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人和刘夫人若是恼自家女儿十分,恼李知远足足有有五十分。听四郎转述,就是李知远这个臭小子哄他们家十五娘到手,又背信弃义求娶别人!这么个王八蛋,自家女儿还要嫁他!刘夫人从泉州回曲池这一路,最少有五次没克制住自己,做梦都嚷出了:“我要去京城告状!”和“把李知远弄死吧!”这种胡话。

  告状也要证据哇,光凭那件衣裳去告,李家不认帐的话,又没有人证为辅,梅家女儿还要当堂验身,简直是自取其辱。梅家在泉州也查过了,梅家跟着十五娘去住校的两个使女在去年十月病死,这个当时梅家都没人在意,现在回头再想就不对劲了,再查和梅十五娘同宿舍的那姑娘,两年前嫁到泉州萧家,也是去年十月的时候小产死掉了。

  梅大人和刘夫人一听都冒冷汗,梅四郎再去打听一圈,似乎能问出点什么的人,去年十月和十一月份都死了。这是妥妥的灭口的节奏!李家不只要物证,还要人证,人死无对证!

  刘夫人害怕了,李家这个龙潭虎穴,女儿还要家,嫁过去还不是会被灭口!梅大人更后悔,当初就不该让十五娘去女学念书,女孩儿关在家里不出二门,什么事都不会有!梅大人深深地后悔啊。女孩儿就这么闹一闹,她老子还有半年才任满的官儿辞掉是小事,她亲兄弟四郎和十九郎的科举耽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四郎的学问当年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新帝头一科,就是不中举,文章写的实打实的好,有京城的旧朋友传扬一下名声,下科必中。便是十九郎,实岁只有十四,这个年纪去赴部试,多出风头,这些都是将来做官的资历啊,全让十五娘耽误了。更何况梅家全族小一辈里头,最出挑的就是四郎,底下多少兄弟等他拉拨,全族的指望都在他身上!

  若是十五娘能悄悄地嫁进李家,此事现在看着是解决了。可是李知远和王家二娘子定亲一年多了,这个时候退亲,还不能公开说退亲的缘故,人家会怎么想?梅家的孙子孙女还是王家的外甥呢,长大了说亲时,只要人家提一句:小姑子的丈夫还和嫂嫂妹子定过亲!那家乱的很。谁家想和梅家结亲都得想想再想想。结亲这种事,略想一想就耽误了,便是同时说亲的条件比梅家差一点,人家也不会挑梅家。梅家现在唯一可以走的路就是打落牙齿咽肚里,悄悄把十五娘远嫁。

  刘夫人还在想着替女儿出头出气的时候,梅大人已经在琢磨怎么止损。老头儿拦住儿子不让他再查,和夫人商量,让夫人写信去娘家给梅十五娘说门亲事,只要夫家为人厚道,女婿年纪大点,结过婚都没什么关系,速速的嫁出去了事。回曲池先去王家表个态,也不要等李家上门了,直接去道歉吧,这事李知远错最大,他家十五娘也错也不小。梅家把姿态摆的高点,相信李家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至于李家和王家的关系怎么补救,那是李知远自己种的因,让李家头疼去吧。

  所以刘夫人坐在一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没说。梅大人把那个匣儿接回来,都没打开盖子,说声:“是我管教不周,给李大人添麻烦了。小女过几日出嫁,还请李大人来吃杯喜酒。”就站起来拱手。

  李大人没接话,也拱拱手,送客到阶下,回头就跟芳歌说:“听说梅家小姐过几天要嫁,你要备嫁不好出门,弄份礼叫人送过去吧。”

  芳歌被瞒的死死的,一点事都不知,爹爹吩咐,她就真弄了份礼,因为梅小姐是英华嫂嫂的小姑子,至好同窗送根簪,她厚赠了一套牙梳,使了个使女送五柳镇去了。

  柳氏也没客气,叫英华送添妆到姐姐家去。英华不乐意去,道:“梅十五娘傻傻的没算计,去踩她有点丢人,我不去行不行?”

  “又不是你丢人!”柳三娘骂:“当打脸时莫手软。你看王家亲戚现在多老实!你婆婆从前不是打算把娘家侄女娶来家吗?人想抢你的东西,你不狠狠抽回去,叫陈家亲戚看你软和,以后一辈子踩你脸上啊。快去!”

  英华没奈何,叫人开她的人号首饰柜子,这个柜子里头收的都是送礼的物件。打脸也要打得漂亮,小里小气没意思。英华挑了一根珍珠攒就的梅花流苏长簪,簪顶有指肚大七粒明珠攒成一朵大梅花,长流苏上缀着米粒大小的小碎珠攒成的小梅花九朵,最底下拿水滴状的红宝石做缀,贺闺蜜定亲又喜气又有诚意。英华把这根簪儿丢到杏仁手里,叫她找个好彩头的匣儿装起来。她自家换下短裙,系上长裙,外头罩了一件浅青色的新背子,打算端庄大方的去打脸。

  小海棠不依,闹着要小姐梳双平髻。双平髻多是孩子梳的,未婚少女梳的不太多,若是面相老点,会被人嘲笑装嫩呢,英华自回富春,就没梳过这种发髻。顶着这种装小孩子的双平髻去梅十五娘面前露脸,分明是去提醒人家十四五岁时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嘛,用心贼坏呀。

