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娘反应快,马上回神,问:“李知远那厮背着人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133退亲还是不退亲

  “没有!”英华的声音有点虚。

  “真没有?”柳三娘的声音拨高了一分。

  “背着人拉过两次手。”英华低头。

  当着丈母娘的面都蹭马骑过了,拉手什么也的平常,柳三娘皱起的眉头慢慢展开,带着两三分笑意问女儿:“这事儿,爹娘看你的意思。”

  王翰林很紧张地看着女儿,一脸“女儿,我们听你的”表情。

  英华思量了一下,轻声道:“女儿觉得李知远做不出来那种缺德事儿,他又不傻。”

  李知远不只不傻,心地也好,旧年就因为一句话的缘故儿,还掏私房钱买药来着。这样的人确实是不像做那种事的人。柳三娘把头点一点,又问:“李知远他自己怎么说?”

  “他说不是他,他会去查。别的什么都没说。我和他说我信他,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连芳歌都没见,直接来家了。”英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梅十五娘闹出这个事来,只要她任性一点点,王李梅三家的情份就没有了,哪怕事后查出来这事跟李知远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她嫁不嫁李知远都是个为难事。所以,哪怕她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要问李知远,她都忍住了一句没有问。

  英华不但平静,而且明说她是相信李知远的,这个姿态摆出来王翰林夫妻二人都松了一口气。做爹的就先道:“慎之是个老实孩子,这事让李家自己去查罢。咱们等结果就是。我相信结果不会让英华失望的。”他站起来冲妻女点点头,笑一笑就走出去了。

  英华送父亲出门回来,柳三娘已经笑脸变冷脸,说:“你去梅家和你姐夫说,叫他去李家接妹子,再把你姐姐喊来家。”

  英华被她支使出去了,她调兵遣将悄悄去泉州查旧事,又叫老田妈背着人去套梅家下人的话。过了一会瑶华和英华手拉手进来,还笑问:“娘,喊我来是为何事?”

  英华显然什么都没跟瑶华说。柳三娘暗自为女儿的懂事叹一口气,对英华摆摆手,道:“你带两个侄子去耍,好好两个干净小人叫你带出门,带来家两个泥猴,你带人给他们洗澡去。”英华答应着去了。

  柳三娘便和瑶华说:“你小姑子当着英华的面,在李知远家闹事儿。英华的意思是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瑶华满面惊诧。

  “一头是你小姑子,一头是你妹妹,若是让你晓得倒是让你为难了。”柳三娘笑一笑道:“所以我只叫四郎去李家接人,特为把你喊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李家要问你,你就说我的,我不要你为难,什么都没和你说。梅四郎要和你商量什么,你也拿我这个话回他。”

  “娘…?”瑶华莫名,试探着问:“怎么和李家扯上关系了?”

  “我不和你说缘故。”柳三娘叹息再叹息,“这事没查清楚之前,你什么也别问。英华情愿不声张,也是怕你在梅家难做人。你和梅四郎都生了三个孩儿了,跟公婆也处的好,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你和梅四郎的情份。你妹子还没有嫁,万事好商量。”柳氏朝椅背上一靠,挥手道:“你回家去罢,该怎么对梅家人还怎么对梅家人。这事估计你不问,梅四郎也不好意思对你说。”

  梅四郎被丈母娘喊去李家接人,一路上还在想:妹子不是好好在家吗?怎么跑李家去了?到了李家,他也没马上见到妹子,被李知府请到书房。李知府也不只是长辈亲戚,给他看过文章改过策问,也有半师之谊。他走进书房,跟李知府行过礼,李知府没让他坐,他也只能站着。就是站着他还莫名其妙呢。

  李知府晾了梅四郎半天,看他这个样子晓得他是真不知情的,才道:“你妹子呢,当着我们家儿媳妇英华的面,和知远的母亲说了一些话。英华被她吓着了,先回去了。她在我夫人面前哭的很厉害,我喊你来也是叮嘱你一声,你就是有话问她,也要慢慢问她,莫吓着她。你去看看你妹子罢,她在二门内的小花厅里。”

  小花厅门外守着几个面相稳重的媳妇,小花厅里,陈夫人守在一边,梅十五娘半靠在榻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声音都哭哑了,看到哥哥来,歇下来吸了两口气又哭。

  陈夫人看梅十五娘哭总有一个多时辰,哭的人累,她看的也累。好容易人家哥哥来了,她忙道:“梅四郎,你自家问你妹子罢。有什么话你们兄妹自家说,我到隔壁回避一下。”

  大家都是怎么了?丈母娘一句话也没有把他喊来接人就够奇怪的了,李大人先晾了他半天,说的那套话,很明显是意在言外。到陈夫人这里吧,叫他自家问妹子还要先回避。他妹子到底干了什么事儿?

  梅四郎拱手送陈夫人离开,把摊在榻上还哭着的妹子扶起来,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居然不知道,王英华回家果然没有闹,梅十五娘停了一下,才哑着嗓子泣道:“哥哥,是在泉州时,妹子无知,不该被李知远引诱,被他…被他…”梅十五娘把那件旧衣裳还往身后扯了扯。

  梅四郎是过来人,一看那件衣裳上的污脏就懂了。晴天霹雳呀这是,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梅四郎惊呆了。

  “他给我写了许多诗,又约我夜半到府学藏见面。”梅十五娘说起来也觉得羞耻,本来就红的眼睛越发红了,“他赠我玉佩,与我立下婚约,就…就…”梅十五娘又大哭起来。

  “你当时怎么不和爹娘说!”梅四郎自然是信他妹子的,真怒了,牙齿咬的嘎嘎响,“我家女孩儿又不是配不上李知府的儿子,你说了,难道他敢不娶你?”

