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没吭声,过去拉萧清的手,萧清唬得脸都焦黄,站在那里都不敢作声,瑶华拉她她不肯动,瑶华没二话,使出从前京城女学女子马球队长的本事,提着她的衣领,就把她拖起走人。英华和杜九娘手拉着手跟在后头走了。许才子和萧明都被瑶华突然显露出来的彪悍吓着了,萧明都没敢吱声去拦,许才子的脸色何止如土,简直是成渣。

  李知远虽有心理准备,也不免吓了一跳,这个大姨子一向软声软语说话,再想不到还会提领拿人这一招啊。回头再一想,他大姨子跟他的亲亲小英华一样,小时候寄养在天波府杨家,杨家把女儿当儿子养,把儿子当牲口养,大姨子单手拖个把人走路太正常了。

  柳三娘搂着软得没了骨头似的树娘,吩咐三叶嫂子:“多叫几个人来。”

  三叶嫂子心领神会,撒开两只大脚飞奔,一转眼带来几十个男女仆人,管家们把许才子和萧明团团围住,女人们把树娘围在当中,七手八脚要把树娘接过去。树娘搂着她的亲三姨怎么也不肯撒手。柳三娘只得说:“把许公子和萧公子两位娇客分开安置。他们两个要是传出去半句话,你们提头来见。”

  三叶嫂子带头,大家低头答应一声。管家们先拿许才子,许才子还想挣扎,回头看萧明自己就老老实实把双手反缚后背,极是顺从,他长叹一口气,有样学样让管家把他绑起,隔着许多人看向树娘,柔声说:“树娘,我真不晓得你小叔小婶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我只是想把你养得结实些,和你养儿育女。”

  树娘别过脸,珠泪连连。柳三娘发话说:“树娘,你要是不舍,三姨现在也可以撒手不管你。”树娘轻声央求:“三姨,你管我呀。”

  柳三娘冷笑着对许才子说:“此事柳家会彻查,你若清白,树娘还乐意,你们还是夫妻。”

  许才子盯着树娘的双目陡然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萧明冷笑着低哼一声。李知远暗暗摇头,这个许才子看着是个玉瓶,其实是个草包啊。不过也难道,他是族叔教养长大,他族叔指望他拉拨全族,又怎么会把他教的足够精明呢,正要他傻一点才好捉在手里使唤他。

  这边后园人才散开不久,舅母杨氏带着一队人骑着快马奔来,到书房和柳三娘商量着说了几句话,杨氏就命人去天波府调家将。柳家这边收拾出一个马车,柳三娘陪着树娘坐车回新镇,杨氏领着数百家将把许才子和萧才子带上先行。李知远瞅人堆里没有他娘子,急的很,转来转去在三省草堂门口转半日,才看到他娘子和瑶华手拉着手回来,姐妹两个边走边说话,神态极是亲热。

  看到李知远,英华就问:“人都走了?”

  李知远点点头,指指边上那个提着药箱对少夫人点头哈腰的游医说:“这人是咱们家的,现在就在曲池府一带行医,要不要听他闲话几句。”

  瑶华不明所以,英华立即明白了,这人是她公公从泉州任上来回来的人手。她和李知远成亲也有时日,晓得李家父子的脾气都一样,平时有事不显,若是觉得事情不当让女眷知道,就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若是有特别提来历,必然有事情非说不可。英华就道:“好,咱们到小花厅里坐。”

  瑶华踌躇了一下,道:“娘去新镇了,明日的聚会还有杂事没有安排好呢,我去问问。妹子你和妹夫去吧,若是有什么可以和我说得的,你得闲再和我说说。”她不太想掺和到树娘的事情里去,说到底,她是不想管梅十五娘,她只是做人嫂嫂的,十五娘的爹娘现在,十五娘的家事还轮不到她先出头管。。

  英华理解姐姐的难处,姐妹两人在大门边分手,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李知远拉着英华的手,默默向小花厅走去。王家这个小花厅在二门以外的夹道边空地上,专门用来接待王家族亲用的,乡下地方也没有大讲究,男女坐一处说话很常见。但是王翰林家和族亲家比要更讲究一些,前头厅里,亲族的女人不好进去,二门以内也不好放王家的男人们进去,所以就特别弄了这么一个地方给亲戚们闲话。明日三省草堂聚会,王家族亲也来了十多位要听讲的,他们的母妻也有跟来顺便探望王翰林的,现在都坐在小花厅里闲话呢。英华远远看见小花厅门口有几个孩子趴在台阶下玩耍,叹口气,拉着李知远从二门边的夹道绕到后园去了。

  方才热闹过的后园亭边,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冬天的阳光照身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园中松柏绿的厚重,地下一片金黄的松针,七八只麻雀在林间跳来跳去。李知远陪着英华在亭中坐下,示意游医说话。

  游医郑重跟少夫人拱手行礼,方才柳三色的行事他已经领教,所以这一回他就说的非常简洁干脆,“树娘小姐的夫家和娘家联手把她架空了,她婆婆还说树娘身体不好,要好好将养,要帮她保管田房契纸,被她小婶闹了一场,说树娘虽然身体不好管不了,可是她父母都在,哪有嫁妆田让婆婆管的,要管也是娘家爹管。”

  英华不停冷笑。李知远连连摇头。

  游医又道:“树娘小姐不晓得把契纸收藏在何处,两边都不得到手,转过来又日日给树娘小姐送补品。这里头有几样…咳,咳,分开来吃其实不妨,但是凑在一起吃,一吃几个月,身体就吃坏了,若是再吃几个月,会怎么样很难讲。好在树娘小姐从前底子打的甚好,停下来不吃那些大补之物,好好将养几个月也就无事。”

  “要查两边的补品是哪里来的吗?”李知远偏头看向英华。

  英华微笑着摇摇头,道:“没必要,树娘要是死了,她又不曾生养,她的东西肯定是她娘家的。许家肯定是不想她死的。她的小叔小婶吧,如果真有那个心,劲了好大劲把她弄死,树娘的东西弄回娘家,他们也捞不到大头,其实不如树娘活着帮她管家好处大。”

  游医手下点头附和:“补品的事应当是凑巧,若是想把人弄死,借别人的手送点什么吃食相冲中毒更干脆有效。”

  “如此,不查更好。让你表姐的夫家和娘家相互攀咬,她和离的事就容易了。”李知远冷笑几声,道:“许家回头闹起来会很热闹。”

  “那就和咱们家没关系了。”英华乐的很,“只是萧清表姐有些烦人,她一见我舅母就吵着要见她哥哥萧贤。我舅母说萧贤跟着船队去海外了,她又是哭又是闹,宁死不肯回杭州沈家去。我舅母没二话,直接把她绑起,叫笛子姐姐把她送回家。”

  “看来她在沈家过的也不大好。”李知远对英华的这个表姐相当讨厌。

  “说是沈大郎纳了妾,妾都有孕三个月了。”英华摇头,“沈家估计不会让萧清表姐生下孩子。”