  既然要打脸,那就打的痛快点。英华把端庄稳重的青绸背子脱了,重换一身活泼俏皮上粉白下嫩绿的骑马妆束,使小牛皮钉银钉的护腰一勒,再换一双靴沿还翻出一圈白毛的小羊皮靴子,髻两边各围了一圈才折下来的粉白微红杏花,整个人嗖嗖嗖就从端庄大方王二娘溜回十四五岁天真无邪小姑娘模样。

  英华把不适合装嫩的白玉环耳坠子摘下,换了两粒粉色米珠耳钉。几个使女捧镜来照,英华有点难为情,道:“腰太细,腿太长,做小女孩妆扮看着傻傻的呢。”

  一向老实不吭声的林禽语出惊人:“看着傻傻的才好,打人脸格外疼。”

  杏仁忍着笑捧出来一个精雕细刻彩漆镙钿鸳鸯纹的雕漆盒儿,在日光底下,漆盒上头珠光耀眼,那一对戏水的鸳鸯跟活的一样。

  英华点头赞:“你们一个两个,都打的一手好脸。”叫小海棠把匣儿收起来,叫跟着出门的速去换出门的衣裳。

  小海棠是肯定要去的,这一回杏仁也要去,红枣也要去,连林禽都要去,就没一个厚道的说:“打脸不好呀,我就不去雪上加霜看热闹了。”英华房里的大小丫头避开小姐,大家都抢着要去。

  杏仁以手中权势威胁,又许下回来请吃饭,才取得了看热闹的名额。外头跟着出门的有三叶嫂子和她丈夫,还有两个一向跟随的管家。一行七人出来骑马朝梅家去。

  梅家老两口去府城了,梅四郎觉得没脸住妻子娘家的房子,带着十九郎去山下五柳镇租房子去了,瑶华也没拦他。英华到梅家,粉粉嫩嫩的朝梅十五娘面前一站,梅十五娘瞅着王英华这副无知少女无忧无虑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回想几年前自己十四五的时候,看王英华格外扎眼。不等英华说话,她就道:“你来求我也没有用,李知远除了娶我,没第二条路可以走。”

  英华笑一笑,道:“听闻姐姐定亲,英华是来贺姐姐的。至于姐姐要嫁谁,姐姐去赴藏顶的约会,就没搞清楚会的是谁,现在不清楚自己要嫁哪个,也不出奇。”

  她是和别人定亲?她自己怎么不知道?梅十五娘先一愣,再听英华说她没搞清楚是谁和她在楼顶约会,这是挑她的海底眼呢。当时一来无灯二来慌乱,她是没清清楚楚看清人家的脸,可是她和李知远的书信来往极是隐秘,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去赴会的事,除了李知远还能有谁?一想到那次李知远二话不说就把她那什么了,她又不敢喊,又痛的要死,连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梅十五娘心中又恨又屈辱,不由自主脸红,咬着嘴唇没搭话。

  英华说完把贺礼朝桌上一搁,微微一福就出门。梅十五娘的脸先红后白,追出来喊:“就李知远那种人,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也只有王二娘眼瞎才要嫁他。”

  英华转身,笑道:“盲人总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看不清东西。谁瞎谁不瞎,自己说了不算。姐姐还请安心备嫁吧。”

  瑶华围观半天了,笑着接了一句:“安不安心都得嫁!过几天人家就来迎娶,妹妹你还是老老实实嫁了吧。”

  “嫁谁?”梅十五娘脸色大变。

  “不知道!婆婆给你定的。”瑶华笑的温柔,“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约,庚贴婚书肯定都是齐全的,妹子休要担心,嫁过去一定婆家疼爱,丈夫敬重。”

  “胡说!除了李知远,我谁都不嫁!”梅十五娘大怒。

  明知李知远是被陷害,看着别人口口声声说非她未婚夫不嫁,英华也恼了,笑道:“他还没跟我退亲呢,估计他也不会肯和我退亲,你打算嫁进来做妾吗?”

  瑶华啐英华,“二妹,休胡说。”

  “我先有盟约在前,官司就是打到官家面前,也是我赢。”梅十五冷笑,道:“你不肯退亲,就是打算做妾喽。”

  “你们两个二货,一人少说一句!”瑶华怒了,喝道:“十五娘,我告诉你,你有事不和家人商量,任性妄为。你爹的官儿为你辞了,你哥哥弟弟的功名因为你耽误了,这是姓梅的欠的你,我们认了。这事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你有本事勾搭男人,你有本事叫人家来娶你啊。人家不来提亲和别人定亲,你就该当场把你的盟约摔他脸上去,闹得他定不成亲,王家还得备大礼谢你。你闷声闷气等我妹子要嫁了才来闹,你安的什么心?”

  “我不好过,也不会让李知远好过。”梅十五坦荡的很,对着英华微微一笑:“我劝你退亲罢,李知远坑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也不会让他娶别人。”

  英华微微皱眉,柳家使人在泉州查了两三个月,方方面面的消息凑起来,已经可以确定不是李知远干的。

  不是李知远干的,当初和梅十五娘私会的人,到底是谁?如今证人死光光,梅十五娘可以一口咬定是李知远,李知远也可以拒不认帐,要是没有新证据,这事就算是悬起来了。看梅十五娘现在还嘴硬的样子,估计她手里还有什么证据没亮出来吧。看来不只要去泉州查旧事呀,还得查梅小姐身边的人,英华觉得此行不虚,也就不和梅十五娘斗嘴耍子,笑道:“姐姐保重。”扯着瑶华出来。

  瑶华出了小姑子的院门,气的眼圈都红了,她拿袖子把眼睛一抹,狠狠的说:“妹妹,看我给你出气,我要不让她在梅家众叛亲离,我就不是王家大娘子!”

