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和雪珠动作没有金声那样快,但是姐妹两在女学也是经常考的,端庄优雅理衣袖,拂纸,压题纸。雪珠取笔写字姿势十分的好看,玉珠还先看看弟弟妹妹的桌子,帮着把金声桌上的笔洗移了下位子,才慢慢取笔写题。

  黄家那两可怜孩子,先被金声的熟练镇住了。再者,十四五的那个年纪也不小了,到了慕少艾的年纪,这一回又是来给他提亲的,所以他盯着玉珠看的时候多,玉珠已经提笔写字,他的手还没摸到镇纸呢。小的那个略好,已经在看题,看看他亲爷爷出的那五题,眉开眼笑,再看看翰林爷爷出的那五题,就笑不出来了,看着亲爷爷皱眉做苦相脸。

  李知远低头微笑,王翰林和柳三娘养气功夫甚好,只当看不见。王家的三个孩子只顾自己写卷子,什么都不管。耀祖和黄氏对看一眼,这俩准女婿坐自家孩子身边,生生被比下去了。不说金声,便是玉珠和雪珠,没有人比着不显出挑,现在端端正正坐在他们身边,通身都是官家小姐的气派和风度。黄家那俩孩子,衬的要多村有多村。不配,真心不配。

  王耀祖在心里摇头,黄氏微微摇头。黄亲家在心里都已经哭上了,他眼又不瞎,俩孙子其实都不小了,姑且不论书读的好不好,只这个拿笔写字的势子,才开蒙的小金声就能把他们两甩一条街!玉珠小时候看着软懦无用,现在这个样子,正正经经是做官人家的女孩儿作派,又秀气又文静,做事从容不迫,见人大大方方。出去读几年书,果然不一样。有这样一个孙媳妇撑门面,哪怕是没有嫁妆,也足够了呀。外祖父看外孙女儿,目光越发不舍,再看看他孙子,着实闷气。

  黄家老太太眼里没别人,看的是她两个孙子,在她看来,她的两个孙子足够好了,娶谁家的闺女都绰绰有余,玉珠和雪珠两个,要是没上过学嫁妆少点,她还看不上呢。她两个孙子,论长相,天堂饱满,下巴圆润,每回算命人都说这两孩子大富大贵,极有福气。论读书,也是极好的,要不是他们叔祖父得罪了人,他们岂会被拦在府学外头。便是不在府学读书,平常也很用功,考什么都不怕。

  金声虽说是王翰林启蒙,其实算是李知远手把手教出来的。李家现放着一个去考童子试的小青阳,可见李家的家教。小金声年纪虽小,动作极快,自家祖父出的题他本来就会,前几天温习过,姑丈又再讲了一遍,他写起答案一点不费事。至于外祖父出的题,他拿到手就写,想都不带想一下的。于是他就头一个交卷,他举着卷子朝前走几步,看李知远使了个眼色,他就把卷子送到外祖父手上去了。

  黄亲家想说王家作弊了吧,一来金声做他出的题更快,二来金声这张卷子做的真漂亮。字虽然写的不是特别好,但是一个一个整整齐齐,距离间隔跟用尺子量过似的。他也不装样子,先看他出的题外孙怎么答。

  金声答的非常好,比他两个大孙子答的都好!可惜了呀,黄亲家吸气,就不该和王翰林闹的这么僵,若是早几年和和气气来往就好了。如今王翰林自己都不和黄家来往,若是不再结一次亲,不打着让亲家教孙女婿的招牌,他要怎么把孩子们塞进三省草堂?

  雪珠和玉珠交卷也不慢,虽然她们在女学主要不是学这个的,但是为人处理的道理先生一样会教,女学里的先生们和同窗闲话,天下的大事小事一样会谈,听一听想一想说一说,长了见识眼界开阔,答题什么的,可以借鉴的地方很多。外祖父出的题又不难,容易答,祖父出的题,姑丈都给打过小抄了,小姑姑还从女学生的角度帮她们分析了一遍,教她们从女人的角度去看问题写答案。所以她两个的答案虽然大致相同,但是各有各的见解,走的又不是金声那个路子。两张卷子送到外祖父手边,俩小姑娘福了一福,就退到侧厅去和姑姑站一块去了。

  黄亲家把外孙女的两张卷子对着金声的看过,不得不承认,他是小看这两个外孙女了。三张卷子答案各有各的见解,水平都不低。他把这三张卷子放下,再看他俩孙子。

  王翰林出的题太难,黄家两孙子一个放下笔在抓耳挠腮,一个提着笔在出神,笔尖的墨都滴到纸上,卷面上黑了一团都没发现。黄亲家都有点坐不住了,频频看他老娘。黄老太太宠溺的盯着她两重孙子看着,双目满满都是爱啊。

  李知远很不厚道的在心里帮她老人家补:我重孙子连出神都出的这么有学问!

