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其实李家送礼的事,从前是李大人手把着手教李知远的,等李知远到十四五岁的时候,这事就是他管。英华这个回答一出来,李知远就晓得他媳妇在给他母亲刨坑。

  不过看陈夫人点头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会要让英华把他娘坑到了,他娘回头反应过来是恼呢,还是不会恼?李知远觉得不如把话挑明了,他就假装兴致勃勃的问:“送什么尺头什么样的簪子?说来我听听。回头芳歌那边我好使个人和她说声,好叫她备礼时随你走。”

  英华立刻反应过来,估计这事芳歌不在行。婆婆确实有点小心思,但是看她一直满面堆笑还点头的样子,也就只有那点小心思了,哄着她就完了,别坑她。英华马上偏头和杏仁说:“叫红枣开仓库,前年夏天舅母给我那匣子镶琉璃珠子的金簪,连匣子一块拿来。尺头就捡上回给我做衣裳的软香罗和湖州绸,叫林禽配一配颜色。顶好是配一模一模的几套?”她说着话就问李知远:“有几位表妹定了亲?”

  “七位。”陈夫人一心想看儿媳妇会不会送礼,全然没有留心她儿子在给她补缺呢,更加没反应过来她儿媳妇已经由挖坑变成努力在填坑了。倒是看卷子的李大人,对着儿子呵呵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

  杏仁轻轻应了一声,跑的飞快。

  过了一小会,杏仁就带着一长串的大小使女过来,她亲自揍着一个大匣子,后头以林禽为首的使女们,捧着装尺头的匣子站在廊上,只有林禽捧着衣料跨过门槛进屋。

  陈夫人扫一眼那匣里的两块尺头,浅红的软罗细密轻软,朱红的湖绸鲜亮光滑,都是喜庆的颜色,全是市面上买得到的好货,而且也不是很贵。她记得几个侄女的嫁妆里头是有几件类似的,但是陈家过日子踏实,这样的好料子选的都是经久耐穿的颜色,似这样的红色好像还没有。这两块红送的很恰当啊。

  英华从杏仁手里接过匣子,把匣子搁到桌上,打开让婆婆看。这匣子打开上盖下箱是一样的绸布垫底,上头用布做出来一个一个的插槽,插的都是一长一短的对簪,黄澄澄的,簪头是晶莹剔透的五彩琉璃,虽然都是小指头肚大小的梅花形,但是琉璃这玩意儿,从来就没有一模一样的,姿态各异梅花,红的绿的黄的青的粉的,花挨着花,亮晶晶的格外好看。

  陈夫人挑一根拨出来看一看,估计一对用不到一两金,乡下人不会觉得特别值钱,但是琉璃是个稀罕物啊,这两朵小花要是特意去寻,有钱都不见得寻得到。陈夫人把簪子举到英华鬓边比一比,点头笑道:“果然活泼好看,是好东西。”

  英华忙走到门边,把一个小丫头举着的盘子里那七个锡匣拿了过来,就说:“娘给表妹们挑一挑,我和她们不大熟,不晓得她们喜欢什么样的颜色呢。”

  陈夫人从前想在侄女们里头挑儿媳妇,确实是刻意观察过她们的,英华嘴甜,东西又好看,她一时不察就挑起来了,说:“这个给淑德,她爱红色,这个给淑贤,她爱绿色。”

  她老人家挑一对说一个,英华就装一匣,外头就进来一个捧衣料的使女,英华就把匣子搁那个衣料匣里头,那个捧匣子的就记住这匣归谁了。

  陈夫人挑完了一抬头。七个使女从林禽领头,把匣子挪到她老人家眼下,一个一个报:“淑X小姐”。陈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杏仁已经轻声说:“婢子这就回去写礼帖,请问老夫人,这个礼,是等芳歌姑奶奶一块儿送,还是咱们家今日先送?”

  “明天后天你们自己使人送新镇上去。”李大人明明是在认真的看卷子啊,他好像什么都没有错过,“远儿,你的卷子给你老师送过去了吗?”

  “英华抄的,我们来时就送过去了。”李知远忙回。

  李大人就说:“看这个架势,六月七月天更热,道上也不好走,我打算这个月就和你母亲带着青阳和沈姐还有你小妹妹去京城。你舅舅们家六月初八办喜事,帮着操办婚礼的事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拿不准主意,多问问你师母。”

  “哎。儿子知道。”李知远答应的极是干脆。

  杏仁等到李大人说别的事儿去了,就歪着头看英华。英华把头点一点,她就把桌上那个匣子收起来,悄无声息的把人都带走了。一屋子的英华使女撤出去了,李知远和他爹开始唠家务,英华端庄站在一边,陈夫人把这个送礼的事情想一想吧,明明她是想考儿媳妇的,最后怎么变成她帮英华挑礼物了呢,还是高高兴兴帮她挑的,这个小人!陈夫人心里对英华挑的礼物很满意。本来她有点担心这个儿媳妇过惯了有钱日子,拿不准送礼的厚薄,现在看来,做的还是蛮好的,最要紧,送的礼实用啊,这是会过日子的!所以她瞧着英华那个目光,就格外慈爱。

  那边王翰林收到女婿的卷子,正在吃晚饭,他老人家一边吃饭,一边飞快地就把卷子过了一遍,和柳三娘说:“幸好这次远儿没去考,不然这张卷子进二甲没问题!要是被人弄下来,我就亏死了。卷子给四郎送去了?”

  “送去了。”柳三娘一边给王翰林夹菜,一边说:“英华体贴,抄的两份,一送来,我就使人送梅家去了,还有一份已经叫人去雕板子印卷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考?要散多少份卷子出去。”

  “先印两百份吧。”王翰林算一算,先摇头后发狠,“这群孩子,吃完喜酒都赖三省草堂不走了。印出来马上给他们考!我家的茶饭不是白吃的!我不考得他们茶饭不思我就不姓王!”

  “把王字倒过来写吗?”柳三娘乐了,“我手里还有这一科全部的考卷五套,备用的四套我也弄来了。你拿去看看,改头换面给他们考了?”

