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二哎哟哎哟叫痛,手上劲却不小,紧紧勒着英华的细腰,美滋滋享受佳人压在身上的滋味。

“你们!”文才跺脚,脸气的通红,“英华,男女授受不亲,你还不起来!”

芳歌下车,过来拉起英华。赵十二不等管家来扶,自个爬起来,凑到英华身边问她:“摔疼了不曾?”

今日不只文才表兄吃错了药,连赵十二都怪怪的。英华白了他一眼,看都不看文才,径直登上马车,竹帘子立刻擦着赵十二的面皮滑下来,赵十二摸着鼻子尖,美滋滋回头,那位文才表兄还在怒目瞪他。

“你…你怎地如此轻薄。”文才气的都带上哭腔了。

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英华恍然大悟,原来她是被人轻薄了,恼得她撸袖子就想下去揍人。芳歌拉住英华的胳膊,轻轻摇头,“莫去,你表兄会替你出头呢。”

“我…”才不要他替我出头,英华羞愤欲死,表兄自做多情也罢了,什么时候赵恒也开始轻薄她了?叫李知远晓得,他一定要看轻我罢,英华这般想着,眼泪就忍不住一粒一粒往外蹦。

杏仁拉出手帕给英华擦泪,小声道:“小姐莫恼,等二少爷回来揍他。”

越是这般劝,英华越是委屈,哇哇大哭起来。

英华居然哭了!打小到玩到大,就是那一回跌破膝盖她都没哭,今日怎么哭了?时刻准备着挨小粉拳的赵十二突然觉得心里发慌发堵,甩开扯着他袖子的张文才,大步走到英华的马车外,大声道:“别哭了,我娶你啊。”

好似万吨铜球砸到水面,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赵十二自己先愣了,不晓得我娶你三个字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杏仁手里的帕子轻轻滑到膝盖上。芳歌的头撞到了车厢顶。摸着果子才藏到树后打算边吃边看风景的管家们手里的果子接二连三落进草窠里,几只无辜路过的蚂蚁惨遭灭顶之灾。

张文才怒道:“你休想,舅舅已将表妹许给我了。只要我中举,我们就订亲。”

杏仁捡帕子的手无力的扯住了英华。芳歌惊讶的看向英华,就差问:是真的吗?

“姑母是来求亲没有错,可是我爹没有答应,我也没有答应。”怒战胜了羞,英华用力扯开帘子,恼道:“你休胡说。”

“表妹!”文才好似才被剪掉尾巴的小狗,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眼泪汪汪的看着英华,“舅舅明明答应娘了呀。难道你不喜欢我么?我喜欢你呀,我愿意娶你呀。”

“哎,你表妹都说了,没有答应令堂的求亲。”英华这般严辞拒绝追求者,赵十二心里的欢喜都要漫出来了。

“懒的理你。”文才扭头走到另一边,“表妹,你以后不可再和男子这般,叫爹爹晓得了,要骂你的。我晓得,不是你的错,可是爹爹不会信的…”

芳歌同情的看着英华,这位表兄才华横溢超出众生,凡人是消受不起的。杏仁已是绝望了,只紧紧攥着英华的手腕,不叫她轻举妄动。英华觉得自己被雷击中,全身上下无一不麻木,麻木的脑子都不会转了。

这人…赵十二恨的牙痒痒,甚想挥拳,手才伸出去,就见李知远他们三个过来了。

小青阳看见有个少年书生在姐姐车窗边说个不停,扬着手里一根细树枝就冲上去,大喊:“那厮,吃我一棍。”

李知远提着弟弟的衣领,不顾青阳手足乱动拼命挣扎,微笑道:“这是文才表哥?好巧啊。”

文才见过知远一面,对他印像甚好。在这个举目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他就把知远看成了自己人,指着赵十二和知远告状:“他轻薄表妹,表妹气哭了。”

能把英华气哭哎,长本事了哎。杨小八冲赵十二挤眉弄眼,问:“你是怎么把人气哭的,说来听听?”

