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堂弟的妻子苗氏上次问我讨她,”梅十五想到那个娘家同是曲池府的苗氏,微微皱眉。萧明的堂弟娶了苗氏,那一大家人都搬到府城来住,苗氏待她非常热情,说她家有个妾,就说要帮她对付那个妾。梅十五从前没有把潘氏放在眼里,也没有把这句客气话放在心上,今日吃了个大亏,她就想起来苗氏的话了,说:“她说她身体一向不大好,想找个长的好的服侍你堂弟,有一回见过潘氏,就看中她了。”

  把包袱甩给自家族弟,那是极好的。萧明和那个书呆子堂弟不大来往,也只见过苗氏一面。苗氏生的小巧玲珑,又极娇俏,可见是堂弟是个爱色的。把潘晓霜塞给他,想必他也乐意,若是潘晓霜在堂弟手里闹出点乱子来,他小叔也不是个没有手段的,悄悄就把潘晓霜弄死了。将来万一潘家翻身再查,他只推不知道,也没他什么事。萧明一边在心里琢磨怎么把知道潘晓霜底细的人都灭口,一边就点头说:“送她送她。”

  梅十五就叫人把潘晓霜的嘴塞住,又问萧明讨她的卖身契。萧明极是大方,马上翻出来给梅十五娘看,说:“人先送去,这个你等她来谢你时把她。如此堂弟要谢我们赠姬的好意,她也要谢你待她真心实意。”

  他还不放心怕潘晓霜路上乱说,弄了半壶烈药,叫管家把潘晓霜灌醉了,洗涮干净扎了根粉红的绸带,也不给人穿衣裳,弄了个有孔的箱子把人装进去,连箱子抬到堂弟家苗氏房里。

  苗小姐开箱看到光溜溜的厚礼,大喜,也不叫在书房用功的相公来收礼,使了她早就备好的又粗又大的铁制大狗链子给潘晓霜捆上,给潘晓霜灌了一碗她珍藏已久的哑药,还剪光了她的一头秀发。

  苗小姐行事这样出格,使女们都吓了一跳,做丈夫的从书房奔来,看到一个光头尼姑醉态可掬,全身上下仅一条铁链一条绸带缠绕为饰,还有一只形迹可疑剩有两三点残汁的碗弃在不远处,想都不要想,他就晓得他媳妇才吃过一大缸醋。这位萧公子好容易才求娶到苗小姐,他和只爱树娘那一款但是也不挑食的萧明不同,他是只爱苗小姐这一款小巧的,对地上那个光腚美人没啥兴趣。老婆是心头爱,闯了祸他收拾不了,那找老子去吧。他把假装发作之后又心虚认错的苗小姐哄隔壁屋里,把人重装回箱子里,叫人抬他爹屋里,说:“堂兄送来的,送来就光着,爹你看着办吧。”

  萧老爷打开一看吓了一跳,礼物甚美味啊,可是儿子是要用功考进士的,不能让儿子分心,反正他老人家也不挑食的,帮着吃了吧。萧老爷试吃时发现美姬被灌过哑药,他脑子转太快,就没有想到是儿媳妇下的手,以为是萧明给弄哑的,弄哑了这是怕麻烦?萧老爷想了想也没太当回事,来历不明丢出去又怕麻烦的的美人泉州老家多的是,这种美人不能留主人身边,打断一条腿,配个守后园的老仆什么的最方便的了,磨一磨面目全非,丢出去死大街上都没人问。

  断腿哑美人没什么趣味,萧老爷尝过一次也不想再吃,老仆起初觉得新鲜,然潘晓霜怎么肯,她不肯从,还闹的厉害,老仆自然拿出萧家的旧规待她,不老实就揍到老实吧,腿还是才断的,揍起来方便的很。后园门口日日打老婆,苗小姐有事没事就站门口听一会,笑的开心极了,专程到萧明家来谢堂嫂。

  梅十五脸上的伤也养好了,出见客也无妨碍,客气几句把卖身契给了苗小姐,留苗小姐谈诗论词。苗小姐大仇得报,日日看害她孩儿没命的贱×人受苦,还不用脏她的手,心中甚是畅快,乐得多陪嫂子闲话。她翻着嫂子书桌上的字纸,看到一首眼熟的紧,提出来念过,笑问:“这是我们家的黄师爷做的诗啊,他还自己印了个诗本子呢,也送你们了?”

  梅十五愣了一下,问:“还有诗本子?”

  苗小姐心中极是感激嫂子,嫂子有求无不从,立刻就叫使女回家把诗本子取来给她看。两家离的其实也不算远,没一会诗本子送到,梅十五翻开那个诗本子,头一眼就遇到熟人,她哆哆嗦嗦把一个诗本子都翻完了,六七十首诗足足有的七八个她都熟。她自家虽然没有大才,看诗还是会的。这一本子的诗走的都是一处路子,肯定是一人所写。一个师爷,偷抄主人家几首诗印个诗本子有可能,但是他肯定不敢正大光明印出来当成自己的送主人家,也不可能给偷来的配水平差不多甚至更好一些的诗,还一口气配出几十首来。

  答案,只有一个:萧明,他,他的诗是用得别人的!

  梅小姐激动的站起来,两眼发黑又晕倒下去。苗小姐唬的要死,扶着她歪到床上去,梅小姐醒来,双目含泪,思量了许久,才道:“弟妹,你陪我去见一见大才女树娘,可好?”

  萧明是梅十五娘从树娘手里抢来的哎,苗小姐想了半天,若不是梅十五娘爽快,哪里能这样能快报仇,嫂子要见,陪见就是。于是她就和梅十五一同出门,寻了个好酒楼坐地,叫使女去树娘家请人。

  树娘这日正好得闲,因为婚期将近,许才子回家接亲戚去了,她小叔和小婶陪着她闲话,恰好五柳镇那边送礼过来,一个小箱子打开,只头只得三四样东西,虽然件件都是好的,但是跟柳家给王英华添妆的东西是没法比的。树娘看见孤本诗集,抢着拿起来翻,也不理论其他,倒是她小婶,甚是替侄女不平,说:“你一样是柳家外甥,平常提起来,都说你外祖父极是疼爱你,为何你要出嫁,舅母姨母就得这几样东西与你添妆?”