  王翰林大喜,惊道:“这个都弄来了?谁干的?”

  “礼部那群王八蛋,收下几个出名大书院的银子,一发榜就把卷子弄出来了。赵恒也坏,就蹲人家交货的门口,抢了一份就走,愣没给钱。”柳三娘提起赵恒欢乐非常,“他这么一闹,这几套卷子下科一题都不能用了。那几个书院白花了大本钱。”

  “啊,那这几套卷子我看看就可以了。”王翰林摸着胡子笑:“晓得这科是哪几个人出的题,下科是谁出题我就能猜个j□j不离十,下科咱们最少还能中四个。”

  第二日是新娘子回门。待到王翰林家,大门外的红纸屑还没有打扫干净呢,西边草堂已经人头济济书声琅琅,花前树下房前屋后,全是李知远的熟面孔。大家看到一对新人进门,举着书本扬扬手就算打招呼,低下头又自己看书去了——早上先生就说了,明天考部试的卷子,考出来还要在草廊上排名次!

  进了东边住宅,小两口又吓了一跳。王家的族亲都在呢,前庭阶下摆着二十来张从草堂挪来的桌子,小至十岁出头,老到四十出头的王家亲戚们埋头都在做卷子,族长并几个年长的族老坐在廊下监考。看到英华小两口过来行礼问好,族长笑的跟一朵花似的,摆摆手指指后头,轻声说:“这考试呢,你们先到后头去啊。”

  英华就用力把头点一点,拉着李知远挨个给几个老的行礼,轻手轻脚从廊上绕后头去了。

  后宅只有柳三娘在等女儿。英华问爹爹哪里去了。柳三娘指指西边,说:“那边看印卷子呢,远儿来了正好,你去给你老师打个下手,中饭你们在那边吃。前头估计得考到傍晚。英华,你跟我去大帐房转转。”

  这个…陪媳妇回娘家这天,不是要灌他酒吗?李知远摸摸怀里揣着的醒酒药丸,觉得跟喝醉酒比,还是干活好一点,他可怜巴巴的看了英华一眼,走了。

  英华欢欣鼓舞,走到柳家大门外才想起来,不对啊,怎么就跟李知远分开了?一进了大帐房,管事们走来走去,算盘珠子拨的啪啪响,算筹在桌上哗哗响,英华就跟李知远看到考试卷子一样,立刻把离愁驱散,抢在柳三娘前送就跳进她的屋子里去了。明明才七八天没有来,再摸她这个桌子,再坐她这个椅子,怎么就这么开心!

  英华摸到流水帐,看的是眉开眼笑。柳三娘站在边门歪着头看了一会她闺女,才舍得掉头进她自己的屋子。

  王家大家都是各忙各的,到傍晚柳三娘提早一点带着英华回家,打发他两个回家陪妹妹妹夫吃晚饭,吩咐说:“亲家母那边我使个人去郑重说一声,她外婆家缺人,叫英华先来帮帮忙。明早起,远儿你把英华直接送柳家再到草堂这边来,傍晚我再和她一路回来,你们两个一道回家去。”

  他们小两口到家,见过陈夫人,亲家母的人把口信一传,陈夫人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王家女儿嫁到李家就是李家人,没嫁之前给外婆家帮忙她是管不到,嫁过来第三天就又带回外婆家干活,亲家母怎么这么不见外!

第157章婆婆的第二问

  陈夫人尽管脸拉得老长,但是也没有当场就表示反对,英华略一看李知远,李知远面无表情,她也就没看见婆婆的差脸色,只当婆婆默认。小两口退下来,去隔壁芳歌住的地方寻芳歌和八郎说话。

  恰好八郎从那院出来,和英华打了个招呼,直接就把李知远拉走了。英华看他两个神神秘秘的,情知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有事瞒着她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英华也不在意,直接去寻芳歌说话。

  芳歌正和沈姐对坐窗下的一张木榻上,逗芳龄玩耍呢。看到英华进来,芳歌忙站起来,笑道:“嫂子。”

  英华含笑答应一声,把扶着芳龄慢半拍站起来的沈姐按回去,笑道:“沈姐快坐,芳歌,你嫁到杨家去,要学打拳骑马的,你婆婆和你说了没有?”

  芳歌羞答答点头,沈姐大惊:“怎么?杨家的女人也要去打仗?”

  芳歌怔住,英华愣了一下,答:“若是长驻边关,京城又有兄弟守着家,带兵的将领是可以带家眷的。不管能不能随军吧,女眷们肯定要会骑马,力求自保。”

  沈姐扶着芳龄的那两只手都哆嗦了。芳歌脸也有点儿发白。英华把芳龄抱起来,笑道:“京城本来离着边境就不是太远,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教养,武将文官家都这样,女孩儿们和男子一样要会骑马,还要练几招花拳绣腿。其实真到要女人自保的份上,估计就似前朝那样,京城保不住,是谁的家眷都一样。”

  沈姐额上的汗都渗出来了。芳歌估计是在婆家被教育过了,虽然脸还有点白,她扶着沈姐坐下,好言劝说:“我婆婆也似嫂子这样说,她还说了,京城迁到清凉山来,对女眷们来讲是再好也没有了。不过练练拳,身体强壮些——好生养。”最后一句声若蚊蚋,低不可闻。

  不过沈姐是听见了,念了好几声佛,才说:“果然还是迁都好呢。不然谁敢把女孩儿嫁给武将家。”

  英华含笑点头。芳歌到家才听说七个表姐妹定亲的事,忙问嫂嫂给人家送的什么礼,英华说了,她就跟沈姐合计,随了七份和英华差不多的礼,听说英华是明日送,她也说明日送,这个事就完了。

  摆晚饭时,陈夫人看到芳歌小两口在侧,再看看本该在娘家英华小两口也在,问得是丈母娘打发他们回来陪妹妹妹夫吃饭,她老人家又觉得亲家母不拘小节,真心体贴,不许儿媳妇明日回娘家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晚饭后芳歌和八郎回家,李知远和英华送陈家亲戚们坐车回新镇,陈夫人好容易得了空闲和李知府说话,就把不乐意英华出门的意思和丈夫说了,道:“她嫁过来,不要伺候公婆?不要为李家开枝散叶?若是说娘家无人,她隔三差五回家帮着亲家母搭把手也没什么,日日去外婆家看帐,不像话呀。几个舅母中饭时还和我说呢,说亲戚们都说我们家也不差钱,英华嫁来家,休要让她抛头露面出门管事。”

  李大人笑道:“舅母们的亲戚我是不晓得的,舅母们住在府城的时候,不是时常结伴出门逛街买东西吗?”