  “我…我原是想和娘说的。”梅十五娘哭的越发伤心,“可是李知远他…他跑去青楼嫖,那个粉头要死要活要嫁他。呜呜…我不敢和娘说。”

  李知远在泉州以老实出名,老实人去嫖,还能哄得粉头要嫁他,都吓了大家一跳。这事梅四郎也听说过,妹子的顾虑十分有道理,依着他老子娘那个脾气,绝不会给十五娘找个那样的丈夫。梅四郎思索许久,才道:“当时你不说,只要你自家不讲,旁人也不知。本朝风气开明,妇人再嫁三嫁都无妨,此事与你成亲不过略有妨碍,瞒着就是。你为何现在要说?”

  “原是妹子做错了事,他违诺不来提亲,我便孤独终老又如何?可是我和李慎之确是先有婚约,”梅十五娘声音沙哑,显得格外可怜,“妹子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和英华妹妹定了亲。嫂子娘家待哥哥这样好,英华妹妹也好。我…我实是不忍让英华妹妹名不正言不顺嫁把李知远。”

  “妹妹!”梅四郎抱着妹子大哭:“我的傻妹妹!”

  梅四郎是男子,哭起来嗓门大声音宏亮,他跟着王翰林念书的时候,也跟着王二郎练过拳,中气也足,他一哭上,连前头书房里的李知府都听见了。隔壁的陈夫人本来以为梅四郎问过他妹子,必要把李知远喊来问问的,所以她连儿子都叫来了,万万没想到梅四郎居然哭起来,和妹子边哭边说话,哭了半天都还没有歇。

  倒是李大人自家走过来,在那个厅后窗下听了半日,又把他特意安排留在门外的一个管家媳妇喊来问过话,他心里就定了一半,背着手走到陈夫人处,问儿子:“真不是你干的?”

  “不是!”李知远诚惶诚诚恐,“梅大人和爹爹同城为官,又是曲池乡亲,我招惹她干什么,闹出事儿大家脸上不好看,我还得娶她。我又不傻。”

  儿子确实不傻,李大人也觉得儿子做不出来这种事。又有钱又长的不错,读书又很好的少年公子,通常都不是他找女人,是女人倒过来扑他。他儿子虽然比不上楚王出挑,当年在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精虫上脑想玩个把女人,瓦子里的美貌女子多的是,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只要你有钱,人家还会照着你的爱好装。像梅十五娘这样的,现在看着也不算出挑,几年前更不招人爱,没前又没后的,又不是真爱,他儿子吃错了药才会花几个月功夫去哄人家上手,吃到嘴又弃掉。

  而且吧,李大人之前是惊到了,也没细想。现在回过神来,又了解到大致的情况,就觉得有点不大对。

  梅十五娘若是吃李知远睡过了,就算李知远不肯娶她,当时她要回家说了闹一闹,梅家肯定会来找李家要说法,证据是现成的,必然结亲,这个结果对梅小姐肯定是最好的。可是梅小姐当时就没有什么动静。李知远和她嫂子的妹妹定亲也有一年了,梅小姐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事儿,她却一直没反应。再说这个梅十五娘这个把月到李家来也有好几次,她什么也没说!若是她还想嫁李知远,不该一来曲池就拿着那些东西来说?偏偏等到今天,这是为何?整件事都很不合常理。

  李大人做了二三十年的官,断过的案子少说也有千把件,略一思索也就想明白:这事是不是李知远做的,八成梅小姐自己就没搞清楚,所以当时她不敢闹。

  梅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吧,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梅家又是明说了只在曲池给她找丈夫的。曲池府最好的人选就是好像曾经睡过她的李知远,她想搏一把就顺理成章了。挑这个时间,就更微妙了。才有一个王耀芬有才无德被取消了录取资格。若是这事闹开了,李知远被禁考是肯定的。为了李知远的前途,李家只能顺着她,不让她闹起来。王家么,她嫂子和娘家感情好,柳三娘又是继母,不会在这种事上让她嫂子难做,再生气也只会选择息事宁人。

  梅十五娘呀梅十五娘,端的好算计。不能不说大家都被她算着了。王英华都没发作,悄悄就回家去了。李家也使人通知了柳三娘,柳三娘也表示这个事她相信陈夫人会处理的很公道,无论什么结果王家都能接受。李大人自己么,明知儿子部试是不会认真考的,可是自己不想考和被按个有才无德的罪名禁考完全不是一回事。依着他和王翰林一辈子的交情,退亲不难,也许老朋友一辈子的交情是没有了,但是大面子上王翰林是不会为难李知远的,退亲于儿子的仕途不会有大碍。

  尽管这事能看出梅十五娘的算计,但是人家是把证据拿出来了,如果不如她的意,闹出来李知远的仕途就完蛋了。现在这种情况,最快最安全最没有后患的办法就是悄悄退了王家的亲事,过两年等王英华嫁人再把梅十五娘娶回来。

  可——是,这事儿子没认,并不一定是儿子做的!李知府看着坦然面对他的儿子,觉得这样做对他儿子不公平。英华是个又能干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儿子是真喜欢她。李知府想一想,决定站儿子这边,哪怕梅十五娘就是真被他儿子睡过了,也要弄成是别人睡的,要让儿子没有一点隐患的跟王英华成亲。

  他冲儿子点点头,道:“我信你。这事你别太担心,爹娘会为你做主的。你若是无事,去守义守拙和文才那里转转,看看他们收拾的行李齐全了没有。”

  李知远哎了一声,真走了。他一走,陈夫人就道:“这事我瞅着像是儿子做的,你忘了那年他不老实,跟同窗跑去吃花酒的事?”