  小婶怎么也这样俗气?树娘甚烦,道:“上次已经添过一回了,这一回意思意思也罢了。”

  上回柳家亲戚确实给树娘添过妆了,不过大家也是似这回一样意思意思,五姨当时话说的极明白:你们家祖母极疼你,她的私房大半都给了你,还有你娘那份儿,再加上外祖父给你添的那份。你们家的亲戚们不眼红是不可能的。你嫁了人咱们柳家自然还是要照应你的,但是若得你家的亲戚们照应,不是更好?你的嫁妆,藏起些罢,我是有心替你再添一点,又怕你家人眼红,论起来,你的弟弟妹妹也算我外甥,我与你添,自是要一碗水端平给他们也添上,人才和你处得好。我为着添你一份反而要撒出去六七份,不是个好买卖,所以我也不与你添了,将来等你生了孩子,我与你孩子添罢。要想舅母似给英华那样给你买东西,你也不要想,一来你舅舅和三姐情份格外不同,二来舅母给你说过亲事你没要,她再上赶给你添东西,她也没有那么贱。三姐虽然心里疼你,可是你要嫁的那人她不喜欢,她是不乐意你嫁的,要叫她给你多添,她也不会乐意。

  树娘一来不太把钱财放在心上,二来添妆这种事其实大部分亲戚都是意思意思,舅母姨母面子上做到了,给多给少都是一样的。所以柳五姨的话说着不大好听,树娘听进去了,收礼时也不是很难过。这一次送的几样在小婶看来简薄,那是跟舅母给英华添的妆比,其实这几样东西都是极好的好东西,给公主添妆都够了。像这本孤本诗集,让她出一千两买她都乐意。小婶说姨母不疼她,不疼她怎么会舍得把这样好东西送她。树娘握着诗集,心头百感交集,只是不言语。

  小婶唧唧歪歪说了好大一通,树娘烦的要死。不打算理会吧,上回萧明那事她爹被气走了,只有小叔小婶一向疼她,留下来陪着她,又张罗着给她挑丈夫。小叔小婶待她这样好,她也不好翻脸的,要是顺着小婶让她说话吧,句句都听的烧心。

  恰好使女来禀说有两位萧公子的妻子请她去茶楼吃茶。树娘忙答应下来,出门踏到茶楼的门槛,才想起来问:“是谁的妻子?”

  苗小姐被丈夫带到诗会上去过,认得树娘,接出来笑道:“姐姐,是奴的嫂嫂要见你。”

  树娘也认得她是萧明的弟妹,她现在恨萧明恨到骨头里,巴不得萧明过的不好的,萧明的妻子想见她,太好了!树娘高傲地点点头,说:“带路。”

  苗小姐的脾气其实比树娘好不了多少,不过苗小姐又是一样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梅十五帮了苗小姐的大忙,苗小姐自然是要帮她的,所以她尽管恼火想掉头走人,还是忍着气请树娘进隔间坐,怕树娘欺负她嫂嫂,她还很是好心的隔坐在嫂嫂身边。

  “我…见你,是想问你…萧九郎的诗…”梅十五娘问的极艰难,“他…写的?”

  树娘看着梅十五娘,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的表情瞬息万变,从后悔到痛恨到痛苦到解脱,又把什么话都说了。

第160章树娘的婚事

  梅十五娘大放悲声,伏在桌上哭的头都抬不起来。树娘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劝也不动。苗小姐不大明白二人打什么哑谜,不过她经过的事不少了,英华和她相处几次,看她哭时从不问她缘由,只捡知道的劝说。她不知道怎么劝说嫂嫂,看这个树娘吧,虽说嫂嫂抢了人家的丈夫,人家待她嫂嫂也还算客气,所以她也不说话,问茶楼的伙计讨来盆水,绞了一个湿手巾把梅十五娘,劝:“嫂嫂,擦把脸,歇歇息吃杯茶再哭。”

  梅十五娘这几个月以来受尽冷遇,还是头一回遇到一个人真心实意待她,格外的心酸,接过手巾一声长泣,下气没接着上气,头一歪又晕过去了。

  苗氏扶着梅十五,真是心慌,这是今天第二回了呀,她一迭声的说:“又晕过去了,怎么好,茶博士,快喊个郎中来。”

  茶博士支愣着耳朵,没精打采拿块抹布在过道里擦窗格呢,听说客人哭晕了,叫他去喊郎中,飞快的跑出门,把对过小客店里一个游医喊来。

  那个游医这样暑天还穿的一身夹袍,两只袖口和手肘处都油黑发亮,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混着药草香的骚味,腥不腥膻不膻的。苗氏担心梅十五娘,顾不上计较这些,忙忙的和游医说:“早上在家就晕过一次,我扶着她略靠了靠,醒来她就无事,不晓得怎么,方才一哭又晕过去。”

  树娘闻不得那臭味,忙叫使女们把屋角的屏风移过来,她就坐屏风后头去了。苗氏虽然不悦树娘摆架子,不过树娘是没嫁的女儿,回避总比不回避好,她也不理论,等游医切过脉,问:“我嫂嫂这是怎么了?”

  游医先听她称嫂嫂,脸上就带出三分笑,再把晕倒的人再看一眼,确是妇人妆扮,就把胡子摸一摸,笑着拱手说:“恭喜恭喜,这是喜脉!”

  “恭喜个屁。人还是晕着的哪。”苗氏一急,就显泼辣。

  “无事无事。”游医弯腰去提放在脚边的医箱,摸摸索索半日,摸出笔墨来,就在桌上茶杯里倾出点点茶汁磨墨,写了个方子,说:“令嫂平日思虑太过,有些体虚,这个方子呢,是温补的,她乐意吃就吃,不乐意吃,平常少动多睡,挑她爱吃的吃些,好好养着就是了。”

  苗小姐嫁到萧家也有时日,晓得萧家看重男丁,萧明又是族长之子,梅十五怎么也是明媒正娶来的,头胎孩儿正是要紧,给那个游医两陌钱打发他走,另使人去请府城有名的郎中来看。

  郎中来看过,说的话和游医差不多,给梅十五娘手上掐了两下,把她弄醒。梅十五娘醒来一无所知,只是哭,苗氏也不和她说什么,就叫使女去喊个轿子,请郎中陪着,把梅十五娘送回家去了,从头到尾,她也不和屏风后头的树娘说话。屏风后头的树娘也没作声,等人走了,她出来加付了茶资,到家什么都没说。

  树娘的未婚夫是隔壁常州府人氏,才女树娘要在曲池府嫁常州才子,许家脸上都有光彩,亲戚们都轰动了,都吵着要看才女新妇,许才子一口气接来五六百的男女亲戚。树娘虽然有钱,自家在曲池还没有置房舍,住的是柳家的房舍。头天许家亲戚们住下,转天五柳镇就晓得了,树娘过几日要成亲,夫家来观礼的亲戚足有五六百!

  英华和李知远把李大人一行送到金陵,英华顺便还去看了看她两个侄女才来家,小两口才回到五柳镇,李知远把英华送进东院他自去外书房料理家务,杏仁把英华不在曲池这半个月的事一一禀知,英华听说许家来人这样多,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问:“真的来了这么多人,全住在柳家的客馆里?树娘姐姐也不问也不管?”

  “树娘小姐把家务都托给她小叔小婶料理。”杏仁语气里有些替树娘不平的意思,树娘一个做小姐的,清高点儿也说得过去,可是做她小叔小婶的,再年轻也有三十多了,有家有业晓得人情来往,把侄女未婚夫家的亲戚朝侄女舅舅家一丢,又不管又不问算是个什么事?