  “这种蠢货,养出来的孩子也是蠢的,还是不要生的好。”李知远把手轻轻盖在英华的肚子上,“你别想这些烦心的事了,有什么都交给我啊。”

  英华高高兴兴点头,她的丈夫不只愿意操心婆家的事,还乐意帮她操心娘家的事,不管将来有事要不要她去管去操心,他表达出来的心意,比头顶的太阳还暖人呢。

  英华眯起眼看太阳,红日挂在青松翠柏的枝头,她娘家的后园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又安静又舒适。李知远对郎中摆摆手,郎中悄悄的退下。他把英华搂在怀里,下巴搭在英华的肩窝上,轻声说:“太阳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大家,回来了,累的不行,休息了一天才有力气写更新。

  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不过。。真的要结文了,再次亲亲大家。

第166章年难过上

  柳三娘和杨氏舅母陪伴树娘足足有七八日。树娘要和离,许才子的娘哭天抢地喝骂不止也不能阻止。许才子甚是识相,柳家只求和离,还没有去告他为财谋害妻命呢,所以他老老实实在和离书上签名字。

  树娘也甚大方,送出去的房子她也没有收回。许才子陪财女睡了几个月,给兄弟姐妹们和母亲娘家每家挣了一处宅院,他的哥哥妹妹并母亲娘家亲戚在新镇上住着,不舍搬走,他娘也不肯离开天子脚下回常州去,从树娘的大宅搬到他哥的小宅住着。许才子一个人孤伶伶回了常州老家。

  树娘自然是不肯再在新镇住的,央着柳三娘把她的五进宅院出脱,重在曲池府城买了一个大花园搬去住,又问舅母讨了十几个贴心的管家使女使用。树娘又觉得她娘家小叔小婶居心不良,把田产交给娘家人管她不放心,她自家管她又不乐意,执意把田产铺子全卖掉。柳三娘再三的劝她都不肯听。在曲池府和清凉山一带找机会的富商不计其数,树娘说声要卖田地,立刻有人捧着银子来买。那边许才子的六叔和树娘的小叔还兴兴头在办交接,这边树娘已经把房契和田契都换成金银,这许多金银她看着嫌烦,不乐意自己管,央舅母和姨母替她收藏。

  柳三娘和杨氏商量:树娘嫁过一次和离,嫁妆也轮不到她娘家人管,但姨母和舅母帮她管钱也不好,她娘家毕竟是穷了的,守着树娘这一注大财一个铜钱落不到手也会生事,替她管钱落人闲话与柳家声誉有损。二来钱在谁手里都不重要,这毕竟是树娘自己的钱,她若是自己把得定,自然守得住她的财,她若把不定,她来讨要做舅母姨母的还是要钱把她。横竖柳家不贴她,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等她精穷,若是晓得悔改,替她备副嫁妆再嫁也不是难事,若是死不知悔改,一年几百两养着她更容易,柳家似她这样养歪了的,她也不是头一个,也不大可能是最后一个。

  既然如此,还替她管钱做什么,柳三娘和杨氏都拒绝替树娘管钱。柳三娘和她说:“虽然你和你娘家不亲近,可是你还有亲爹有亲祖母。从道理上来讲,和你一姓的比我们和你更亲近。你本心防着他们,安知他们不防着柳家?你只图自己省心,可有想过会替柳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树娘低头无语,杨氏冷笑道:“你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人,若是你拿定主意把银钱捏在手里,你一辈子花用是足够了。若是你拿不定主意,我们今日替你管,明日后日你再来讨依旧要还你,帮你收着钱又有何用?让你的爹娘和祖母骂我们吗?舅母是个俗气的人,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不乐意多做,舅母自己的钱还多的管不过来呢,你那几个小钱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树娘面红耳赤,头都要低到胸口。从前嫌弃舅母和三姨五姨俗气的也是她,她甚至当面说过舅母掉钱眼里的话。便是现在,她心里其实还是觉得自己管钱俗气的,舅母和三姨不给她管钱,她现在就不晓得怎么办好了,只会可怜巴巴的看着柳三娘。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自己还是一点主意没有,柳三娘摇头,杨氏叹气。休说英华能干晓得理财,便是柳三娘从半道上教出来的瑶华,也不消大人替她多操心,她嫁过去手里捏着钱,也晓得藏富,晓得置点田地,在婆家打理家务十分利落,婆家人都敬她疼她。似树娘这般,有人管着她,各种矫情烦人,没人管着她,她连路都不会走。这样的孩子,还是穷点好,做米虫也安份些。

  杨氏站起来说:“三姐,我们回去吧。”柳三娘瞧瞧树娘,叹着气说:“舅母借人把你使,也不能借你一辈子,你自己家也培养些人手使用。”她看树娘又为难皱眉,后面的话就没有说了,叹着气和杨氏回五柳镇。

  且不提树娘回到曲池府,重过诗酒风流的日子,也不提许才子回到常州被他族叔如何如何。只说梅夫人听说女婿当着亲戚和嫂子的面把前未婚妻搂在怀里安慰,极是喜欢女婿体贴,一时激动中风,好容易才救回来。

  萧明陪着十五娘回来探病,十五娘居然又有孕了。女儿出月子不久又怀上,可见小两口极是恩爱,梅夫人更加的喜欢,第二次中风直接就西去极乐。本来梅家也只有梅夫人和梅四郎待十五娘还有几分好脸色,梅夫人驾鹤西游,四郎看到妹子就想念母亲,索性避而不见。十五娘在亲娘灵前哭的死去活来,梅家上下也无一个人来安慰她,到底被萧明劝回家去了。

  梅家新年过的甚是没有滋味。王家却过的极是热闹,三省书院虽然少了梅大人一家人,讲学聚会还是办的又成功又热闹,王耀祖两口子赶在腊月初几回来,顺道还弯去南京把玉珠姐妹带回来过年。

  从南京到五柳镇恰好经过富阳县的黄家,王耀祖在黄家歇了一日。黄家人不晓得在王耀祖两口子面前说了什么,耀祖和几个舅舅吵了一架翻脸。他来家不提,王翰林和柳氏当然也不会问。赵恒给王耀祖在新京城新设的国史馆弄了个从八品的小官儿,说是闲职,每日都要去才装好门框隔扇的国史馆坐班。说是要职,国史馆除了王耀祖大官人,只得一个从六品的副馆长隔几日来望一趟,那个副馆长人家还是兼的。王耀祖兴冲冲去皇城跟刘大人报道之后,每日上班都是坐在门房烘火吃茶看杂书,正经事一点没有。

  英华私底下和李知远说笑,道:“这还是在建呢,无事也不去找点事来占着手,等建好了官署,大哥就更闲了。”