  李大人拈着胡子没说话。

  “梅十五娘哭的可怜。远儿的衣裳我验过了,有血,还有精斑。她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弄这样的东西出来,不会拿此事来骗嫁。”陈夫人长长叹气:“傻是傻了点,可是又吃远儿睡过了,她一向名声也很不错,娶来家罢。”

  “你儿子定过亲了。”李大人没好气。

  “这事是我们对不起王亲家。退亲的话,我去说。”陈夫人的脸上现出坚决:“这事已经闹出来了,那头又是王家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英华就是嫁来家,他两个也要吵架,没有好日子过。”

  “儿子说不是他干的。”李知府正色道:“是不是咱们儿子干的,总要查一查。岂能任由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若是别人睡的她,你乐意你儿子娶?”

  “这种事也能闹错?儿子喜欢英华我知道,他不想认帐,”陈夫人不满丈夫的态度,“睡过了就是睡过了,咱们不能不认帐。”

  “迂腐!”李知府真生气了,摔袖子喝道:“王家的亲事绝不能退,你要去退亲我先把儿子拉大门口打死!”

  “做人要有良心!”陈夫人也生气,“你打死儿子我还要去退亲。”

  梅四郎哭够了也考虑清楚了,拉着妹子的手来跟陈夫人讨说法,走到门口就听见李大人和陈夫人在吵架。他抬腿要进去,被梅十五娘拉住了。梅十五娘轻声哭道:“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娘。”

  梅四郎攥紧妹妹的手,大声说:“哥哥会为你做主,别怕。”朝前几步,也不搭理李大人,直接和陈夫人说:“这事府上打算怎么办,请夫人现在给我一个准信。”

134流年

  陈夫人没好气瞪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反瞪她,陈夫人就没吭声。

  李大人道:“令妹到我家来,说了这个事之后只是哭,别的都没说。你们家没人来,我们也没敢问她。”

  梅四郎涨红脸,捏着拳头道:“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物证不够。我们要时间、地点,还要人证。”李大人停顿了一下,“仅凭一面之辞,李家不能够相信令妹之言。只凭那件衣裳,叫我认定我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我办不到!”

  “谁家女孩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梅四郎羞愧欲死,整个人都在颤抖。

  “要是事发第二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上门…”李大人叹了一口气,给梅四郎留情面,没把话说完整,“四郎,知远和你妻妹定亲已经一年,令妹现在才把这事折腾出来,不容我们不会多想。请你给令尊送信罢,把更多的证据拿出来。这事若是我儿做下,我绑他到贵府大门外,任杀任剐。”

  陈夫人欲言又止,李大人瞪她,补了一句,“这事若是旁人做下,我们也不会声张。上汤送客!”

  “任杀任剐?”梅十五娘笑着追问:“真的?”

  “这事如果真是犬子做下的,悉听梅小姐尊便。”李大人笑了,“我又不只一个儿子。”

  梅十五娘冷笑数声,道:“三年前六月二十三,二更,府学藏顶楼。府上也去查一查吧,我梅十五娘在家等着李大人带令郎来提亲。”

  梅四郎总觉得哪里不对,愣在那儿了。梅十五娘反过来拉住她哥的手,大步出门。

  梅四郎来时,因为丈母娘明说的是让他去接妹子,所以他是坐车来的。扶妹子上了车,他也跟着上去了,坐车窗边叫冷风一吹,人冷静下来,理智也恢复正常,再看妹子虽然眼圈红红,满面通红,但是神情冷峻,不用细琢磨,他也看出来不对,在车上不好说什么,到家他直接跟到妹子闺房去,把侍女们都喊开,问:“妹妹,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此时的梅十五娘脸上没有半分柔弱,“哥哥,这几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凭什么让我一个人痛苦无眠,让李知远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结婚生子,他欠的债,他得还!”

  梅四郎一个耳光摔到妹子脸上,喝道:“你也晓得讲是你年幼无知,午夜私会能有什么好事?有人拿刀子逼着你去吗?”

  梅十五娘捂着火辣辣的脸,冷笑道:“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受苦!”

  “本朝再嫁三嫁多的是,便是**也不是大事。”梅四郎叹气再三,“当年你才十四,李慎之也只有十六,两个人都不大,做错了事也情有可原。你若是和爹娘说知,好好和李家商量,结亲自然最好。便是结不成亲,咱们替你慢慢寻个心地好的人家,就当你是二嫁吧,只要你两口儿和气过日,谁真会和你计较从前?”

  梅四郎激动地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一边绕圈一边说:“你也不和爹娘说知,也不和哥嫂商量,你这样闹,你也不是想和他结亲啊,你是要李知远身败名裂啊!人家怎么敢认帐。事情传扬开了,你这么能闹,还怎么找婆家!便是李家认帐肯娶你,你嫁过去就能过得好?妹妹,你醒醒!”