  小金声眼巴巴看着外祖父发呆,他其实更想祖父给他看卷子。外祖父家里孩子多,小时候的事他不大记得,这两年跟着母亲回去也少,有限的一两次外祖父母也就摸摸他的头,不似祖父母疼他,见到他要把他搂怀里,问他功课,试他冷暖,把他当宝一样疼爱。所以他是真心跟外祖父母不亲啊。外祖父一直看着卷子发呆,他看看爹的脸色也不大好,不敢朝娘身边凑,直接就奔柳三娘怀里去了。柳三娘把孙子搂怀里,给他看衣袖沾没沾到墨,又摸他手问冷不冷,金声说冷,她就说带你洗手去,站起来直接就把孩子带走了,走的时候还和黄氏说:“你给你祖母做的那件皮袄,做好了没有?收拾出来给老人家换上罢。孩子都说冷,老人家只怕也冷。”

  黄氏跟婆婆处久了,也晓得婆婆说话的意思,答应着就站起来,踩着婆婆的脚印跟着溜了。她这两个侄儿她也不是很了解,平常娘家人都说好,她自然当那两个是好的,现在提出来略考一考,根本就配不上她女儿,她自然懂得公婆的意思,放心的就出去了。

  王耀祖也想走,外祖母盯着他他不敢动,生怕他说点什么老人家恼了生气,一口气喘不上来在他家那什么了。他只能盯着他老子。王翰林笑眯眯摸着胡子看着小女婿笑,姿态摆的太明显了:我这个女婿好,我就喜欢这样的。

  李知远站在一边,样子还带点腼腆,笑容里带着被丈人夸奖他很难为情的意思。

  黄家两孩子最后都把笔搁下了,两个都没把题答完。小的那个咂巴咂巴嘴,想说什么,看到祖父铁面挂霜,没敢吱声。大的那个到底懂一点事,红着脸把卷子倒扣在桌上,站起来退到祖父身边去,小声说:“爷爷,我们走吧。”

  黄亲家看看他老娘,他两个孙子这两张卷子,真拿不出手啊,和女孩儿比比不过丢人,和才上两年学的小孩子比,比不过更丢人。王亲家也没有说啥,就把女婿的榜样留在这了,他后老婆生的女儿嫁的男人很不错,人家也没偏心,给瑶华挑的丈夫也不比这个差啊。提亲什么的,还是别提了,丢人啊家里这两孩子。

  黄家老太太在黄家当了四五十年的家,一向说一不二。这十来年她年纪大了,儿孙们和她讲话越发客气,老太太就差走路横着走了。今日到王家来求亲,她老人家说话其实比在家和儿孙说话客气许多。她发过火柳氏说话就软了,她只说这门亲事考一考走个过场就能定下来。她老人家心里黄家子孙最金贵,她重孙子自然比重外孙有本事,金声小,玉珠和雪珠又是女孩,她两重孙子都上了七八年的学了,怎么考都是比人家强的。

  王翰林不说话,柳三娘又回避走了。自然是因为这个亲事的事他们不得不接受的缘故。重孙子自己怎么提出来要走?儿子怎么又一脸踩到屎的样子?老人家颇不能接受这种转变,瞪儿子,道:“你也是爷爷的人了,胡说什么呢!”

  王翰林咳了一声,吩咐李知远:“把五份卷子都拿过去给老太太瞧瞧。”

  李知远先过去直接把黄亲家老爷面前的那个桌儿挪到老太太面前,又过去把那两张卷子送过来,黄老太太虽然认识的字不太多,但是看写字好不好,看卷面整洁清还是会的。名字上带王的三张卷子都是清清爽爽,名字上带黄的两个都跟鬼画糊一般,她老人家脸上很是下不来,扫一眼老脸就似挂上树上太久的柿子,红得发黄。

  王翰林乐呵呵说:“亲家,明日还要祭祖,我就不留你们住了。早些回去罢,晚上风冷老太太受不住。”

  他前边这话才说完,黄氏带着一个使女,捧进来两件厚皮袄,她也不作声,就当着她亲爹的面抖开来,亲亲热热说:“爹,你老人家看看合不合身。”

  王翰林认得那是他新做的皮袄,他一次都没有穿过呢,心里颇有点吃味,再看那一件给老太太准备的是柳三娘自己的新皮袄,他老人家立刻就笑了,说:“一定合身,那件给你祖母试试去。”

  黄氏把另一件抖开,请老太太看。老太太哼了一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养了你二十年,照管了你三十年,你现在只晓得抱你婆婆的大腿了?要你何用!”拨开孙女就朝外头走。黄亲家叹气,跺跺脚跟上,黄氏愣在那里,眼圈都红了。李知远把那五张卷子卷巴卷巴折起来,把嫂子手里的皮袄接过来,认认真真把卷子塞大袖口缝的口袋里去了。然后把两件大皮袄塞到大的那个黄家小公子手里,亲亲热热和人家说:“走罢,我送你们出去,你们是坐自己家的车来的,还是雇的车马行的车?柳家庄的车马车有大马车,冬天里头放火盆的,我已经喊了一辆等在门口,等一会你们就坐那个马车回家啊。”

  又扬声喊:“英华,你帮着嫂嫂备的礼物备好了没有?”