  “我娘家穷,没有什么使唤的人。弟妹们要出门买东买西也是没办法。”陈夫人甚是不满意的叹息:“我们家又不缺钱,要什么叫管家使女去买就是,叫她们说的倒像是英华贪钱爱权似的,我心里不爽快呢。再说了,又不是穷的没饭吃要女人也出门做活,娇娇嫩嫩的小媳妇在家,闲了绣绣花,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一日三餐收拾家,让男人回家有口热茶饭吃,才是做女人的本份。”

  李大人大笑,道:“那是小户人家做女人的本份。男人没本事挣不下家业又置不起姬妾,才拿这套哄女人在家,又想女人娇媚,又想把女人当老妈子用。”

  陈夫人愣住了。李大人冷笑几声,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媳妇就是什么都不做,难道我儿子就没有热茶饭吃?难道她不做针线,就不能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

  陈夫人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想摇头。

  李大人道:“你呀你呀,你已经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是穷书生李某的妻子,你丈夫,好歹也是做过二十年泉州知府的三品官儿。你凡事别跟陈家的亲戚们比啊,我们和他们已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夫人扭头,“不过是吃穿略好,难道我就比我的兄弟姐妹们高贵了?”

  李大人抚额,他的夫人,真是太过天真纯朴了。当年成亲时她就是这样,三十多年了,她还当自己是穷乡绅人家的儿媳妇,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陈家是曲池穷乡绅人家,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不高兴。”李大人觉得还是把真相告诉夫人比较好,娶的儿媳妇太能干,亲戚们不喜欢说闲话是必然的,但是做婆婆的要是被亲戚们说动了没事就敲打儿媳妇,估计儿媳妇不吃亏,做婆婆的得天天吃闷亏啊,一来二去,这个婆媳关系能好得起来?

  陈夫人不服气的说:“我祖父也做过官,虽然穷了,可是我兄弟们的田现在比从前多一倍。”

  “那也还是穷人家,她们过的和咱们家不是一样的日子,她们看不惯英华说话不好听,”李大人很干脆,“你就别搭理她们。图他们说几句好听的,你和儿媳妇闹别扭,你叫儿子心里舒服得起来?你不是和儿媳妇生份了?咱们家不和睦,亲戚们说话又有多好听?”

  “你看看亲家母,王家人说了她一辈子了,她也没吵也没闹,现在王家人有事还是得求到她那里去!”李大人附到陈夫人耳边轻声说,“陈家那几块田,是亲家捎的亲家母的口信给我,叫我出头说服你兄弟几个去换的。虽然价钱上略吃了点亏。可是要不换出去,现在你娘家还不是跟王家亲戚一样,被曹家悬在半空,那个田又不能种,又不敢拿去卖!”

  陈夫人吸了一口凉气,愣住了,根本不信。

  “她能给我们捎信让你娘家绕开,也自然能给王家捎信。”李大人对亲家母是真心佩服,这是个有仇报仇的狠人,说她有铜臭气,她就能忍着看王家精穷下去,“王家不说她好话,她不肯提醒,亲家都叫本家们骂的和她一条心了,自然也不会吭声。王家亲戚只图嘴快活,这个亏吃得再大,也是自找的。”

  “都是亲戚们,怎么能不拉拨呢?”陈夫人顿时替王家人觉得不值。

  “从前顶着亲家的名字免全族的税,这起人都不认王亲家的好,亲家和他大哥分家时,大房闹的厉害,本家都装不知道。这二十来年,说亲家母闲的话倒是不少。这个田的事,王家倾家荡产的估计都有。”李大人乐了,“再说了,人家也没有不拉拨啊。王家读书能读得出来的,亲家不是一直在拉拨嘛。只是拉拨出来的王家子弟,看到亲家母,都是当亲娘一样敬不是?那个考中进士的王耀礼,以后只会比亲家的两个亲儿子更亲!”

  李大人把夫人按到身边坐下,劝说:“你娘家亲戚说闲话吧,其实也还要顺着你的意思说话。你要护着英华,她们也不敢乱说。你要由着她们说,英华那个脾气是不会发作的,她忍久了待你自然就淡了,亲戚们再闲话两句咱们家和睦,亲戚们又有的说了,你图什么?图儿子媳妇表面孝敬你?图咱们百年以后,他两个不搭理陈家?”

  “那…”陈夫人犹豫了。

  “明日早上他们来请安,你和他们说,你也跟着英华去柳家转转,儿媳妇必带你去的,你去了瞧瞧人家是怎么做事的,回头在舅母们面前夸她能干,说她辛苦。”李大人真是手把手的在教,“你立起来了,你看舅母们还敢不敢在你面前放个闲屁。”

  “我试试。”陈夫人答应的很艰难,她是真正不大出门的人,她就觉得女人在二门以内最好,不招事不惹事,还能把家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可是李大人说的也没错儿,她疼爱儿子,她不乐意和儿子生份了,她看不惯英华太能干,也还是怕儿子吃亏。既然丈夫觉得英华越能干越好,那她还是可以试着去接受儿媳妇的能干。

  第二天儿媳来请安的时候,陈夫人说要和英华一起去柳家,要看看英华是怎么做事的,不光是英华,连李知远都惊呆了:这是他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

  李大人摸着胡子乐呵呵说:“咱们乡下地方,女人出大门做事的少,英华带你婆婆去见识见识,也让你婆婆在亲戚们面前多个谈资。”

  “哎,”英华答应的极干脆,公公是要婆婆在亲戚面前给她撑面子啊,她连忙就说:“其实不光我舅舅家,五柳镇上出门做事的姨姨婶婶很多的。我明日下午抽个空,带娘到处转转怎么样?沈姐要不要一起去?”

