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早上回来的。”杏仁停了一停又道:“同来的还有几位黄家的老爷少爷。”

黄家想来有事,英华笑一笑丢开手,道:“叫厨房里的人用心些,休怠慢了客人。”

杏仁答应一声,走到门边传话。少时传了中饭,英华情知二哥要陪外婆家人吃饭,也不等他,自家吃过了饭,因太阳甚好,带着人到父亲书房晒书。

李知府午饭后带着小青山过来,听门房说王翰林两口儿陪着柳五姨去清凉山了,家里只得少爷小姐,也不曾进门,随脚又走了。王翰林闲了也到李家走走,李知府闲了也到王家走走,两家都是惯了的。老的不在家,难不成公公要寻儿媳妇闲话?自然是走了的。英华也不在意。

第二三日黄家人都还在家,英华怕自家闲着被拉扯进去,故意寻些事来做,便去收拾她的嫁妆,带着她的几个大小丫环和得力管家,一行二十来人整日只在码头仓库打转,

王二少要应付黄家亲戚,也是不得闲。到第三日下午送走了黄家人,耀宗寻到仓库来,看妹子还在理嫁妆,倚着门笑道:“妹妹,二哥就忘了给你添妆,你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英华看着帐本对箱子,头都不回,只道:“添妆就不必了,我只少一个二嫂,二哥你几时寻来?”

耀宗苦笑道:“别提这个,这几天我都快被舅舅表哥们吵昏头了。”

“他们给你提亲了?”英华丢掉帐本跳到二哥面前,冲二哥眨巴眼睛。

“提了,已是和六舅舅翻脸了。”王耀宗无奈的叹气,“我哪敢娶黄家的表妹。”

“其实…拾翠姐姐不错的。”英华看二哥扬拳头,笑嘻嘻又补了一句:“而且她又不姓黄。”

“要娶谁我心里有数。”耀宗杈开五指,把妹子伸过来的头按回去:“再提这个我就恼了。和你说正经事,大哥家的女孩儿都送去金陵女学了,大侄子眼看到开蒙的年纪了,爹娘有什么打算没有?你可晓得?”

“爹说过要亲自给侄儿开蒙。教他一二年,看他品性,再给他寻先生。”英华皱眉,问:“大哥也是知道的,怎么又提这个?”

“昨日六舅舅来,借着侄儿开蒙说话呢,大哥只推不知道。我还当他真不知道,原来如此。”王耀宗觉得大哥心里还是向着爹爹的,满意一笑,,道:“我们那个六舅舅,还想把他家的九郎送来跟着爹读书。”

英华低头不说话。王耀宗冷笑一声道:“我也没和六舅舅客气,直说若是前些日子鬼都不上门的时候来,我爹就是不收表弟做学生我也要拿刀逼着我爹收。这几日听讲京城的风向变了来扑热灶,晚了。”

“京城那边有新消息了?”英华忙问。

王耀宗看看左右都离的远,附在妹子下边轻声道:“前几日听说潘妃生的小王子病死了,消息灵通些的都在找新大腿抱呢。”

英华睁大眼睛。王耀宗冷笑一声,又道:“世子妃才递消息到咱们家,叫赵恒留在曲池不要回京,怕他路上出事。”

“早立太子也好。”英华替赵恒苦恼,皱着眉说:“看赵恒这大半年的样子,我就觉得他有些变了。没了想头,说不定他过的还好些呢。”

“做了皇帝,还不是一样算计别人又被别人算计。”王耀宗拍拍手道:“他那样也是他乐意的,管他呢。”

正说话间,老田妈气喘吁吁跑进来,看见二少爷和二小姐凑在一处说话,忙喊:“二少爷,二小姐,官家崩了,晋王要做皇帝了。”

这么快?兄妹两个面面相觑。

老田妈满面红光,一字一喘,道:“刘大人要派兵护送赵恒少爷回京。夫人叫二少爷快收拾恒少爷的行李送去,还有姑爷,也叫请来同去。”

送赵恒回去可不是个巧宗儿,这一路上是要替他挡刀的。富贵从来险中求,便是不为自家,为了爹娘子孙也要搏一搏,王耀宗捏着拳头,笑道:“妹子你且过几日再看嫁妆罢,先使人去请妹夫过来,我去赵恒住的那院看他们收拾行李去。”

英华使人去请,不能明讲,只说赵恒要回京,请李知远过来商量送行。李知府觉得赵恒走的突然,猜测必是京里有变,九成九是晋王登基了,思理再三,陪着儿子一同到王家来。

王耀宗因李大人也来了,情知李知远行事是不瞒他父亲的,请李家父子到父亲书房坐了,把京城消息都说与李大人听,就邀李知远同行。

这个同行的意思,李大人也清楚。晋王如今只有两个儿子,赵恒一个王爷是跑不掉的,想来王耀宗此去,总要把他一个五六品的官儿。自家的儿子和赵恒要好,又是王家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小总有个官儿要赏。

眼前就有通天大道,李大人却是舍不得儿子不走科举的正道,因道:“耀宗此同京城,来回总要数月光景。家里总要有人照应,不如留知远在家支撑两边门户口罢。”

李知远原就是个考得起的,考中了何等风光,原可不必搏命走近道。是以李大人开了口,耀宗也就道:“世伯所虑极是,就依世伯。”