  英华眨眨眼,又问:“树娘姐姐家是怎么一回事,我以前也没留心过。舅母那边肯定是晓得的,我在南京夫子庙给表弟们买了几样玩具,你送过去,问问月琴姐姐。”

  杏仁答应一声,把玩具收拾出来,匆匆的去了。李知远摇着一沓子大红的请帖进来,看到杏仁出去,奇道:“这是怎么了?”

  英华把树娘夫家来了几百人,树娘小叔小婶都不管的事一说,李知远就乐了,道:“这个小叔没安好心,这是想让你舅舅家恼了不管你表姐,他们好拿捏你表姐啊。”

  “虽然我也是这样猜的,可是我娘常说过日子总要把人往好处想,”英华苦笑,“先叫杏仁去问问,若真是,时机合适给表姐提个醒也罢了,她过的不好,丢下的烂摊子脱不了还是舅母和五姨替她收拾。五姨一生气就睡不好…我先拦一下吧,让五姨多睡几个安稳觉也好。”

  李知远觉得老婆这个态度甚好,在他看来,这位树娘表姐和他的舅母们有得一拼,心地其实都还好,但是没什么见识,爱折腾,爱虚荣好面子,有事只顾自己不大体贴旁人。区别可能就是舅母们过的日子穷些,所以她们不清高,要更实际些。树娘呢,过的全是顺心日子,就更任性些,格外不把钱财当数。办个诗会花的钱不少的,像萧明那种人都只好一个月办一次,她眼都不眨,一个月能办两三次。问题是萧明精啊,他撒钱出去是为了捞好处,树娘撒钱纯是因为她高兴!她这样陪嫁丰厚的姑娘,又任性,又没正经长辈肯照管她,简直就是额头上绑块白布,上头写着:人傻钱多速来!看吧,树娘不只把她小叔小婶招来了,那个姓许的未婚夫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知远看英华眉头还微微皱着呢,甚想替娘子解忧,就说:“舅母只晓得表姐家的事,我估计未来的表姐夫也要访一访才好。家里现成的有人手,我使人去常州问问。”

  英华一动不动看李知远半天,笑道:“我五姨有人手不奇怪,怎么咱们家也有人手了?”

  夫妻本是一体,英华既然要问,李知远觉得也不消瞒着她,道:“是我爹在泉州任上的揽下的人,有一些辞了回家去了,有一些不肯转投新主,就跟着我们回曲池来了。拖家带口的也有三四百人,分散安置在府城周围,要是找个什么人,访个什么事,用他们最方便不过。你有什么事,直接使小海棠去外书房和来旺大叔说。”

  上回送零花钱来的就是来旺,这回又让小海棠直接找他,英华就晓得了,这个来旺是她公公手底下最得用的人。明明两家混在一起住了几年,都没发现来旺大叔,公公和李知远,藏得怪深的。英华把李知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才笑道:“我害臊,有事只找你。”

  两口子还装样假客气,李知远在英华脸上弹了一下,才笑着把红请帖亮出来,“三省草堂的同窗,有十一个下个月初八成亲。我是来问问你,你晓得梅家姐夫那边送同窗的礼是怎么送的吗?”

  “折银五钱。”英华想了一想,又道:“要是家境很差的,再另外补点什么,送口猪啊,送席面上用得上的什么,随便找个借口送去,大家脸上好看就使得。从我姐姐嫁过去,姐夫家这些事就是我姐姐管,我学收礼送礼,都是姐姐教的。”

  “啊。那你帮我看看?”李知远把帖子一张一张排开来,看一个,回忆人家的家底,说把英华听。英华捡张纸把人家名字抄一抄,批个折银。有的就补一笔,少的送猪半口,多的送猪送油送米不等。李知远看她写完了,把她写的那张纸折一折收起来,就把请帖又收起来了,说:“还是娶了媳妇好啊,不然这样的事,我又要查旧帐,又要使人去打听,乱几天都理不清。”

  英华抿着嘴儿笑,道:“你又哄我,我再不信的。”

  “真的。”李知远乐了,凑到英华耳边吹气,“在泉州呢,我们家有一个专门的收礼送礼本子,我爹给母亲编的,收礼送礼大致不差就照着那个走,跟人家关系近就添点,走不到一块就减点。那个本子芳歌倒是背熟了的,不过,她嫁给八郎,老帐本就用不上了。咱们回富春来,那个帐本也不好套,照泉州的例同窗成亲我送二两礼金省事,只怕乡亲们会拿姐夫和我比,说话就不大好听了。”

  “哎,你那个帐本子,拿来我瞧瞧。”英华把李知远推开,“我先说好,我嫁过来之前,我娘就再三叮嘱我了,我是长嫂,弟妹都小,母亲身体还硬朗,是不许我逞强管家务的。帐本子拿来我瞧瞧,给你出个主意可以,该你管的,你不许推我这里来。”

  “知道!”李知远清楚英华这个话里的意思,虽然他们家四个孩子都是沈姐生的,陈夫人待他们如同亲生,但是到底不是亲生的。如今离着陈夫人娘家近近的住着,陈夫人管家,和亲戚们来往,纵有疏漏人家都不会说什么,若是英华出头管家,那是吃饱了撑的自己找骂。李知远把英华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其实这个家,他也不合适再管了,他飞快的说:“我且管几个月,等爹娘回来,我就把这些杂事交出去,专心读书。”

  “好,到时候你读书写字,我给你添茶研墨。”英华对李知远的表态表示相当满意。

  她外祖父家,外祖父和舅舅都不管家里的小帐。她外祖父说过,家务帐管的再细,钱都是花掉的,花在自己家人身上,花多花少不都是花么。经手管帐的有私心想借家务帐捞钱,只能说明当家的男人是孬种,不会往家扒拉钱。外祖父会搂钱,家务帐?柳家老太爷有妻还有许多妾,没生养的后来都打发走了,剩下的妾们,柳家大宅里一人一个院子住着,自己捏自己院里的帐本管吧,给的钱都很不少。心里明白又能干的,似柳三娘的亲妈,过日子就晓得检省,省下来买田买地,教女儿管帐挣钱。会看脸色的,看英华的亲外婆格外被丈夫和大房看重,也晓得跟风。给多少花多少,只晓得享受的也有好几位,柳家老太爷也不管不问,反正他老人家的目地是达到了,最出挑的三娘五娘是养出来了,这两好闺女顺便还把他的儿子拉拨调…教的猴精。剩下的女儿大半也都是当家过日子的好手,有限的那几个,娘家兄弟和姐妹精明能干,差点就差点吧,还能照顾得上她们。

  在柳家,一等能干的是挣大钱不管家务帐的,比方柳三娘和柳五娘,二等能干的是挣小钱会过日子的,像柳六娘那几个,三等能干的是会管家的,柳十娘就是那种,开不了源节流也不错,可惜她死的早。最没用的当数柳大娘和柳二娘,不会挣钱也守不住家当,最后只能靠娘家接济。

  在英华看来,做女人的守着家管家务帐都不算能干,她丈夫要是只在家料理家务,她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她娘家如今管帐的都是使女好吧,她屋子里几个大的,在家看着不出挑,其实杏仁红枣和林禽这三个,随便拉一个出去也把李家的家务管起来。舅舅总夸她丈夫能干,她丈夫就天天在家干丫头都能干得好的事?她一直在心里攒着劲儿,想要李知远把家务帐交出去。

  李知远这般识相,英华心里好生快活,就画个红袖添香的大画饼给李知远。李知远被吓着了,弹起来跳到一边,说:“别别,你要说话算数,我得等你回家才能看书,你累了一天到家不要歇歇?哪能劳动你小人家。换我给你捏肩好不好?”