  “要么李知远身败名裂,要么他娶我回去,我守着他日日折磨他!”梅十五娘笑声凄厉,“他许我来提亲,我等了他三年,他居然要娶我嫂嫂的妹子。他做得出这种事,我就能闹得他一辈子不好过。”

  梅十五娘看着他哥哥,含着泪轻声笑道:“哥哥,你放心。王家不会吭声的,李家也不敢闹大,李家去泉州查过之后,只能娶我,此事与梅家名声不会有损害。”

  这个是一向顺从长辈之命的梅十五娘?她在李家哭的那样伤心,那样悲恸,好像一点主意都没有,她在家里又这样镇定,充满仇恨,她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她一点也不害怕将来。这个真是他的妹妹?梅四郎呆若木鸡。

  梅四郎跟丢了魂一样飘回自己屋里,也不和瑶华说话,呆呆的坐在窗边直到天黑。瑶华忙进忙出,晚饭摆上命人去请小叔子小姑子来吃晚饭,梅十五娘吃的还挺香。瑶华扒了半碗饭,看梅四郎还没有出来,她是真不晓得怎么回事,很是心疼丈夫这样,放下筷子,抬了一碗汤端进去,劝梅四郎:“天塌下来人也得吃饭。”

  梅四郎勃然挥手,碗摔汤溅。瑶华叹了一口气掉头就走。梅四郎没忍住,哭出声来,喊:“瑶华,帮帮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瑶华止步,怔怔的看着梅四郎半天,才道:“你走之后,我母亲把我喊过去吩咐我说,这事和我说是让我为难,所以不叫我知道。我帮不了你。”

  梅四郎扭头,眼泪慢慢流出,没说话。瑶华看着丈夫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小姑子惹出来的事,她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倒让她哥哥难受成这样。四郎还是良心太好了,才会为难。瑶华思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明示她不要管,只怕也有暗示她叫梅四郎也不要管的意思。万事上头有公婆,不如推到公婆那里去,也省得以后梅四郎在她娘家落不到好。她就点拨梅四郎,道:“咱妈最疼十五娘,要不然,使人往泉州送个信?”

  “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梅四郎猛地站起来,把瑶华用力搂在怀里,贴着瑶华的脸,轻声道:“我回泉州一趟,你看好妹妹,别让她出门,也别让她和外头通消息。”

  瑶华点点头,平静的说:“好,你先去吃饭,我给你打点行囊,收拾马鞍。”

  送走梅四郎,瑶华也没和梅十五娘客气,直接当着十九郎的面说:“你哥哥回泉州去了,走时说不让你出门,你在家呆着罢。”

  梅十五娘一笑,道:“你放心,你求我我也不会出门。以后三餐送我屋里去。”说完掉头就走。梅十九郎最近颇得姐姐关照,嫂嫂和姐姐突然这样说话,哥哥又不说一声就走了,实是把他吓着了,忙问:“嫂嫂,出了什么事?”

  瑶华摇头,道:“你哥没和我说,我也不清楚。这一向你在家呆着罢,得空寻你姐姐说说闲话,看着她点,别让她出门。”

  且不说梅十五娘安份守纪闷在屋子里不出来,外头看不出半点异样,便是王家都一切照常。英华每日进进出出,言笑如常,甚至还使杏仁送了一次天波府的营造图纸给芳歌。柳三娘照旧早出晚归,王翰林守着孙子读书。李知府病了,不曾再到三省草堂来,据说李知府吃的药里头有一味药引子很是难得,李知远亲自去涂州找药引子去了。

  转眼过年,梅四郎不在家,娘家虽是近在咫尺,王瑶华只送了年礼,也没有回娘家去。柳三娘大年三十傍晚和柳家舅舅一块来家,加上大房两个侄儿一块吃过年夜饭,第二日正月初一,柳家舅舅就带着玉薇和耀文两口子去杭州了。

  李家因为李知府病着,虽然送亲戚们的年礼不缺,却不曾和亲戚们走动。三省草堂的学生们原是约好了一起去京城赶考的。部试三月,殿试四月,从曲池到东京,南边学生们骑不来快马,坐马车最快也要一个月时间,过了上元节再走都怕晚了。正月初二学生们聚在陈家商量初五出行,三十来人,唯有李知远和梅四郎和梅十九郎不在。李知远大家都晓得是去寻药引子,守义问文才梅四郎去了哪里,文才也不晓得,再问耀庭,耀庭说梅家有事,梅四郎回泉州去了。梅四郎若是不去,梅十九郎才十五岁的一个小屁孩,又调皮的很,谁敢提带他一起?使人送个信到梅家问询。王家大娘子使管家娘子送了些吃食来,说梅四郎怕是初五赶不回来,请他们自去,提都没提梅十九郎。

  守义也是聪明人,没多话。初五日王翰林送学生们到十里长亭外,李知府扶病也来了。唯有李知远和梅四郎兄弟不到。王耀祖呢,却不是一个人去的京城,柳氏把两个孙儿留下了,让黄氏带着最小的一个小女儿陪王耀祖同去京城,拨了几房能干的管事跟去,他们两口子带着玉珠和雪珠绕路金陵,和那些人走的不是一条路。吃过辞行酒,大家各走一条大路,且不必提他们。

  王翰林和李知府在长亭目送学生们的车队消失在山水之间,相对无言。李知府情知他是什么都不能说,王翰林却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好。两个老朋友相对看了又看,对拱手,各自散去。

  清凉山那边日夜赶工,柳家别院和新的三省草堂俱都建成,因为那一片都是柳家的地方,柳家遂命名五柳镇。过完年柳家商行从府城搬至五柳镇。五柳镇离曲池府城八十多里地,王家也只能搬过去。

  搬至五柳镇,离府城远了,离新京城却近了。王家新宅座落在半山腰,出大门便可远眺清凉山下的大平原。五柳镇周围,全是柳家亲戚和关系户,多是沧州人氏。这个把月日日有人搬家到五柳镇来。每日镇上搬家的鞭炮喧闹,鼓乐盈天,热闹非凡。沧州男女多豪爽。女子能干和男子一样出门办事,骑马的骑驴的走路的,青年男女见面抱拳问好平常之至,有情有谊的男女,见面问好使拳头的也有不少。英华每次骑马出行,瞧见街头打闹的情侣,总要微笑出神许久。