李大人点点头,道:“同窗一场不忍分离也是常情,知远收拾行李送一程也是要的。我先回家替知远收拾行李并与你们的仪程,收拾好了直接送过来。知远你在老师家里帮忙,横竖几日就回来了,也不必回去特为和你母亲说。”说完自去了。

王耀宗和李知远商量,李知远在家押行李上船,转去清凉山与赵恒和八郎会合,确定了行程就使人送信到庄上去。他去庄上起龙涎香,由陆路追过去。他两个商量定了分头行事。王耀宗收拾了几件衣裳,带着两个管家忙忙的就走了。过不得一个时辰李家把李知远的行李送了来,李知远押着赵恒的东西上船。

英华送李知远到码头回来,才进门杏仁迎过来道:“大少爷和姑太太在厅里立等二小姐说话,已是问过二三回了。大少爷甚是恼怒的样子,才摔了一个好茶杯。”

这几日款待黄家人也没甚错处,又不曾和黄家人打过照面。便是翻脸也是二哥和人家翻的脸,英华自衬自家无甚错处,理理衣裳,把笑脸收起来,走到厅上先对姑太太行礼问好,再喊:“大哥这样捉急,可是有急事?”

英华这个模样儿,不冷不热平平淡淡,落到王耀祖眼里,格外的讨厌。王耀祖哼了一声,那满腔的酸气不曾压住,说话的声音都尖了:“耀宗出门这样大事为何不与我说,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就凭大哥平常行事也不和她们娘俩贴心,英华摸摸自家的心口,她还真没把这个大哥放在心上,只怕她娘也没把这个大儿子放在心上。可是这个话不能老实说,英华微微笑道:“大哥言重了。二哥出门实是急的很,所以不曾和大哥说,他走时叮嘱妹子和大哥说一声的。”

“他走了也有两个时辰,你怎么不和我说?”王耀祖的脸都红了,“你们是有事想瞒着我!”

二哥送赵恒回京城,又要献“祥瑞”,给个官儿是十拿九稳的,若说此事存着瞒王大少的意思,英华自问没有,想来爹娘也没有瞒他的意思。英华想了一想,郑重对大哥行礼,道:“二哥为何急回京城,妹子不说大哥也猜得到几分。然此事宣扬不得,妹子本想晚上再说的^”

“我呸!此事不宜和旁人说,我自然晓得。”王耀祖指着妹子怒道:“我是你长兄,你不和我说,巴巴的把你公公和李知远请来说,又忙忙的把李知远送去清凉山,不就是想让李知远赶那个巧宗儿,怕大哥我挡了你们的道嘛!”

77新大腿人人想抱(下)

怎么王大少就想到了这里…英华又是怒又是恼,她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半天都没说话。

她的沉默落到别人眼里便是默认。王姑太太听了半日,虽然听不大懂,但家中有事不和长兄说知反去和婆家说,实是不大妥当。何况王耀祖拉她来,原就是个要她主持公道的意思,她老人家弱弱开口劝说:“自家兄妹休要置气,英华年纪还小,耀祖休和你妹子一般儿见识。”

这话听着,倒像是英华的错。英华一忍再忍,实是忍不住了,扬眉道:“姑姑,大哥误会二哥和英华了。原是刘大人听说二哥有几个拳头硬的朋友,所以请二哥陪赵恒他们回京。二哥的那几个朋友在庄上住着,二哥要去庄上喊人,才叫李知远代他送行李去清凉山的。李知远把行李送到了就回来。大哥身体一向不大好,这样来回奔波的苦差事怎么好让大哥去呢?”

李知远不去京城,只是送行李过几日即回,自然没什么好处与他。王耀祖的怒火熄了大半,然他到底不能相信这个隔了一层的妹子,半信半疑问:“真的?”

大哥实在是小鸡肚肠的紧,李知远明后日就能回来的,有必要哄他么。英华其实心里已是恼的很了,只和姑太太说:“知远明后日回来,他走时说还有事要寻表兄商量,请嫂子和表兄后日到他家去。”

姑太太也听出点英华的言外之意,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笑道:“你嫂子替她姑姑正做着一件背子呢,后日要去看她姑姑,我叫她赶着些儿。”她老人家顺驴下坡的本事倒是练熟了的,借着这个由头跟王耀祖说:“你们兄妹有话慢慢说,姑姑到后头去了。”

王耀祖还留姑太太,姑太太却是对他兄妹两个笑一笑,忙忙的去了。

王英华已是想了一篇话在肚子里,姑太太一出门,她就慢慢道:“大哥,我也晓得你方才为何这样恼,不过是怕我们不把你当一家人,有好事把你拉下了。”

这话不只说中了王耀祖的心事,而且太扎人。王耀祖疼的哼哼两声,不肯接话。

“二哥送赵恒回京确实是个巧宗儿,得个官是十拿九稳的事。”王英华笑一笑,道:“二哥一向不肯读书,走科举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了。可是大哥的文章是好的,过一二年去考,举人进士轻而易举,便是万一不得中,要走门路咱们也有。这个巧宗儿不给二哥难道给旁人么?”