  英华瞟了他一眼,李知远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给媳妇捏肩,新婚燕尔,捏肩嘛,捏来捏去捏到罗帐里是顺理成章的事,爹娘还盼着他们替李家开枝散叶呢,正需努力,正需努力。李知远就理直气壮的把媳妇推倒了。英华最近也觉得红烧肉好吃,一路奔波几天没吃,怪想的。

  到晚饭后,杏仁才回来,凑了个李知远不在的空当,把打听的消息说了。树娘的父亲有亲兄弟六七个,他们家老太太指望儿孙读书出头,性子略清高,儿孙们花钱比读书在行,看到搂钱的多少都有点嫌弃,儿子们养儿育女都很努力,光树娘的亲爹,就给树娘添了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她们家挣钱的祖父撒手归西之后,出的多进的少,真心是光景一年不如一年,已经快要到卖铺子卖田的地步了,树娘的祖母私蓄很不少,大家其实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偏偏树娘最得疼爱,老人家把好东西都给了她,树娘自己娘的陪嫁,田庄商铺都是柳五姨帮着管,金珠首饰之类值钱的好东西都在树娘手里。这些不算,柳笠翁还许下了树娘出嫁给她添嫁妆。树娘的妹妹和堂妹们十来个,眼巴巴都盯着祖母撒芝麻,树娘自己有她娘的一整份不算,还挖走了祖母的一大半,最过份的是她外祖父还要给她添一份,她一个人占两份半,那十来个分她不要的小半份。树娘家里的人真心喜欢她的估计只有她祖母。树娘的小叔小婶估计是觉得老太太不太好哄,就把主意打到树娘头上来了。树娘亲娘留下的铺子和田地被五姨经营的很好,她名下的田估计也有近万亩,光田租一项就非常诱人。闹得树娘和外婆家翻了脸,他们才有好处拿嘛。

  想来外祖父许的那份陪嫁现在也不会拿出来。树娘的小叔小婶要蹦达就蹦达吧,树娘吃过了亏,她自己拿定了主意才好过日子。英华觉得这事她娘已经有了成算,无需她担心,她就把这头放下了。李知远还没有回来,她去洗了个澡,换件旧纱衫穿着,头发也散下来挽了一个一窝丝,小海棠送来两朵粉红的蔷薇花儿给她簪上,她也不系裙子,散着玉色纱裤的裤脚,赤脚穿一双绣荷花的拖鞋,坐在堂屋的廊下吹风看闲书。头上的联珠琉璃灯亮晶晶的,小虫子从院子里前赴后继扑上去撞琉璃灯罩,英华看一会书,抬头看一会那些小虫,乐了,只是笑。

  李知远从外书房出来,就看见他媳妇倚在廊下的长榻上仰头看灯傻笑,有一只脚还不老实,翘得老高晃拖鞋耍子,微黄的灯下,那一只玉足细白如玉雕,让人看见就想摸。

  想摸就摸吧,李知远轻轻咳了一声,朝左右看看。上灯之后,使女们不当值的都回第三进去了,当值的也很识趣,都在西厢房里头呆着呢。王家这个规矩真不错,李知远就悄悄的潜过去,蹲下来把英华的脚捉住,用力摸了两把,还在人家的脚心窝轻轻掏了几下。

  英华痒得全身发软,倒在榻上娇喘着说:“坏人,放手。当心叫人看见。”

  李知远看厢房里有人影晃动,只有放手,把英华扶起来拉他怀里,说:“许家的事打听出来了,你要不要听?顺便还有个大喜事,值得先和你说说。”

  “这么快?”英华推开李知远,他正凑到她头发边闻花香呢,“说正经的。”

  “大喜事是梅十五娘怀孕了。”李知远大乐,“咱们要备份礼送他们小两口啊。”

  “一定要,一定要。”英华欢喜非常,“十五娘姐姐一准能给萧大才子生一窝的小才子小才女。说许家,怎么样?”

  “许家在常州府也是大族,许大才子呢,在常州口碑甚好,有个族叔做过一任知县,也肯拉拨族里子侄。许才子就是跟着他族叔读书的。这人打小读书就出挑,听说他那个知县族叔跟人夸口说过,说他这个侄儿,品学兼优,配帝姬都不为过。常州府看中许才子的人家也不少,但是他族叔一个都没看上。据许家族人的意思,是要留着许大才子榜下捉婿吧。”李知远对许知县的理想不以为然。

  “这个人听说州试没有过哎。”英华想一想就想明白了,树娘有钱,娶了她不只有钱,还跟她家拉上了关系,到时候挤三省草堂来读书,肯定还有许大才子的族兄族弟。这个知县叔叔好打算呢。“这么说,他们成亲,树娘姐姐肯定会特别给我们家下请帖呀,我娘肯定不会去的,脱不了是咱们去。”英华顿时头疼,“几百的亲戚啊,怎么能来那么多?”

  “我也猜我们肯定得去,已经使人去府城提前收拾住处去了。”李知远叹口气,“在家歇不到两日又要到新镇去。你一心想看帐,再忍忍啊,过了初八才有的看哪。”

  英华啐了李知远一口,推他去洗澡。一夜无话。

  第二天果然许大才子亲自到五柳镇来请树娘的姨母舅母并天波府的亲戚去吃喜酒。天波府收了拜帖说主人们都不在家,没放他进去。柳家收了拜帖也说主人们都不在家,没放他进去。三省草堂大门是开的,还有许多学生在呢,王翰林在家,没奈何请他吃了杯茶,收下请帖。

  许才子也没把李家和梅家漏下,往梅家送帖子,瑶华叫门房收了帖子回说男人们都在三省草堂就完了。李知远这日在家理家务没去三省草堂,又是晓得他会被打发去吃喜酒,不好闭门不纳。许才子上门,李知远只能客客气气把他请到厅里坐,摆上茶请他吃,大家亲亲热热闲话。