“他抱我表妹,还…还说要娶她。”文才指着赵十二跳脚,“表妹明明要嫁给我的。”

张文才一厢情愿李知远是晓得的,赵十二这几日和自己别苗头,李知远心里也有数。若是叫文才的话坐实了,赵十二家世也配得过英华了,又同是先生的学生,为着英华名声着想,说不定先生真会把英华许他。英华的性格儿李知远清楚的很,只看她看自己和赵十二很是不同就晓得,。英华和自己相互有意,哪怕赵十二是皇太孙,也不能让他插到两个人中间。

李知远微笑道:“文才表哥就爱说笑话,前日还有人到先生家求亲,先生待察考人家家世人品呢。赵世兄和杨世兄同你表妹打小一起长大,亲近些也是有的,你莫瞎说,传出去平白吃人笑话咱们。”

杨小八机灵,晓得李知远言外之意是把这事压下去,忙尖叫:“我不信我不信。表妹明明是我的。英华,你八岁时吃了我家的茶,你就是我家的人了呀。”他一头说一头挤进去,就朝车上爬。

一只绿鞋和一只红鞋齐齐从帘内伸出,一个轻轻踢在他的胸膛,一个轻轻踢在他的胳膊上。杨小八就滚到赵十二怀里,又哭道:“她们轻薄我,我不要活了,表哥,你要替我做主呀。”

英华恨恨的出来,抢了目瞪口呆小青阳手里的树枝就抽杨小八。杨小八大呼小号,绕着赵十二转圈。

赵十二似丢了魂似的,木木的站在中间。李知远瞄他一眼,拦着英华,笑劝道:“莫闹了,仔细又叫你表哥误会了。”

英华停下脚步,她不晓得怎么和李知远解释,眼圈儿又红起来。李知远忙掏手帕与她揩泪,两个中间隔不到五寸,一个慢慢伸手送帕子,一个慢慢接帕子,哪怕是瞎子都能用鼻子闻出来,这两人,才是真有JQ!

文才擦了擦眼睛,还想把他两个拉开。芳歌已是跟着杏仁跳下车,把英华护在怀里,笑:“大哥,你们怎么去那么久。”

李知远整理思绪,笑道:“我们在前头发现一个好地方,走罢,到前头去看看,你们先上车。”

杏仁跟个护仔的小母鸡似的,拦着不让人过来,让英华和芳歌上车。小青阳紧跟着也溜上了去。英华默默坐在最里头,芳歌把小青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他方才去了哪儿。

小青阳察言观色,就指手画脚说方才去了哪里哪里。

李知远叹了一口气,拍拍发呆的赵十二,道:“上车罢。”杨小八笑嘻嘻把他拉到另一辆车上。大家牵马的牵马,赶车的赶车,只有张文才愣愣的站在当中无人理会。

李知远微笑道:“文才表兄,咱们还有事先走了。”拱拱手正待上车,文才扯住他的袖子,结结巴巴问:“你们都是表哥?”

“他两个是,我们都是你二舅舅的学生。”李知远笑道:“表哥,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表妹都会嫁给表兄的。”言罢上车。

“你们要去哪里?”张文才爬到他那的小驴背上,跟在英华车窗边,不停的说:“表妹,我会陪着你的。”

英华忍了又忍,候车又停下,忍不住掀开窗帘,却见道边一株极高大的香樟树,绿荫足有半亩方圆。靠着树干处有几块大石头,几个书生俱都坐在那里歇脚。那几个书生看见张文才,就有人挥手,笑喊:“文才,那真是你表妹?生的很俊哪。”英华恼得又把窗帘拉下去了。

文才原都凑到窗边要和英华讲话了,见得如此,忙跑过去结结巴巴道:“你们莫瞎说,吓坏了我表妹,我我我…我不放过你们。”

李知远先下车,彬彬有礼的朝他们拱拱手,一笑。杨小八笑嘻嘻下来,就去英华那边抱小青阳下车。赵十二冷着一张俊脸下车,看都不看那边一眼。

英华板着脸下车,管家们不敢轻慢,散成一个大圈把他们围在中间。车外陌生人太多,又不曾戴帷帽,芳歌有点害臊,怯生生先伸脚,杨小八看见她裙下的红鞋,捂着胸口惊道:“方才是你踢我!”

