听你兜圈子。难道今天的那曲舞蹈也没引起你的注意吗？”完颜珠的声音冰冷之极。
“娘娘，奴婢相信娘娘也很清楚。”芙蓉深吸一口气，“那个女人今日的穿着与贵妃十分地相似，那枝舞也一样。”
一丝阴险的笑容浮起在完颜珠狰狞的脸上，瞬间平静下来，她痛恨傅轻寒，痛恨与她相像的唐宛，但在她构不成威胁时，她不会轻易地对她动手，反而可以好好地利用。珠帘微响，纤纤玉手伸出来，在空中慢慢写了几个字。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芙蓉走后，留下完颜珠一肚子的沉思，直到听见那强有力的脚步朝床榻靠近。
“姐，你叫我？”
玉手挑起珠帘，露出半张脸来，敏锐地打量了下四周。
“没人知道。”完颜君浩说道，剑眉上一股盛气凌人的霸道，他是草原上射落雄鹰的王者，只因为一次失败，屈居了拓拨家族之下，但他手下的势力也是不容拓拨骁忽视的。
“皇上派你去安吉接唐美人的小妾娘？”
“是，我一切已经收拾停当，今日便走。”完颜君浩察觉到她眼时流露出的凶狠，心里瞬间明白了。
完颜珠冷冷一笑，举起双手做了个砍瓜的动作，“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完颜君浩重复。
“凡是宫里有可能受宠的，绝不能留下后顾之忧！淑妃的事已经让我受够了！”
第31章 这是不是利用
见完颜君浩没答话，完颜珠微微笑道：“君浩，你要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淑妃之事是姐姐的疏漏，现在她娘家势力大了可就不好下手了。如果能借这次机会除了她，立刻将她九族一网打尽，不留一条漏网之鱼！”
说着，她的笑越发欢喜了，似乎已经将淑妃整倒在地，永无翻身之日。
“我心里清楚。”完颜君浩只说了一句离开坤宁宫。信步往回走，走着走着待他抬头时，面前不是将军府的匾额，挂着的却是“美人院”三个大字。
他一愣，收住脚，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脸暗暗地红了，果然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
不远处，垂杨树下一抹绿色身影，伫立着朝他看去，大眼里尽是迟疑犹豫之色，他正考虑着该不该走近，那抹绿影已经飘近。
“将军，你是来找宛儿的吗？”傅轻寒将“宛儿”两字咬得极重，说出口时内心一股幸酸。
宛儿…完颜君浩没来由一阵心痛，好好地用余光将她仔细看了一遍，那天是夜里，他根本没好好地打量她。
虽然戴着普通的人皮面具，却丝毫掩饰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恬淡，静静地站在那，犹如夏日的一朵清荷，出淤泥而不染。
这样一个单纯如儿童的女子，她怎么会让拓拨骁给毁了！
那个曾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最爱之人的男人！
惋惜与痛恨聚满了完颜君浩的胸腔。
如果是他，如果他当初有那样的好运拥有她，他一定会倾注一生的心血去呵护她，疼爱她，捧她在手心，供她在头顶。这样一名不食人间烟火之女子，不应该沉沦在机关重重的后宫。
傅轻寒见完颜君浩走神，轻咳两声，“听说将军要去接臣妾娘亲入宫？”
完颜君浩刚回过神来又吃了一惊，完颜珠的“一个不留”蓦地浮进脑海。
“我娘，她能不能不进宫？”她的声音满是轻柔与询问。
完颜君浩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我知道，你有办法保住她的安危。”说着傅轻寒捂起脸面低声抽咽，从指缝里窥见他一脸的慌张。
“别，别！”完颜君浩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手与脚不知道搁哪，“我会有办法的，一定有。”
“你答应我了，我娘她不会进宫，她会好好地活着？”傅轻寒睁开一双泪眼，朦朦胧胧地望着眼前黑衫男人。