  “带上带上!”李大人反应也快的很,芳龄是不能再像芳歌那样教养了,现在小女儿大部分时间是沈姐带,让沈姐改变观念也很重要。

  英华新婚之后第二次到大帐房,把大小婆婆都带来是个什么意思,柳三娘一看就晓得,她也不多话,和亲家母见过礼,又和沈姐闲话一两句,就自顾自去办自己的事。

  英华把婆婆和小婆婆安置在她那个帐房的里间暂坐,她在外间办事,从坐下去一直到中饭时,不是在看帐,就是有人来回话,一刻都没有歇过。陈夫人和沈姐坐在里间,都没有想到英华是这样忙。一上午进来出去的管事们足有二三十位,男女老少都有,妇人有三四个,少女也有四五个。到中饭时,柳三娘那边的黄莺过来请亲家母到后宅吃中饭,英华陪着婆婆们略走动,一边走一边伸懒腰,显得很疲倦。

  陈夫人甚是体贴,问她:“是不是早上起的太早累了?”

  英华打着呵欠摇头,笑道:“今天的事略多,吃完饭我陪娘和沈姐外头逛逛就好了。”

  二门以内女管事和办事使女们吃饭的地方是个大花厅,柳三娘有心让亲家母见识见识,也不让她和沈姐到隔出来的小单间去,就在外头的大桌上请亲家母吃饭。几菜一汤摆在桌上,份量不少,但是看着跟隔壁桌上小碗小碟是一样的,看上去都是大锅菜,虽然有两样不曾吃过,但是每一样的味道都很不错,不比李家的厨子烧出来的差。

  进来吃饭的女人们大都是高高兴兴的,吃饭都很快,吃完赶着就走了,吃饭略慢的,出门都是一路小跑。间或还有人手里捏着包子过来寻柳三娘或是英华说话。看得出来,柳家不论男女,都很忙,柳三娘先吃完,吩咐英华:“你后头剩的那点我帮你看,你陪亲家母在镇里镇外转转,若是亲家母乐意,陪她去皇城里头转一转。”

  英华连忙站起来答应。柳三娘就和亲家母告个罪,先走了,她一走,好多慢慢吃饭的都赶着扒饭,没一小会这个花厅就空了。因为沈姐总看那些出去的人,英华解释说:“给柳家做事的嫂嫂婶婶们,早上可以晚半个时辰上工,下午也早半个时辰放工,所以大家做事比男人还要快些。咱们每天的事情是有定额的,做完了要早走也使得,她们都掂记着孩子们呢。”

  陈夫人笑一笑,问:“她们有孩子要照管,怎么不在家呆着?”

  “柳家男女同工同酬。”英华微笑道:“柳家包中饭,包四季衣裳,有一个人做事,还包一个孩子上学到十二岁,管事最少能拿一两银子一吊钱的工钱。家里有一个人做事,肯定能过的不错。但是若是两口子都做事,家里少人一个穿衣吃饭,多一个人挣钱的,一年能存两三亩地下来,到孩子大了,多几十亩地少几十亩地,区别就很大了,谁不乐意呢?”

  陈夫人还不怎么,沈姐是真穷人出身,连连点头,说:“我才记得事那会,我家是有几十亩地的,虽然不多,管全家十几口人吃穿足够,还能供我大哥二哥读书,给我大哥娶亲。后来没了那几十亩地,我二哥就说不上亲了。”

  英华会看脸色,看陈夫人还有点不以为然,就补话说:“能出来做事的女人还是不多的。但是两口子都有事做的人家,肯定过的比只有男人出来做事的人家好一些。”

  “能干的男人,肯让妻子出来做事的也不多吧。”陈夫人皱眉,“男人若是能干,何消女人出来做事?”

  英华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婆婆问住了。

  陈夫人站起来,笑一笑,说:“我觉得吧,若是柳家的男管事们更能干一些,让女人们在家,男人们日子过的舒服,女人也不消太累,不是更好?英华你觉得呢?”

第158章有些答案不需要说出来

  英华觉得不太好回答。如果她顺着婆婆的口气称是,她就得乖乖跟着婆婆回家,被拘在二门以内过“享福”的日子。如果她说不呢,柳家管事的这些女人比起那些只在家带孩子做家务的老婆们,确实要累要苦很多。英华想了又想,老老实实回答:“娘的问题英华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多想一想,再回答娘吗?”

  英华想不通就说不知道,也不会跟婆婆顶嘴,还是好人家教出来的老实孩子啊,陈夫人含笑点点头,说:“好,你慢慢想,哪天想通了哪天和我说。现在带我们出去逛逛吧。”

  英华便请两位婆婆由二门走夹道到西边去,西边有一个极大的院子,里头是停马车的。看到英华一行人过来,早有小厮一路飞跑着过去给车套马,有车夫小跑过来问:“小小姐要去哪里?”

  “就在清凉山逛逛,若是来得及,就去皇城转转,去问大管事讨个路牌来。”英华话一说完,那个车夫就高高兴兴答应着去了。

  少时有人来请上车,英华扶着婆婆先上了车,又扶沈姐上去。落后她自家上车坐定,就叫小海棠坐外头去。马车出了柳家的西角门,沈姐朝后头看了一眼,就问:“怎么后头还跟着一辆车几个人?”

  英华张了一眼,笑道:“那是跟我出门的人。”因为沈姐笑嘻嘻看着她,她就撒个娇儿,说:“那年在吴家村遇到潘晓霜,我们身边没带人,不是吃了她的大亏嘛,所以后来我出门,总要多带几个人。”

  出了五柳镇,路两边就少了许多绿色,车来车往,道上黄土漫天。马车绕开大队的车马,抄近道直奔金明池。一路上沈姐掀帘子的手就没舍得放下来过!便是陈夫人吧,车里除了儿媳妇也没外人,她也歪着头借沈姐的光看外面景色。

  柳家的车夫自然是从柳家的地盘走的,她们那个马车走的大路,极是宽阔,两边还在挖沟渠。陈夫人看到处都这样,甚是不解,问:“这是做什么?”