  英华早上去柳家打了个转,柳三娘嫌她管几天又要甩手交接麻烦,叫她等下个月再接手,所以她接了几个杂事做了,一时插不上手,在五柳镇转转就回家了。

  门上说树娘的未婚夫来了,英华就绕路从厅后进里间,从屏风缝里偷看。这个许才子生的真心不错,也是萧明那一款的,眉眼里带着些风流态度,风度甚好,说话也能看得出来是个用功读书的。看上去比萧明还好一点,确是树娘姐姐良配啊。

  许才子说过了客气话,果然从怀里掏出两张请帖,说树娘特别吩咐他给英华表妹送来的,请英华表妹去观礼。

  李知远客客气气收下,说一定会去。许才子也甚识相,不等李知远叫上汤,就请辞去,李知远送人家出去,还很客气的问他们婚事忙不忙得过来,要人帮忙尽管开口。许才子乐呵呵感谢妹夫,说有事一定会说。英华听着两个年纪轻轻的老油子一套一套朝外头甩客气话,笑的要死。

  送走客人,李知远回来凑媳妇面前就说:“这个表姐夫看着还不错的。”

  英华也道:“若是头回就说的是他,树娘姐姐出嫁肯定比我风光。”

  树娘出嫁没有晒嫁妆,婚礼在租的一个大花园里办。大花园前头大戏连唱三天,还有几台小戏杂耍,摆的是流水席,不爱诗的亲友尽可以在前头消磨时间。后头一个大敞厅摆着桌椅笔墨,拿屏风隔出十几桌给女客坐,才子才女们写诗写词贺一对新人百年好合。

  李知远和英华小两口起先在后头看了会热闹。李知远头回出席诗会,是个生面孔,席间居然有个才女看上他了,给他捎纸条儿要和他联句,李知远不理,那位才女接二连三送了六七张纸条儿,李知远不胜其烦,索性过来女客这边,把六七张纸条儿亮出来,说:“哪位小姐吃多了酒干的这事儿?我呸,就这几个狗扒的字也想装才女勾搭人,要装也装的像点啊,写的这些淫词艳句都是什么东西?我媳妇呢?咱们走,别让那个**的骚味把你熏坏了。”

  李知远的声音不小,屏风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屏风里女客面面相觑,好几个都愣住了。屏风外头的男客,倒有一多半看着骂人的李知远张嘴的,还有一小半交头结耳相互打听:这人谁啊,哪来的书呆子,有佳人看上他,他对不上来诗就算了,怎么骂人啊?

  英华高高兴兴站起来,跟面色铁青的树娘告个罪,服服帖帖让李知远拉着她的手,小两口头也不回的离席。

  他们两个才绕出屏风,就听见屏风里头有人娇声痛哭。英华拿眼瞟李知远,李知远得意的抬头,大声问:“娘子,我是不是骂的太客气了?”

第161章 亲戚们的田和地都会跟谁姓

  确实有点过,不过——勾搭丈夫又被丈夫当众骂骚货,做媳妇的开心都来不及了,哪里会计较这些小节。英华极是满意的给李知远撑面子,笑道:“也还好了,下次再有这种给你塞什么纸条儿的,你看不顺眼就替人家改一改,用的典不对啦,韵不合啦,用朱笔给人家批一下,再贴大门外去叫过路君子评一评,公道自在人心,也省得人家的绝世华章被你评成那什么的心里委曲。”

  英华的声音不比李知远方才骂人来得大,可是这会儿除了屏风里头有个哭的,满堂静默,她的话大家都听的很清楚。

  这一对小两口是新婚夫妇的什么人?做丈夫的极是不识相,说话夹枪裹棒的连新娘子都扎上了,做妻子的更狠,还嫌没把人家的诗改一改贴出来。

  在坐的才子们心里有都数,屏风里头的才女们,有几个的诗是真心写得好的?这年头的女子,略识几个字会写个买单会记个帐,婆家就很快活了,亲友提起来就要称她能干。正经上女学不便宜的,南边有数的也只有金陵女学和泉州女学两个女学,曲池府舍得给女儿正经上学的人家也就是有数的那几位。

  女孩儿正当好年华,会对个对子,说话不俗气,长的又不太丑,家里又肯放出来抛头露面的,都是才女!才女们字略差些,也将就了,才女们联句把诗,语句通顺就使得,什么平仄啊,什么押韵啊,什么用典啊,谢谢,在座的才子们有好些读了十来年书还拎不清楚呢,你要求那么高干嘛?

  这两口子,一个说人家写的是淫词艳词,一个还讲究上了用典和押韵,当众骂人还补打脸,太过份了!当即就有个热血才子站出来,喝道:“欺人太甚!你们站住。”

  英华和李知远两个分开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凑一块更不怕事。李知远小心护着媳妇慢慢转身,乐呵呵问:“这位才子是要为方才那位才女出头吗?”

  “那位才女的诗…他喜欢?”英华唯恐天下不乱,,极是八卦的补了一句,掐架时转移话题什么的,女学生玩的比男学生精。

  席间立刻有十几个人面部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屏风里头也有娇声惊呼。那位才子怀着满腔的正气要替无辜被辱的才女出头,结果方才很正经的小两口一人一句不甚正经的说话,立刻把局势歪到神奇的方向,那位才子咬着牙想说什么,被身边的朋友用力拉回去了。

  在这里头混的,其实还是有明白人的。李知远一笑,拉着英华掉头出去,慢悠悠游园去了。他们俩闹这一场,做主人的树娘和许才子都没发作。

  李知远骂的那些话,明明白白捎上了谁,大家都能听得出来。树娘没和李知远打过交道,但是从前萧明偶尔提过一两句,她晓得这个表妹夫不好惹,其实她表妹更不好惹。才女姑娘不长眼跑去撩拨李知远,挨几句妹夫骂算是轻的,表妹还没上拳头呢。

  但是他们两口子这样发作确实是下了她的面子。树娘心里怪难过的,觉得表妹发作也不看场合,表妹夫说的话太难听,又恼那个哭的不长眼乱给人家塞纸条,嘤嘤嘤嘤甚是烦人。李知远两口子一走,她小姐脾气上来了,站起来掉头就走。

  外头的许才子脸色更难看。他是亲自去五柳镇上挨个请的,除了王翰林和李知远这对翁婿,树娘的亲戚们连见面都不肯见。柳家亲戚对树娘的婚事是什么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就给他留了一条读书出头的路。族叔的要求更明确,他不只得自己拱进三省草堂,还得往里头带人,越多越好。李知远能来,意味着他肯定能进三省草堂读书,可是往里头带人,就要看他能不能在这对翁婿面前说上话了。李知远两口子在诗会上翻脸,简直就是把他和许家通向三省草堂的大门关上了。

  这是哪个骚货,勾搭人也不看场合,生生坏他好事!许才子的牙咬的嘎嘎响,在坐的几桌许家子弟脸色都不大好,其中一个兄弟对许才子不停的使眼色等待(gl)。许才子犹豫了下,拍案而起,道:“我和树娘因诗结缘,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以诗会友原是赏心乐事,若是在座诸位亦能以诗成就好姻缘,也不失为一段风流佳话。可是给我妹夫偷偷塞情诗像什么话?此举传出去,人家都要说我们诗会上的女孩儿都是优倡之流。我家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既然如此,诗会不办也罢。”他站起来把酒杯摔了,也不管不顾径直离开。