  李知远笑道:“这个官真心不错,薪水不高不低,虽然闲却不好乱走,闲来读史也有益处,大哥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犯错,一年一年熬着,二三十年总能换个四五品致仕,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

  英华叹息点头,道:“大哥才来家还有些不乐意呢,和爹长谈之后才露笑脸。听嫂子说黄家还叫他不要做这个官,说他只差几名就是进士,下科再考必中。他们就不晓得,大哥这个差几名也是走的人情。”

  李知远摇摇头,道:“黄家这几十年也没有一个真考出来的,好容易在大哥身上看到指望,想出个进士外甥也情有可原。大哥做着这个闲官,与老师是省心放心的好事,与黄家却无益处,他们自是不乐意。好容易教养出来一个外甥,眼看能出头倒叫亲爹截走了,怕是恼的很吧。”说完了坏笑。

  英华也笑,黄家没少在耀祖身上花心思,打小她这个大哥就和亲爹后母不亲,不曾想和黄家亲近了三十年,如今做官了,她大哥重又跟亲爹亲近起来,黄家白做了二十多年的坏人呢。英华笑道:“反正柳家是不和黄家来往的。咱们就更没必要和他们家来往了。你昨日陪大哥在镇里逛,可有看中的房子?”

  李知远摇头。王耀祖觉得已经是官,还附着爹娘居住不自在,到家把行李卸下马车,就急吼吼要买房。然他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银,只有黄家均给他的五百两银子和十几个还在图纸上的商铺房契。五百两够在新镇那边买个小的四进宅院,在五柳镇这边,房价这半年已经涨了许多,五百两买四进的非常很勉强,只够买个三进小宅。银子若是全花在买房上,家具布置他又没有钱。更何况看房子的时候,王耀祖只看四五进以上的大宅,还嫌四进的窄小呢。李知远陪着耀祖跑了一天,王大官人挑挑捡捡一副怀里揣着五千两的豪爽模样,李知远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摸鼻子微笑。

  王大官人还没有看中镇里的房子,他看上了瑶华家不远的一处别墅,那处背后有山,前有涧水,腊梅一树树在庭院和小山坡上绽放,香气袭人,论景致可以入画,论价钱,足足的要两千八百两纹银。

  耀祖几次暗示李知远帮他和柳家管事讲价,李知远只当没看懂耀祖的眼色,英华问他,他才道:“大哥看中一个别墅,就是园子种得许多蜡梅的那个,管事开价两千八,贵倒还罢了,你大哥手里有这么多钱吗?”

  英华听了笑一笑,道:“是不是门口靠山涧那边立了个一人多高的石灯笼的那家?那是没卖出去的别墅里最贵的一个。那个屋子后头的山上还有许多梅花呢,光采买那些花树,就花了许多本钱。大哥居然看中那个,讲价怕也要小两千两才能到手,他哪里有那许多现银?转过年玉珠和雪珠的学费就要七八百两,脱不了还是我爹娘给他掏。我猜爹是不会给他垫这个钱的。”

  李知远摇头叹气,“大哥真是…今日阳光甚好,咱们家去住几日吧,回头回来陪老师和师母吃年夜饭,元旦还要祭祀呢,咱们非得在家住。”

  三省草堂东边其实只是三进的宅院,前头给王耀祖一家住下,嫂子侄女一堆人,李知远住外头书房也不便,住英华那院也不便,他说要搬回家去住原也是正理。更何况新年祭祀原是各家管各家。柳三娘虽然不放心,家里也确实住不下,不得不让他小两口回家去。

  到家他两人也不分开,李知远把家务帐挪到东院头一进的书房,和英华一人占一个书桌,面对面坐着,他料理李家的家务,英华看她自己的陪嫁田产。

  英华在娘家住着,兄嫂来家,亲戚们来来去去,她都要出来露个脸陪着说几句话。一直都不得空细看。现在得空理她的嫁妆,她就先把田产都提出来,照着地契上的四至去查府志和县志,看地方气候和出产,再把跟她陪嫁过来专管田庄的几个管家喊来,商量过完年先种什么,后种什么。然后估算赋税各项,每个庄大约留多少现银,又要留多少开支,还有存粮如何处理,耕牛过冬等等等等。英华的几个管家说的头头是道,英华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等管家们给出建议,她比较之后再选一个,虽然说起来事情繁琐,其实处理起来很快。李知远那边才把一年的家务帐理过一遍,英华这边已经把明年田庄上一年的大事都安排好了,连赋税的预算都做好了,最后扣除各项开支和留出来的明年费用,今年的实物地租不算,到手的现银差不多有四千一百两银。

  英华把实物地租的单子取来过目,就问李知远:“咱们家备年礼是怎么备的?都送亲戚们什么?是花银子买还是怎样?”

  “从前没分家,都是冬至加年礼折现二百四十两银给大舅。”李知远提到送年礼就皱眉,“今年冬至我是折现的,一家十两银。分开来看,十两银略简薄了些。然要配礼我又没有头绪,你帮我参详一下?”

  “我娘家送王家亲戚们,冬至礼是二十斤腊肉,鱼干、菌干、红枣、栗子各一篓,再有杂色干果子一布口袋。送年礼就是两盒过年的点心,两盒江米。除了点心是现买的,别的都是我娘庄上出产。”英华就手取了张纸,写:腊肉一刀,干鱼一篓,点心两盒,杂色干果子半口袋。写完给李知远看,说:“点心你使人去镇上的点心铺去买,别的我那里现成,我帮你备好?”

  “好。”李知远答的十分干脆,这些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值钱,但是看着很丰盛,又都是过年用得上的,送亲戚们很合适。他把这个单子拿去抄给舅舅们的礼帖,抄完了又想起来,问:“这些都是你庄上的地租?多的你打算怎么办?匀些与我吧,我有用呢。”

  “我用不了的,镇上的粮铺会作价收购。”英华笑了,“五柳镇如今也有五六万人常住,再加上皇城那边的城厢军,一天要吃多少下去!粮铺那边的管事巴不得我全卖给他。不过听我爹说,学里很有几个用功上进的学生家里过的不大好,所以我特意多留了些,打算备点年货,回头你用三省草堂的名义给人送去吧。”

  李知远大乐,道:“我本来和姐夫商量好了我们两个凑些银钱,给素日用功刻苦的那几位同窗办些年货,你这里有现成的,那就更好了。娘子,你要怎么配年货送人?”