  “挖排水的阴沟呀。”英华笑着解释,“东西市坊的位子已经定下来了,虽然主要街道的走向还没有定,但是这边一大块是国子监和太学、国史馆占下的地方,原本就说好是由柳家建的,我们把路先修好了,就可以开工啦。原地主的商铺就在那一片。”英华指着窗外人最多的那一堆说:“那里会先修几条街。把乡亲们的铺子早一点盖出来,早一点有人来租去,也可以早一天收租。”

  沈姐显然一点都不关心这个事,眼睛压根就没朝这上头看。陈夫人想一想她娘家在这里没铺子,略看一眼就看远处的金明池和太液池,也不理论。这一块提早盖几条街出来,富春乡亲们的铺子顶多占十分之二三,剩下全是柳家管事们的福利,英华把公公给的零花钱都花在这上头了,她本来还想劝说两位婆婆也拿私房出来买铺子,现在买当然是便宜的成本价,过二三年,或者卖,或者一直取租,都是不费事就能坐地拿钱的好事啊。可是大小婆婆都是完全不关心的样子,英华也只好闭嘴。

  金明太液二池后边,皇城前面在建的是三省六部的官署。柳家承建礼吏兵三部,英华的马车就是从兵部的工地上穿过去的。来来往往巡逻的兵士看到马车外头挂着的柳家牌子,都乐呵呵给马车让道。马车一路进皇城那个大城门都畅通无阻。皇城里头英华已经来过几次,道路颇熟,因为天气炎热,她也不肯让婆婆下车,就叫车夫赶着车在几个已经在给柱子上漆的宫殿外头转转,又顺着大车道去后头转了转。这个皇城大半是依山而建的,后头圈了七八个山头在里头,现在也只有两个山头在盖宫室,马车在一个略高的山坡顶上停下,英华请婆婆们下车散散。陈夫人和沈姐都极是好奇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住的地方,东看西看不停的问。

  英华指着那两个人头攒动的山头,笑道:“正中对前头宫殿中轴线的那个山头是皇后的住处,另一个树多景幽的,想是太妃带着先帝嫔妃住的地方。咱们现在看到的,都是最要紧的地方,再有二三年能得一小半,外头的官署和官员们的住宅都差不多了,估计官家就要搬家啦。”

  现在脚下站着的,就是将来皇帝和皇后娘娘住的地方?陈夫人愣神,沈姐也愣神,她们这一辈子都在二门以内打转,见过的最大的官除了李大人,估计只有亲家王翰林。这两位大人都是没什么架子的。她们也没法想像皇帝是什么样的,现在居然有机会亲眼看到皇帝家是什么样子的,老实说,陈夫人有点小激动,沈姐也是。

  英华静静的站在一边,心里琢磨:她娘这是让她的婆婆开眼界来了吧,多看看外头,谁还能在家呆得住啊。

  马车下山的时候,陈夫人若有所思。沈姐却是不停的把帘子掀起又放下,放下又掀起,英华都替她觉得手酸。陈夫人瞅了沈姐一眼,沈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皇城真大,真好看,我想绣下来呢,所以想多看两眼,记个稿子。”

  这么一说,陈夫人脸上赞许的笑容就浮出来了。英华很配合的跟着点头微笑,心里又琢磨上了:小婆婆也不简单啊,公公疼她,儿女敬她,婆婆待她也好,不全是因为她老人家能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呀。

  马车出皇城走的是另一条道儿,这条大道两边俱是高墙,看大门和大门之间的距离,又不像是做官人家的住宅,陈夫人看到一个一个大门,她频频朝外头看,英华忙说:“这边是忠义坊,那边是孝义坊,是留把赵家皇亲居住的地方。太常光禄二寺也在这边。这边是曹家承建的地盘。”

  本朝开国才三十年,皇亲也不太多,这两坊的住宅并不是很多,空着的地方倒有一大半。从空着的大块地盘上看,现在的官家对皇家的人口增长还是很有信心的,也做好了充份的准备。经过这块,再朝前走,路就比来时差多了,路两边有一块没一块的在盖房子,空着的地都荒着,草长得足有人高。陈夫人和沈姐都是外行也看出来了,给曹家干活的都没什么精神劲,还有不少偷懒的,监工捉到就是抽皮鞭。她们来时看到的柳家人可是完全不同,不论是搬砖的,还是和泥的,给柳家干活的脸上都带着笑呢。

  陈夫人是个不怎么藏心事的人,有问题她就直接问:“曹家不是和柳家一样给官家盖新京城的吗?我看着柳家上下都在快快活活做事,怎么这一路看下去,给曹家干活的都像是不大乐意似的?”

  英华就一条一条数给陈夫人听:柳家给的工钱多,工期安排的很灵活,工匠们想歇就能歇,曹家给的工钱少,还不许歇。柳家的工匠可以带妻子同来,五柳镇上光供给工匠们家人吃饭的大饭堂就有六个,洗衣煮饭这些活全是统一安排的,工匠们的妻儿老小们揽去干了还有点小钱拿,虽说一家子都在外头干活,穿衣吃饭全是现成的,谁也不消太费心。所以乐意给柳家干活的人特别的多。柳家去各地招工,人家都抢着来。给曹家干活的都没有带家人来的,又不能歇,管的还严,挣的钱还少,他们就不大乐意啦。

  陈夫人听着直点头,说:“做人真是要厚道,你舅舅家待工匠们好,工匠们自然肯踏实给柳家干活。”沈姐也在一边点头。

  马车回到李家,陈夫人和沈奶到晚饭时还没有回过神来,饭桌上都在聊新皇城,李大人乐呵呵在一边凑趣,青阳也夹在里头问七问八,英华低着头只管扒饭,李知远笑眯眯给全家添菜。大家和和气气吃过晚饭,李知远牵着媳妇的手回家,走道上就问:“你带娘和沈姐出门逛皇城去了?”