  主人都走了,还发狠以后不办诗会?客人们面面相觑。许才子的堂兄弟们帮着打圆场送客,识相的拉着不明所以的先告辞,机灵的晓得以后没机会白吃白喝了,抓紧机会找冤大头结伴而走。爱才女那款的也晓得曲池地方以后不会再有诗会了,三三两两都蹭才女们那堆去挨光。一场曲池府万众瞩目的诗会,生生被李知远骂散。

  李知远和英华到家,坐在他那个后院的小坝子里乘凉,大松树底下有风,极是凉快,他们两口子凑头着头,看李家管家搜集来的许家新消息。原来这次光许家的叔伯就来了二十来位,叔伯们有子有孙,再加上他们的亲、友,亲友的亲友,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来的,而且大部分都还不富裕!

  “这是打算让你表姐养全族的势头?”李知远坏笑,“树娘的小叔小婶要想不开了吧。”

  英华把记事簿从头到尾翻一翻,着重看了一下,许才子的寡母娘家兄弟姐妹都是全家上阵,两位嫂子娘家和妹子夫家也是全家来的,连吃奶的娃娃都带上了,还捎上了旁系亲戚,这是打算在曲池长住了哇。树娘那样的清高的人,以后要过的日子,嘿嘿,再加上她小叔小婶,俗气和热闹都是必需的。英华把手轻轻按在石桌上,站起来看向四周。李家的宅院深深,偶有管家使女走动,但是极是清静,“知远哥哥,你们家要不是一回来就打一回臭虫,现在日子也不好过吧。”

  “估计蹲牢里补税呢。”李知远冷笑,“我爹从做官就没回来,一亩田都没置,为何?就是怕李家偷偷在我爹名下挂田地避税。富春县里,开始查税了?”

  “嗯。已经开始在查了,听说明日会张榜会布。”英华笑了,“我娘说前几日知县亲自上门来问我们家在富春有田没有。我娘把分家文书拿出来给知县看过,知府蹭了一鼻子的灰走人了。你舅舅家没偷过税吧。”

  “他们没机会。”李知远摇头笑笑,“十来房人挤一块都不肯分家,为什么?穷。好容易曲池的地价贵了,在外府淘换了地,立刻就要分家,就是怕交不起赋税。”

  查税是从曲池府开始查的,府衙和各县衙张榜公示,严禁托名诡寄避税各项,要求地主们自检,若有陈年遗漏,三个月之内补交赋税既往不咎,三个月之后,欢迎出首和举报,后面还附有各项奖罚措施,罚的重,基本上是倾家荡产的罚,奖的也重,把赋税补交干净,剩下的田产,官府和出首或是举报的人对半分。此举一出,不只是清凉山下的地主傻了,全曲池府的地主,都惊呆了,江南四省的地主,都不想活了。

  告示出的头一夜,曲池一府三县算盘声响彻云霄,第二天当铺之类的地方就排起了长龙。老实厚道和不得不老实厚道的地主们聚在茶楼吃茶看笑话的也不少。许才子的族叔把许家亲戚带走了多一半,留下的只有许才子的母兄妹家人,差不多还有七八十口人,柳家的客馆立刻就清空了一大半。杨氏舅母使人从五柳镇来捎信,把柳家暂管的树娘田产和商铺的契书和帐都带来了,让英华转交树娘,同时转告树娘:她嫁人了,不能再在柳家住,该上哪上哪去。

  英华使个人先和树娘说知,说要和她办交接,请她小叔小婶和婆婆做个证见。待得英华到树娘的住处,好家伙,外头男女老少一堆的人在院子里看热闹,厅里济济一堂也是一圈的人头。英华进去,跟树娘的小叔小婶先问个好,又问树娘的婆婆好。许才子在边上帮着说了几句话,树娘眼圈红红的,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英华也不理她,叫人把箱子抬上来,开大箱子取小箱子,把那个带锁带封条的小箱子朝树娘面前一顿,说:“姐姐成亲了,舅母和五姨都说不好再帮姐姐管这些,这是十姨走的那年的封条,钥匙是姐姐收着的,里头有什么姐姐心里有数。这箱是这些年的帐,一年一本。每年的出息姐姐都清楚,都是按年送到姐姐手里。管田庄管铺子的人姐姐都是见过的,若是要留他们使,就留下,若是不留,也随姐姐心意军刺(军文)全文阅读。”

  英华说这话的时候,飞快的扫了一下周围,不只树娘的小叔小婶眼睛放光,连许才子的哥嫂都面露兴奋。英华略等了一会,树娘什么话也没有,她也不大耐烦,就说:“舅母让我来和姐姐办交接,姐姐你收下这些,写个收单与我。我好去帐房销帐。”

  “五姨,她真的不管我了吗?”树娘整个人都木木的。

  哎,舅母和五姨给你管了二十年的田地,年年你只伸手拿银子花,现在成亲了还给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当着婆家人的面,连个谢字都没有?英华突然明白了,其实她不如舅母和五姨了解这位树娘表姐,难怪舅母让她来出头做恶人,这不是让她来得罪人,这是让她以后不要沾麻烦来的。英华就把原来准备好的劝说的话都烂肚子里了。

  “傻孩子,你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让你姨管你。”小婶欢乐非常,亲亲热热把树娘搂怀里,“你自己管啊,不会也不要怕,小叔和小婶教你。”

  那边小叔已经和许才子的妹夫把墨都磨好了,顺手就把收单写下来,示意许才子递给树娘写名字。许才子把收单交给树娘,树娘愣愣的把名字写好,还是怪伤心的。

  英华把收单看一看,说:“姐姐,舅舅家的馆舍还有他用。你没有嫁人,舅舅舅母照管你,自然留你在这里住,你嫁了人,上有婆婆外有丈夫,还有娘家叔婶,舅母说留亲戚们全族在馆舍住着也不像。姐姐若是还打算在曲池居住,还是要趁早打算,房价,听说又要涨了,要买趁早。”

  上头坐着的树娘的婆婆腮帮子立刻就耷拉下来。这位树娘的表妹出嫁是晒过嫁妆的,柳家给了她一个五柳镇的别墅,听说极大极体面,占地一百亩都不止,五姨还体己给她一间仓库。一样的外甥女儿,怎么到树娘这里,柳家就要让她自己买房住?

  小婶听说要树娘买房,当场就没忍住,扬声把树娘婆家的心声问出来:“树娘,你舅舅没给你五柳镇的别墅做陪嫁?”

  树娘摇摇头,反问:“我要那个干什么?”