芳歌还没有回话,小青阳一巴掌拍在杨小八腰上,威胁他:“哪有,快让开些。”

杨小八拉着小青阳让芳歌下车,杏仁下车扶着英华,把赵十二和杨小八隔开,防他们和防贼似的。

论长像,英华清丽有英气,芳歌娇艳偏温婉。两个女孩儿都是十分颜色,手牵着手走到李知远身后,一行人绕到大树那边去了。

几个少年书生看到佳人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和张文才要好的倒晓得他对表妹一往情深,就问他:“那个长圆脸的,也是你表妹?”

文才摇头,道:“是隔壁人家的小姐好像。”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比你表妹生的美貌。”那人看着大树,目光好像能穿透树干,“不晓得这位小姐说了人家没有。”

文才啐他一口,道:“我表妹生的最美。”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他的好友讶道:“你不会…”

那人就拱手,笑道:“不试试怎么晓得,说不定愚兄能抱得美娇娘呢。”

另一个就使扇子在他两个头上一边敲了一下,啐道:“你们两个白日做梦。你看看人家穿的是什么,人家出来坐的那车,还有陪人家出来的那三位公子是什么样的。醒醒罢你们!”

文才犹道:“那是我表妹!她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你表妹方才理都不理你。”那人冷笑道:“她和旁人出来玩都不搭理你,你傻啊你。”

文才想到方才英华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个俊美的公子说要娶英华的话,沮丧的蹲下抱头,恼道:“谁家表妹不是嫁表哥!”

大树后头一条小道通向林深处,走进林子几步就能听见流水叮咚,原来靠着山根边上有条山涧,全石以为底,涧水也有二三尺深,池底生着青苔,十来尾手指长的小鱼在一个一丈方圆的小潭里游来游去。

“这水甚好,我们沿着山道走了到半山,一路都不见有人家。”李知远笑道:“那棵大树下也够凉快了。就在这潭用竹筒引水过去,就省了个挑水人的人工。只隔几日送柴来就罢了。”

赵十二微微点头,不吭声。英华看着李知远,也点点头。杨小八就把他那几个会盖房的管家喊来,大家捡了几块尖锐的石头,就在涧边沙地上画样子。商量半日,在离树略远处建个草亭,就算要买什么材料儿,还要雇哪些人手儿。商量了也足有一个时辰,管家们各自分头行事。

日头已是高高挂在头顶,知了的叫声和文才喊表妹似的,听了就叫人心烦。大家重回树下吹风,文才他们早走了。李知远看英华闷闷的,赵十二呆呆的,天又热,就叫大家歇息。杨小八就使人去左近看看可有地方吃饭歇脚,他不晓得从哪里摸了一个蹴鞠出来,笑道:“闲的很,来玩玩?”

赵十二就把外袍脱去,过来抢球。小青阳方才闷了半日,看见有好玩的,兴奋的吱哇乱叫。李知远也脱去外衣,大家一齐动手,用碎石垒了两个球门。少爷管家们分成两拨,一拨是杨小八和赵十二,一拨是李知远和李青阳,两边各带着三个管家抢球耍子。

这条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其实不少,这样大日头底下有去处可以歇脚,还能看球耍子,谁还肯就去。不大一会功夫就聚起几十个人喝彩。

且说张文才和几个同窗原是去看一个生病的同窗,因那同窗成亲之后和兄嫂分了家单过,家里只得一个大肚子妻和一个妻陪来的丫头,大家不好留在人家吃饭,吃了一碗凉水辞出来。回转到那棵大树底下,看表妹的车马还在,围了一堆人喝采。少年心性都是爱热闹的,纷纷下马下驴过去看。

诸位都晓得,自古人都云看棋不语真君子,看人下棋不言语的都少,何况看球。这几个少年方才因文才的表妹不理他,都替文才抱不平,指手画脚说人家球踢的不好。说的杨小八兴起,把球踩在脚下,喝道:“咱们自己打自己,没劲,你们谁来和我们比几场?”