  “嗯。”英华把一天的见闻说给他听,就说:“娘看见女管事们,说她们辛苦呢,说若是男人们更能干一些,女人们在家呆着不是更好,你觉得呢?”她不动声色先把李知远考问上了。

  李知远想都没想,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干的人?若是男人不能干,还不许女人能干些,那一家子就真没活路了,是不是?”

  英华用力点头,接着问:“若是男人能干,是不是就不消女人能干了呢?”

  “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李知远伸手去按英华的额头,“不烧呀。能干总比不能干好。照我看过的事来说,男人再能干,女人也不能只指望男人,自家什么也不想着去干。我在泉州看多了,多少人家,能干的男人或是病或是死,内宅的女人什么都不会,家马上就败掉。远的不说,那个萧三老爷家就是那样!”

  萧清和萧贤家,确实就是那样。当家的萧三老爷死了,他们一家在族里都呆不下去了。英华觉得要是换了她五姨,肯定是掉个个,换萧家全族在泉州呆不下去。

  便是没有那个万一,柳家大姨和二姨现成的例子在那里呢,嫁的丈夫不算能干,两位姨母自己又是只守在二门以内特别贤良淑德的女人,她们两个连嫁妆都没保住。便是她唯一的姑母,难道就不是婆婆理想中只在二门以内过日子的贤良媳妇?她过的也不怎么好呀。

  英华摸到了李知远的底,他的想法和她是差不多的,她觉得婆婆的问其实不难回答,但是,这个答案真没法和婆婆说。这才新婚呢,要是上赶着和婆婆说:“男人再能干,要有个万一怎么办?”她婆婆不啐她,她娘都要抽她。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英华才进柳家大门,黄莺就过来请她到内宅去。杨家舅母和柳三娘柳五姨三位坐在一处,看到英货进来,杨氏和柳五姨都笑问她:“昨日玩的开心吗?”

  “我瞧她们都怪开心的。”英华亲亲热热挨着柳三娘坐下,问:“今日是不是没有什么事?”

  “你五姨下午回杭州去,喊你来,我们娘四个说说话。”柳三娘搂着英华把她送到柳五姨的榻边坐下,她自己也挨着榻沿坐在一处,随口就问:“你婆婆说什么了没有?”

  “她看到女管事们吃饭都快,觉得女人家太过辛苦。”英华想了一想,把婆婆问的原话一个字不错的复述一次,笑道:“我倒是想好了怎么回她,可是要当着她的面说万一男人靠不住什么的,她老人家恼了要请家法的吧。娘给人家拿个主意,女儿该怎么回她老人家?”

  柳三娘笑着呸她。杨氏摇头。柳五姨冷笑着说:“你婆婆有福气,嫁了个男人有本事又良心好。宠得她都不晓得天高地厚了。她要是能干一点半点,也不要多吧,能有你一半,你公公有那个本事在泉州知府任上一蹲二十年,安知他就不能一路升上去做宰相?”

  柳三娘和杨氏俱都点头。杨氏就说:“我嫂子也说李亲家可惜了的。他在泉州做了一任知府,做的极好,先帝就有心提拨他的,只是…”杨氏看了看柳三娘,柳三娘把头摇一摇。杨氏就笑着说:“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舅母语焉不详,但是英华是听说出来话里的意思了,其实照公公的本事,他是能一路升上去的,但是婆婆太不能干,给他老人家拖后腿了。这事婆婆自己不知道,估计公公也不在意。英华看着她娘,她娘也说过,她爹从前也是极得先帝赞赏的,为了娶她娘,他爹选择在翰林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柳三娘捏捏女儿的手,微笑不语。

  柳三娘的笑容盛满了幸福,显然她不介意丈夫官做的大或者小,王翰林自己也不介意。杨氏笑眯眯看着她们,她的男人也不爱做官,她也不介意啊。柳五姨看着她们两个的笑容,脸上虽然也带点笑,可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把英华的另一只手抓起来,紧紧的握着。

  英华想的比较远,她觉得她公公其实在做官上也不是特别有上进心,倒是和她爹似的,一提教书考试什么的就喜欢。反而她婆婆吧,一见李知远就把科举啊,做官啊挂在嘴上不停的说,若是她老人家知道是她拖了公公后腿,没让公公做成宰相,她心里会不会难过?英华想一想,觉得这事公公不介意就成了,她还是别添乱,婆婆的那一问,搁着吧,反正婆婆发话叫她慢慢想的,她慢慢想个三五年,估计婆婆也习惯她天天在外头跑了。

  使女们送茶送点心,大家陪着柳五姨闲话,难得清闲。正说话间,一个管家在使女的带领下飞跑进来,禀:“树娘小姐在曲池办了几场诗会,有个常州的才子献诗得树娘小姐青目,那厮也办了一个诗会,当场跟树娘小姐求婚,我们树娘小姐,许了!”

  树娘表姐这个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她到曲池府有两个月没有?英华一不留神,从榻上溜下来了。杨氏也被茶呛到了。

  柳三娘又是好笑,又是有气,问:“那个才子的底细查出来了没有?”

  管家小心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柳五姨,说:“这位才子是常州府许家的旁枝,单名一个诤字,今年二十六岁,州试没考过。家就住在府城里,有老母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印过一卷诗,都是他自己写的!”

  管家这么强调一下,连柳五姨都不厚道的笑了一笑,说:“接着说。”

  “没了,树娘小姐的小叔小婶和许公子的族叔做证,给她和许公子写了婚书,树娘小姐决定这个月底办个大诗会嫁他。使小人来和舅母,三姨五姨说一声儿。”管家越说声音越小,头都差不多要缩胸口去了。

  柳五姨都气乐了,连声说:“她有亲叔亲婶替她做主,她来问我们做什么?我不管她!”

  杨氏笑一笑,道:“五姐先别恼。她小叔小婶比咱们更亲近,替她看女婿肯定加倍用心,咱们送礼就完了。笛子,把我上回得的那对绿玉镯找出来,给树娘添妆。”她看一看柳五姨还在生气,又说:“再把那个玉观音找出来,算五姐给她添妆的。三姐,你给她添点什么?”