  “那你外祖父许给你的嫁妆呢?”小叔也不淡定了。

  树娘愣了一下才说:“早就给了呀。”

  “什么时候给的,给了什么?”小婶很激动。英华有空打量周围,好像除了许才子很镇定,大家都有点激动。

  “孤本诗集,字儿画儿,好字帖,香炉,好香。”树娘提起外祖父,脸上总算带点笑,“都是我喜欢的,外祖父最疼我了。”

  “哎哟傻姑娘,那些东西虽好,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小婶被打击的太厉害了,一不小心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哪有田地铺子好!”

  树娘不屑,“小婶,你怎么也这样俗气。”

  眼看方才还亲热的婶侄两有翻脸的趋势,英华连忙打圆场,说:“姐姐,你有家务事要商量且商量,帐本交与你,柳家与你就两清了,妹子先回去。”

  “等等!”这是树娘夫家的亲戚?那人拉长了声音喊:“等——等,两清是什么意思?帐都还没有查,就叫两清了?”

  许才子扑上去打断那个冒傻气的,喝道:“六叔,你这话什么意思?舅舅舅母给树娘管了二十年的帐,咱们感激的话说少了心里都过意不去,你还要查帐?你再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是我六叔,别怪侄儿不认你!”

  英华笑一笑,道:“柳家做的帐,从来不怕查。”说完掉头就走。

  她回家也恼的很,和李知远说:“柳家又不欠她的。给她管了二十年的田地,她一个谢字都没有,反怨五姨不管她了。”

  李知远忙忙的倒茶,狗腿的送茶把娘子吃,劝说:“莫气莫气,人家天生没吃过苦头,只说人对她好都是该的,怎么会想到谢字[重生]投资人生全文阅读。你舅母姨母替她做了多少事,把这些压箱底的东西都还她了,是存心不要管她了吧。”

  “舅舅五姨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要管了。”英华恶狠狠的把凉茶一饮而尽,“养个小狗你对他好他还会对你摇尾巴呢,五姨明里暗里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都不晓得体贴五姨,净做事惹五姨生气,还嗔着五姨不管她!”

  “我们在人家诗会上发作了那一场,已经传开啦。”李知远笑的甚坏,“许家没法拿咱们当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你不管树娘,就更省事了。”

  “她夫家那群亲戚,没一个好的。”英华冷笑,“我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从头到尾就没跟他们客气过。这事其实也只有我去,我舅母去估计得跟她们打起来,我五姨去会被气死!”

  李知远把英华搂怀里替她顺气,“不恼啊,让你表姐作吧,作穷了她就老实了。反正你外婆家也不缺给她吃口饭的钱。”

  英华哼哼,“我大姨和二姨现成的例子在那里。”提到这两位主,英华觉得树娘这样的其实也不算太出奇,也就不恼了,她自己出去院子里转了一会回来,蹭到李知远身边问他:“梅十五娘那事儿,你打听出来什么没有?”

  “听说闹了一场,萧明那王八蛋居然把梅小姐安抚住了,如今梅小姐在家安胎呢。”李知远要让英华高兴,有什么说什么,“听说梅小姐晓得萧明的诗都是抄来的,哭的那个伤心。”

  “那现在呢,现在呢?”英华一边高兴,一边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现在她怎么样。”

  “萧明说会发奋读书考取进士。”李知远摇头,“三年一考,你说考多少次梅小姐才会失望。”

  “怎么也要十来年吧。”英华扳指头数一数,道:“回家咱们是不是要给爹提个规矩,考前班没过州试的不许参加?”

  “略严,没过县试的不许参加比较好。”李知远很认真的考虑,“我回去就和老师说,那天吃喜酒许才子就和我提,说他上回得见老师一面,得益甚多,想日日和老师亲近呢。看他拉拨亲戚这个实在劲,我都怕了,不然我也不会在他诗会上那样落他面子。”

  英华乐了,“他想的美。树娘姐姐的铺子,田产,嫁妆,理清败光总要好几年吧,等他有心思读书,黄花菜都凉了。”

  英华猜的一点都没错,为着在曲池府还是去五柳镇买房,树娘的婆家和树娘的小叔小婶就吵起来了。许家子弟要去三省草堂听讲,非要住五柳镇不可,小叔小婶好容易把树娘从柳家的手里摘出来,哪里肯让她重投柳家罗网,坚持要带树娘小两口回北方去。

  英华和李知远去新镇陈家参加婚礼,惊奇的发现,萧明和树娘家买的房子,门对门哎。陈家的婚事完了,英华又听说树娘在新镇上给婆家亲戚们买了房,许才子的哥哥妹妹俱是三进宅院,还送了小叔小婶和婆婆娘家各一个五进的大宅。英华到家,杏仁飞报:许才子的六叔和树娘的小叔打伙去理田庄铺子的帐去了,听说庄头什么的会全换掉。英华忙道:“我要我要,那几个庄头全是好的,别人没抢去吧?”

  “夫人已经抢下来了。”杏仁掩着嘴笑,“杜家姨父慢了一步,嗔着夫人下手太快,夫人让了两个给他。给树娘管铺子的管事们,舅太太说有用谁也没给。”

  六月天气炎热,曲池府又在查税,梅家老家那晓得四郎和瑶华两口子能干,族长亲自来请他们回家帮着理赋税,梅大人全家都回老家。草堂的学生们陆续有辞了家去的,王翰林索性把三省草堂关了,叫学生们秋凉再来。恰好柳五姨这一向身体不大好,玉薇又怀孕有五个月,,柳三娘和杨家舅母商量,英华历练的也够了,留英华在五柳镇看帐,她去杭州顶到玉薇坐完月子。王翰林在家除了带孙子也没什么事,这样暑天,要是把小学办起来吧,小孩子天天跑也怕中暑,索性柳三娘连王翰林和两个孙子都带杭州去了重生千年后最新章节。

  李知远闲下来无事,和英华商量,让英华搬去舅舅家暂住,他抽空去泉州一趟搬家当,现在江南的地主们都在补赋税,急着卖地的不在少数。买卖田地的时候,交割契书本身就是要查税的,现在风头正紧,也不怕人家玩花招,交税记录不清楚的,没有补税的证明条子,不买他的就是。李家人手不少,李知远把人手散出去打听,他爹是三品,照朝庭的规定可以免若干顷地的税,若是名下还有祭田,还能再免若干顷地的税,他就在隔壁曲江府买了两个庄,一共五十来顷地。反正地也不太多,就是以后税改了,交税也交得起。这头来旺亲自在庄上监工盖庄院仓库,那头他就去泉州搬家当去了。