二小姐的亲事

杨小八振臂一呼,就有六七个人喊:“我来我来。”,有文才的几个同窗,还有两个推车的青年小贩。

大家聚在一处商量,分成两队比赛。杨小八这边加上赵十二和李知远,再挑了两个管家算一队,那边也出了五个人。小青阳不得下场,闷闷的回到姐姐脚边坐下,芳歌递果子与他吃,他也不理,拿背对着哥哥们。

英华闷了这么久,冷静下来,自省自家是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对,她便拿定主意,以后赵十二和杨小八再逗她,她都不要理人家。是以她端端正正坐在芳歌身边,脸上挂着应付式的微笑,便是看李知远,也是趁他背着着自己的时候看,若是李知远转脸来,她就扭头去看风景。

英华不看李知远,赵十二心里略微快活了些。英华好像在看李知远,李知远心里也蛮快活。英华不看二舅的学生们,文才也很满意。赛了两场球,出去找馆子的管家带着几个人抬着食盒过来,大家歇息吃饭。李知远便招呼踢球的人来吃几杯,那两个小贩辞了要去做生意,几个书生和李知远他们围坐在一块大石周围,吃酒闲话。虽然赵十二脸臭臭的,不肯讲话。但李知远和气,杨小八活泼,连张文才都招乎的极好。大家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踢过球,吃过酒,很快就打成一片,成了朋友。

芳歌和英华吃罢饭,杏仁去取水,小青阳跟了去。芳歌便自车帘缝里看他们行酒令,看到杨小八灌张文才吃罚酒,掩着嘴儿笑道:“他们真有意思。”

英华微微点头,靠在车板壁上不说话,神情忧郁。

芳歌觉得英华是因为赵十二抱她的事难为情,便劝她:“你那位文才表兄实是大惊小怪。赵世兄也是怕你跌疼了才拉你的,算不得…算不得是轻薄。”

英华小脸儿又有些发红,道:“我也有不是,平常不该和他们打闹惯了,其实我们都长大了,原该远些个。”

芳歌微笑道:“英华姐姐居然害臊了也。”英华便去推她,两个在车厢里打闹,娇笑嬉闹声虽然不大,在外头吃酒的书生们心中俱是一荡。

因杨小八生着一张圆脸,那个看中芳歌的书生便大着舌头问杨小八:“那位着红衣的小姐可是令妹,你看我…我给你做个妹夫成不成?”

杨小八愣了一下,看向李知远。

李知远咳了一声,道:“吃多了酒,有点儿上头,我去散散。”将筷子搁下,离席散步去了。他一去,赵十二也随着他去了。

杨小八压低了声音,笑道:“那位红衣小姐是李世兄的妹妹,你问我可是问错了人。”

想做妹夫的人还不曾讲话,大家哄然大笑,看时候不早,就约定了明日下午在梅里镇再会,欢喜散去。

王翰林的三个学生,每天早饭后出去奔走忙碌,午饭后歇一会,在王翰林家前院的书院里看书,候先生午睡起来交功课,傍晚便去镇外踢球耍子,倒是结识了许多朋友。

唯有英华,自那一日起无事不肯再到前院来,便是来了,杨小八再逗她,她只是不理。赵十二倒是不逗她了,看见她来了,避过一边也不作声。唯有李知远似无事一般,和英华商量诸般事务,英华虽然也和他说话,却不似从前自由随性。

这日四个草亭俱都建好,桌椅板凳并水缸等物英华事前已经亲至富春县里买妥配齐,连药散都分了四只小箱发出来了。杨小八起兴,要去看看有没有人去吃茶,哥三个骑着马出去转了半日,傍晚回来,就见镇口常踢球的所在已是有几十个人踢球,分了好几块比赛,看见杨小八他们,早有平常相好的喊他们一起来耍。