  “一石米,两只板鸭,十斤腊肉,十斤鲜肉,两尾鱼。”英华笑道:“鲜肉和鱼要现买。我把送舅母和杨家还有亲戚们的数扣下来,剩的不少。你看你要多少。我一起开个调单去仓库调来。”

  李知远不乐意英华掏私房送亲戚,皱眉拦道:“送舅舅和杨家还有各家亲戚的礼当是家里备,你自己还备一份做什么。我去泉州弄到几百坛好果子酒,还有一百来瓶不错的香露花露,各色香料并象牙犀角都得论箱数。香露花露留不久的,咱们打点打点,今年全送出去罢。”说着就拉英华去看仓库。陈夫人正院后头的仓库一打开,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英华,都觉得闪花了眼。和仓库里摆着的这些金闪闪珠子宝石亮晶晶的物件比,原来摆她屋里的那几架红地屏风真心算朴素的。英华一边走,一边看着好木料上镶的那些华丽宝石,心都碎成渣渣,摸着一个五光十色闪闪亮的灯笼架叹息:“真真是好雕工,可惜了。”

  李知远摇头,拉着媳妇儿到角落里,拉开一个大柜给她看,柜里有几格,每一格里都是一排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银螺纹盖琉璃瓶儿,里头装着澄黄的,淡粉的,浅紫的诸如此类的香花露,英华顺手捡了一瓶摇一摇,闻得是玫瑰香露,她就放了回去,重捡一瓶再闻,淡淡的蔷薇花香。英华就把这瓶捞在手里,笑道:“这个香味儿我喜欢,别都送人,给我留几瓶。”

  李知远乐了,道:“这个是泉州附近的言氏作坊秘制的香露,你喜欢,我每年给你买十瓶来,如何?”

  英华把那个瓶儿放在手里拧来拧去,摇头道:“我一年顶多也就用两瓶的量,留六瓶与我就足够了,过几年新京城的铺子多起来,有什么是买不到的?”

  李知远亲自把香露点数。回来把今年新添要走的亲戚数一数,和英华商量着把礼配齐了,朝各亲戚家送礼。陈家那样的亲戚自然是送实惠的,柳家那边的亲戚和天波府杨家,又另是一样送法。两口子在家比在三省草堂还忙,这边送礼出去,那边亲戚们回礼还要收进来。李知远还要抽空代表老师送年货给三省草堂的几位同窗。

  王耀祖年前最后一次沐休,指望妹夫陪他去接着看房,使人去李家喊,英华回说李知远去同窗家去了,体己送了嫂子两瓶桂花香露,送了两个侄女一人一瓶茉莉香露,就叫来的人捎回去。

  王耀祖倒是晓得他老子有意给几个穷学生送年货的事,李知远给穷学生送年货,他一个人懒得出门,就在堂屋看书。黄氏收拾了几日家当,东拼西凑也凑不齐正月回娘家的礼。恰好英华送了四瓶香露。这个香露的价钱她是晓得的,一瓶差不多也要四五十两银,贵在其次,最主要东西难得。若是将了这四瓶香露到府城换钱,送礼之余还能落些钱给女儿们做几身新衣裳。黄氏就把这四瓶香露拿给王耀祖看,说:“英华妹妹送来的,京城里卖四五十两银一瓶的贵货呐,你帮我将去府城卖掉,换些银子备些礼,正月我们回富阳脸上也好看。”

  “回黄家?回去做什么?”王耀祖恼了,冷笑道:“你还想着把玉珠和雪珠许回黄家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不许就不许,你那么大气做什么?”黄氏也恼了:“黄家是我娘家,也是你舅舅家。亲上做亲也没什么不好。”

  “我的女儿光念书就花了我爹多少钱!”王耀祖把手里的书用力一摔,“她俩光学费就够两副体面陪嫁,你让我女儿嫁到富阳乡下守着黄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外甥侄儿过日子,我呸!休说我不同意,就是我爹和柳氏继母,也不会答应。”

  “亲生的女儿,许哪个不许哪个,亲爹亲娘怎么就做不得主了?”黄氏甚是想把女儿许回娘家,说话就不似平常软和,“嫁回去,守着亲外公外婆是祖父母,谁能委曲她们。”

  她两口儿吵架,就忘了女儿们就是住在隔壁的,玉珠和雪珠把爹娘的争吵一句不落听在耳内,雪珠还小,玉珠过完年就喊十四了,说懂事不不大懂事,说不懂事,她也晓得成亲是女人一辈子最要紧的大事。玉珠正经读了两年书,相与的多是高官显宦人家的女孩儿,虽然她还没有想过要嫁什么样的男子,但是她更加没有想过嫁给黄家的表兄。黄家虽然有族人做官,可是她亲外祖父的几个孙子,读书都不怎么用心,她才不要嫁呢。

  玉珠这几年跟祖父母和小姑姑亲近,爹娘为着她的亲事吵嘴,她觉得和祖父母说不大合适,倒是可以和小姑姑说一说,问小姑姑讨主意。所以她就开箱子取了一本绣样,走到祖父的书房里和祖父说要给小姑姑腹里的孩儿做件小衣裳,想问问姑姑喜欢衣上绣什么花样,央祖父使人套车送她们去小姑姑家。

  王翰林哪里晓得孙女心里曲里拐弯的心思,真个叫老田妈送玉珠和雪珠去英华那边耍。玉珠到了姑姑家,一看英华身边全是自己人,就把事儿和小姑姑说了,一边哭一边举着手发誓说:“我和雪珠都不要嫁回黄家去,那几个表哥没有一个是好的。”

第167章 年难过下

  玉珠哭的可怜。雪珠虽然还不大懂事,可是嫁到黄家去要做什么她是看得见的。那些表嫂们要侍奉两层婆婆,还要轮值督厨,一人只得一个婆子一个使女服侍,差不多的事都要自己动手,还要做自己那一房的衣裳鞋袜,等闲不得出门。最苦的是手里都没有钱,想买点什么还要问丈夫讨要,要看婆婆脸色。这种乡下地主家儿媳妇的日子,若是没有得比较,她们还不觉得难过。可是现放着她们自己的娘是极让黄家表嫂们羡慕的榜样,祖母是不要娘立规矩的,娘的日子过的不要太快活。

  孩子们的衣裳鞋袜什么的,祖母和姑姑不声不响就替她们打理好了,她们两个的学费一年几百两,极少要念三四年,光学费就足够她们姐妹两个打两副最体面的陪嫁,银子全是祖父祖母掏,大事小事何消她爹娘烦神过?小姑姑还把自己的陪嫁匀给她们了,哪怕爹娘一文钱也不给她们添,她们的嫁妆也足够体面,嫁给家世相当的人家足够了,她们过和娘一样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嫁回外婆家去!雪珠想到表嫂们的苦,轻轻扯着小姑姑的衣袖,也哭起来。

  怎么就哭起来了?英华愣了好大一会,哭笑不得,把两个侄女儿哄到第一进东边的书房里坐。书房向阳的那边大窗户上贴着雪白的窗纸,太阳照进来又亮又暖和。地下还摆着一个铜火盆,通红的炭边还有个架子,架子上顿着一只铜壶,壶里的热汤冒着热气呢。英华把两个侄女让到火盆边坐下,叫人打水来与她们洗脸,安慰她们:“你们的爹爹不是也不乐意把你们许回外婆家吗?他不乐意,你娘说了不算的。”

  “可是…”玉珠吞吞吐吐的说:“爹最听太外婆的话,太外婆要是发话让我们嫁回去,爹一定会听的。”

  “别怕。”英华给抽泣的雪珠擦眼泪,“咱们多能干哪,你们的爹爹舍不得的。”

  “娘都和爹吵架了,非要把我们许回外婆家。姑姑,我不要。”雪珠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不要做乡下地主婆,一辈子困在二门以内不得见人,太苦了。”

  “不会的,不会的。”英华拍雪珠的背,笑道:“等一会小姑姑送你们回去,就去劝一劝嫂嫂好不好?要过年了,眼睛哭肿了怎么走亲戚呢?”