  “看姐夫和外甥面上,姐姐莫和她计较。”英华叹气,附在瑶华耳边轻声道:“姐姐,你使人守着十五娘姐姐用的这些人,看他们跟谁有来往。查到了也不必动他们,抽个空回趟家和我说知,我动用五姨的人手来查。”

  “好。”王瑶华冷静下来,也道:“公公婆婆都打算随便找个人把她嫁出去了,她还这样镇定,背后肯定有人。”说完停了一下,才问:“你接了…柳家的印?”

  “嗯,我接了柳三一的印。”英华声音里有点小得意,道:“我想做点事,外祖父把这个印给我了。”

  瑶华看着妹子这个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叹气:“你婆婆喜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你这样,嫁过去怎么办!”

  “过几年京城搬过来,她老人家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京城女学生猛于虎,就看我顺眼了。”英华就没当回事,笑嘻嘻道:“姐姐,礼也送到了,我走了。秦国公家的女眷们亲自来看宅子,估计也快到了,我去码头看看。”

  瑶华颇为羡慕,送妹子到大门外,道:“我算是被三个孩子和你姐夫困在巴掌大的内院里了。你趁着还能飞,飞起来吧。”

  英华上马冲姐姐拱拱手,瑶华在她马上用力一拍,英华纵马奔向五柳镇外的平原。

  在平原的尽头,富春江如同一条闪闪发亮的白练,白练上船聚如蚁群,一派繁忙景象。英华这一行人沿着大道跑马,过了一座小石桥,转过弯就见前面有一辆运砖石的车翻倒在道路当中,一匹断了腿的马在道边荒田里哀鸣,这边被阻住的车也有好几辆,人马也有七八十,。十来个城厢军打扮的人在维持秩序,那车后头还停着一长串运砖的车,再远些的地方倒是有几骑飞奔过来,想来是来处理翻车事故的。英华怕是柳家车队出事,特为走近几步,瞧那些运砖的车上的徽记不是柳家的,她掉头想走却被后头挤上来看热闹的人拦住了。

  几个人护着一位华服公子挤进人堆里来,那人不去看车看马,反而挤到英华面前,带笑拱手,问:“王家二娘子?”

137杜十七的善缘

  这个杜十七公子真烦人。英华忍住皱眉的念头,客客气气和他打招呼。

  看到有人和二小姐说话,三叶嫂子一马当先挤过来,后头几个管家也没客气,高声喊:“劳驾让让。”一瞬间就把英华围在当中。

  英华对杜十七笑一笑,说声失陪,掉头就走。

  女孩儿孤身出门行走,遇到不熟的人来打招呼,似英华这般打个招呼就走算客气的了。杜十七若是识趣,说声不送,管他自己的事才是正经人。可惜杜十七偏偏放下正事不管,等英华上马掉头,他也上马,跟上来,隔着老远就喊:“王家二娘子,等一等,正好顺路。”

  英华没理他。清凉山的大道有那么宽,人来人往,跟着就跟着吧。英华纵马在前,直奔码头。杜十七带着几个随从跟在后头,英华快他就快,英华慢他就慢。柳家和杜家都在码头弄了一个类似驿馆的所在接待贵客。杜家的叫做秋水楼,座落在码头广场正入口处,楼高五层,又大又漂亮,两边廊上挂着彩灯,灯下坐着美伎吹拉弹唱,彩袖纷飞,美人如云,楼前牌坊扎彩帛挂红球,还挂着一个又大又长的匾,写着“秋水共天长一色”七个大字。柳家的叫做“两棵柳树”,就在杜家紧邻,人家大门外都有醒目牌坊,只有柳家门前是两棵极大的柳树,树后高墙大门,站门边朝里头看,只能看到一架大屏风,里头什么都看不见。英华目不斜视进了“两棵柳树”的院门,天长杜十七在自家牌坊下止步,也不进去,就在廊下找了个坐儿,倚红偎翠高调等候。

  挂着秦国公大旗的船队缓缓靠岸。英华带着人刚出院门,杜十七已经带着一群豪奴抢在前头接上去,清道儿,铺红毯,起鼓乐,娇滴滴的莺莺燕燕分成两纵队,挺着鼓鼓的胸,扭着俏生生的臀,江南二月底春风还似冰凉的剪刀,美娇娘们罗衣宽袖,还露着白嫩嫩的胳膊,俏生生站两排,万众瞩目啊。码头上搬箱子的,做工的,赶车的,卖花生瓜子零嘴儿的,闲逛看风景的,帮闲找零活的,男男女女都围上来看秋水楼接客。

  英华索性就不走了,挑了一棵柳树靠树干上看热闹。

  大船上的船工搭好跳板,估计船上人被码头上这个欢迎的架势吓着了,船上的紫衣小校们跑来跑去,好半天,一个红袍银甲的小将带着苦笑从船舱里头出来。杜十七风度翩翩接上去,小将咳了一声,说:“你是李知远?英华妹妹调皮也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杜十七笑脸发僵,拱手说:“在下天长杜十七。”

  那小将惊了一下,倒退几步,像是有恶狗追他一样,一边喊:“婶婶,不是英华妹妹调皮!”一边连跳几跳,跳回船上脚还崴了一下,直接滚回船舱里头去了。

  从船门里涌出来一群娘子军,打头的夫人三十出头,浓眉大眼,一身戎装威风凛凛,一手提着一根鞭子,一边走还一边撸袖子,她身后的夫人们也都是军装,腰间佩刀手中提枪,看上去就像一群关了好几天的母老虎下山。

  杜十七扭头看看身后他家那群千娇百媚的娘子军,真心是笑不出来了,摸着鼻子灰溜溜上去唱诺。

  秦国公夫人掂着鞭子,把他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又从下朝上瞅了一遍,才道:“这是谁家的小公鸡?一鞭下去怕是就打坏喽,把你带来的那群小母鸡给老娘领走!”