  王英华扶着腰,另一边雪珠小心扶着她姑姑的胳傅,姑侄两个出来,张罗着叫人把黄氏给娘家爹妈准备的年礼拿出来捎上。

  黄氏愣了一下,凑到英华身边,道:“现在就带上?我正月不用回娘家了?”

  英华一点都不小声的说:“都这样了,嫂子正月回娘家是去讨舅母骂啊?我把你回娘家的礼都准备好了,叫人押着车一路送回去就得了。玉珠雪珠不说亲,你回去都是找气受。回去做什么。”

  黄氏颇高兴的点头,小姑子这样说话,分明是故意让前头的两侄儿帮着传话的,她借个势子别别扭扭答应一声,不回去就是。

  李知远把人送到大门口,一边是黄家自己的小马车,一边是人家准备好的大马车,车门帘一拉,热气扑面,黄老太太还要耍矫情,当不起黄亲家老爷再三的劝她,唧唧歪歪上有火盆的马车去了。李知远扶着黄亲家老爷上去,顺手还把小的那个一手提起来甩上去。小家伙真心被吓到了,愣了一会才晓得钻车厢里去。大的那位黄少爷爬上车,把两件皮袄子抱进去,李知远就帮他们把门帘拉下来,吩咐马车一路小心。

  送年礼的老田妈第二日回来,说黄家人发现了那五张考卷,两位黄公子被族中的叔伯兄弟嘲笑,还被亲爹吊起来狠揍了一回。大年三十,别家祭祖放炮,他家打孩子打的好生热闹,公子的哭声都盖过了邻里的炮声。

  耀祖听说,当着他爹的面就说:“该打,十几岁的大孩子,连金声都不如,舅舅就急着给他娶亲,真是昏了头,还是多给他读几年书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9章小日子才开头

  有意到王家说亲的其实也不只黄家一家。正月王耀祖没有带黄氏回娘家去。亲戚故旧来拜访王翰林,十起总有三四起都带着十二三到十七八的男孩儿,和王翰林闲话之后,还要正正经经寻王大官人说话,教带来的孩子喊王耀祖两口子世伯、伯母。性急的还把内眷带来了,大娘大婶们看看到玉珠和雪珠姐俩那个亲热哎,看到金声也没舍得放过,争着要认干娘的都有。

  玉珠见过几次伯母,烦的要死,推说要给祖母看帐,每日早饭后就带着雪珠钻柳三娘的帐房里去了,家务帐看完了她也不肯出去,问柳三娘的侍婢黄莺讨积年的管田帐看。谁来喊她她都不肯出那个帐房的门。

  过了没两日,金声也烦了,拿着书本也钻帐房里看书,黄氏亲自来喊他去见某婶婶,他抱着帐房里的一根柱子,死活就不撒手。玉珠埋头看帐,都不肯抬眼看她娘,雪珠悄悄看她姐姐纹风不动,她低下头温习九章算术的习题,也不肯伸头。黄氏在帐房里站了许久,儿女们都不理会,她怏怏的自去了。

  英华初二陪着柳三娘在柳家吃了一日酒,初三芳歌回娘家,初四柳三娘去杭州看望柳五姨。英华甚是想跟着去,无奈她肚子不小,大家都不许她乱跑,柳三娘还嫌三省草堂的事多,拘着英华在家不许她回娘家去。

  李知远更忙,三省草堂的同窗们正月相互请吃酒,他要请同窗们吃年酒,走的近的那几位相邀也要去人家家走走,陈家的亲戚们请吃年酒,一去就要好几天。偶尔得了几天空闲,他还要去新置的庄上转一圈,比着不过年的时候还要忙,每日早上出门,经常是深夜才回。

  是以这个正月英华过的颇清静,每日早起送李知远出门,她在家看看小狗逗小猫,在后花园转几圈,回来到使女婆子们聚一堆做针线的东厢去,杏仁头一个就把她朝外赶,说:“闲不住叫小海棠她们陪着你转转去,咱们这里做毛衣呢,二小姐你来了就是添乱。”

  英华被推出来了,甚是好笑,对小海棠说:“明明是给我的孩儿做衣裳,为什么还不许我看了?真是!”

  小海棠拉着英华朝外头走,笑道:“过了初八,店铺都有开门。今日太阳这么好,婢子陪小姐在镇上转转好不好?”