  雪珠极是听话,就不哭了。杏仁带她到一边去重给她洗脸,替她梳头。王姑太太婆媳两个被淑琴的娘家接回去暂住,李知远公中送的礼和送陈家是一样的。但是英华心中很是敬爱她这个姑母,有心再送点什么给她老人家,方才正在思量呢,她就和玉珠闲话,问她:“你们学里教送礼没有?”

  玉珠点点头,道:“教了。小姑姑可是要打点送谁的礼?”

  “送姑祖母啊。”英华故意装为难的样子说:“可是姑祖母现在住在文才舅母娘家,这个礼就不大好送了呀。”

  “文才表舅中了进士,为何还要让姑祖母住到别人家去?他就不曾买房置地?”雪珠不解,她爹还没中进士呢,得官就整日琢磨着要买大房子了,文才表舅是结结实实的进士,更该买房住才是。

  “呃,你们表舅才中进士,做官不久,怕是没有多少钱。姑祖母说等他来家让他自己张罗。”英华不好说姑太太其实是怕置房产张家会来找麻烦,只好给文才找个现成的理由。

  “给姑母和舅母送两身新衣料,再有荷包拿一盒,小银锭新铜钱什么的一个荷包里头装两个。”玉珠一边皱眉一边想,因为小姑姑一直笑嘻嘻盯着她,她就解释说:“姑祖母借住在亲戚家,送吃食就不大好了。荷包多几个,姑祖母在亲戚家住着见人家小孩塞一个,大人孩子都高兴是不是?”

  英华含笑点头,叫人取荷包来,又叫杏仁取钥匙开箱子取一包各式花样的小银锭来。少时杏仁带着人抬着一个小箱子进来,她自己搂着一大包银锭,先把银子搁在桌上,再把箱子搁到两条长板凳上,开箱请英华看。

  这个箱子里头分着许多格,按着颜色和形状放着许多的荷包,材料和绣工都很不错,搁店里卖,差不多要卖四五百钱一个。送人绝对拿得出手。雪珠捡了一个大红葫芦形绣金莲花的,拿在手里翻看,赞:“这个绣的真好,底下垫了丝絮呢,花骨朵跟真的似的。”

  英华笑道:“你们帮我干活,我送你们一人六个,你们送同窗好耍。喏,先把你们喜欢的挑出来搁一边,再取那个书架上的两个大锦盒来,一个盒里放二十四个。”

  玉珠羞答答还要推辞,雪珠已经欢呼一声,搂着小姑姑亲亲热热道谢,飞奔去挑她爱的荷包了。英华乐呵呵看着她们两个,极是疼爱。

  黄氏前前后后生了五个孩儿,一来孩子多儿子为重,二来玉珠略大些她日子就开始不大好过了,她分在两个女儿身上的疼爱真心不多。玉珠就不记得她娘似姑姑这样娇惯过她们姐妹,得姑姑这样疼爱的目光一扫,玉珠心里又是酸又是甜,走到英华身边贴着姑姑的肩,轻声说:“姑姑!”

  英华其实心里也怜她们。爹不靠谱娘也不靠谱,这两个小人儿也会看人脸色说话,人对她们好也晓得感激,甚是懂事,在学里还晓得用功读书,其实也不容易。英华拍拍她,笑道:“我们王家的女孩儿,不作兴随便哭的。要是有人欺负你,能上拳头就上拳头,估计上拳头打不赢,先认个输,回头多喊几个人揍他找回来就是!”说着还捏拳头给侄女看,“有事自己上,不许找大人帮忙哦。姑姑从前在女学里,一个月极少也要打三回架,先生捉不住我!”

  玉珠扑哧笑出声来,英华把她推到箱子边拣荷包。

  杏仁又去取了几串当十的新铜钱并一卷新红绳,就用一个新的圆竹匾端了进来,钱串子上还搁着一柄银剪刀。她把竹匾朝边桌上一搁,就把系钱的绳子剪掉了,哗啦啦满室都是铜钱响。玉珠拣够荷包,把那个锦盒搁到一边,就走过来帮杏仁的忙。她看杏仁十个钱串一串打结,她就默默的把钱搂一搂,数十个叠一叠搁在杏仁手边。

  雪珠把锦盒放好,挤不上就有些着急了,英华抿着嘴儿笑,冲她招手,示意她来帮着分小银锭。她就看书架底下搁着一个荷叶边的木盘,跑过去取来,帮着把那包小银锭都倒盘里。一边是铜钱哗啦啦响,一边是碎银子哗啦啦响。

  英华就手把才拣好的荷包倒在盘子里,就把那个空锦盒搁在边上,取了一个荷包,数四个小银锭塞进去,示意雪珠照做。雪珠还是小孩子脾气,数银子分钱这种事做起来十分的过瘾,塞好一个荷包,就跑去那边朝荷包里塞一串铜钱,再把荷包端端正正搁在锦盒里。等到四十八个荷包装完,她已经跑得满头是汗,玉珠把她拉到一边,取手帕给她擦汗,说她:“快擦干,出了汗回头出门叫风一吹,怕是要着凉了。”

  英华看着杏仁把两个装荷包的盒子理好,就叫杏仁取一盒走,喊林禽给姑太太和淑琴配两身正月走亲戚好穿的衣料,再搭一大盒杭州造的细巧点心,一大包云片糕送过去。

  她这边桌上剩的铜钱,杏仁顺手就连匾端出去了。倒是木盘里的银锭还剩下一大半。

  英华就取了两张纸,抓了两大把包起来,笑道:“正月亲戚里头来拜年的不少,有喊你们姑姑的,你们就与他们一两个。姑姑不是白喊的呢。”玉珠本来还不肯要,叫英华一句姑姑不是白喊的,说得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雪珠调皮,把纸包接在手里就喊了六七声姑姑,乐得英华连声答应。