李知远掂记着家里还有家务不曾料理,辞了先走,才到王李两家的巷口,就见张文才在巷口转圈圈。

张文才看见李知远,甚是欢喜,跑过来,笑道:“这些天,我一直有话想和问你,当着他们的面,又不敢问。”

李知远想了想,请他到家小坐,奉了茶喝退左右,方道:“已是无人了,你说罢。”

张文才涨红了脸,道:“我有一封信,想请李世兄帮我捎与英华表妹。”就从怀里把住掏出来。那封信想是在怀里揣的久了,信封四条边都磨起了毛,还有两个角儿都卷起来了。

李知远叫茶呛着了,咳了半日平复,方道:“这般私相授受,与礼不合。我不能帮你。”

“李世兄!”文才一急就结巴,“帮帮帮帮帮帮我吧。我就想见见她。”

这人,都明说了没有答应他家求亲,他怎么还这样!李知远心里有些烦躁,强笑道:“虽然我每日都到先生家去,也时常见到你表妹,然从没有避着人私下讲过话。这个忙,我真帮不了。张世兄,你还是回家专心读书罢。”

张文才自家不敢进王家门,连向来好说话的李知远都不帮他,他伤心的辞了去,失魂落魄的,出来时和一个婆子撞了下,也不晓得告罪,摇摇晃晃走了。

晚饭时,陈夫人就说儿子,“你结识的那个新朋友,是谁家的公子?甚没教养。”

李知远愣了一下,笑道:“是先生的外甥,姓张,也住在这镇上。”

李大人听得是王翰林的外甥,就使眼色叫老妻莫问。

谁知小青阳突然冒出来一句:“是那个老嚷着要娶英华姐姐的书呆子呀,我不喜欢他。大哥,你莫和他交朋友。”

芳歌想去捂弟弟的嘴,母亲积威之下又不敢乱动。陈夫人双目似寒星,直射李大人,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李知远硬着头皮,笑道:“听讲他的母亲是先生的妹妹,曾替他向先生求王小姐为妻,先生不曾许,谁想他就上了心,非王小姐不娶。”

陈夫人冷笑两声,道:“一家好女百家求也是有的,女孩儿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隔壁这般家教,以后麻烦多着呢。”又说芳歌,“你别总想着出门耍,女孩儿家总出门,不是好事。”说的芳歌低头,狠狠的瞪小青阳一眼。

李大人笑道:“京城风俗和咱们这里不一样呀,如今哪有那么多规矩。出门逛逛怎么,多带几个随从也罢了。”

且说柳氏和英华在英华的小院吃饭闲话,因英华这些天都不肯出门,柳氏怕女儿闷坏了,说她:“无事带几个人出去逛逛走走罢,总闷在家里,也没个好气色。”

英华低低嗯了声算是答应,吃了两口汤撤下去吃茶,柳氏便道:“你大哥送大嫂回娘家也有个把月了,连个信也不送回来,你爹爹嘴上不讲,心里甚是担心呢。”

英华捧着茶杯转圈耍子,随口道:“黄家在哪里?”

“隔壁富山县。来回一二百里地罢。若是有心,也学你二哥隔几日寄个信来,又有何难。偏他们又和咱们不亲近,我便是想管,也不好管的。”柳氏看女儿仍旧无精打采,就与女儿寻了些事做,道:“你的事也办完了,帮娘备中秋礼罢。”

似枫叶村族长那里,还有几位辈份排行比王翰林高的族亲处,大伯小姑处,都要先送。还有王翰林的几个常来往的老友,头一个就是隔壁李家,也要先送。再有就是黄家,礼节也不能缺。本县知县并通判典吏,也要略微打点些。别人送礼来的,还要备回礼,给管家的赏钱,都要提前准备。

往年在京里节送礼,随到哪个礼物铺子里,人问声儿你是哪位大人的管家,又送的哪位大人,自会替你配妥当,丢了银子抬盒子走极是省心。收来的礼物,能用的留下,用不上的,喊个管事来,打包儿卖给人家也容易的很。