科举原是正道,妹子的话说的极有道理。王耀祖也觉得自家是考得取的,这十来年没中不过是运气不好。这个巧宗儿给李知远不给他他是不乐意的,给弟弟他有什么不愿意的?妹子低三下四把原委细细说与他听,已是没有李知远什么事了,又把他捧的甚高,他心里颇得意,方才满腔的怨气被妹子连消带打已是十去七八,脸上也就好看多了。

英华又笑一笑,道:“赵恒到京,一个王爷是稳稳的。咱们家转眼就要热闹起来,大哥若是和二哥都去了京城,难不成让李知远来家做门神挡客么?”

“什么话!”王耀祖想到王家风光指日可待,心里得意的紧,“来的都是客,都要以礼相待,谁家也没有让女婿招待客人的礼。”

大哥这人,还真是不能和他委婉说话呀,英华心里长叹一口气,索性把话说明白:“妹子是觉得呢,我大哥二哥都不曾得官,先与人好处,若是叫人家将来压了咱们家一头,就没什么意思了。便是有好处与人,也只能是大哥挑剩下的,大哥觉得呢?”这是英华指着黄家的事说话。王大少是必不会和黄家翻脸的,英华先替黄家人下些眼药,也省得王大少将来再闹腾,白叫王翰林为难。

王耀祖虽然仍是不喜欢这个妹子,妹子替他描的升官图却不是虚的,这几句话确实很有道理。耀宗和黄家舅舅翻脸容易,他却是不能和黄家翻脸的,已是答应要替六舅舅说项,打算明后日赵恒回来就和赵恒说。因此听说二弟和李知远去清凉山把他拉下了,他又急又恼又妒,才会和英华发作。

要拉扯人家一把,原是要自家先站的稳立得牢,若是黄家表弟走了他的关系,将来得的官比他好…王耀祖摇摇头,觉得顺着妹子的思路想事情世侩的很。

“前些天咱们家门可罗雀,来的那几位可以算得患难见真情,如今来的,就难说了。”英华轻轻说:“妹子晓得大哥心里也有数的,不过白说说。大哥,若是没有别的事,妹子就回去歇息了。”

王耀祖威严的点点头,不情不愿琢磨妹子的话。

英华笑一笑,看看外头,说:“将到晚饭时了,妹子去厨房走一走。”转身大迈两步,离开阴沉沉的花厅,又是恼,又是委曲,强忍着到她自己屋里,眼圈已是红了,面对墙壁坐着也不吭声。

杏仁一边叫人打洗脸水,一边把跟着英华出去的小海棠喊来,问是什么缘故。

小海棠替小姐生气,恼道:“大少爷说小姐是怕他挡姑爷的道,有大事都不和他说,和咱们小姐过不去也还罢了,还拉上姑太太,姑太太也说咱们小姐不懂事呢。”

杏仁听了,吩咐小海棠休要把听到的话和别人说,回来劝英华:“大少爷本就是个糊涂人,二小姐何必生他的气。”

英华含着两泡眼泪,道:“我也不是生大哥的气。他这个人一向别扭。今日确实把他忘了,也不怪他会恼。只是他当着姑姑说的那些话,太让人难为情了。”

“夫人喊二少爷和姑爷去,不喊大少爷去,不就是因为大少爷这个人是个糊涂的?”杏仁看提着一小桶洗脸水的小丫头已是站在院子里,忙招手叫人进来,一边端脸盆,一边笑道:“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说咱们呢,当面说两句也不伤什么。”

英华自嘲的笑一笑,把簪环都摘下来,洗过脸,想起来一事,又问:“来福回来没有?”

前几天英华听老田妈说到梨蕊的事,先是伤心,再想一想二哥并无异样——王二少本是极看重梨蕊的,若是梨蕊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会一丝儿伤心模样都无?是以英华怎么都不信梨蕊是真病死了,就使了个得力的管家来福去庄上看新种的果树和茶园,秘密的查一查梨蕊的事。这个事是背着人的,也只杏仁晓得。杏仁忙说:“不曾回,咱们庄上果树茶园有几千亩了吧,都要瞧一瞧,来福哥又是个做事细心的,哪有那么快,怕是下个月才能回来吧。”

提到梨蕊,英华便觉得难过,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过偶尔受大哥一点气,丢开手也罢了,她才是真命苦的人。”

杏仁也叹气道:“她生的太过好看了。将来二少爷娶亲,必要打发她嫁人,她这样的美貌嫁了人也不得安生…”

她还不曾说完,英华已是呸呸呸,杏仁便把不曾说完的话放回肚子里,笑道:“一定是二少爷把梨蕊藏起来了。”她虽是这样说,却在心里思量:二少爷现在把梨蕊藏起来,总是为着娶亲不为难。她那样美的女子,又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是真心爱二少爷,哪里能有好结果,与其将来落到泥地里,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英华也在心里叹息,二哥要是娘亲生,娘必能想到法子成全他两个,可惜二哥不只是不是母亲亲生的,还有一个天生和母亲过不去的亲哥哥,母族还有一堆不省心的亲戚。二哥的婚事,母亲必是不肯插手的。二哥现在能把梨蕊藏起来,却是不能藏人一辈子,将来怎么办?梨蕊若是生了孩子,孩子怎么办?将来娶了二嫂,二嫂若是晓得了二哥又要怎么办?英华越想越觉得二哥把梨蕊藏起来不是好办法,她只恨自己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一举一动都瞒不了人,却是帮不上梨蕊什么忙,心里千回百转,只能点头说道:“来福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就是好消息。”