  英华这几年何曾在家里呆过这么久,真真是闷的紧,小海棠说出门转转,她便叫三叶嫂子去喊人。英华出门照例有两个仆妇两个使女四个管家跟随,自怀孕之后,家里人都要英华没事到处溜达,杨氏舅母还拨了两个身手很不错的使女跟着出门伏侍。是以英华出门,前头有管家开道,身边有使女拦着,身后还有押阵的,极是安全。

  英华在五柳镇上转了一圈,信步就朝别墅那边走。南边本来就暖和,再经柳家的着意修饰,山道边景致极是清幽,一边的山涧里,流水在涧底的大石上流过,击起一阵一阵雪白的浪花,涧边向阳处青草翠绿娇嫩,偶尔可见道边有一两枝腊梅绽放,和风吹过,幽香袭人。各家在大门外挂的灯笼都是新换的灯罩,石灯笼也都被清洗过,一派欣欣向荣热热闹闹过日子的劲头。英华经过梅家的住处,从梅家半掩的大门朝里看,几个仆人在扫院子。看这个样子,估计梅家过完正月会回来了。英华也不进去,顺脚再朝里走,经过王耀祖看中的那间别墅时,大门外居然留着十几辆马车,马车车轮和外车厢上都是旧泥上糊新泥,显然这家人是才从外地来的。

  大哥看中的房子被人买走了呀,英华对着墙角伸出来的树枝笑一笑。她这个大哥挑挑拣拣许久,一口咬定看中这个别墅,怕是因为王家的子女只有他在山上没有别墅的缘故吧。可惜大哥有一点没有想明白,他不曾像二哥和大姐那样真心把娘当成亲娘待,她娘待他也只会有面子情。这个别墅,不是他想要就能要得到手的。柳家没把他算成自己人,他根本住不进来。

  英华顺着山道溜达了一个多时辰,还特地去她二哥的别墅里转了转。王耀宗的这个住处是英华亲自收拾的,英华对着东边墙下种着的蔷薇藤,那是她替梨蕊种的,梨蕊最喜欢白蔷薇,去年夏天这边墙上爬满了白蔷薇,极是好看,可惜梨蕊一直没有回来,王二哥也是。英华轻轻叹息,道:“也不晓得二哥怎么样了,走到杭州说有急事又回京城去了。这一去有多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爹和娘也不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三叶嫂子劝:“能有什么事?这几年都没有打仗,想是楚王殿下又有什么事,只有咱们二少爷能帮他,所以悄悄儿去办了。”

  英华颇有些担忧,“我也猜是这样。可是我二哥那个脾气,真刀真枪和人在战场上打仗我还不怕他吃亏。替赵恒做事,八成是要和赵元佑打交道的…”

  三叶嫂子瞟了小海棠一眼,小海棠识趣地把几个人都带下去了。三叶嫂子才道:“二小姐是怕将来赵元佑当了太子咱们家会吃亏?”

  英华点点头。三叶嫂子小声道:“二小姐放心。我哥前几天才回来看过我娘,他透了口风,楚王殿下过几个月就要做太子了。”英华一惊,三叶嫂子的娘家哥哥是五姨那边的人,先得到消息是有可能的。三叶嫂子笑一笑,道:“都布置好了,就等发作。二小姐放宽心吧。”

  英华叹口气,又问:“会乱起来吗?”

  三叶嫂子摇头,道:“估计大长公主那边会闹一闹,乱起来肯定不会。”

  果然没过两日,柳三娘就忙忙的从杭州带着大批工匠回来,柳家的工人增加了许多,京城的街道盖的飞快。英华觉得日子过的更快,梅家从老家回来,草堂办了一次聚会之后,李知府也带着妻妾子女从京城回来。李青阳在童子试殿试上考了第九名,但是他年纪是考生中最小的一个,官家殿试的时候还说他是亲戚,把他拉到怀里说话,赏了他一个七品的官儿,叫他回家再跟着父兄读几年书,满十八岁去做官也使得,他要想来直接殿试考进士也使得。李青阳得官家看重,名满京城,虽然他年纪还小,争着要把女儿嫁他的达官贵人络纡不绝。本来李大人还在京城多住几日,过完了寒食节再回来的,被上门来说亲的人闹的昏头昏脑,办完了相应的手续,逃一般的回富春县来了。

  陈夫人到家头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媳妇那个不算小的肚子,她老人家拉着英华的手又是哭又是笑。沈姐在一边也陪着抹泪。芳歌嫁到杨家之后,没少给娘家妈写信,信中提及婆婆说她体弱,不让她现在生养。陈夫人担心完了女儿,又担心儿媳妇也不肯现在生养。

  李知远呢,也坏,写家书到京城去,也不提英华怀上了。陈夫人盼孙子盼的那个苦,日日都要念几回。这回看到英华的大肚子,她老人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极是快活,英华生了头一个,难道后面会不生?自然是要接着生的。她老人家也不求三年抱俩,英华今年才十九岁,生到三十多,生七个八个就够了,生男生女都使得啊。陈夫人和沈姐一左一右把英华夹在中间说妇人生子那些话,李大人几次想问话都没挤进去。

  李大人其实心里也是盼孙子的,老两口商量,只说来家要是英华还没有动静,就劝着儿子些,再忙也先生一个嘛。不曾想来家一看,英华再有个把月就要生了!李大人镇定的瞄一眼儿媳妇的大肚子,把儿子拉书房去问家务,他老人家的嘴裂开就没合拢过。

  李知远把家务跟他老子清一清,就说:“爹,英华有了孩儿,我更忙不过来了。那些人情来去送礼请客什么的,多是要和陈家人打交道,还是母亲管合适。”

  李大人摸着胡子乐呵呵看着儿子,笑道:“我和你母亲回来时商量了一路,该给你们分家了,咱们也学你老师分产不分家。还在一块住着,你们的小帐你们自己管。怎么样?”