  这一日已是二月十六,早饭前突降大雨,早饭后雨倒是停了。英华怕雨淋坏砖胚会误工期,因为砖窑就在镇外不远,五柳镇的人虽然大半从前不相识,却极是心齐,外人根本混不进来。所以英华也不曾喊随从,一人一骑小跑着马出镇。

  天阴欲雨,道边的沟渠里清流缓缓,渠边淤泥黑润如油,旧年的枯草中初绽几点新芽,清凉山一带山上自是松柏苍翠,田间却是荒芜,英华纵马缓行,红马绿袍在二月萧瑟的田间如同老树第一枝绿叶,极是抢眼。路边田间来来去去的紫衣虞侯们,看到王家二娘子风姿俱都侧目。

  英华绕着砖场小跑一圈,遥遥看见砖胚上都盖有稻草,晓得损失不大,也就放心。姐夫去了泉州两个月都不曾回,也不晓得姐姐在家怎么样。李知远说是去寻药引子,其实是为了什么她心里也有数,几十天都没有信回来,只怕还没有找到有利的证据。若是他不能洗涮自己的清白,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英华一会替姐姐想想,一会替李知远想想,心里千头万绪,都不晓得是什么滋味,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就过了柳家的地界。

  路边有高墙圈着极大一块地,墙外停着几辆车,数十匹马。英华的马经过,马群里有一匹马突然长嘶着跑过去。牵马的管家吓着了,大喊:“惊马了,惊马了。”

  那匹不请自到的马飞跑到英华马边不远居然变成慢跑。英华的马也停步,两匹马凑到一处,交颈喷鼻,头抵着头相互闻嗅,亲热好似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英华回过神,对着又跑又喊的管家挥挥手,道:“无事。”就在马上探手去抚那匹马的马头,亲亲热热问他:“你是谁家的?怎么认得我的小红马?”二马不舍分开,她也不赶时间,就逗人家的马儿玩。

  墙内人想是听见管家的呼喊声,一群人涌出来,就见绿衣丽人高高端坐在马背上逗马耍子。领头的是个青年公子,止住要上前问话的随从,盯着英华瞧了半天,带笑走过来问:“王家二娘子?”

  英华愣了一下,也不下马,抱拳和人家见礼,道:“王家二娘子。”

  那位公子也抱拳回礼,笑道:“天长杜十七。”

  大家是对头,见个礼也罢了。英华笑一笑,说:“久仰大名。”

  杜十七也笑,回:“如雷灌耳。”

  沧州柳家和天长杜家抢的厉害,就差直接拉人来干架了,,也没有什么闲话可以扯得,更无须顾及面子,最好永远也别扯上关系。英华欠身行礼,说声打扰,勒着缰绳掉头就走。

  杜十七本是伸手想去扶王家二娘子下来的,嘴里还说:“雨天路滑,杜十七送二娘子坐车回去可好?”一眨眼王家二娘子跑马飞奔而去。他家那马跟着跑了几步不算,后蹄儿踏进一个泥坑里,还溅了十七公子一脸的泥点子。

  狗腿子管家吓得魂都飞了,从怀里掏出雪白的丝帕,弯腰低头高举手帕过头顶送至十七公子手边。十七公子取帕擦面,目光追随平原上那一抹跳跃的新绿,笑道:“这个王二娘失魂落魄模样倒似思春,小的们,速去查查王家二娘子夫家是个什么情形。”

135梅大人的取舍

  梅四郎终于回来了。梅大人本来任期还有半年,提前告病辞官,捎上七八个梅家子侄,连夫人刘氏并三个孙男孙女,七八辆马车风尘仆仆至曲池府。

  一到曲池,梅大人带着梅四郎直奔三省草堂。

  三省草堂大门外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西院大门紧锁,东院门虽是开着的,滚去读书廊后的腰门上也挂着锁,廊上倒是有两个外府来的书生在那里抄墙上的卷子评语。他们却不认得梅四郎,只说梅四郎是投奔三省草堂来读书的,好心拦住他们,说:“这边将拆,王先生搬家到清凉山五柳镇去了。”

  梅四郎还是头一回听说五柳镇,愣了一下和他老子说:“五柳镇在哪里,怕是要回家问问瑶华。”

  梅大人哼了一声,梅四郎领着他回他们借住的那个小宅去。谁知到那里,门外梅家的马车把整条街都阻住了,梅家大门紧锁,门上倒是贴着一张招贴,说梅家搬至清凉山新宅。

  王瑶华这就把家搬走了?梅家女儿这个事儿闹的,梅家怎么还有脸接受丈母娘给的宅子。梅四郎臊的都不行,涨红着脸跟父亲说:“瑶华的母亲送给她几间屋子,离清凉山有点远,想是搬那里去了。”

  梅大人瞪儿子一眼,气呼呼上了马车。一个堂兄弟过来,笑着拍一拍梅四郎,道:“四哥,走罢。”扯他上车不提。

  其实梅瑶华的住宅还没有收拾好,但是柳氏给她递信,她揣磨娘家的意思,果断在梅四郎回来之前搬家。娘家人不肯和瑶华说事儿,她自己又不是傻的,把总跟着梅十五娘出门的几个人喊来套了会话,再回想小姑子和英华李知远有限的几次相处,瑶华连猜带蒙,也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梅十五娘前几年思春的对像就是李知远!