  杜十七老老实实转身挥手,让他家那群小母鸡退散。

  英华在人群后头笑了个要死。等围观的人散开,她才理理衣裳,大步走到秦国公夫人面前行礼问好,又挨个跟后头的婶婶们问好。

  秦国公夫人亲亲热热把英华搂在怀里,问她爹娘好,又心疼她瘦了,把手里那个马鞭儿给她,说:“我们家老夫人亲手给你打的这么个鞭儿,非要叫我捎给你。”

  英华好不容易才得机会,挣脱秦国公夫人博爱的怀抱,退开两步笑道:“婶婶是从苏州坐船过来的?可去杭州看过我舅母啦?”

  秦国公夫人笑道:“去啦,她那里正收拾行李呢,我把你三个表弟丢给她,我就来寻你娘来了!我们出京时,听说你二哥授游击将军,我是来给你爹娘报喜来了!”

  英华在心里算一算,游击将军是从五品上,跟她娘估计的差不多。估计也不大可能给实际的职务,就是个好看的虚衔,将来她二哥打架,能正大光明带几十个家将啦。将来她们家又得过上二哥打架老爹跳脚,她和她娘拉架的鸡飞狗跳的日子啦,这么一想,英华面上就露出微笑,对着秦国公夫人抱拳一谢,笑道:“我二哥的家信还没到呢,多谢婶婶报信。婶婶们是吃杯茶歇歇,还是先去秦国公府新宅瞧一瞧?”

  “这船坐的闷气!咱们先去转一转活动活动筋骨。”秦国公夫人豪爽地挥手,说:“备马,咱们赛赛,看你这个新出炉的将军妹子能不能跑得过我这个老婶婶。”

  红袍银甲的小将愁眉苦脸凑上来劝:“婶婶,别闹!”

  后头过来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婶婶,提着他的膀子跟提小鸡似的就把可怜孩子提起来,跟丢球似的丢船上去了。

  两棵柳树那院里拉出来几十匹俊马,一群母老虎夹着英华呼啸而去,在码头留下一地的乱马蹄印子和跌碎的眼珠子。

  那个红袍小将灰头灰脸从船上下来,杜十七凑过去跟他打招呼,说:“方才多有得罪,在下天长杜十七,请问少将军是…”

  “我知道你是赵元佑的狗腿子,一边去。不是给你们划了块地盘嘛,老老实实回你狗窝里缩着去,咱们用不上你。”小将赶他跟赶苍蝇似的,“别烦小爷。招小爷烦揍你啊。”

  天长杜家呀,前朝祖孙三状元,一门十进士的江南望族啊,便是金陵太守见了他十七公子,也只能拱拱手和他平辈见礼好吗。人都说沧州柳家号称沧州王,当家的柳老爷看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哇。到秦国公家这位小爷嘴里,就成了赵元佑的狗腿子!虽然做未来太子的狗腿子不丢人,可是官场上还要讲个虚面子好的吧,你干嘛要说的这么赤果果?十七公子的表情跟脸上被狠狠揍了十七拳似的难看。

  小将看他笑的比哭还难看,高兴地挺胸收腹站直指挥家将们下行李去了。

  秦国公家当众打了天长杜家的脸,效果那是杠杠地。虽然划分新京城地盘时,杜家占的地盘很不错,但是八公除了潘家以外,那几位治私宅都是找的柳家,而且来的都是女将,杜十七干脆都没敢朝边上凑。至于潘家,据说是潘妃回老家洛县养病,官家体谅她从小进宫侍奉先帝不曾奉养父母尊长,打发潘太师全族回洛县和潘妃共享天伦去了。所以呢,新京城只有七座国公府。这七座国公府加上天波府占了新京城东郊好大一块地方,武将们治私宅自然都朝那边去了——真不敢和文臣们靠一块住啊,孩子们出门打个架,把文臣家的孩子打坏怎么赔?还是大老粗们挤一块吧。

  本朝大长公主当年还领过娘子军,夫家也是大将军,她老人家的公主府自然不会跟文臣们靠一块,七位国公爷也很给面子,前头给她老人家留下的地方也足够大,她占了那块,姓赵掌兵权的自然也拢这边来了。治私宅是自己掏钱没错,可是当兵的都不是特别讲究那个什么雕梁画栋什么的,住的地方只要整洁体面、高大宽敞就足够了。他们占下了柳家的地盘,文官们能只在那两家的地盘上将就。

  文官们吧,住房子讲究个华丽精致,雕栏画栋那是必需的。围墙上扣几个窗,什么宝瓶式海棠式就算了,连窗洞底下的窗沿石上雕的花,都不肯和别家重样。将军府里东窗下种棵树只要冬天不挡太阳夏天有荫凉就使得,到文官们这里,芭蕉梅花青竹各人有各人好的那一口儿,还要避先祖父的讳,还要讨个好彩头。总而言之,杜家盖一栋七进宅院的功夫,柳家盖十栋宅院都没那么费劲。