  李知远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李大人。李大人看着怪快活的样子,说:“等青阳到娶亲的年纪,你们极少也要给我添三四个孙子吧。万一我们挑走眼了,没给青阳挑到好岳父岳母,你们长兄长嫂就难做人了。便是岳父母人好,谁家没有几个挑事的亲戚?想来你也是怕这个,所以现在不肯管家。”

  李知远被说的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他是怕管事和陈家亲戚打交道,平白让英华吃夹心心,还真没想的那么长远。

  “分了家。你们小两口能挣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别人眼红不来。”李大人一点都不因为分家的事难过,“你媳妇那个柳家仓招人红眼啊,早早的分家,青阳以后娶了亲,他媳妇娘家也没法借这个吵事。你们两兄弟自然和气亲近。只要你们两个亲近,难道哪一个有事,另一个会袖手旁观。亲兄弟,还是要明算帐才好哪。早分早清楚。”李大人深深叹息,“你兄弟再过几年就能出门走动,结交朋友。一但有了朋友,人家说话不好听,挑拨的话听久了,平白叫你们兄弟不和又何苦。”

  李知远低下头没说话,兄弟再亲,娶了亲心里先揣着的都是自己小家,先妻子后兄弟是人之常情。若是将来因为没分家的缘故让他和青阳生了嫌隙,那确实不如早分家。分不分家他老子说了算,他低头听着就是。

  李大人拿定主意分家,使人去请刘大人来做中人。刘大人一请就来,听说要请他为证给儿子们分家,刘大人乐了,笑道:“老李,你想的太多了,要分家等你们家的小神童成亲了也不迟。”

  李大人摇头苦笑,道:“下官和大人说实话,英华的嫁妆太过丰厚,光那个柳家仓的一半,一年能进多少银子!守着会下金蛋的金鸡在隔壁,谁能不眼红?我在京城,就有人手眼通天钻到我这里来了,想要在柳家仓里掺一股。我把得定,青阳能把得定吗?他才多大,过十年二十年他性情不变把得定,他娶的媳妇,他媳妇娘家的亲戚要是有想头怎么办?他的儿子孙子要是有想头又怎么办?为着我大儿媳妇的嫁妆叫我小儿子家闹不和气,也不成啊。倒不如现在就给他们分家。谁把女儿嫁青阳都在这上头捞不着好处,别有用心的人自然不来了。我给青阳挑儿媳妇也省好些心。”

  刘大人摸着胡子感慨,“当初柳五娘要盖柳家仓,多少人笑她是有钱烧的,谁能想得到如今柳家仓是新京城门口的一把锁啊,谁家的货物进不去柳家仓,就进不来新京城。你儿媳妇手里捏着一半的柳家仓,确是分家最好。我与你写分家的文书就是。”

  因为李知府现在就两儿子,刘大人写下家产平分,就问分给李知远什么。李大人想了半日,说:“家里的仓库分六号、七号和八号仓库与他,再分把他一万五千两黄金。分产不分家吧,东边院分把他们,跟他使的人都归他,他媳妇儿能干,吃吃喝喝穿穿他们自己照管。”

  刘大人一边写文书,一边羡慕的感叹:“李大人是真有钱。我看着这些钱都心动,我有个老生女儿不错的,今年才九岁,配你们家青阳正好,我和你结个亲家?”

  李大人摸着胡子乐,道:“下官都请大人来写分家文书了,老底都把大人看过。下官倒是觉得和大人结亲最省事不过。可是孩子们还小呢,等他们长到能成亲的那几年,他们自己会不会去寻媳妇,找姑爷?等咱们两家的孩子到年纪,若是男女都无意中人,咱们再撮合看看?”

  刘大人本来也就是随嘴一说。万不曾想李知府居然半推半就答应下来了。李大人这话虽然说的极活络,其实就是说等孩子们长大,若无意外,肯定就会上刘家来提亲的意思。刘大人喜出望外,高高兴兴的说:“我家今年必搬来清凉山,等家眷们到了,咱们两家内眷多来往,先看两个孩子处得来处不来。”

  李大人对着刘大人拱拱手,两位心照不宣微笑。刘大人在李家的分家文书上用过印。李大人就把这个文书拿到后宅去,把李知远小两口喊到陈夫人处来,又把沈姐和青阳也喊了来。一家人团团坐齐,李大人说要分家,头一个沈姐就惊呆了,结结巴巴问:“老爷,为何要分家?”