  那两年李知远闹了个嫖*妓的事儿,挨了陈夫人一顿狠揍,这事当时在泉州闹的不算小,她倒是听说知府公子是被陷害的,不过当时也没想过李家能跟她娘家结亲,所以听过就算,她也没传过话。想来梅十五娘晓得李知远嫖,就把这根肠儿割断了。她这个小姑子,心性最是要强,上学时什么都要抢第一,偶尔几次考了第二,女学放假回家,她能气的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她公公婆婆只有这一个女孩儿,极是娇养,凡是拿得出来的都舍得给她,连小十九都靠后,养得她还有点护食,她的东西哪怕就是她不要,她自家不说给,谁也不能动她的。梅家十七娘不晓得烧了什么高香,嫁到杭州首富沈家去了,在梅家诸娘里算是嫁得最好的那一个。种种凑在一处,梅十五娘再回曲池,前情新事凑到一处,不闹点事才不正常。

  王瑶华越想越气啊,这个小姑子真他妈烦人有没有啊,你思春你要嫁人你先跟家里人商量成不成啊?哪怕就是才晓得李知远定亲的时候闹一闹,把李知远的亲事闹没了她做嫂子的也支持!英华和李知远小两口都定亲一年多了,相处的又好,这个时候闹,存心不让人家过好日子吧。而且吧,她这一闹,梅四郎妥妥的就把盼了八*九年的部试错过了。所以王瑶华也没含糊,只管在家贤良淑德,就不出头张罗十九郎。十九郎今科不见得能考上,可是十五岁能去部试也够出风头的了,让十九郎长大懂事之后怨十五娘去吧。梅十五娘要闹得她娘家妹子不舒服,她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十五娘跟娘家兄弟们都处不到一块去。

  梅十九少年心性,人家早就打伙奔京城去了,他在家闲着难受啊,天天问哥哥几时来家,眼见到二月过去一半都没来家,显然部试是没指望了。要说嫂嫂不替他出头张罗吧,嫂嫂是真没空,时时守着他姐姐寸步不离,过年都敢没回娘家去。他姐姐到底闹了什么事儿让哥哥这样紧张?哥哥连功名都不要了跑去泉州见爹娘,还连嫂嫂都瞒的死死的,肯定不是好事儿!梅十九每天去好几趟姐姐住的那院儿,进去时眼神都怪怪的,出来也没少在嫂嫂跟前抱怨。

  瑶华在小叔子面前也跟着抱怨几句,前几日娘家给她捎信说她公公辞官回来了,又说清凉山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叫她搬过去。她晓得这是继母使的釜底抽薪之计,二话没说就把家搬到新宅去了。

  梅家这一行人出曲池,一路都是平坦大道,过了富春县城十来里,景致陡然一变,青山绿水别墅处处,眼见之处都是亭台楼阁,人来人往热闹胜过府城。梅四郎倒还认得路,天黑前寻到上次去的那个所在。短短几个月时间,上次使草绳拦起的地方都建起高墙,柳家卖出去的那半边,大多数大门口的灯笼都是亮的,这边亲友的住所,也有一小半的大门外挂着朱红明黄各式灯笼。山涧边的青石路上灯火明亮,偶有几家不曾住人,门外没有挂灯,靠河的那一边也树着灯柱,插着火把。

  梅四郎凭着记忆寻到自家门外,大门外挑着一串六枚朱红灯笼,灯罩上是写意墨梅,分明就是瑶华的手笔。梅四郎跳下马车去敲角门,开门的就是他家老仆。老仆一边开门一边说:“少夫人天天盼着少爷来家。”朝外头一看还有一大串马车的,忙忙的缩回去开大门。

  马车自大门进去,里头是极大一个院子,东边七间厢房,上头五间厅,东边厢房后头还有一个三层的小楼,楼上点着灯,倒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西边一带长廊,中间开了个宝瓶门,此时门关的紧紧的。后头一路走高,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是看半山上还有灯火,也能看得到梅家这个宅院不小。

  他们进来,早有人拍门,里头回说去问少夫人讨钥匙去了。十九郎已经从东厢那边接出来,让父母和兄长们到厅里坐。

  梅四郎到泉州时略微和父母提过柳夫人给了瑶华一个宅院。梅大人老两口只说有二三十间屋就是大手笔,也没多问,梅四郎也不好意思细说,梅家人再不想是这样整齐大宅。几个跟着来的梅家堂房子侄,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又惊又羡。

  梅大人一进大厅,看着厅里摆的松竹梅的屏风,梁上挂的虚怀若谷的小匾额,再瞅瞅五间厅里合乎他身份又合他趣味的松木竹制家俱,简朴,大气,还不贵。梅大人老脸涨的通红,刘夫人脸上也很没好意思,把怀里搂着的小孙女拍一拍,对梅大人说:“老爷,咱们到家了,叫儿子带你到亲家家去罢。”

  梅大人对梅四郎使了个眼色,叫小儿子喊个认得王家住处的管家来。梅十九郎自荐要去,被梅夫人喝骂:“没你什么事!你带着你两个侄儿去寻你嫂嫂,问问你嫂嫂,看把你的哥哥们安置在哪里。”

  梅十九郎只得把两个抱孩子的奶妈带去。那边宝瓶门已开,王瑶华带着人出来,看到她两个孩子极是欢喜,每个抱起来亲了亲,叫人把奶妈带她院里去。她到前头厅里,婆婆面上讪讪的。王瑶华跟婆婆行过礼,又跟几位堂兄堂弟见过礼,瞧一眼婆婆抱在怀里的小女儿,也没多话,就张罗着把堂兄弟们安排在东厢居住,又和他们说:“东厢后头是藏,里头收着几架我陪嫁的书,经史子集都有,哥哥弟弟们先去那里去坐坐。我还要去替娘安放行李,收拾住处,一会让小十九来陪你们过去认认门。奴先失陪,晚饭再见。”