为着梨蕊,英华和杏仁都没什么好心情,晚饭都吃的闷闷的,吃过晚饭文才娘子过来打了一个转,看英华笑的都勉强,只当是她被大少爷气着了,略劝了几句辞了去。候她走了玉薇才来,一进门就笑嘻嘻道:“听说大少爷今儿闹了一场,他老人家倒是越来越出息了,从前只和我们太太闹,如今都学会和妹子闹了。”

大哥再不像话也是大哥,当时忍也忍了,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英华不想再提,摆手道:“莫说他,莫说他,玉薇嫂子,你事忙,必不是来寻我说闲话的,有事直说。”

玉薇掏手帕擦额上的汗,杏仁忙去倒茶。她趁杏仁走开,凑到英华身边,小声道:“你晓得我有点积蓄,如今建新京城在即,我们几个管事的打算借这个东风盖几间房取利,已是求过五娘子的恩典,五娘子也准了。我晓得小姐手里也有些闲钱,若是小姐想多存几个私房,不妨就交给我取利。”

英华想一想李知远的私房都被她哄了出来花掉了,她自家还要存私房有点儿不厚道,这个私房不挣也罢。

倒是玉薇,这些年存得些私房都是辛苦钱,自嫁后接二连三的使钱,只怕也花了有四五百两,剩下能有一千两就不错了。现在玉薇有赚钱的路子还不忘自己,自己又和她要好,手里也是有钱的,很可以帮帮她,因笑道:“我不要存私房,妹子觉得嫂子现在手头倒是有些紧,如今机会难得,妹子借二千两与你,可好?”

玉薇心里算帐,婆婆就是不领情,也要养她老,大伯是个废物,几个侄男女要吃要穿要读书要嫁娶,脱不了还是耀文和耀廷照管,便是耀文兄弟两个将来能考个功名,运气好也要二三年,运气不好二三十年也说不准。考不中的人,吃穿交际都是要化钱的,她那一千几百两银子,供耀文一个都勉强,还要供耀廷和耀芬的儿子,更是够呛。正好又赶上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赚钱是妥妥的,极少也有两倍利,英华借二千两与她,本钱翻了一倍,她下半辈子就轻松一半了。

大房如今是精穷,二房虽然不会不管,但做人总是手背朝下也没什么劲儿。这一回问英华借了银子,便是人都知道了,也只能说她两个要好,她借的是柳氏的银子。柳家的银子不花到王家族人身上,王姓族里人也没得话说。更何况耀文是不懂做生意的,将来赚了钱,还英华本钱就是,到底有多少本钱他也不清楚的,她的私房就不必和耀文明说了。

思来想去,借钱实是大妙,玉薇真心实意的道谢:“若是二小姐手头有用不上的闲钱借我们,实是极好。不过,二小姐现在管家,帐目还要清楚旁人才不闲话。借钱还是从帐上走一走,写个借条更好。”

玉薇要写借条,实是要耀文兄弟领柳家的情,这个却是英华没有想到的。英华想了想,笑道:“我家帐上没有几两银的。要写借条只能从我娘的帐上走了。我娘出手,少了就不像话了,嫂子写个三千的借条罢。”

两千还是三千,与柳氏来说,差别也就是九牛一毛,但对玉英来说大不相同,玉薇心中感激,也不矫情,就讨了纸笔,写了个借条交把英华。英华真收下写到帐上,另写支钱的票,用了柳夫人的印和她自己的印交给玉薇,玉薇高高兴兴收了,正经对英华行礼,道:“大恩不言谢,等房子卖掉了,我就把钱还回来让二小姐平帐。”

英华还礼,道:“你在王家这头是我嫂子,在柳家那边是我姐姐,自家人守望相助,谢什么。”

过得两日,柳氏和王翰林回来,全家一起吃饭,英华当着父亲和王大少的的面,把借银子给玉薇的话说给母亲听。这银子虽说是柳氏的,其实可以算得英华私相授受借把耀文两口子的。柳氏心里觉得这个钱借的不错,面上却是淡淡的,道:“三千两又不是三百两,都不和娘说一声,说借就借,你是拿着娘的私房打水漂耍呢,还好耀文两口子是懂事的,还给你写个借条。下回你行事再这样糊涂,打断你的腿。”

英华低下头吃饭。王翰林生怕女儿受了委屈,忙忙的夹了一块鸡送到夫人碗里,陪着笑道:“夫人休恼,迁都这种事,几百年难得遇到一回的,女儿和耀文娘子要好,借就借了罢。也不曾借把外人。”

黄氏听得这句,伸到汤碗里舀汤的勺子就颠了一下,勺子里的汤颠了一大半到菜碗里。小姑子借出去三千两呢,婆婆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两句,公公还说不是借把外人。他们浑是忘了大儿子还是穷的。不过柳夫人手段厉害,黄氏心中纵是不平,也不敢在婆婆面前耍花样,她伸出勺子把带汤的菜舀到碗里,低头慢慢吃着,不敢讲话。

王耀祖心里也不是个味儿,侄子再亲能有儿子亲?他也有儿有女,现在买田地还少钱的,怎么爹爹心里有侄儿,就不问问他少不少本钱呢?不过这个银子明说了是柳氏的不是王家的,他没得立场说话,只能幽怨地看爹爹,盼望爹爹多想着自家儿子的苦处。王翰林正看着英华,眼里满是喜欢,哪里有空瞧他。王大少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绿,一会紫,很是好看。