  青阳离位钻李知远和英华两人中间,张开手一边拉住一个,道:“我喜欢哥哥嫂嫂,我不要分家。”

  英华早得过亲娘的教导,李家的事情她只带眼睛看,只带耳朵听,哪怕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也不当面开口。李知远以为他老子说说就算了,真没想到李大人雷厉风行,说分就分哪,他为难的看看弟弟,弟弟眼圈儿都红了,他就把青阳拉自己怀里来,抬头看他爹。

  李大人看看陈夫人,陈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道:“你们的爹把道理都和我说透了,虽然我也不乐意看你们现在就分家。不过亲兄弟,还是明算帐的好。分吧,分清楚了等青阳娶亲,你们亲兄弟会更和气。”

  李大人就道:“分家的文书在这里,一式四份,咱们家的帐目一向清楚,照着文书分出去给远儿,剩下的就是青阳和莺歌的,反正莺歌的嫁妆不会比芳歌少,青阳你呢,留把你的也不会比分出去给你哥的少,平常你哥看帐也带你看的,以后分家了,这个帐你要自己学会看起来,等几年爹就似前几年撒手让你哥管那一样,撒手让你管。”

  李大人把话说开了,把分家的文书分给李知远一张,分给小青阳一张,又分给陈夫人一张,他自留了一张在手,道:“虽说是把浮财分开来了,但是咱们还是一家人,青阳,你别把眼泪鼻涕糊你嫂子衣袖上。”

  “爹,我不要娶亲,我不要跟哥哥分家。”青阳把分家的文书抛开,牢牢抱住李知远,哭道:“不分开呀,不要分开呀。”

  沈姐抹着眼泪在一边点头,李家的四个孩子都是她生的,她心里都是一样疼爱。好容易两个大的成亲了,眼看她就要抱孙子了,老爷却要分家!在她看来,分家把儿子分出去,就和断手足似的。

  李知远看看英华,英华歪着头拿帕子给青阳擦眼泪呢,两个相对苦笑。这时候说同意分家,伤青阳和沈姐的心,要说不分家,将来青阳娶了亲,就能保证两兄弟一点龌龊不起?李知远摸着弟弟的头,长长叹气。

  李大人苦笑道:“不分家,我都没法给青阳说门好亲,非分不可!难道分了家你哥就是不我儿子了?你有事他就不照管你了,他有事你就不照管他了?”

  他对着小青阳问一句,小青阳就把头点一点,再问一句,小青阳又把头点一点。李大人看儿子不停点头,就笑道:“这不就结了嘛,就是把该给你哥的那份提前给了他。你这份爹给你搂紧点,等你长大了交给你媳妇,好不好”

  小青阳使劲摇头。李大人把儿子拉他自己身边,劝他说:“你哥比你大十岁呢。咱们家一向是他管家的。他成了亲,嫂子要给你添侄儿侄女,他们小两口用钱花钱的地方很多,他再管帐就不合适了。若是有人说他几句闲话,咱们一家人都晓得你哥嫂的性子,自然不会介意别人说什么,可是你媳妇儿和你媳妇的娘家不清楚啊。说多了你和你媳妇生气又何苦?平白叫你哥和你嫂子担骂名也不成,你哥和你嫂子就要生气了。对不对?”

  小青阳看看哥哥,再看看嫂嫂,把头点一点,伤心的说:“不能因为我媳妇不懂事叫哥哥嫂嫂受气。我分家。”说着自己就弯腰把那张文书拾起来了。

  小人儿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经娶了个不懂事的媳妇的似的。陈夫人一边伤心,一边又笑出声来,说:“老爷,你别逗孩子成不成?咱们青阳还没娶亲呢,给他说亲时咱们好好挑,给他挑个懂事的啊。”

  “不分家不好给他挑啊。”李大人很是为难,“我倒不介意青阳的媳妇儿嫁妆是多是少,差不多的人家看到我们家是长兄管家,长嫂又是极有钱的,陪嫁差点的,咱们去提亲人家也不见得敢许啊,怕嫁进来受委屈。再说句小人度君子之腹的话,我两个儿媳妇要差的太多,我就是一碗水端平了,穷的那个,娘家心里也要不痛快吧,嫂嫂有钱,弟妹穷,怎么能都给一样的呢?是不是?分了家。家里除了莺哥的,都是青阳的,人家也没必要跟嫂子拼,也不消怀疑哥嫂多吃多占,大家都省心,你们的媳妇心里没有蒂芥,兄弟自然就处得好了。”

  陈夫人看小青阳还不大明白,笑道:“青阳,你只想想,前几年你大舅舅把你八个表姐都带来咱们家的事,你就明白了。”

  陈夫人重提旧事,不只青阳吓的一哆嗦,连李知远都吓着了,赶紧的捏住英华的手苦笑。英华瞪他,他也不肯松手。

  李大人叫儿子们把分家的文书收起来,拉着小青阳的手,说要教他藏文书,就先把人带走了。陈夫人叹口气,道:“你们东院的仓库不小,今日就把那三个仓库的东西搬过去罢。我这里使人跟过去照帐清点,你们搬完了我好把这个帐和留在我手里的文书收一起,糊封条收起来。”

  李知远站起来低低应了一声,陪着英华回东院,到他们卧室里,英华看边上没人,才问:“好好的爹为什么要分家?难道是你不肯管帐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了?”