  王瑶华回头再到厅上来,梅十九已经在他娘面前抱怨上了,说他和他哥肯定赶不及去京城部试。做婆婆的那个脸黑的哎,跟外头的天空似的。王瑶华把小叔子打发去招待亲戚,也没跟她婆婆客气,直接就说:“娘,如今公爹也不做官了,七哥他们跟着我们在这里住着也没多少进益,不如回家读书去。”

  刘夫人叹口气,说:“他们几个县试没过,所以又跟到你公公任上去了。听说四郎考的好,还说让你公公和你爹说一说,让他们到三省草堂补习一年的。哎,现在也不好提了,让他们住几天再回去吧。”

  王瑶华嗯了一声,把女儿搂怀里,估计外头行李下的差不多了,请婆婆从西边门进内院。一边走一边说:“前头七间厢房都是书房,中间一间开了个门通后头,那边还有五间的藏,我母亲给英华妹妹买陪嫁书时,也给我买了套,都收在藏里头了。十九郎爱那些书爱的不行,直接把他铺盖都搬藏上去了。”

  她们一行人过了宝瓶门,走在一道长廊上,瑶华指着左边说:“那边是厨房,后头几排是下人住的地方。母亲的住处在右边。”

  右边是五间的两层小楼,长廊在这里分出一道直通小楼。此时小楼底下五间灯光通明,可以清楚的看见楼前用湖石围出一小块空地,外头种着一圈梅树。楼后竹影横斜,再加上清漆的本色门窗,一派清幽景色。这个就是梅大人梦想的家园啊。刘夫人看看一无所知含笑侍立一边的儿媳妇,臊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王瑶华在楼上楼下转转,没发现什么不妥,直接就回她自己的住处逗孩子去了。她不提梅十五娘,刘夫人几个月不见女儿,也没问十五娘怎么样,更别说见一见了。

  梅大人带着儿子到王家去,带路的那个管家是瑶华的陪嫁,提前得了瑶华的吩咐,故意带路从三省草堂那边的大门走,还假装迷了路,带着梅大人参观了新三省草堂的藏、大教室、自习室、马球场、箭道,恨不得把人再带后头看厨房去。还好这个管家还会看脸色,看梅大人面色凝重,梅四郎一言不发,他就不绕路了,抄近带把人带到东边。

  柳三娘等梅亲家来久矣,他们一行人到了曲池府她就收到消息了,估计梅家一到就会直接到王家来,她中午就把英华打发到柳家大宅那边去了,和王翰林两个专程在家等着。

  梅大人进书房,跟亲家拱手,又和屏风后头的亲家母问好,红着脸跟亲家母道歉:“亲家母,是我们两口子没教好孩子。”

  “若是早晓得十五娘心仪李知远,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李家定亲。”柳三娘带笑说话,极是客气。这事算起来王亲家是受了连累。梅家女孩儿做事太出格,既然还想嫁李知远,当时就当去说亲。她自家当时又没表态,王家和李家结亲时,她又闷着不说,偏要等定亲一年多之后来闹,这是存心不想让王家和李家过安心日子哪。柳三娘话里嘲讽之意非常明显,梅大人的脸更红了。梅四郎臊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翰林咳了一声,打圆场,“事已至此,不晓得亲家有什么打算。”

  梅大人面现怒容,咬着牙道:“我们已经替十五娘在她外婆那边说好了一门亲,那边过几天就来迎娶。十五娘不懂事,还望亲家海涵。”

  这事弄的,其实梅亲家老两口也是被女儿瞒住了,可是女孩儿能做出来这种事情,也是做爹娘的没教好啊,王翰林在肚内思量儿女的教育问题,嘴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柳氏在屏风后头接话,说:“恭喜亲家。明日让英华去府上给令爱添妆。”

  梅大人苦笑着拱拱手,就告辞。

  王翰林送他们到大门外,回来和夫人说:“梅家就这样把女儿嫁出去了?”

  柳氏冷笑道:“梅十五娘这一闹,就把你两个最出挑的学生的前程耽误了。梅亲家想要四郎一举得进士都想了多少年了?再说梅家子侄极少还有十来二十个要你拉拨,你说他是要全族子侄的前程,还是要由着女儿的性子闹得梅李两家名声扫地?”

  “这!”王翰林想得通道理,感情上却很难接受亲家的选择,沉默了半晌,才道:“梅十五娘和慎之的事儿,还是没闹清楚啊。”

  “闹不清楚了。”柳三娘道:“府学藏守门的,府学和女学守门的,梅十五住的那排屋子的使女,李知远在府学住的那屋子的仆役,三个月前都死光了,连跟着梅十五去住校的两个使女,都在回曲池之前病死了,相关人等,一个活口没留。”

  王翰林愣住了,立刻,他就反应过来,“这事不是咱们女婿做的!要是他,前年和英华定亲时他就得动手。”

  “明显嫁祸。”柳氏长吐一口气,扶着王翰林,欣慰的说:“梅家把她嫁的远远的,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英华信李知远,他们成亲之后,两口子还能和气过日。”

  王翰林搂着妻子的肩,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别多想了,没事了。死无对证,李亲家也没那么傻会认帐,此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女儿心里也没疙瘩,等李知远来家,咱们准备嫁女儿吧。”