  柳三娘想一想,说:“我们家有本前朝的诗集,我们家不是弄了几个工匠在雕板子印卷子嘛,你们姐夫把这个诗集带去学堂顺手翻,学生们吵着要看,就雕了几块板子要印几百卷,我就把这个孤本送她吧。”就吩咐人回去讨,又问英华:“你送什么?”

  英华还愣在那里呢,柳三娘就和黄莺说:“给二小姐随便准备对钗。取来交给笛子,咱们一块儿使人送去就是。”

  英华好容易反应过来,悄悄和柳五姨说:“五姨,是不是太草率了?”

  “头一回吃亏上当叫天真,第二回还这样,叫蠢。”柳五姨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萧明那厮虽然人品差了点,还有点本事,又是个晓得进退的,树娘嫁他过的不会太差,这一个,天知道!”

  其实,晓得树娘飞快的把自己嫁掉的,最生气的人还不是柳五姨,是萧明。他到曲池安顿好,就带着妻子上梅家探亲来了。梅家虽然让他进门,但是老两口板着脸没笑过,梅家子弟看到他和梅十五娘都跟没看见似的。梅四郎是亲哥哥,还跟萧明闲话几句,听出萧明有求学之意,他就老实说恩科不开了,要考还有两三年,这两三年草堂两月一聚谁都能来,过两年开草堂妹夫再来吧,到时候只要妹子过的好,他开口跟爹说,放妹夫进门一句话的事。

  好吧,有梅四郎这句话吊着萧明,萧明对梅十五娘就很不错了,在五柳镇住了两天,借着送茶山的地契晃到柳家去,柳家舅舅还亲自见了他一面,看亲戚面上,卖了几个新镇的五进宅院给他。

  萧明觉得事事都很顺心,又还没到考试之前抱佛脚的时候,他情愿还回杭州去住着,但是——树娘在曲池,他放不下。

  树娘办诗会,他去,树娘还对他笑笑,他更放不下了。

  人家给树娘送情诗,他格外放不下。

  前几日英华成亲摆出来的那个嫁妆轰动江南,整个曲池府都在猜:同是表姐妹的大才女树娘,陪嫁也不会少吧。王家二娘子这份陪嫁,养一族人几辈子都够了,树娘有才更有财,他怎么放得下?夜里搂着美妾潘氏睡,他都不只一次说梦话:“树娘,我想你,为什么我娶的不是你!”

  突然之间树娘要嫁个姓许的才子,萧明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立刻奔他那个书房里,把树娘给他写的诗呀,词呀全翻出来看,一边看一边想不通:那个姓许的诗写的也不怎么样啊,长的还不如他呢,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树娘怎么就看上姓许的了呢?

第159章真假诗人

  萧大公子虽然想不通,但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柳家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也还是尽量体面的把他和梅十五娘的婚事圆成了,他的风流才子的形像还在,梅家态度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有闭门不纳,柳家当家老爷看到他还是客客气气当他是亲戚看待。该跟着谁走,抱谁的大腿,萧明很清楚。所以尽管他十二分的纠结,也只在他自己的小书房里纠结,出了书房门他啥反应都没有,连最近和他感情变得很不错的梅十五娘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对。但是,听过他梦话的潘氏不算!

  潘晓霜从来就不是一个省事的人。

  萧明在她面前从来不提树娘,只说时机合适送她回京寻亲,要和她做正头夫妻。她在小宅住着甚是安心,萧明防她甚严,外头什么话都传不到她耳里,她也不晓得潘家失势,也不晓得萧明从前一心一意要娶树娘,更不晓得萧明是明媒正娶娶的梅十五娘。萧明把她带到曲池府来时,跟她说的是:梅氏一心一意爱慕我,自己奔来求嫁,她性子孤僻,长的也不大好,娘家人又不喜欢她,我不纳她她就没有活路了。我虽是纳的她,但是我心里只有你,你看,我都不和她睡。

  萧明带着她俩在曲池住了也有两月,在梅十五娘那里只歇过两晚上,梅十五娘不以为意。萧明差不多夜夜都在潘晓霜房里歇,潘晓霜只说梅氏的事萧明说的是实话,她也没怎么把梅十五娘放在眼里。本来两个人打照面的机会就少,萧明又有意把她俩隔开,潘晓霜被安抚住了,梅十五娘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最在意的诗人夫人位子已经到手,诗人虽然现在不写诗了,但是每天在书房用功读书求功名,替她赚进士夫人的位子呢,甚好,甚好。

  至于诗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文采从来都是跟风流挂钩的,大诗人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几个佳人,再风流娶来家的还是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家中姬妾就更不放在她心里了——诗人们有姬妾的多的是啊,姬妾喜欢时拿来睡睡,看到更好的就弃掉了,将去换马换盆花的都有。潘氏之流不过是个物件,哪怕在她面前态度嚣张了点吧,她也只是笑一笑,从不和剑人计较。她这样淡然出乎萧明意料之外,萧明连准备好的解释都没有用上。

  潘晓霜几次听萧明说梦话想娶树娘,心里就不爽快了,萧明现在是她的男人,怎么可以搂着她睡还想着娶别的女人?照着她从前的脾气,自然是打上门去给那个什么树娘一个教训,现在她经历的事情多了,身边又没有一个自己人,行事就谨慎许多。萧明是不许潘晓霜出门的,但是梅十五娘是隔几天出趟门的,有时候萧明陪着,有时候她自己一个人出去。潘晓霜就把主意打到了梅十五娘的身上,瞅了个萧明出门的空子,绕开监视她的使女,爬墙到梅氏的住处——其实爬墙跑出去也不难,但是美貌女子孤身出门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儿她心里有数,她怕,不敢跑。

  梅氏书桌前也摊着一堆字纸,大部分是萧明的诗,小部分是她照着韵书唱和的诗句,她现在有了新的理想,打算在诗人夫人的头衔上再加一个女诗人的帽子,所以,她在努力把前十年的时光补回来,辛勤做诗呢。

  潘氏翻墙进来,正好就落在书桌窗外的天井里。梅氏做诗时脾气是极大的,不许使女们在身边晃眼,她是正妻,萧明面上功夫做的甚好,使女们也还敬她,她一做诗使女们都躲开了。潘氏躺在天井里滚了半天,也无使女上前扶她,只能自己咬着牙扛着痛爬起来,哼哼:“梅氏,过来扶我!”