  英华在舅舅家住,每日足不出户。王家亲戚为税的事找到三省草堂,管家们把人请进去转一圈,让他们看,王翰林两口子去杭州还没来家。找到王翰林的两女婿家去,大女婿回老家理税去了,小女婿一家人也都不在,找到柳家去吧,英华头几回出来见亲戚,就把话说明白了: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大伯家送田庄上的出息给她娘家用,分家时她娘连姓王的田契都没见过,一个铜板都没有拿。她家的帐本上就没有田产出息这一项,除了每年给大伯家送钱,给哥哥王耀祖送几百两银,王翰林和王家并无别的银钱来往。税什么的,别问她们家。若是乡亲们补税钱不够,英华可以借钱。做假帐什么的,就不要提了,柳家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绝无可能做假帐。

  显然王翰林是避到杭州去了呀。王家人碰了几次壁,英华这里表示可以借钱帮补税,别的办不到。找王耀芬哪,那厮现在就是个疯狗,谁也不敢去惹他。王家族人聚在族长家里理税,去县城抄公告回来细细参详,这次补税不罚钱啊,和上次拆迁的办法比,若是把多年的赋税补上,损失的其实也不算太多,补吧!王家人脑子转的还算快,把该补的税算出来,砸锅卖铁凑钱,不够的到处借。英华一听说王家要补税了,二话没说,把压箱底的五百两黄金送到族里,请族长帮忙分借给族亲应急,又和族长打招呼,补完税赶紧的去钱家曹家把地卖了。现在不怕人家查税,祖传上百年的地,查契是不怕他的,五十两一亩速速卖掉。有了银子,新镇上买房她给折扣价,外府多的是便宜地,随便买!

  王家恍然大悟,跟后头有狗追着一样补交赋税,前手拿到官府补款的条子,后手就去钱家曹家卖地。曹家查过没有半点违规的地方,也只有捏着鼻子照五十两的价钱收下。王家一动,别家思量再三,这二三十年交易过的地不敢卖,祖传的怕什么,先卖了再说,横竖税是交了齐全的。钱曹两家反应略慢,等仓库里的银子都搬空了才明白,怕查的都没来,来的都是不怕查的。

  钱曹两家的现银,在富春地主们手里打了个滚,欢快的奔向了柳家。柳家对王家亲戚和富春乡亲一样热情,买房子,来吧,现出图纸,买地,车已经套好,随时出发带你去外府买地。柳家缺现银啊,最喜欢从前姓钱姓曹的银子了。英华前手才借出去的黄金,后手就变成了一锭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排着队回了家。

  富春知县也没办法,补税这个事是上头压下来的,人家来补他只能收。从前买地查税的那个办法是钱曹两家自己定的,他帮着实行,但是毕竟不是自上而下行文,说白了,上头没有明文规定,这个办法就是知法守法的商家诚实经营,知县有权查地主偷税漏税,他们要怎么办都成。现在上头明文规定补税的办法,人家把税补了,你就没法拿税这一条卡人家。

  富春县的地主大多数是老派人家,买地可以有,卖地除非他家出了败家子。炒地的本地人并不多。钱曹两家看着来卖地的地主越来越多,恨柳家恨得咬牙切齿。得还手!有数的王耀祖就是个炒地的主,还有王耀芬,拿他们开刀吧!富春知县查底,王耀祖和王耀芬名下的田地税目不清楚,点让他和原卖主一起来清税。黄家亲戚急了,直接奔杭州去找王翰林。王耀芬也急了,他岳父带着王家大伯母到五柳镇来找王翰林,在三省草堂扑了空,只有去柳家堵王英华。

  作者有话要说:富春说的是类似北宋开国初年的故事,不是真实的历史,真的是架空的,迁都什么的,宋代都没有发生过。真实的人名有,但是故事不是他们的,是我编的。呵呵。书里关于教育这一块呢,我查过好几本书,北宋办教育有很大的热情,民办书院和官办小学这些,虽然不全是北宋初年的事,但是差不多都存在过,我为了故事好玩和情节发展,都给他拢一块了。小说毕竟是小说,不是真实的历史。:)

第162章有帐慢慢算

  英华住在柳家内宅,每日早起到大帐房,中午吃饭回二门内,下午办完事直接回内宅,陪舅母说话,陪表弟们耍。隔三差五杨氏还能回娘家转转,英华却走不开。好容易柳家沐休,她自家还要排开算盘算她的陪嫁田,计划夏收秋藏,估量各庄的赋税该交若干,忙的够呛。

  这日中饭后,英华困倦思睡,还觉得自己有点烧,杏仁拦着不让她出二门,说:“事情都做完了,下午去不去前头都不要紧,既然思困,就去睡一会。请个郎中来瞧瞧,若是哪里不好,小病小治,拖成大病你倒下了这一档子事就真无人管啊。”

  杏仁劝的有理,英华真个歇下小睡片刻。她起来正洗脸呢,郎中还没有来,前头飞奔来报,说大伯娘来了,堵着柳家的大门不许人进出,拉着一个路过的君子要人家给她老人家评理呢。

  王耀芬来闹是意料中事,他自己不出头把大伯娘搬来也不出奇。英华就叫把她娘留下的后手取出来,她不慌不忙理妆,思量大伯娘穿的不会太好,还把身上的纱衫换下,另挑了件旧的珠白纱衫穿,底下系了条草绿色的旧裙,连鞋子都换成洗过几水的旧鞋,自家揽镜照照,是个规规矩矩的富春中等人家小媳妇,她才满意。小海棠那几个跟着二小姐出门走动的甚有眼色,看到小姐叫拿旧衣,都忙忙的退下去换旧衣裳穿。

  少时英华带着一群灰不溜秋的使女妈妈出来。只见大门外头,大伯娘扯着一个不晓得哪里来的客商在那里数落王翰林藏家私等语。被扯住的人满面通红,挣扎着要走,又怕把老太太推搡坏了,正一脸为难。周围围着一圈不明所以看热闹的,俱是外地来等着买房的客商,本地人多少都晓得王家分家事,正经人家背后提起王山长的老妻大儿,没有不骂的。老太太来亲戚家门口闹腾是王家家务事,富春乡亲们不好拦的,也不凑上来看热闹。英华的大伯娘说了好大一会,柳家门外出入的人数以百计,通没人理她,只有三四十个外地商人闲着没事,围听她说天书。

  英华一出来,扶着大伯娘的一个妇人就扯大伯娘的衣袖,说:“人来了。”

  大伯娘放开那个可怜的客商,朝着英华的方向长声喊:“英华侄女,你们恨我,就把我杀了吧,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可怜的儿。”

  英华气定神闲站定脚,笑问:“大伯娘,你老人家要我们怎么放过你可怜的——儿?”

  大伯娘还不及说话,扶着她的那个妇人帮腔说:“哎,这是侄女儿?翰林老爷家真是好家教,一个嫡亲的大伯娘来说话,上来连个礼都没有,看个座儿都不给?”

  大伯娘冷笑道:“受不起她的礼,二房从上到下,都是目无尊长的坏下水。”

  “目无尊长的帽子都扣上了,见面问好看坐什么的,就省了罢。”英华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道:“大伯娘,你在外头数落了我爹不好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吧,要是只为说我爹不好来的,你接着说,我就回去看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