  本来给官儿们盖房子就不是冲着赚钱去的,赚不到钱还要花许多精力,杜家揽总的中书门下两省官署又总是小毛病不断,新京城总管刘大人自家的房子还是杜十七孝敬的呢,他也没跟十七公子客气,把十七公子提出来臭骂了一顿,让他专心给大臣们治私宅去。在赵元佑那一系里,另外提拨了个钱家出来主持两省官署营造事宜。

  新京城的三块大饼有向四块大饼的方向发展,杜十七又要打压新出头的钱家,又要尽力奉承文官儿们,也没那个心情跟柳家斗了。柳家替武将们效力很轻松,马上就把主要精力转到了拆地回迁上——富春百姓眼巴巴等了两年了,总算有人出头管他们了。

  柳家主事的人是柳三娘,还有个熟知富春本地风俗的王翰林替她谋划,柳家打算在新京城外以五柳镇为样板再建一个新镇,新镇离新京城五十多里远,地价相对便宜,道路铺设好之后,单程用时最多一个时辰,完全可以做到早上坐车出门到新京城逛半圈吃个中饭再逛半圈回家吃晚饭。新镇预留商业街区,建成之后将依照占地的多少返还拆迁户,而且柳家无偿兴建小学教舍,供居住在小镇上的居民孩子上学使用。至于新京城范围内的土地,提供灵活多变的时价现金赎买和返地还屋相结合的办法。被占地的人家可以全部收取现金去价格略低的新城镇买大宅院,还可以土地折算部分现金在新京城盖房子。柳家提供各式宅院样板供暴发的富春地主们选择,还提供去外府外省买田地的导购服务。总而言之,只要你是地主,只要你想买房置地,柳家提供专业服务,把房子和田地送到你面前任你挑选,而且价格透明,基本上就赚你一个人工费。柳家二月底把这个消息散出来,三月初一就全府皆知。

  富春县的地主们算盘打的也精,新京城的房建好的就摆在那,大家都能去看看,屋舍院落都是窄的,乡下人住惯了大房子,住在新镇的大宅里多舒服,老亲们在一块挤着亲热,离京城远点好啊,正好叫儿孙们远离繁华认真读书。城里留两个商铺租出去,一年全家的穿用都够了。剩下的钱去外府买地,论数量也不会比原本的地少。这个买卖,划算,大小地主们算完,都乐呵呵的。

  原地主们腾出来了,新京城空着的大块土地,无数富商等着涌进来投资开店,盖楼居住,利润都在这呢,柳家也不会亏。

  三月初五柳家把内定在柳家地盘里的地主们的名单理出来了,在富春县城和曲池府城并周围各县城都张榜公布,请榜上地主到柳家设在富春县衙的办事处写合同,交割地契。名在榜上的地主们欣喜若狂不必细说,大家卷着铺盖带着盒饭到县城排队,又坐着柳家的马车,一队一队去新京城和新镇挑地方盖房子。

  那两家还没有动静呢,不在榜上地主们眼睛都红了,就隔一道田埂,人家已经坐着柳家的马车去外府买田去了,他们还在家苦守,杜家怎么还没动静呢?

  这日英华早晨去清凉山看工地进度,又和十七公子打了个照面。杜十七看到英华,老远就跑马过来,喊:“王家二娘子止步,杜十七有要事相商。”

  英华等他走近,笑道:“我舅舅已经回五柳镇了,杜公子有要事去镇上寻我舅舅说去。”

  杜十七笑道:“此事和柳家不相干,只和二娘子有干系,二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英华摇摇头,道:“公事去寻我舅舅说,私事请去三省草堂和我爹爹说。我就是个跑腿的,长辈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别的事儿我不管。”

  “和二娘子的终身大事有关,二娘子也不听一听?”杜十七笑的真诚极了。

  “王家二娘子的终身大事遵的是父母之命。十七公子有什么话,请去和家父母说。”英华笑的也十分客气,“大长公主府的前殿今日上梁,舅舅叫我去看看,失陪。”

  杜十七候英华走远几步,才慢悠悠道:“听说最近有好几拨人在查三年前泉州的一桩命案,巧的很,我手里恰好有一点东西,说不定——有用。”

  英华转身,居高临下,笑道:“有没有用,你说了不算。你如果想拿这些鸡零狗碎来跟我换好处,我只能说,你找错了人。”

  “不换好处,白送。”杜十七露出两排白牙,“柳家行事的风格杜十七略知一二,杜家只想结个善缘。”

  英华笑了,“我虽为柳家做事,可是我姓王,天长杜家想结善缘,还当去五柳镇,寻我无用。”

  “二娘子心善,还请指一条近路。”杜十七拱手做礼,苦笑道:“我是真撑不下去了,我认输。”

  英华笑一笑,道:“西湖三月,草长莺飞,值得认输的人去走一走。”

  杜十七从怀里取出一个匣儿,随手丢在地下,苦笑着去了。英华命三叶嫂子把那个匣儿捡起来,提着到她娘的书房,当着柳三娘的面就把那匣儿打开。

  这个匣儿最上头是一本三年前泉州府学藏的出入登记名册,封皮上略有火焚过的黑斑。柳三娘亲自翻开查看,从年头到年尾都没有李知远的名字,他应当从没去过藏。梅家到泉州赴任是前一年的九月,那一年的一月起,梅家子弟就经常去府学的藏看书。泉州府学和女学相邻,共用一座藏。男女有别,藏每月下旬传供女学学生用。六月之前,每个月的二十日到三十日,都有梅十五娘的名字出现。六月二十三日登记名册上还有梅十五娘的名字,但是自那一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藏了。后头几个月的名单上,梅家子弟的名字也经常出现,只是频率没有上半年多。

  英华歪头看了一会,奇道:“人不对啊。上半年梅家一共有八个人去过,下半年只得五人。那三个人哪里去了?”