柳氏冷眼看着,觉得女儿是故意做弄王耀祖,虽是板着脸,心中大乐,不觉就多吃了半碗饭。

其实——英华还真是故意的。此事要是背地里和母亲说,就不是个事,可是她偏要当着大家的面说。王大少拿二哥辛苦赚来的钱买田地的事,全家也只有王翰林不大清楚。王大少觉得本钱不够,背着老子到黄家去住了多半个月也不曾借到钱。她这里伸伸手就借把玉薇三千两,何等容易。横竖他是开不了口问母亲借钱的,就是要扎他一扎,让他恼一恼,只要他没得钱用,想起来就恼才好。

这一顿饭,柳夫人和英华吃的极满意,但要说最快活的人,还是王翰林。王翰林心里又是感激柳氏大度,又是喜欢女儿会做人,又是替侄儿耀文欢喜,心里百感交集,老怀大慰,就没有看到王耀祖食难下咽的模样。他倒是晓得二儿子替大儿子挣了几千两银子的事,觉得大儿子这人不大靠谱,有几千两银子花钱也够了。便是胡花海用,到底他老人家已是拉下脸来要弄些钱,将来孙女的嫁妆,孙子娶亲的花费,多补贴儿子些也就是了,只是此时钱还不曾到手,他老人家又不喜欢说空话,觉得不必先和儿子说知。

可怜老头儿待儿子的一片心,因为不曾明说,却是明月高高照沟渠。且不提王耀祖两口儿回去何等气恼,只说李知远,把行李送到了清凉山,又送了百里地,和赵恒八郎说了许多体己话儿,日夜兼程赶回来,正是要召集人手替赵恒涮声望,就有张文才在他家候着。

李知远走时也不曾说什么,不过要做什么英华是清楚的,这当口把文才支使来,自然是想让文才打个下手。一来文才这个人不讨厌,二来他在那边是英华的表兄,在这边还是他表妹夫。有好处的事拉他一把也应该。于是李知远便极有默契的留文才在书房,把前阵子常到老师府上走动的几个青年学生都喊了来,大家商量施药的事。

陈夫人听侄女说儿子有事要寻侄女婿商量,又听说儿子请了好几个朋友在书房商量施药,她不大放心,寻了个借口到书房问李知府。李知府拈着胡子笑道:“施药是大好事,莫拦他。”

陈夫人不大满意丈夫高兴成这个样子,抱怨道:“我不是心疼银子,虽然是好事,以我们一家之力怕是支持不来。若是开了个头又做不好,还不如不做的。”

李知府笑道:“柳家运来的药一直锁在仓库呢,想来就是为了做这个事留着的。”

陈夫人冷笑道:“柳家就隔着好几层了,商人重利,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曲池百姓舍银子。”

李知府附到夫人耳边,道:“柳家也不是为你儿子,想必还要造个势,替赵恒做好事买人心的。夫人,此事我说与你听也罢了,你莫和人说,这个事做成了,与赵恒有大好处,将来咱们儿子得些小好处也赚点小名声,将来科举必在前头。你娘家不是有两个侄儿,人品甚好,文章也写得不差么,速去喊了来给儿子打个下手,能沾光为何不沾光?”

陈夫人为难半日,道:“不好吧。”

“连你侄女婿都喊了来,再多两个自家人怎么了?”李知府乐呵呵道:“有好处不沾王八蛋,速去喊了来。”

78王大少又闹别扭

陈夫人娘家就在府城外十里陈家庄上。陈夫人祖父在前朝当过一任县令,回家之后用历年积蓄买了二三十顷好地。富春地方富庶,一年吃用之外,取租极少也有六七百两,若是一家几口过活,自然滋润。然陈老太爷极有儿孙福,几个子十几个孙,孙又生子,陈家老太太还在不能分家,一大家子一二百口吃用都指望这二三十顷地,庄上的出息只够全家粗茶淡饭。曲池风俗又是重耕读轻商贾,但凡有口饭吃的人家,儿孙若是不读书去经商,便是旁人不笑,自家也觉抬不起来头。

陈大舅去年得了陈夫人与侄女们的陪嫁银子,原本盘算着要去北地贩牛马,只说偷偷行事,不让亲戚们晓得也罢了,偏生家里人心不齐,吵了几日事不谐,无奈只得把银子分了,大家都在家里苦守。

李知府说的陈家读书种子,一个便是陈大舅的小儿子陈守义,另一个是陈九舅的大儿陈守拙,大舅和九舅都是陈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两个读书种子都是陈夫人嫡亲的侄儿。陈夫人在府城住着,年节娘家来走动,陈大舅多是带着守义和守拙两个,李知府也见过几次,觉得他两个甚好,所以主张喊来。陈夫人为难了许久,到底默许。

李知府把人喊来,问几句功课,也不多话,叫个管家把人带到儿子的书房去。李知远一看是他两个来了,就晓得爹爹的用意和英华送文才表兄来是一样的。

施药这个事儿,其实在清凉山赵恒就安排好了,柳家出钱,刘大人出人打下手,李知远出头当个引子揽总,再捎上那几个前阵子风声紧还来看探王翰林的青年学生,大家悄悄儿涮声望,赵恒得大头,李知远和学生们得小头,刘大人得实惠,柳家花钱买一个好口碑,将来行事方便。细算一算,大家都有好处,不过此时还不能明说得,看着倒是个冒险的事情。

此时这几个和李知远说得来的青年学生听说李知远一心要施药,大家纷纷劝说:“二三千两银子不在少数,然和曲池一府染病的军民比起来,就像在长江里煮蛋,丢下去连个蛋花都漂不上来。便是有心做好事,把这些药送到惠民局去也罢了,亲自施药实是吃力不讨好,与了这个不与那个,自家心里也过不去,满怀指望来求药的人又得不了药,反生怨恨就不美了。”

李知远不好明说,指着才来的两个表兄弟笑道:“家父怕我们人手不够,还把表兄守义和守拙都喊了来,有他老人家支持,弟有何惧?诸兄若是不嫌这是个又累又得罪人的事,就帮小弟办起来,何如?”