  梅十五不悦的放下笔,皱眉看着潘晓霜。虽然诗人丈夫到曲池来只带了她一个妾,几乎夜夜都在潘氏那里睡,可是再宠的妾她还是一个妾,和这种人计较什么?梅十五端座桌边,看着潘晓霜一步一扭,纹风不动。

  潘晓霜气哼哼移进房里,就看见一桌的诗稿,她拎起一张看看,是萧明的诗,不由冷笑道:“你天天就想着这个?你可晓得,咱们的萧九郎被一个叫树娘的表子迷住了!”

  树娘在曲池府风头更胜杭州,梅十五只要出门,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别人谈论树娘。而且树娘办诗会很容易就又找到了才子未婚夫,在梅十五眼里,树娘这样的人生才是完美的,听得潘晓霜叫树娘表子,梅十五心里又觉得不舒服,又有很微妙的痛快感,她微微一笑,道:“树娘我见过,生的很美,又是才女,男人喜欢她的多得是。”她还在心里无声的补了一句,她就是那样有本事吧,她心心念念要嫁的男人还是娶了我。

  哪怕是在青楼里,你要跟哪个表子说你的客人被人抢了,她也会翻脸的好吧。潘晓霜语塞,良久才道:“九郎睡梦里都念为什么娶她的不是他。”

  “他想娶也没机会了。”梅十五笑的很得意,不管原因是什么,萧明娶她是当着许多江南才子的面,有证婚人,补了婚书,她是明媒正娶的萧九郎妻子。

  潘晓霜冷笑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觉得,萧九郎一定会娶你?”

  误会大了哎,梅十五最在意的就是这个,闻言挑眉,笑道:“难道,你以为他会娶你?”

  “他对天发誓要娶我的!”潘晓霜大怒,从前还有个混蛋也说过要娶她的话,“他骗我,我诛他九族!”

  “哟,还把自己当帝姬了?”梅十五叹口气,她也在女学住过一年啊,女学生们吵嘴那套还是会的,“你有带你爹留给你娘的认亲信物吗?手帕啦扇子啦汗巾啦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去车马行雇辆车,送你去京城认亲?”

  潘晓霜的耳光是从小练到大的,虽然这一二年用的少了,但是功力深厚,摔到梅十五面上,依旧又响亮又清脆,梅十五还没有反应过来,潘晓霜反手又抽了她另半边脸。梅十五双手捂脸,惊的都忘了喊痛。

  “我,是潘家的女儿,潘贵妃的亲妹子,潘太师的小女儿。”潘晓霜推小鸡似的把梅十五推到屋子的角落里,“萧九郎除了我,他谁都不能娶,也娶不了!”

  到曲池来之前,萧明给梅十五看过这个潘氏的卖身契,她明明是从清楼里买来的表子,原来姓吴的。梅十五看看人家那个身板儿,觉得抡拳她肯定干不过人家,她就护着脸拼命尖叫。

  使女们一拥而入,把潘氏拉开。梅十五露出两边的五指红掌印,一边丝丝吸气,一边说:“以下犯上,先把她捆起来关对面的空房里去。”

  梅十五是正房娘子,萧明面上又敬她,使女们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有,几个人一齐动手把潘晓霜困住,有一个就解开衣带把她连胳膊带手缠住了。潘氏扭来扭去想挣脱,有个使女久有上进心,正思报效主母,就大力抽她几个耳光,喝道:“好大胆,都敢和少夫人动上手了,该打!”

  “少夫人?!”潘晓霜又惊又怒:“萧明和这个贱×人成亲了?”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亲友见证。”梅十五面庞红肿,得意的笑让她的眉眼扭曲,本来尚算清秀的面孔可以用丑来形容。

  “我呸,他怎么会娶你这种丑八怪。”潘晓霜对萧明还是有点了解的,“你爹是宰相还是国公?”潘晓霜到底是武将家养的女孩儿,花拳绣腿真打架不行,挣脱几个使女足够了,她也没有离开萧明的意思,现在指使梅氏去闹树娘的指望也落空了,揍她一顿出气也好啊,于是——她甩开使女们,如同出笼的母狮扑食,按梅十五倒地,骑在她身上照着脸挥拳。使女们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开,梅十五倒在地下已经半死。潘晓霜也被使女们又拉又抓弄得披头散发,脸都破相了,又哭又闹要去告萧明拐骗良家妇女。

  家里的管家唬的要死,把潘氏拖到空房里关押,飞一般去树娘的诗会寻萧明,只说泉州老家来人了。萧明很有风度的告辞,进家门把脸就拉黑了。管家巴拉巴拉一说,他再把使女们喊过来一问,听是潘晓霜爬墙去寻梅十五娘说话,晓得他娶了梅十五发作,萧明就有点头疼了。京城打听消息的人才回来,潘国公靠边站了,而且潘家还替病死的潘晓霜大办了后事,换句话说,潘晓霜其实已经没有利有价值了。他这一向睡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生的美,青楼里混过的嘛,床上肯定会几招,只有梅十五和潘晓霜两个可以选,还是睡潘晓霜比较开心,拿几句好话哄她又不要花钱。再说了,离着真清高很正经的岳父梅大人近近的,他也不敢去嫖啊。

  潘晓霜已经没有用,又这样闹,他是真不想要了。但是梅十五娘是他娶的正妻,安抚是必需的。所以他先去梅十五娘那里,看看她的伤势,亲自给她上药,又安慰她:“这个吴氏从前听人说她生的似走失的潘国公女儿,她就得了失心疯,真当她是潘小姐,我呢,从前不该还有几分怜她,就顺着她让大家都当她是姓潘的。她这样我自是不会再留她,你莫要恼了,等你好了,你要怎么样她都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