到了富春,样样都要自家动手,柳氏觉得极是烦神,就把这些琐事都交给女儿去办。英华领了差事,先使人去打听富春过中秋都送的是什么。原来富春风俗不错,不尚厚礼,平常人家中元节,俱是一两盒月饼,并一两盒果子,关系好些的,四盒就极厚,平常不大走的,一盒两盒都使得,只有月饼,都是自家做的,绝不能少。

英华使人到县里几个点心铺去买,休说月饼,连现成的月饼馅子都没有的卖。英华只得依照富春风俗,自家做月饼。还好为了侍候赵十二两个,王家早去府城雇了个好厨子,是曲池本地人,原是会做月饼的。英华就琢磨着要用的数量,叫厨子写了个单子,照单买了许多冰糖并蜜饯和红豆、诸般干果子回来,带着她院子里的使女们跟在厨子后头学着拌月饼馅子,擀月饼皮。

有一盘月饼是英华手制,烤出来色味俱还过得去,柳氏吃得半块很是喜欢,女儿居然会做月饼了呢,就叫英华亲送几块到前头去给爹爹尝。

英华只得使个大冰盘,捡了几个月饼,又配了几盏好茶,和杏仁两个捧着到前头来。

平常英华无事不来前头,今日居然送吃食来,杨小八头一个欢呼,欢喜道:“中饭不曾吃饱呢,难为表妹想着我。”

英华不理他,把冰盘搁到桌上,笑对王翰林道:“这是女儿跟着厨子做的月饼,娘叫女儿送来给爹爹尝尝。”

王翰林听见是女儿做的,甚是有兴,忙忙的洗了手,拈一块,咬得一口味道确实不坏,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英华居然会做点心了呀。来来,你们都尝尝 。”

杨小八听说是英华做的,早挪到门边,先生叫尝尝,他只是摇头。

看来英华以前是不会做点心的,李知远看看杨小八如此,再看看王翰林眉开眼笑,伸手取了一块,拿手帕垫着让杨小八:“你不是饿了么,这块与你?”

杨小八笑道:“你先请,你先请。”李知远还要让赵十二,赵十二已是去拾了一块,他便道:“那愚兄不客气了。”送到口边咬了一口,笑道:“英华妹妹手艺甚好。”

英华得李知远夸奖,心里很欢喜,那压下去的活泼性子好似大石底下的见过阳光的嫩芽,蓦地冒了个头出来,微笑着回礼,道:“李世兄过奖了。”

赵十二默默取了一块,一□下去,却是他喜欢的五仁馅的。英华还记得他的口味呢,头一回做点心就做他爱吃的,他眯起眼睛微笑,趁着先生端杯吃茶,就对英华抛了个媚眼。

他又不尊重了。英华恼了,连白眼都不翻给他,只装看不见。赵十二受了冷遇,捧着一碗茶坐到角落里去,慢慢吃饼。

小八看得大家这般,才有胆抓了个饼,咬到口内觉得味道谈不上坏,也没有多好。怎么先生和他两个都吃的这样香甜,他又咬了一口,嚼了半日,捏着那块饼坐到赵十二身边去,和他说傍晚踢球的事情了。

王翰林吃得女儿一个饼,心满意足问:“这是要备中秋节礼?不会都是你做的罢?”

英华忙笑道:“女儿就做了这几个。爹爹若是觉得很好,女儿再去做些。”

“主持中馈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你晓得怎么做就很好了。”老翰林拈着胡子笑道:“这几日看你忙的饭都吃不好,被你娘使的团团转呢。且在爹爹这里歇一会。”

“哎。”英华就捡了个板凳坐在父亲身边,歪着头看桌上。

桌上摆着一大张信纸,却是王翰林写给朋友的信。英华看抬头,呀一声笑道:“却是忘了,杏仁,你去把拟的礼单拿来,当让爹爹审一审,也省得漏了人。”