  杏仁出去又回来,拿来一个不大起眼的小包袱,把荷包什么的都包起,打个小包递给跟进来的三叶嫂子。一会儿功夫红枣和小海棠都换好出门的衣裳过来,伴着英华回娘家去。

  王耀祖两口子吵架,王大官人在家呆不住,到西边草堂藏书楼看书去了。两个大的女孩儿去看姑姑,金声带着玉振在西边园子里玩耍,顺便连抱着小妹子蕊珠的奶娘都喊走了。黄氏一个人闲坐在东厢窗下,正闷呢。看见她两个女孩儿左右拥着英华进来,她只说女儿看见爹娘吵架,喊姑姑来劝架的,忙站起来说:“这两孩子,小姑姑身子重,天又冷,老远的把姑姑喊回来做什么!我和你们爹不过吵几句嘴,又不是大事。”

  吵嘴不是大事,把玉珠许回黄家才是大事。玉珠本来高高兴兴的,听她娘这样说话,眼圈一红,低下头就出去了。雪珠紧跟着也出去了,留下愣神的黄氏,对着笑眯眯的小姑子不晓得说什么好。

  英华也在心里想着怎么劝说嫂嫂。玉珠和雪珠的情况又和王耀宗不一样。她二哥的婚事她娘不肯出头,是怕姓柳的出头主张那边就吵事反对,反误了她二哥的事。毕竟二嫂嫁进来,黄家是亲娘舅,年节走动还要跟那边打交道的,何苦让二嫂夹在两家中间为难呢。所以二哥的亲事柳三娘不轻易张嘴。

  玉珠和雪珠说亲,嫁到谁家,王家都是正经娘家。黄家怎么和王家闹腾,都不会影响她们在婆家的生活,反倒是她们嫁回黄家去,肯定会受夹心气。

  “嫂嫂。玉珠姐妹两个今日帮我装荷包呢,我叫她们也给嫂嫂装了几个,嫂嫂正月回娘家拿去给孩子们玩罢。”英华示意小海棠把锦盒送上来。黄氏本来就为正月礼发愁,看到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大锦盒在她面前打开,里头码得整整齐齐三大排的荷包,每一个都揣得胖胖的,她取一个拉开抽绳看,里头装着一串十个当十的大钱,金灿灿的极是招人喜欢,还有四个小银锭,看着大小,差不多一个也重二钱。一个荷包连钱加银锭一两银子差不多,别说送孩子,就是送大人这份礼都算不轻。这一盒荷包,省了她多少事!

  黄氏立刻松了一口气,把荷包收起,高高兴兴谢过英华,又谢她送来的香露,让小姑子到窗边晒太阳闲话。英华和她说话,慢慢绕到玉珠的亲事上,问黄氏可有看中的人家。

  黄氏一向是紧抱婆婆大腿的,就把她娘家爹娘的打算说与小姑子听:“玉珠嫁过去,那头亲舅舅亲舅母是公婆,一来丈夫打小相处的熟自然和气,二来舅舅本来就疼爱她,做了儿媳只有更疼她,三来上头还有亲外公外婆守着,也不怕她受委曲。我也觉得这样甚好,偏你大哥不肯。”

  英华在心里念阿米豆腐,大哥现在明白事理也不晚,这事坚决不能答应啊。黄氏说话完,带着期待看着英华笑,指望她赞同,英华就笑问:“那边亲戚提起我娘,还是没有好话罢?”

  黄氏颇尴尬,苦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性子就跟孩子似的,有点事总爱挂在嘴上说。”

  “玉珠和雪珠都跟我娘极亲近,我甚怕她们因为和我娘亲近的缘故,在外婆家吃夹心气呢。”英华不慌不忙,又乐呵呵道:“我猜大哥在黄外婆家想是受过夹心气了,所以他舍不得侄女受气呢。把玉珠嫁把不是姓黄的人家,她祖父是翰林,她爹是官,娘家门第也不算低,高的不敢说,找个和我们家差不多的人家不算难的。便是偶有拌嘴,或是受了气,我们家谁都能替她出头说话。嫁到黄家,我娘和我肯定只有回避对不对?若是公爹也是考出来的,又做着官,女婿科举不得出头还能荫官。玉珠嫁过去,最晚过十年八年就能跟着丈夫到任上去了。”英华看黄氏脸都变色,说话格外干脆,“玉珠嫁回亲舅舅家,再疼她爱她,她表兄过十年八年一定能做官?更何况玉珠在女学上学,学的是当家主母的本事。你要叫她在乡下地主家里,十几房挤在一处住着,和十几个小媳妇一块侍奉公婆,一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她心里亏不亏?若是她丈夫考一辈子都不得出头,你们心里亏不亏?”

  黄氏面色如土,甚想和小姑子翻脸,又强忍住了。

  英华一步紧逼一步,又道:“我再说一句至势利的话。金声玉振极少还要读十几年的书才有望科举。那个时候咱们家还有没有人情给他们用,谁也说不准。便是他两个有出息自己得出头,做官也要有人帮他,一定有出息的女婿和悬在半空中拿不准有没有出息的女婿,你挑哪一个?”

  “黄家…也不见得就考不出进士来。”黄氏语气很不好,英华这话就差直说黄家男人没出息了。黄家确实没有一个是考出头的。黄家原来和王家一样,都是曲池府平常的小地主,是她大伯本朝开国的时候捐了一个陈仓县的典史,一步一步升上去的,然她大伯十几年前升到工部水部员外郎就再也升不上去了,黄家后人科举不成,都是走捐官的路子,说起来做官的也有七八个,然加一起也没有一个进士受人敬重。

  总的来说,黄家虽然有些门路,但是黄家人情黄家子弟用都不见得够,若是想他们拉拨外姓人是不可能的。黄家其实有心求王翰林拉拨黄家子弟,可恨当初闹的太过,他们拉不下来这个脸。黄家现在不如王家是事实,所以黄氏虽然恼小姑子说话直接,她说话也硬气不起来,只软软的说:“其实,咱们家拉拨了这许多富春子弟,拉拨拉拨玉珠她几个表兄也是顺手的事。”

  拉拨黄家人,想都不要想,英华避而不谈,只笑道:“嫂嫂,娘家好,再找个好婆家,玉珠能过上比我们还要好的日子,你为什么要让她回头去过小地主儿媳妇那种苦日子?”

  黄氏心里又觉得堵,又觉得英华说的有几分道理,她皱着眉,欲言又止,再言又止。玉珠在门外偷听好久,娘不作声姑姑也不说话,她吓着了,带着妹子进来,跪在黄氏脚下,大声说:“娘,女儿不要嫁回外婆家,表兄弟们不爱读书,还说我和雪珠读书是乱花钱!”

  雪珠年纪小没有玉珠有成府,直接就说:“我听见表兄们说了,说我们交学费的那个钱,就该做陪嫁留着丈夫花用!”

  “哎哟,人还没有许嫁呢,就嫌弃学费贵陪嫁少了。”英华都气乐了。

  黄氏愣了好半日,只会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孩子天真淳朴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八成是外人坏了心挑唆的。”英华甚是体贴,飞快的给嫂子递板凳让她下台阶,“嫂子,你看,玉珠也不乐意,结亲有意思吗?”