  王家老两口是一条心准备嫁女儿。李家这两个月还真没少吵架,李大人坚信不是儿子做的,陈夫人却觉得深闺少女不会拿此事撒谎,更何况那件衣裳确实是李知远的,衣裳上的污脏是铁证。她老人家虽然极是不情愿,还是觉得当先退王家的亲,和梅小姐先定个亲让儿子去参加部试。至于是不是她儿子干的,可以慢慢再查,不是的话再退了梅家的亲,外人也无话可说。陈夫人把部试放在头一位,觉得别的都可以靠后,天天逼着李知远跟他去王家退亲,李大人怎么都不能说服她,没奈何装病,花钱买通一位神医,弄了个海上仙方,支使儿子避出去找药引子。

  李知远打着找药引子的幌子去查证,泉州查了一圈,能问出点什么来的证人在三个月之前死光了,连那年六月份和他同住的同窗,也在去年十月底失足落水淹死。李知远偷偷回了一趟家,和李大人商量,都觉得这事估计是前几年想把李大人从知府的位子上弄下来设的局。可惜当时梅小姐那边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发作,所以这个局后来没发挥出作用。

  但是这一圈证人死的蹊跷,要灭口三年前就该灭口,为何拖到年前?这个局,又是谁设的?

136贺梅十五定亲

  李知远细细分析,这人首先跟李家没有特别大的仇恨,只是想把李知府拉下马。不然一计不成当有二计,布好的局不会弃掉不用。其次,布局的人应当和梅家有些关系,能把手插*进梅家,很可能也想把梅大人拉下马。不然找个泉州小户人家的女子,好拿捏,更容易实现他们的目地,找上梅小姐,也有想毁梅家的意思,梅大人做不来官,名声还是不坏的,所以市舶使司虽然把他架起来了,大家都还敬他,出了名只有名声好的官儿养出一个半夜跑藏上私会男子被睡的女儿,他只能辞官呀。第三,这人应当在泉州势力不小,杀人容易灭口难,相关的证人弄死了有十来个,死因各有不同,除了淹死的,还有病死的,跟人打架被捅死的,和老婆吵架气的上吊死的,看上去各有各的理由。要让这么多人在一两个月死的不为人知理所当然,动用的人手会不少,还要保证手下嘴够紧。泉州城里有这种能力的又视人命如草的,有数的就是那几家。

  李知府琢磨那一年六月之前发生过的事,慢慢道:“当是泉州萧家。”

  李知远其实心里早疑是萧明,只是他看问题不似他老子看的远,所以不敢妄下断论。李大人都这样说了,他忙追问:“他们家和梅家是几时不对付的?”

  “梅大人才到泉州时,查了他们家几船南洋货。萧家死了几个人。”李大人叹气,“梅家的子侄也有两个陷在里头了,闹的两败俱伤啊。后来他们市舶使司怕梅大人出事,把梅大人架空,梅大人这才安安稳稳做了几年官。”

  “萧明这个王八蛋!”李知远大怒,“爹,我去弄死他。”

  “弄死他你就更不要想清白!”李大人喝道:“看看能不能把这事扣他身上,证人都死光了,死的好呀…”李大人一边琢磨一边笑,“扣你头上你有嘴说不清,扣他头上他也有嘴说不清。”

  “儿子换个方向去查,查当时他身边的人去。”李知远站起来。

  李大人笑一笑,没说话,伸出指头在脖子上一抹。李知远犹豫了一下,坚定点头,大步出门。

  李大人看着儿子的背影,长长叹气,慢悠悠道:“人哪,哪里就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了?让别人无路可走,咱们才能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

  李知远前脚出门,后腿陈夫人和沈姐一起寻来。听说儿子在家呆了半个时辰不到又走了。沈姐默默低下头出去了。陈夫人很是不满意,说:“儿子的部试还考不考?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他乱跑。”

  “今年秋天还有恩科。”李大人好言劝说:“春闱放榜肯定就有恩科的信儿,照旧例州试考过的就能去考。”

  “县试第一,州试第一。能正大光明一路考过去,你让他去考恩科!”陈夫人说起来都哽咽了,“我心里也不信儿子会干那种事,可是,人家有证据在手上,不依她,儿子这辈子就完了。”

  “和梅小姐定亲就是真被她缠上了,你儿子这辈子也讨不到好。”李大人摇头又叹气,“咱们不说这个,人人都晓得我病着,送青阳去金陵考试只能你去,要不然,让沈姐陪你一起去?”

  “沈姐留她在家。”陈夫人提起小儿子冷静了一点:“青阳三月复试,考不过我们就放榜回家,考得过怎么办?”

  “没那么快进京,估计和秋闱同时考。考完你们回来还赶得及芳歌出嫁。过了夏天我们一起送俩孩子进京就是。”李大人不想和夫人吵,东一件西一件拉青阳备考的事,到底赶在梅家到曲池之前把陈夫人哄去金陵。

  梅大人到曲池第二天,和刘夫人同至李家说话。刘夫人求见陈夫人,李大人客客气气说夫人带儿子去金陵考童子试去了,也不等梅大人开口,就把梅小姐上回来丢他们家的盒子和盒子里的几样东西拿出来交还,又把三块玉和雕玉佩画的底稿取出来把梅大人看,道:“令爱收藏数年的证物都在这里。照理说这块玉也当归还,可是这玉一套三块,那两块中有一块是小女之物。为着小女的闺誉,只能厚颜留下。”他挥手叫管家把那三块玉拿回去让沈姐收藏,才道:“物证在此,梅大人有话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