  李知远摇摇头,苦笑道:“有人打你那个柳家仓的主意,就把歪心眼动到青阳身上了。爹怕因为这个,平白让青阳被人引诱坏了,伤我们亲兄弟的和气,所以主张分家。分家绝了人家的指望,青阳说亲也能省好些心,娶亲也容易些。”

  英华都气笑了,问道:“怎么把歪心眼动到青阳身上,你说与我听听。”

  “先结个亲,把女儿许给青阳,再哄着青阳,挑拨他,什么哥嫂有钱啊,爹娘偏心啊,说一年两年不信,娶个老婆说十年二十年,青阳就是不信,心里添上堵,再引诱他或是嫖或是赌解闷取乐,只要不分家,他把李家的财产败干净了,再欠下巨债,我们不给他填?不给他填人家去告官,你的柳家仓就成人家碗里的肉了。”李知远冷笑,道:“再有什么代管啊,帮管啊,再不然就是说他们家谁想做事,求你安排到柳家仓去,花样多着呢。我在泉州看的不少。日防夜防,家贼最难防。咱们分了家。青阳就是真被人哄着走了歪路,他欠下泼天的巨债,他还不起拿命去抵,和咱们不相干。再说分了家,你乐意照管青阳老婆娘家的亲戚叫人情,你不乐意人家也没法拿捏你,给你气受,对不对?”

  英华歪着头想一想,笑道:“这么说着,还非得分家不可呀。柳家仓就有那么好,值得人家花心思用十几二十年的水磨功夫来哄来骗来夺?”

  “都说日进斗金,有没有”李知远说了一气,自己心里倒是舒服多了,就和英华开玩笑。

  英华想了又想,还拿指头扳起来算,许久才说:“头十年能回本吧,后头新京城盖好了,柳家不消再运大宗物资,估计能赚点。实话说与你听。柳家仓在我五姨手里的那一半,回本之后会拆成若干股卖给沧州诸商人,到时候我手里这一半,也不可能全在我手里捏着,等我舅舅家的表弟们长大了,谁有本事撑起柳家,我就把这一半置换给他。这个呢,用我舅舅的话说,叫风险分散什么的。柳家仓那么重要,安能长长久久的在我手里呢?这些人,真是看不透。”

  “沧州的亲戚们不会来找你买?”李知远也点想不透。

  英华乐了,笑道:“不会呀。我这一半是从柳家来的,我要卖得先卖柳家,就是先卖舅舅家的表弟,轮不着他们。他们越不过柳家去,只能盯着五姨手里的那一半去争抢。只要我手里的这一半将来肯定姓柳,柳家仓还是柳家人说了算。我们吃肉他们就只能喝汤。”

  “难怪有人想从青阳那边下手,”李知远长长叹气,“虽然分家有各种好,不过我心里总有些难过,好像分了家不像是一家人似的。”

  英华紧紧捏住李知远的手,柔声劝他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娶你,本来就该连你那份责任一起扛起来。夫妻一体,谈何连累。”李知远把英华拉到床边坐下,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现在不分家,将来青阳成亲肯定要分的。那时候分家,就不晓得要多多少麻烦了。早分早好。”

  杏仁站在外头堂屋里请李知远,说:“来旺大叔有事,请姑爷出去。”

  李知远叹气笑一笑,道:“我搬家当去,你这边叫谁开仓库门点收罢。东西入库的时候我抄了一套帐备用的,回头我把备用的那套取来咱们再核对。都是我儿子孙子的,你要小心收好。”

  英华微笑,说:“好。”

第170章过年和红烧肉大结局

  李家分家分的很快,也没惊动太多人。第二日李大人带着两儿子到三省草堂来,顺便和王翰林说了声。王翰林愣了下,笑眯眯摸着小青阳的头顶,道:“我们青阳比大人有出息,也该把他当大人对待。”

  青阳顿时从伤感变骄傲,神气活现出门向左到藏书楼看书去了。他童子试得殿试第九名,已经得官,又有了直接殿试的资格,完全没必要去府学上学。所以李大人到三省草堂就把他捎上了,让他在藏书楼自学。三省草堂现在还没有到聚会讲学的时间,但是藏书楼里还有二三十个家在五柳镇附近的学生每日来看书,还有十来个镇上的人来抄书。楼底下的大屋子里,窗明几净,几十人每人守着一张矮几,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偶尔才有人站起来活动下。这种一心向学的氛围感染了青阳,他在书架里找到本时卷精选,再看进门的架子上搁着笔墨纸砚,就取了一套,挑了个空矮几,一边看一边做记录。