“我答应你了。”完颜君浩低低道。即便她不求他，他也无论如何要保住她的亲人，见着她乞求他的楚楚之样，心更疼得厉害了。
傅轻寒笑了，开心解脱地笑了，柳姬终于安全了！有他的承诺，她还担心什么呢？
君浩，对不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她的人，她的心早已死去。
第32章 淑妃召见
看见她舒心的笑容，完颜君浩的心瞬间暖了，只要她开心，他别无所求。
傅轻寒不敢久待，回身走向院内，唐雪清脆的声音飘来，“唐宛，淑妃娘娘派人传话说，要你立刻去她的玉萍宫回话。”自从上次挨掌后，唐雪将对她的热情讨好全部收了回去，发现傅轻寒并未放在心上，更加随意，见面直呼其名。
后面赶上来的青儿急道：“小姐，杨淑妃刚派了宫女过来，好凶的样子，你还是别去了，估计没好事儿。”
“人家是淑妃娘娘，怎么着也比你高几级，你敢不去吗？”唐雪借势又贬了她一次。
傅轻寒没看她，心想这回去了，定比上次更惨，适才跳舞时杨淑妃受的冷落她看得一清二楚，不能冲皇上发脾气，自己一个小小的美人便成了替罪羊了。青儿的话有道理，可她，不能不去！
此时，玉萍宫内，格外地寂静，气氛格外地诡异。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
“啪！”一声刺耳的响声，水晶帘哗啦啦跟着动起来，宫女们眼睁睁看着陶瓷小杯摔在地上落得粉碎而不敢动步去收拾。
“还没来吗？！”杨淑妃一张俏脸沉到了底，爆炸似的声音从常吐嘤嘤巧语的小红唇蹦出来，溅着唾沫。
“娘娘，就快到了。”一个小点的宫女慌张地向门外看了看，口里说道。
“啪！”又是一声响，这一声却结结实实地响在小宫女的脸上，柔净白嫩的脸顿时起了个红通通的五指印子，小宫女的肩微微颤动着，缩下本能去摸肿起的脸颊的手，低着头，抑住酸楚的泪水。
“快到了？一群废物！还不去给本宫看看！”杨淑妃的眉毛直冲上天，叉着腰凶神恶煞。几个宫女连忙向宫外走去，迎面正撞上傅轻寒一行人。
杨淑妃眼尖，踩着宫裙一个健步赶过来，抓住傅轻寒的头发，大声骂道：“我整死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圣上！”
生硬的痛从发梢传上来，傅轻寒忙用手去护。青儿已上前一把扯开杨淑妃的手腕，“娘娘，请尊重点！”
杨淑妃被推了个踉跄，如血的大眼狠狠瞪着傅轻寒，“贱人！妓女养的果然就是贱！”
傅轻寒无端被她拉住头发，又无端被她辱骂，无名火突地生起，不加考虑怒斥道：“说出这话的人才是妓女养的！”话出口又有些后悔，就算是妓女，像柳姬，心灵也是极干净的。
杨淑妃如一头发怒的狮子，跳起来大吼，“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娘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别把她跟你那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娘相提并论！”
傅轻寒气得浑身发颤，她居然如此污灭柳姬，三步并上前，右手集聚了全部的力量扑在杨淑妃肩上，猛地往回一拽，杨淑妃没把得住平衡，腿弯一曲，竟跪在了傅轻寒脚下。
第33章 下跪
傅轻寒火气尚未消去，又腾地抓起了杨淑妃的头发，似刚才她抓她的一样，或许女人天生就有抓头发的倾向吧，杨淑妃的头被狠狠带到一边，满头的玉钗子金步摇哗哗坠到地上，门外初升的日头落在上面，格外地耀人眼。
杨淑妃哪里憋过这等气，当着众下人的面给一个级别低贱的美人下跪，精致的头发又被她破坏得一团糟，当场脸红得发紫。
“把你刚说的话收回去！”傅轻寒眨着冷光，脸上带着高傲与不屑的神色，居高临下沉着命令，气度，好如宫里最尊贵的主子似，连杨淑妃也被震住了。
“话，什么话？”她敌意地斜视着傅轻寒，因为头转不过来。
“说，谁是千人骑万人压？”傅轻寒重复了一遍。