  “名字抄下来,叫人马上把你姐姐喊来,就说我今日得空,想瞧瞧外孙。”柳三娘最是干脆。英华坐下来把名册前后翻翻,把三个人名记下来。柳三娘吩咐黄莺去接大小姐回趟娘家,回来接着翻寻那个匣儿。底下是泉州府女学守门的登记的女生家里送东西进女学的记录,柳三娘重点翻查六月前后几个月,梅家送东西的规律是三天一次,倒是和梅十五娘同住的那位小姐,四五六七四个月,日日家里都送东西进去。之前之后,或是半个月送一次,或是十天送一次。

  柳三娘在那位小姐的名字底下轻轻划了一下,道:“这个女孩儿有问题,闻惠娘?她家境如何,家里跟何人走的近,又嫁到哪家去了,得查她。”

  英华把闻惠娘的名字记下来,笑道:“这个别人不晓得,姐姐必定晓得一二。”

  少时王瑶华回娘家来,英华把梅家三个人的名字给她看,她脸色就变了,道:“这两个是梅家的八郎和九郎,他俩个是亲兄弟,家里太穷,跟着我公爹到泉州任上想搂点钱,不晓得怎么和萧三老爷搭上线,盗卖消息把萧家,结果萧三老爷损失了几船私货。他两个五月份的时候去看海潮淹死了,四郎说是萧三老爷害了他们的性命,呃——萧三老爷三年前的冬天死了的,听说是萧家内斗弄死的。”

  英华看着母亲发愣。柳三娘也愣了一下,指着第三个名字笑道:“那这一个呢?”

  “他在梅家排十一。还在咱们家住着呢。”梅瑶华凝神细想,哎呀叫出声,道:“妹妹回避一下,这事我和娘说。”

  英华撒娇,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让我听听嘛。”

  柳三娘皱眉,说:“滚。”

  英华老老实实站起来走出去了。梅瑶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十一郎这人天生娘娘腔,他爱的是男人。这个梅家人没几个人知道,反正他家里也过得,儿子又多,也不指望他考功名,所以他跟着堂兄弟们在泉州住着,心思也不在读书上,最喜欢写写诗,唱唱词什么的。泉州好男风,作兴认契兄契弟,他就认了个契兄。四郎有一回撞见十一郎和男人亲嘴,拿住了他们,十一郎招认说是结的契兄弟。泉州闹这个的也多,四郎怕闹出来公婆生气,亲戚们脸上不好看,所以他就当没看见,只私底下和我说过。”

  柳三娘冷笑一声,问:“他的契兄是和萧家有关系,还是和闻惠娘有关系?”

138何以竟至于此

  “十一郎结交的这人,四郎也只见过一两次,晓得有这么个人,别的都不知道。至于闻惠娘,”瑶华想了好一会,才道:“她的未婚夫就是萧家远枝,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前两年十一郎和他契兄闹翻了以后再没有来往,他整天宅在他那间屋子里,是人都不理。不过他和十五娘很说得上来话。”瑶华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了,咳了一声,道:“我就没把他当男人看,最近他常往十五娘那院里跑,英华叫我盯十五娘那院里使女的梢,我就忘了他,使女们足不出户,他是经常往外头跑的。”

  柳三娘叹气,道:“这里头估计弯弯绕还不少,咱们去查不见得能查出什么来。我把东西封起来给李亲家送去。你们找到房子了?几时搬家?”

  “找了好几处,房子都不大,倒是够我们一家居住,但是塞不下四郎那些个堂兄弟。”梅瑶华苦笑,“这几位还没有送走,老家又来了几位州试没过的。十来位都把铺盖搬藏上去了,眼巴巴指望考恩科呢,连吃饭都不肯下楼。听说过阵子还有几位要来,我公公婆婆现在也急的不行,四郎天天朝外头跑,大房子不好找。”

  “现在这个情形,他在家最是闷气。”柳三娘笑道:“让他多在外头跑跑吧,你小姑子嫁了他在家就能呆得住了。你们家喜事怎么还没办?”

  瑶华苦笑,道:“上回说的那家不成。那家的儿子在京城做个小军官,没想到人家今年春天调到清凉山来了。前几天人家带着媒人上门,我婆婆把十五娘喊出来见面,那人见面就直接拒绝了亲事,说十五娘这样的小姐他高攀不上。我婆婆气的要死,我使钱和媒人打听,才晓得人家原来在三省草堂外头和十五娘见过面,说看见十五娘带着两个使女在外头跑,他好心劝说十五娘多带几个随从,被十五娘骂了个臭死。我公婆这几天在家里算十五娘的陪嫁呢,打算过几天带十五娘和嫁妆一起回我婆婆娘家湖州去。”

  “过几天?”柳三娘问的仔细。

  “就这几天罢。”瑶华叹气,道:“那个媒婆是湖州来的,只怕我婆婆带着嫁妆回去也不好给十五娘说亲。我劝我婆婆住两天,叫四郎使人去湖州让媒婆改口去。”

  “只要你婆婆肯,就能嫁得出去女儿。”柳三娘笑道:“等她走了,你和四郎带着孩子们去耀宗的田庄上住两个月散散心去。家里没人管,四郎那群堂兄弟也住不久,你公公自己就得想法子把人弄走,也省得你和四郎天天头痛。”