  黄氏仍然犹豫,黄家便是不够好,可是有她亲爹娘守着,对她女儿又能坏得到哪里去。把玉珠许给不大熟的人家,就是平白把王家的好处给了外人,又不晓得人家对她女儿好不好。两相比较自然是嫁回娘家更好。然英华和她说了这许多话,也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找个门当户口对的人家,女婿有出息,女儿自然能过得好,还能拉拨娘家兄弟,听上去也很美好。

  黄氏愣在那里,玉珠和雪珠一左一右抱着黄氏的膝长跪不起,英华就冲玉珠挤眼,教她哭,待玉珠哭出眼泪来,英华又摸着下巴装摸胡子,意思是叫她们去找王翰林。

  玉珠就自己站起来,一边哭一边走一边说:“我找爷爷去。”雪珠还抱着她娘在努力挤眼泪呢,玉珠都走到门口了,她才反应过来,拿手挡着眼睛跟着姐姐跑了。

  英华咳了一声,说:“嫂嫂,大哥也不乐意把玉珠嫁回黄家的,不然你两个也吵不起来,玉珠也不会拉我回来劝架。嫂嫂,玉珠也大了,挑女婿的事大人也要帮她挑,也要她自己乐意,小两口才过的和气嘛。”

  反正英华这个小姑子,软话硬话正话反话夹在一块今日全倒出来了,黄氏其实心里也明白,继母柳氏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姑子为人大方,不只待玉珠她们是真心好,便是待她吧,黄家提起柳三娘没有一句好话,王耀祖从前完全是和婆婆对着干,可是做婆婆也没有迁怒她和孩子们。英华今日说的话虽然不大好听,其实也还是为玉珠着想,想来是玉珠去求她来说的。

  做娘的虽然有心把她嫁回外婆家去,她自己不乐意,强扭的瓜不甜,又何苦来。黄氏叹口气,软下来了,说:“她不乐意,就不许呗。可是,就是咱们曲池府,要再找她外婆这样的人家,也不容易呢。”

  “守着新京城近近的,多少王孙公子任我们玉珠挑!”王翰林来的神速,小老头儿也不进门,就在院子里吼上了:“玉珠的婚事我自有打算,你叫耀祖不许添乱!”说完掉头又出去了。玉珠打着帘止让妹子先进来,一边一个搂着娘撒娇,争着说:“娘最好了,娘最疼我们了。”

  黄氏被女儿们摇来摇去,幽怨的看着英华,英华笑着把雪珠搂怀里,道:“你们两个机灵鬼,白叫你们爹背黑锅!”

  玉珠和雪珠都笑起来,黄氏觉得丈夫背黑锅很解气,忍不住也笑起来了。英华便问玉珠:“你们女学教你们管田庄没有?”

  玉珠点头,道:“有教,每次考试我都考头名呢。”

  英华便道:“既然如此,你外祖父新置的二十多顷地我就交把你管了。今年我还带一带你,明年全让你管。走,到你们住的那屋里去,我叫人把家里的帐拿来给你看,你来算赋税,看明年按排种些什么。”

  王耀祖被老子喊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好的,气冲冲回来要找黄氏算帐,结果王大官人一鼓作气冲进东厢,使女指指西厢,他的气势就再而衰,等他进了西厢,看到他妹子把他的二闺女搂坐在东头一张长榻上,他的大女儿玉珠坐在一边低着头读帐,跟她姑姑商量明年那块田地种什么合适,他娘子黄氏陪坐在另一边,歪着头也听得津津有味,他那一肚子的恼火哎,就自己熄了,居然还点头冲英华笑笑,说:“英华妹妹来家了?叫你嫂子沏碗好茶你吃。”说完居然自己出去了。

  大年三十前一天,黄氏的亲老子陪着黄家老太太,带着一个十五六,一个十二三的孙子亲自上门来提亲。王翰林哼呀哈呀,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亲舅舅兼岳父就看着王耀祖,耀祖就看着黄氏。黄氏都要哭出来了,结结巴巴背英华教她的话,说:“咱们家守着京城近近的,过一两年多少王孙公子就在眼前,我们不着急,尽可以慢慢挑女婿。”

  老黄被亲生女儿这话气了个仰倒。黄家老太太八十多的人了,指着外孙和孙女儿,骂他们:“如今翅膀长硬了?看不起人了?想着攀高枝了?若是没有黄家,能有你们?玉珠和雪珠她们两个,你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今日定亲换婚书,正月就把玉珠给我嫁回黄家去!”

第168章 考女婿

  黄家老太太的说话声中气十足,哪怕是站在厅外的玉珠和雪珠都听得十分清楚。太外婆说话父亲一向都是听从的,她老人家都快九十岁了,说话又这样激动,父亲能不听她的吗?玉珠还算镇定,只拉着英华姑姑的手发抖,雪珠吓的眼泪都出来了,紧紧的搂着小姑姑的胳膊,英华已经显怀,腰身不细,小姑娘搂不住。

  李知远不停的摇头冷笑。黄家几十年都没有看清楚王翰林的为人,这么闹别说娶王家的孙女,亲戚都没得做!其实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先师母黄氏在世时给长子定了娘家侄女。她过世黄家还想再塞一个女儿给王翰林,朝好听里说,这叫重结两家秦晋之好,朝不好听上头说,这是想把这个翰林女婿牢牢的捏在黄家人手里。黄家行事太过霸道,谁会喜欢?他老师好容易逃脱了黄家的魔爪,怎么可能把孙女送回黄家去吃苦。

  黄氏觉得自己扛不住了,懦弱地把双腿朝后缩一缩。王耀祖跟外祖母还是很有感情的,他动摇了,看着老人家的白发和欲喷火的双目,十分的想点头。可是他老子骂他的话犹在耳边,那些话也说的十分的明白:你的两个女儿也给她们读书了,你继母也给她们配好嫁妆了,满朝文武的官儿家里都可以嫁得,将来上门求亲的人家多的是!你多几个有势力的亲家不好?你多几个有本事的女婿不好?你把女儿嫁回黄家去,你还要费心费力拉拨那两个小兔崽子读书出头,那俩小兔崽子读书好吗?都过了十二岁连府学都没有考上,连金声都不如!你要敢把女儿嫁黄家,老子不只打断你的腿,一个钱的陪嫁都不与玉珠和雪珠添!

  黄家为什么要求娶玉珠和雪珠?玉珠雪珠有出息的话都是虚的,其实就是看着英华的陪嫁眼红。不然看她姐妹两个好,六七岁上头为什么不说?偏要等到英华出嫁才提?