“当然是你那青楼出身的小妾娘了！”杨淑妃嘴上不甘示弱。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屋子里本已很安静，声音过后更静得怕人。
杨淑妃呆住了，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痛烧得钻心，她才反应过来，抚着红肿的右脸，哆嗦着薄唇，“你，你…”
这个美人简直无法无天，她从没看过如此嚣张的下人，居然闪了她—当今皇上最宠爱的淑妃一巴掌！从来只是她闪别人，哪有被闪的道理？
一个“你”字在口里绕了两圈，杨淑妃还没说下去，“啪！”紧接着又是一掌。
“你什么你？”傅轻寒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冷冷道：“尊贵的淑妃娘娘，这第一掌，我想教会你，不要随随便便轻贱别人的尊严，否则被轻贱的可能就是你自己。第二掌，要你明白的是，在宫里，永远没有绝对的主子和奴婢，今天，你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哪怕宠爱得碰也不能碰一下，明天，他不爱你了，你就是宫里的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不会的！”杨淑妃笑了，肿成馒头的脸颊，看不出笑得是悲惨还是灿烂，“皇上宠我爱我，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到的。你以为我是你吗？皇上他怎么会喜欢你呢？你哪一点值得皇上喜欢？你当然会这么说！皇上永远只会让我过宫里的好日子，狗的日子是留给你们的！”
“他喜欢你，你凭什么说他喜欢你？”傅轻寒为她的无知感到痛心，仿佛跪在地上的是三年前懵懂的自己。
“他爱我，什么都原意给我！”杨淑妃语气中含着喜悦。
傅轻寒的嘴角生起淡淡的苦涩，脱口而出，“那贵妃呢？他没喜欢过贵妃吗？”
杨淑妃哑了言，抬头望着她，是啊，贵妃又如何？她纵然没见过傅贵妃，却也知道，她曾是皇上面前第一个大红人，是三千后宫叱咤风云的人物，是天下女子眼红忌妒的对象。可她，又去了哪里？
天子的爱，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见她答不上来，傅轻寒心里的苦涩味更浓了，这个问题，谁能给她一个完整的答案？只怕，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人了。
第34章 你掌我？
傅轻寒松开手，后退了几步，朝一旁石化了的青儿与唐雪说道：“咱们走。”玉萍宫其他吓呆的宫女立时反应过来了，全部堵向门口。
“皇上驾到！”僵持间，惊天的声音响起。
所有的人自动让出路，退到一边。拓拨骁的身子飞进院里，清楚地看到，杨淑妃全无平日的娇媚样，跪趴在主宫一尘不染的地上，发丝蓬乱，脸颊血红，咬着牙，撑起一只手想要站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鹰眸扫过一应兢兢发颤的婢女，直落向傅轻寒，她也不禁心虚了，难道，他真要因为这个女人而处罚自己吗？
完颜珠跟在拓拨骁身后，看到殿里的情形，脸刷地白了。
“皇后，你来解释一下！”拓拨骁一个转身，飘起长袖，也飘起她所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
完颜珠疑惑地看着如一头战败公鸡的杨淑妃，语无伦次，“臣妾，臣妾见淑妃气势光汹汹回了玉萍宫，又召了唐美人，所以有些担心…”
拓拨骁打断了她的话，“你可是亲口告诉孤淑妃要欺负唐美人，现在，你看得明白了！”
完颜珠无话可说，她如何也想不到，淑妃这样的悍妇怎么可能被温润柔弱的唐宛逼成现在这模样。
铿锵有力的步子从她身边走过，停在淑妃腰边。
“皇上，臣妾不能给你行礼了。”杨淑妃仰起浮肿的脸，满噙泪水，一脸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