  瑶华高高兴兴回家不提。只说柳三娘把这几本名册封好,使了个人送到李家去。

  李知府是积年审案子的老手,两本册子经手一翻,就锁定了梅十一郎,使人给在杭州的李知远捎信,问他查过梅十一郎没有。

  李知远日夜兼程赶回家,说:“灭口的事是萧明写信回家让他老子做的。我让人摸进萧明的书房,本来是想偷他的诗词本子的,没想这厮写信还要打草稿,草稿积了好大一盒。梅十一郎也查过,他在泉州认了个契兄,那人是个开书铺子的,两年前去杭州进货,就再也没回去,杭州几家有名的书铺子我都使钱跟伙计们打听过了,都对他没印像。这厮八城是京城贵人的探子。”

  李大人把亲家捎来的那个匣儿给李知远看,“看看这个。”

  李知远开匣盖儿一看两本名册的封面,大喜,道:“我把泉州十年前的底都翻出来了,想找这两本没找着。爹,你老人家弄来的?”

  李大人笑,说:“你猜猜,是谁给你弄来的。”

  李知远猜半天,摇头。

  “你师母前两天使人送来的,说是英华给你弄来的。”李大人说话语气明显轻松许多,“咱们在忙,你丈母娘家也没闲着。王家的心啊,是向着你的。”

  李知远的欢喜,压都压不住,这几个月奔波压下去的委屈都从心底泛起来,他眼圈儿都有点红了。

  “娶妻当娶明白人啊,英华似你丈母娘,大事上有担当。能娶到她是咱们李家积福。”李大人感慨,“你母亲…哎,以后外头的事还是瞒着她罢。”

  “母亲心底其实很好,儿子明白的。”李知远反过来宽慰父亲,“她老人家一辈子关在二门以内,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李知远把手头这些东西通览一遍,觉得份量还是不大够,不能够马上给出判断。

  李大人看儿子犯愁,笑道:“凭灭口的信草稿,操作一下洗涮你的罪名足够。把这个黑锅扣萧明头上,他既然敢灭口,这些事和他必定有关系,要么他顶罪,要么他自己把自己的清白洗出来。”

  “不查个一清二楚,我怕英华想不开。”李知远不依。

  “你还要怎么查,你说说。”李大人自收到亲家母送来的这匣东西,心就妥妥的放回胸膛里了,心里一定,就拿这事教孩子玩。

  “这几本登记名录我去没翻出来,估计萧家派人去灭口的时候也没翻出来,应当是早就被人取走了。”李知远取纸笔写下泉州,萧家,杭州,契兄、梅家、李家字样,分析把他老子听。“我猜陷害我的事和梅十一郎的契兄有直接关系,所以他第二年走的时候把这两本登记名录带走了。我想把这人找出来就能真相大白。这个东西我们看得出来的东西不多,能证明我从来不到藏去,还能看得出来给梅十五娘传递消息的是她同屋的闻惠娘。如果当时这个事闹出来,咱们家去查一定会查到闻惠娘身上。”

  “这事要闹出来。闻惠娘肯定活不成的。”李大人冷笑,“拖了两三年,她还是被灭了口。她是怎么一个情形,你查过?”

  “查过。她家…”李知远以拳击掌,“她娘家离梅十一郎相好开的书铺子不远。我去查的时候,打听到她去年死了,父母伤心不肯在泉州居住,带着她兄弟回老家去了,他们老家,在惠清县花溪镇。咦,这个名字好熟。”

  “萧明!”李知远苦笑道:“又绕回去了。萧明的老子藏了两个好茶园被英华的舅舅翻出来,都是惠清县的,一个就叫花溪茶园。”

  “萧家这个族长,以前看着不显,藏的深呀。”李大人感叹,“英华的舅舅更厉害,连这个都被翻出来了。”

  “这两个茶园还有什么讲究?”李知远不解。

  李大人摇头叹气,道:“当时官家还是晋王,晋王世子到泉州时,召见过我,当时上的就是花溪茶,还问我这茶滋味怎么样,能不能品得出是哪产的。我倒是尝出来是闽茶,世子又明说是花溪茶,花溪镇在我治下,我是去过的,也晓得那里有几个好茶园,只是不清楚在谁手里。你爹爹都打算辞官了,投靠一个二不愣登的世子做什么,我故意错说是紫笋茶,又说这茶不如富春的茶好,估计世子看出来我不愿投靠他,但没听出来我有辞官之意,才暗示萧家闹点事儿出来把我弄走。”

  “萧家若是和世子搭上了,萧明就不会千方百计求娶英华的表姐树娘了呀。”李知远摇头,不信。

  “死了的那个萧三老爷是潘太师家的狗。”李大人摇头再摇头,道:“那时候潘党还没有投奔世子,萧明父子想改换门庭投奔到世子门下,必然是要递投名状的。这事没办好,世子不要他也正常。”

  “这事闹出来,也就是爹脸面上不大好看,我娶了梅小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李知远哑然。

  “出了事,咱们肯定要查一查的。”李大人笑了,“咱们动手一查,闻惠娘必死,梅大人就完蛋了,梅大人家的侄儿不是被萧三老爷弄死两个么,这火估计还得烧到萧三老爷头上去。萧三老爷其实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他动手除了弄死人没有别的高招,不管是我把他灭了,还是他把我灭了。与萧家与他,不都是好事么。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可惜执行的力度不够,在梅十五娘那里卡了壳。”

  李大人不停的摇头,说:“蠢材啊蠢材,直接用闻惠娘陷害你不是更好,非要把梅家也捎上,弄什么一箭三雕。可惜梅十五娘这个女孩儿跟平常人不大一样,当时居然不肯发作出来。梅十五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打听过没有?”