杏仁才迈过门槛,迎头撞见守门的。那守门的捧着一张红拜帖,进来道:“有一位温老爷来拜。”

英华过去接了帖子,翻开送到爹爹面前。王翰林想起来是昔日同窗,便叫请进来,又命英华到里间暂避。

那位温老爷却是带着儿子来的,那位温世兄李知远三个都是认得的,这几日常在一处踢球。大家见过礼,分宾主坐定,那位温老爷就道:“听讲王兄膝下还有一位二小姐未曾许人家。恰好我小儿子也还没有娶亲,不晓得王世兄可看得上他。”

王翰林还在措辞,温老爷又道:“咱们同窗七八年,也不消绕圈子,我家如今水田也有一千多亩,山上还有果树,每年干果子都能卖几百两银子。令爱就是陪嫁少些,嫁过去也不会叫她吃苦。”

王翰林听得陪嫁几个字,好笑道:“先不说许不许人家的事,谁和你讲的,我女儿没有陪嫁?”

“哈哈,老王,你还是那么要面子。”温老爷全不顾他儿子脸红的恨不能钻地洞,拍着桌子笑道:“我大儿妇和你大儿妇是表姐妹呢,大家知根知底的。”

“…”王翰林无语,愣了好半日,才道:“我二儿子还不曾娶亲,不好订小女儿的亲事。老温,你急着抱孙子吧,还是去别家说媳妇吧。”

“不成不成。”温老爷道:“就是你了。先订亲过两年再娶也使得。我这个儿子生的模样也俊,学问也好,只要你肯带他读两年书,考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

敢情,这位温老爷是看中了王翰林可以让他儿子中举才来求亲的,娶人家女儿算是添头,至要紧是让他儿子中举呀。

杨小八和赵十二无声的交流眼神,李知远恨的暗自磨牙。王翰林定了定神,笑道:“你是来求亲的,还是带儿子来拜老师的?求亲,我是不许的。拜老师么,似这三个孩子一般,吃住都在我家,包你中举,一年五千两银,哪年中举,哪年就不用交束修。”

“你…求亲不许也罢了,五百两可使得?真的包中举么…”温老爷还价,还觉得肉疼。

“五千两一文不能少。”王翰林微笑道:“我要给女儿存嫁妆呢。”

五千两一年,就是包中举也没有这么贵的。五千两呀,从前一亩上等水田也不过五六两银子,王翰林这分明是存心为难。温老爷恼了,拍案道:“真不能便宜?”

王翰林微笑摇头。

那位温公子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了,拉住暴跳的爹爹,给王翰林陪罪,道:“我爹爹这个性子世伯也是晓得的,我替他和世伯陪罪。爹爹,咱们回家去罢。”

王翰林就叫送客。候人走了,他黑着脸拍案,道:“叫老田去富山黄家,就说我说的,一日之内王耀祖两口子不回来,就永远也不要回家!”

第三十一章为了和二小姐成亲,努力!

老田原是柳氏的陪房,算得柳氏的膀臂,方才正在柳氏跟前听命。传话的人把老爷的话一传,又把方才的情形学一遍。柳氏也恼了,就叫老田速去,她自到前头来。

王翰林脸色很不好看,英华咬着嘴唇替爹爹摇扇子。三个学生老老实实在窗下摇笔写文章。柳氏进来,英华忙站起来,她觉得母亲八成是来骂爹爹的,可是爹爹已是生气极了,又使了人去喊大哥回来,还能叫爹爹怎么样?是以她就朝母亲摇摇头。

柳氏微笑,在王翰林身边坐下,问小八:“八郎,方才可是有人来求亲?”

“有一个。”杨小八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生没有答应。”

“为什么没有答应人家呀?”柳氏无事人一般,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似的,挥手道:“你们三个坏小子,出去踢球去。”

“哎。”杨小八一手拉赵十二,一手拉李知远出去。

候人走了,王翰林才陪笑道:“夫人莫恼,为夫必要好好收拾这个孽子。”

“收拾他做什么。”柳氏笑着把手按到女儿肩上,“我们英华,是没有多少嫁妆呀。”

王翰林老脸一红,搓着手道:“夫人,莫这样,莫这样。”

“咱们老两口只有两千多两银子的家当,能给英华一千两的嫁妆就很不错了。”柳氏按住扭来扭去的女儿,笑道:“一千两虽说不算少,也不能算多。老爷,你说,咱们要不要给女儿再攒点儿?”