前一向府城传说王家要抄家的事都传疯了,当时敢上王家门的学生,都是热血热心,原就是不怕事的,李知远这等说话,都许了。十来个青年学生商议行事,分派职司总觉人手不够,又商量再喊几个人来,大家便分头去约人,议定明日在李家碰头。

李知远想得一想,这个事是有好处的,他连文才和自家表兄都喊了,岂能避开英华的长兄?不拘王耀祖来不来,喊不喊却在他。是以他便拉着张文才同去寻王耀祖说话。

王大少正因为英华借银的事生气呢,李知远做散财童子拉他助忙,他如何不恼,李知远才说施药少人,请大哥帮他,他拍着桌子怒道:“不去!什么玩意,尽会败家!”

文才平常和这个大表哥处的就不好,陪李知远来本就勉强,王耀祖这样发脾气,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淑琴还在姑母处,天色不早了,我去接她回来煮饭。”也不理会王耀祖的冷脸,又冲李知远拱拱手就走了。

李知远来寻王耀祖,尽本份而已,王耀祖又不是他亲老子,尽可以笑脸忍骂,又是天生和英华母女不对付的,既然人家不上路,他也不勉强,笑一笑道:“大哥说的是,小弟去给老师和师母请个安。”拱拱手出来,到王翰林的书房来请安。

王翰林正在看书,看李知远来倒是高兴,丢了书问他来做什么。李知远老实说:“中午才到家,施药的事学生自衬一个人办不起来,约了几个说得来的朋友。今日来是想请大哥助我的。”

王翰林听得李知远来喊他大儿,甚是快活,高高兴兴盯着女婿问:“这是正经事,可到你大哥那里去过了?”

李知远看先生期待的模样,不敢实说方才是被王耀祖骂出来的,含糊说:“先去的大哥那里,大哥…甚忙。”

王翰林看学生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儿子必是给女婿钉子碰。一想到大儿子那个别扭性子,王翰林就没了好心情,挥挥手道:“你师母正有事要寻你,还说明日要使人去喊你呢,你去罢。”

李知远看先生失望都写在脸上了,也不好多留,就依言到柳氏那里去。柳氏正和柳五姨在小花厅说话,院子里站着好几排管事管家,一叠叠的帐本磊在桌上,实是忙的紧。柳夫人看见女婿来了,笑道:“我们这里忙,知远到小书房略坐一坐,叫英华来和你说话。”

李知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辞了出来闷闷在书房坐着。英华抱着几根卷轴笑盈盈进来,说:“五姨送我们地,你一块我一块。”

“柳家舅舅的地盘划好了?”李知远吓了一跳,官家的旨意还没下呢。

“嗯。京城里的头节早打通了,”英华高高兴兴点头,道:“刘大人要承施药的大人情。横竖我舅舅是要占三分之一的,咱们的先占下了,也没人敢和咱们争。这几日我娘和五姨已是看好了。五姨说先与你定钱,好叫你用心干活。。”

李知远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就笑纳了。你那个是什么?添妆?”

英华羞答答点头,道:“五姨体己与我的,二哥也有。母亲叫我和你商量,看咱们两的地是拼一块儿,还是分开来?”说着就把几个卷轴展开,原来是清凉山一带的地图。他两个七手八脚把几张图拼在一起,用镇纸压好边角。

英华笑吟吟指着图上头一圈笑道:“那个是皇城,外头还要挖几个大湖,连名字都取好了,东边的叫金明池,西边的叫太液池。池里还要弄几个岛。我五姨说,要从富春江挖一条河直通皇城,等皇城盖好了,把中间这条河填上,就是御道,可以省得许多人工。”又指着图上最西边一圈,道:“这边都是丘陵,离着皇城又有二三十里地,刘大人说京里捎来的信,这一块位子太偏,价钱又不便宜,没人肯要,我五姨自个就把这一块拿下了,差不多有一万亩,送我们的山地都在这里,一人一百亩。你看,这些小山头都标了号的,咱们什么时候闲了,去瞧瞧?”

“我明日就要把施药的事办起来,只怕这二三个月都不闲。”李知远想一想,笑道:“一百亩很不少了,哪好意思再去挑捡,随五姨与我哪一块都使得。”

“五姨又不是外人。”英华娇嗔的瞟了一眼李知远,“我要自己去挑个风景好的,你不去我自己去!”

清凉山已是封山了,英华便是自己想去,也不能一个人去,李知远笑嘻嘻道:“我实是怕抽不出空来,你去时使人来说一声罢,若是有空我就和你去,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和你说一声,你替我挑,好不好?”