  “问过泉州女学的几位先生,还有女学里的几个已经毕业的女学生。”李知远苦笑道:“都说梅十五娘极是要强,性子偏执。她在女学还干过一件惊人的事儿,据说和一个同窗击掌为誓,打赌她会嫁状元。”

  “你要照部就班考下去,状元肯定没指望,探花或者有可能。”李大人摸着胡子无奈的笑,“她倒看得起你,捏着这些东西默默等了好几年,看你考得出来考不出来。估计你要是县试州试没考第一,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原来人家听说他定亲还不发作是在这里等着他,李知远哭笑不得,沉思了好一会,欢喜道:“她既然是个爱才的,就让她找大才子萧明去。当时萧明家还没那么多人手呢,估计午夜藏上就是萧明亲自上阵。”

  李大人看儿子想开了,也高兴,道:“我的病可以好了,你去洗个澡,咱们去三省草堂走走,你露个脸,也让你老师和师母放心,叫你未婚妻安心。”

  三省草堂的辅导班还没有开班,王翰林在家守着孙儿读书。王家仆人直接就把李知远父子带到三省草堂的书房里来了。王翰林看到老朋友把他女婿带来了,晓得李家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甚是欢喜,直接说:“英华才来家,慎之去后头寻她去。明堂,你来的正好啊,我正有事和你商量。礼部发文叫各州县设小学,分外舍内舍和上舍,内舍和上舍又分上下两等。上舍上等就能考府学,府学再考上去上太学,太学考出来就能直接部试啦。礼部的汪大人听说我孙子七岁了,弄了套小学的教材给我,说编的匆忙,让我帮他改一改。我这不是教上孙子嘛,也觉得外舍起手太难。要不然,咱们弄班六七岁的孩子来教,一边教一边给汪大人弄套教材出来?”

  王翰林呀王翰林,才把儿子弄出来,又要照管孙子了。依着楚王老师的名头,他要弄套小学生的教材出来,全国都得用他这套教材。好吧,人家是照着教材考试,他是比着孙子因材施教编的考卷,这个老家伙,绝对干得出来把他他孙子答的卷当标准答案的事。

  李大人瞅一瞅亲亲热热在他儿子面前背诗经的小金声,这就是个赢在人生起跑线上的小王八蛋哪。他在小王八蛋头上摸了几下,笑道:“弄起来!既然是要编教材,只收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可不成,各种人家的孩子都得找几个来。”

  “我和英华母亲琢磨着,五柳镇占二十个名额,亲戚们占二十个名额,再给富春县的乡亲们二十个名额。”王翰林说到招生眼睛都发光,“外舍和内舍下等各弄一个班。孩子只要七岁到十岁的,招满了考个试,分两个班,我们两一人带一个班,怎么样?”

  “好!”李大人也两眼放光,“不过要编教材,只有咱们两可不成,还得多弄几个人大家商量着办。三舍五年,品学兼优的青年学生们只怕不肯在咱们这里坐五年冷板凳。”

  “这是个为难事。”王翰林皱眉,道:“不然这样吧,咱们家这几个孩子先搭把手,明年再看能不能问汪大人讨几个人来。”

  “好!”李大人立刻拍板,“我把家搬五柳镇来。远儿,远儿?”

  李知远立刻跳门边,说:“我去寻英华妹妹,问她清凉山可有空宅院。”

  李大人本来是想让李知远去柳家问的,没想到这小子机灵的不行,立刻就找到借口找未婚妻去了。满天阴霾都散去,窗外春光明媚,王翰林呵呵而笑,李大人也点头微笑。

  李知远在岳父面前过了明路,大大方方到二门上和守门的说求见二小姐。

  守门的请他到二门内的小花厅坐,使了个跑腿的小丫头到里头去请二小姐。马上英华就一路小跑着过来,进门第一句话就说:“你怎么又长高了?”

  李知远凑到英华身边和她比一比,英华也长高了,现在英华的额头恰好到他的下巴,他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那个光洁美丽的小额头。李知远退后一步,满意的说:“我长的比你快。”

  “光长的高有什么用,你没有我二哥壮。”英华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指头,在李知远的胳膊上轻轻弹了一弹,笑道:“我二哥得了个游击将军的五品官儿,以后走到哪都够资格带二三十个狗腿子,将来打架都是打群架,你这样的,打群架带不出手啊。”

  “我做狗头军师啊,打群架二哥冲前头挥拳头,我在后头出鬼点子。”李知远现在心情大好,就使劲逗英华。

  英华果然不禁逗,啐他,“咱们才不要满肚子坏水的狗头军师呢,明刀明枪跟人家干,输了也不丢人。”

  英华这句虽是玩笑话,李知远听到耳内却有不同滋味,他琢磨了半天,点头道:“若要输了不丢人,果然为人还是要坦荡一些。”

  英华笑了,问:“这次回来,还出去找药引子吗?”

  “已经找到了。我爹的病都好了。”李知远笑,“多谢英华妹妹赠我药引子。这味药哥哥从泉州找到杭州,都找不到。英华妹妹是从哪里寻来的?”

  “杜十七被我舅舅逼的无路可走,送来的投名状。”英华笑道:“还要查那份东西的来路?”

  “查不查都不打紧。”李知远觉得这事不够坦荡 ,还是瞒着他家喜欢明刀明枪干架的英华妹妹好一些,笑道:“我弄到了萧明写的家信的底稿,灭口的事是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