“娘。”英华看爹爹额上的汗都汇成几道,很是心疼,撒娇道:“我不要陪嫁,我也不要嫁人。”

王翰林情知妻子自己还有陪嫁给女儿添妆的,不过,这话他做为丈夫和父亲不能提,“女儿还小,咱们慢慢挑女婿啊。嫁妆么,要不然把我那箱子字画卖了?”

“那箱字画能卖几个钱?”柳氏笑眯眯道:“孩子舅舅打算在曲池府买地建作坊,咱们投一千两的股金罢。”

“这…不合适吧。”王翰林不想靠妻子娘家发财。

“曲池府的乡绅,大半都是富春书院出来的,不是你的同窗,也受过你的好处。”柳氏道:“咱们自家的生意,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写个字儿,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可是做生意…我们王家世代都是读书人,枫叶村还没有一个做买卖的呢。”王翰林为难,“从前在京城我卖个字,大哥都好生说我。”

“不卖字,你的俸禄都与大伯,咱们全家都喝西北风?”上回分家之后,柳氏对大伯一家已无半点好感,说话就不似从前客气,“你不肯也使得,咱们就指着这两千多两银子用罢,有田地买几亩,女儿嘛,有那等不挑陪嫁,公婆子弟都和气的人家,慢慢挑一个把女儿嫁了也罢。”

“不能,不能。”王翰林苦笑道:“咱们入股,一千两是不是少了点,一千五可使得?”

柳氏笑道:“一千足够了。咱们还是要出力,你给曲池府城的张宁张大人写信罢,就说咱们想要他家在河边的那块地做码头,他愿意要现钱也使得,咱们比时价高三成,拿地做本钱入股也使得,就是原价。”

王翰林一边写信,一边摇头叹息,道:“斯文扫地呀,扫地呀,要是老太爷还在,一定要指着我鼻子骂我遍身铜臭。”写完了把信晾在通风处,取了柄折扇给柳氏打扇,笑道:“富春地方比不得京师,妇人极少出门,既然是做买卖,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情,交给为夫去跑也罢了。”

爹爹一向清高爱惜名声的,娘劝他做生意劝了十几年都没有劝转,今日为着人家嫌自己没有陪嫁,母亲一说爹爹就肯,爹爹为了女儿,什么都肯…英华鼻子酸酸的,她拉着爹爹的胳膊,抽泣道:“爹爹,不要。没有嫁妆便没有好了,咱们不做买卖!”

王翰林摸摸女儿的头发,笑道:“就为了我一个人的穷面子,叫妻子儿女都跟着我吃苦,爹爹这个臭清高的脾气呀,也该改改了。”

“先生,英华就是一文钱嫁妆都没有,我也愿意娶她。”赵十二推开隔扇,从窗外伸进头,脸红似熟透的桃子。

休说屋子里一家三口,就连同在窗下偷听的李知远和杨小八都愣住了。

柳氏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孩子,帮先生不是这样帮的,退一万步讲,就是咱们许了,你的亲事你自家就能做主了?”

杨小八一个劲拉赵十二的衣衫,笑道:“我八岁时可就想娶英华表妹了,你说的可比我晚。莫和英华妹妹玩了,咱们踢球去。”

李知远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柳夫人并没有把英华许给赵恒的打算。似这般,夜长梦多,实是等不及了,必要赶紧想法子说服母亲来提亲才好。

赵十二愣了一下,道:“他们会答应我的。”

柳氏笑了,冲窗外的三个孩子招手,道:“你们都进来坐罢。”

赵十二便先跳窗进来。杨小八和李知远却是老老实实打大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