这才像话。英华点点头,把地图都卷起来,停了一停,又说:“这事虽是定下来了,官家点的特使还在路上呢,你回家先别说。我五姨说事宜秘密,走了消息就赚不到大钱了。”

李知远认认真真点头,说:“好,我谁也不告诉。对了,施药的事,你把文才表兄喊了去,我爹又喊了两个陈家表兄弟过来,我想呢,这个事把你大哥落下也不好,所以我今日去喊你大哥…”

“我大哥?”英华忍不住笑了,“他一定没给你好脸看吧。”

李知远摇摇头,道:“再不给好脸看,也是你哥哥。方才我跟先生说这个事,看先生的神情是想让大哥也去的,你得空在先生那里劝劝,还是把大哥喊去呀,哪怕不做事,每日去晃晃也好。”

“好,我回头就去和爹爹说。”英华微微皱眉,苦笑道:“我大哥那个人对我娘有成见,就怕我说了他更不乐意去了。”

“去不去在他,咱们尽心也就够了。也省得将来你侄儿们长大懂事了抱怨你。”李知远的话轻描淡写。

大哥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还有侄子呢,便是为几个侄男侄女,也要再提醒大哥一次,英华拿定主意,重重点头。

他两个隔了两天不见,如隔六秋,横竖无事,便坐在书房里说些闲话。将及天黑,李家那边的管家寻来,李知远才到前头辞了先生回家。

柳五姨一来,晚饭只能分开,柳氏和五姨英华一处在小花厅吃。王翰林一个人吃饭有些儿闷,便把大儿子和大孙子喊来,看耀祖吃饭时那个脸黑的似锅底一般,王翰林心疼孙子,也不曾说事,吃罢了饭把孙子打发回去找黄氏,王耀祖坐不住,道:“爹爹若是无事,儿子也回去了。”

王翰林还不曾说话呢,英华用小茶盘托着两盏茶进来,笑道:“五姨和我娘吃好茶呢,叫我送两碗给爹和大哥吃。”

王翰林咳了一声,从茶盘里端走一碗茶,道:“既然你妹子把茶都送来了,吃了再走罢。”

王耀祖不情不愿低头吃茶。

英华便笑一笑道:“爹爹,李大哥打算明日开始施药,人手不够,问咱们家借人,爹爹要不要答应他?”

王翰林正打算和儿子说这个事呢,忙道:“你大哥不是闲着吗?耀祖,你无事就去知远那里走走,若是他忙不过来,就替他打个下手。”

“我忙。”王耀祖自认是长兄,只说家里除了父亲,就是他说话算话。偏生同胞的二弟极有主张,对他并没有言听计从,李知远表面客气,其实并不听他的。英华呢,不只不听他的,还常常弄出些事来气他。现在他老子还要他给妹夫打下手,他哪里还能忍耐,把茶碗放下来,理直气壮的说:“便是不忙,施药是要到乡下去的,我怕染病。依着儿子看,就是妹夫,也不要叫他去,败家还罢了,染了时疫,全家都受连累。他不懂事要败家找死,爹你不能让儿子孙子陪他送死。”说完站起来就走。

王翰林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指着王耀祖背影的手指头都发颤。英华心里也恼大哥目光短浅,可是爹爹都气成这样了,她不好说生气的话,扶着王翰林坐下来,劝道:“大哥这二年身体是不大好。”

“想要好处,怎么能不冒风险?”王翰林恨道:“都是他娘把他养坏了,只知道捡现成好处!你看看他,他除了会跟我闹别扭,何曾想过要替我分忧。”

英华低下头,有心还想在父亲面前说两句好话,她心里又实在不情愿,只能沉默。

王翰林气呼呼把茶一饮而尽,余怒未消,“你大哥白长了一把年纪,一点都不懂事,不要管他!叫他将来后悔去!”

“不管大哥,爹是眼不见心为烦了,女儿的两个侄儿怎么办?”英华替老子捏肩,实心实意的替父亲着想,“侄儿们将来有爹照管,读十来年书总能出头,玉珠都十二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人家了。爹爹不管可不行。”

王翰林长长叹息,许久才道:“你大哥…他就是不晓得咱们对他的这一片苦心呀。”

英华高高兴兴送了茶去,闷闷的回来,柳五姨心疼甥女,问她为何闷闷的,英华便把方才的事说了。

“你大哥那个牛脾气,怕是到老都改不过了。你以后莫去招惹他。”柳氏摇摇头,笑道:“好在你嫂子虽然不大聪明,还晓得咱们的好,时常到我这里来陪着小心说说闲话。”

“你家大儿媳妇?”柳五姨笑道:“她两口儿把点家当败的一干二净,后婆婆是个有钱的,她指望不上丈夫,不抱你大腿抱谁大腿?”

柳氏叹息,“总是英华的亲嫂嫂亲侄儿,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再头疼也是要照应周全的。好在大房那边闹了一场把我们老爷的心伤透了,不然现在我还要伺候长嫂呢。”

柳五姨看看英华,笑道:“你吃力不讨好,委屈不?”

“我有点,娘才是真委屈。”英华笑嘻嘻给柳五姨敲肩,“五姨,真不能说?”