  王耀祖看着上头激动又带着企盼的目光盯着他的外祖母,叹口气,说:“外祖母,玉珠,其实…其实父亲已经给她看好一门亲事了。”然后他就紧紧闭嘴,低下头看椅子扶手。

  这个儿子!居然也学会滑头了。王翰林倒是不生气,颇是欣慰地摸胡子。柳三娘也乐,她嫁到王家二十年,黄家开腔,哪一回王耀祖不是站在黄家立场上帮腔的,现在进步很明显啊。她笑着看看王翰林,小老头儿冲她点点头,她就说:“亲家老太太,听我说两句罢。”

  黄家老太太瞪柳三娘,恨道:“你又想搅和我重孙子的婚事!”

  “自我们到富春之后,我掏银子给玉珠姐妹读书,照管她们穿衣,一年学费就要好几百两。”柳三娘乐呵呵的看着对面脸色明显不大好看的黄亲家,“我说句至见外的话,玉珠虽然喊我祖母,可是她爹一不是我生的,二和我不亲近,我本也没必要待她们这样好。曲池府里,多少亲爹娘都舍不得给女儿上女学的,我一个做后祖母的,耀祖又是分了家出去的,他供得起女儿上学他自供,他供不起我两眼一闭是叫守本份,我掏私房给他女儿上学,是因为我真喜欢玉珠和雪珠这两孩子。她们喊我祖母喊的真心又亲热,我的孙女儿,我想她们嫁的更好,过的更舒心。”

  “嫁到我们黄家,亲舅舅舅母做公公婆婆,她们会过的不好?”黄亲家吹胡子瞪眼。

  柳三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笑道:“亲家老爷,耀祖的亲事是他亲娘给他定的,亲上做亲我就不提了。我们瑶华的亲事是我主张的,她公公梅大人是正经进士出身,做过几十年官儿,梅女婿去年也是州试考过了的。我们英华的公公李大人也是正经进士出身,女婿去年州试也过了。这两个女婿摆在这里,我给孙女挑女婿,论人品,论家世,论学问,绝不能比他们差!”

  “你又不是亲的,你说了不算。”黄家老太太说话声格外响亮。

  王翰林拍桌子,“我夫人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亲爷爷奶奶说的都不算,难道外公外婆说了就能算?孙女的亲事爷爷奶奶做不得主,谁做主?玉珠的婚事要不如我们意,我们一文钱的陪嫁都不掏。夫人你接着说!”

  “府上来求娶玉珠和雪珠,我们也不是一定就不答应。”柳三娘笑一笑,道:“论家世,亲上做亲是蛮好,我就不挑了。论人品嘛,我看这两孩子,长的平头整脸的,坐在这里也怪精神的,想来亲家也不会拿傻孩子来坑自己亲外孙女。只有孩子们的学问,老爷,是不是要查考一下?若是过得去,就把玉珠嫁回外婆家?”

  王翰林哼了一声不理柳三娘,还怕黄家人看不明白,他老人家还故意挪了下方向,把背对着柳三娘,表示他生气。

  黄家这次来求亲,自然也是算计好了的。柳氏嫁到王家二十年,自从那年把前妻的遗产都交割给大儿子,遇到黄家的事情她从来都不搭话,从来都是绕着走。黄家觉得这一回来求亲,柳三娘一定会置身事外。玉珠雪珠又不是她亲孙女儿,又不是她从小养大的,和她也不亲,她一定不会管这个事。只要她不管,王耀祖被黄家捏在手里三十多年,一向是听话的,略压一压,这事就成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果然柳三娘让步了。眼前一共就两孩子,怎么考?就是一个不行,总还能衬得另一个是好的,许了大的能不许小的?黄家老太太得意的笑了,道:“翰林女婿,你想考就考罢,我这两个孙子,自然是极出色的。不怕考。”

  站在厅外偷听的玉珠小声补了一句:“府学都没有考上,那个谁,字儿写的还不如雪珠。”

  英华一边笑一边安抚的在玉珠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声道:“放心,你爷爷奶奶早安排好了,就等他们上套。”

  “有没有本事,拉出来考一考。”王翰林没好气,“当场考,考得过就许,考不过,你们找别家去,我孙女我留着慢慢挑好的。”

  “考就考!我们两个评卷子。”黄亲家激动的不行,这里一共就俩孩子,凭王翰林出什么题,他说好,王翰林说不好也不顶用。“你一个人出题不成,我也要出题。”

  黄亲家苦读四十年呀,一直觉得自己学问够了,每次考不起都是不走运。王翰林在心里替他叹息一声,故意为难了半日,才道:“使得,出十题,你一半我一半。叫玉珠和雪珠也来考一考。啊,这一向忙,没顾上查考金声的功课,顺便把他喊来一起考。”

  王家人手多,没一会功夫就在厅里摆好五套桌椅,李知远牵着金声走前头,把玉珠姐妹领进去,带着他们和长辈亲戚行礼,叫他们坐下,又请那两位黄公子来坐。

  英华在侧厅早看着人磨好了墨,在两张轻便的小方桌上铺好纸摆好笔,把砚台搁好,叫人抬进去。黄亲家走到一张桌前抬笔写题。

  黄家这两个孙子,都只有十来岁,还没有开始写成篇的策问呢,黄亲家出的题,都是平常孙子上学时做过的。他老人家真心没把外孙女和小外孙当一回事,只说女孩儿上女学认得几个字也罢了,小金声怕是还在认字背三字经,都没想过出点难的。

  王翰林叫孙子孙女来考,自然也是有偏向的。考女婿这个主意其实是前两天柳三娘和英华定的,定完了李知远就把侄儿侄女捉去书房,弄了题目教他们,英华也没闲着,在一边陪考,指点女孩儿要怎样答卷。完了李知远拟好题目送岳父审阅。所以现在王翰林出题也快,高高兴兴挑难的出了五个。

  黄亲家拿到亲家出的题,拿眼溜了一遍,先就吸气,暗骂:尼玛,县试都没有这么难,王翰林,狗*日的你不厚道啊。黄亲家也晓得玉珠姐俩在女学学的都是管家算帐什么的,至于金声,这个外孙才七八岁,正经上学有没有两年?王亲家是逗孩子玩吧,他这么想着,还轻蔑的看了王翰林一眼。

  王翰林看过黄亲家出的题,笑一笑不理论,道:“远儿,你把题目抄一抄。”

  李知远答应着把题接过去,看了一眼黄家那题,也暗骂:卧槽,这么容易?放水也不是这样放的啊。他动手极快,一转眼抄了五份,就给孩子们发下去了。

  金声拿到卷子,立刻进入状态,拂纸,取镇纸压题,取笔,舔墨,答题纸上写名字,走的是正经考试的那一套。小人儿一本正经做大人的事,嘴抿的紧紧的,看着格外的招人疼爱。休说王翰林和柳三娘盯着孙子笑容满面,黄氏和王耀祖头一回看到儿子这样有出息,激动的眼圈都红了。便是黄亲家吧,看到这个外孙的行事,也在心里暗暗点头:亲家会调*教孩子。金声小时候不显,经他手两年,只这个势子,就是个状元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