柳五姨微微摇头,笑眯眯不说话。

“不能。老大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晓得了乱说话,咱们这几十船药白丢了是小事,柳家和刘大人的名声都完了。”柳氏斩钉截铁,看着英华道:“家里忙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和人说。”

“噢。”英华忙道:“我只和知远哥哥略提了几句,也跟他说了不能外传。”

提到李知远,柳氏面露满意的微笑,便是柳五姨也微微点头,笑道:“英华这个小女婿挑的不错,胆子大,又肯吃苦又能干,嘴也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王翰林已是消了气,使人去喊大儿子来说话,岂料王耀祖极早就出门去了,黄氏一问三不知,又把小老头气了个够呛。文才早饭后去了李家,文才娘子陪着婆婆到黄氏那里做针线说闲话,黄氏听说文才去助李知远施药,便把王耀祖昨日回家发作的话又说了一回,劝文才娘子道:“文才明年能考了吧,小王爷都是我们家的学生,文才必是能考得起的。叫文才闲了多写几篇文章给爹看看不好么,让他在外头胡闹,万一也染了时疫可怎么好?”

姑太太是个没出过大门的妇道人家,深以为然,便想去和翰林哥哥说知,把儿子喊回来。文才娘子却觉得这个事是她表哥主张,家里两个最有出息的堂兄都被姑丈喊去帮忙,她怎么能让文才撤回来呢?可是外头得病的人实在不少,她又有些担心文才,思来想去,寻了个借口来寻英华说话。

自柳五姨到曲池来,柳夫人便彻底不管家务事了。英华不只要管家务事,因为玉薇隔一日还要去乡下探望耀文,她还要捎带着替玉薇分担一些杂事,忙的都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忙了一早上,才歇下来梳头。

英华坐在窗前的一张榻上,杏仁持着一柄雕花牙梳替她梳头,她闲着两手,拈着一朵栀子在闻香。乌黑细滑的头发从二小姐肩头垂到坐榻上,满屋子都是幽香的头油香气。几个小丫头在阶下,洒水的洒水,扫地的扫地。小海棠蹲在一个花架子边,使湿手巾擦花架子上的花盆,看见文才娘子来了,忙喊:“文大奶奶来了。”

英华愣了一下才明白说的是文才娘子,忙站起来喊:“嫂子快进来,我正梳头呢,就不出去接你了。”

淑琴笑嘻嘻进来,便觉得英华的闺房变了个模样。从前在县里时她也到英华的卧房里来过。以前英华的住处可没有这许多花瓶啦香炉啦,镶钿嵌宝的各色大小匣子,还有挨着墙的那几只大柜子大箱子,都包着云纹的白铜饰,擦得雪亮。屋子里到处都透着奢华。英华身边还站着几个眼生的漂亮大丫头。

英华因淑琴多看了屋子两眼,笑道:“我这里理陪嫁呢,乱糟糟的,都叫嫂嫂看见了。”

英华的嫁妆?淑琴眼前一亮。姑姑昨日还和她念着想早些替表兄毕姻,英华这边都在理陪嫁了,想来理的差不多了就要提成亲的事了。思及此,她便笑道:“理的差不多了罢,二舅妈可是看好日子了?”

英华摇摇头,道:“我娘忙的很,都叫我自己弄,我这里管着家也丢不开手,只有闲了弄一下两下,还早呢。嫂嫂你坐,我五姨带来好杏仁粉,妹子叫人点一盏百合杏仁露与你吃。”

淑琴坐在榻边的一张椅上,一边看英华梳头一边吃杏仁露,两个人一搭一搭说些闲话。淑琴看外头站着几个管家想进来都被小海棠拦住了,情知再不说人家又要忙了,咳了一声,带笑道:“你表哥今儿早上起的极早,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出门了,跟个孩子似的。”

杏仁的手一抖,梳子差点滑落。英华侧头看看淑琴,微微含笑,等她说话。

淑琴便道:“施药是积福的好事,娘和我都不拦他的,只是…只是你表哥倒底体弱,有些儿怕他过了病气呢。所以想问问妹妹,他们在外头施药,是怎么一个情形。”

这口气倒有些像昨晚上大哥说话。英华一边疑惑大哥是不是跑去姑母面前打拦,一边笑道:“施药是这么一个章程,妹子说与嫂嫂听听罢。他们借了我五姨的一个大仓库,要把成箱的药照方分捡,再分运各处施药点。有几个现成的方子配的成药,或是汤剂,或是丸药,都要先备好。还请了郎中在施药点坐诊,若是病症相合,就与他成药,若是不符,就现开药。施药虽然要表兄劳累奔走,但是直接和病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哪里就那么容易过病气。再说了,咱们家前阵子不是都病了么,吃几剂药也就好了。真过了病气,只要及时医,也不要紧。”

前阵子大家冒雨从富春跑到府城来,的确都病了,虽然病的有轻有重,但是也没有死人。淑琴想一想也就放心,笑道:“妹子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回去我就说给娘听,也省得她也瞎担心。”她说着就起来告辞。

英华握着梳好的头发送她到院门,回来长叹:“我大哥的手伸的还真长,若是姑母和表嫂信了他的话,真拦住文才表哥的路就可惜了。”

“各人有各人的福气。”柳五姨从里间出来,坐到英华的妆台边,就有她的丫头过来替她梳头,五姨懒洋洋说:“世事哪能只沾光不冒点风险。你爹当年把你大哥送回富春实是做错了,要是让他在京城多住几年,多碰些钉子,说不定现在就不必让三姐替他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