  李知远上完了课,绕到藏书楼来看他弟弟一眼,青阳认认真真在那里做摘抄呢,他也没作声,悄悄就退出去了。

  傍晚柳三娘来家,听说小女儿家不声不响就分了家,笑道:“亲家真是干脆人。其实极该孩子一成亲就给他分家分出去的。一大窝的孩子都成了家,死困在一处,都指望公中不晓得自立,再有出息的孩子都能养成猪。”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英华生产,从发动到分娩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她顺顺利利生下个大胖小子。李家得了长孙,极是欢喜,洗三时王家柳家亲戚都来不必说。新镇那边的舅老爷舅太太们都提着鸡蛋和江米来看,看孩子洗过澡,舅太太们和陈夫人坐在一处闲话,陈夫人说已经给大的分家分出去了,俱都大惊。

  大舅太太很是不解,说:“我瞧着远儿是个极爱守弟妹的,你们家儿媳妇自己手里也有钱,待弟弟妹妹们也极是友爱。大的两口子都是有本事的人,有他们看顾着小的们,你们老两口也省好些心力,何苦把他们分家分出去?”

  陈夫人在京城住了将近一年,李大人无事带她到处逛,得空就和她说某家某事,还带她去看大理寺审案子,带她和沈姐去瓦子里看戏,听说书。陈夫人看的多了,掉回头想一想自己娘家,深深体会兄弟同居的不便处,大舅太太这样问,她想也不想,便答:“我小儿比大儿更有出息,转眼就要给青阳说亲了。我大儿媳陪嫁丰厚,大儿子两口又都能干。和差不多的人家说亲,人家一看嫂子那么能干又有钱,心里要打鼓吧。一怕嫁妆少了到婆家受轻视,二怕兄嫂太能干做弟弟的会吃亏。肯和我们家说亲的人就少了。我现在把大的分家分出去,将来再给小的说亲,明明白白家里的都是小儿子的,儿媳妇嫁过来就能当家。兄嫂再能干,他管不到小兄弟家里的钱,嫂嫂再有钱,也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不消掐谁多谁少,是不是?”

  大舅太太环视诸弟妹,深以为然点头。九舅太太不以为然,道:“大姑,就你们家那许多钱,手里随便漏点出来也够了。小儿媳妇就是穷点,你多补贴点就是,何必分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娶得到什么样的媳妇是各人的命,强不来的。”陈夫人对着九舅太太笑一笑,道:“说亲之前咱们是要挑,家世长相人品嫁妆都俱备的当然好。说定了娶来家,哪里能两个儿媳妇恰好一般整齐?我不想大的妨碍小的说亲,也不乐意偏了小的亏了大的。还是早分家省心呢。”

  大舅太太瞟九弟妹一眼,笑道:“不是我说,咱们没分家那会儿,每年到了做衣裳的时候,光分衣料你们就要吵几回?那年我们家大儿媳妇分到块抽丝的料子,我做婆婆的贴钱给她重买了块,是谁家儿媳堵着后门指桑骂槐骂了半天?这是分了家我才说,凭什么我们大房的孩子就总要吃亏,分料子分东西都要等你们挑剩下了才接手?”

  几位舅太太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说话。大舅太太清清嗓子,又道:“其实我也想给几个孩子分家来着,只是孩子爹陪守义去京城考进士,考中了又陪着孩子去画什么天下州县图,一直不曾来家。”

  九舅太太忙问陈夫人:“守义是进士跟着楚王殿下做事原是使得的,为何守拙不是进士也跟着去了。咱们三省草堂的几十个,除了王家老大回来做官,别个为什么都不回来?”

  陈夫人在京城也没遇着守义守拙他们。赵恒带着三省草堂这班人绘天下州县图,从北向南要把天下的每一个州县都走遍,根本就不在京城。京城里的人提起楚王殿下,看的明白的晓得楚王是不想的的搀和他哥与堂哥的争斗,看不明白的都说王翰林自己傻,教出来的一群学生都冒傻气,便是天下州县图有用,叫官家下令,每个县画一张上来不就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去看。陈夫人听人家说着热闹,也拿来问过李大人,李大人摇头笑笑,道:“官家不是还没想立谁为太子?他们哥几个掐的厉害。楚王在京城呆着,谁都想把他拉过去做膀臂,他也没法安生。弄这么个事全国各地到处走走,一边绘州县图,一边游山玩水。三省草堂的学生都是楚王的自己人,把谁丢京城都不好,不如全拉一块跟着他走,等人家当了太子他再回去,谁也不得罪是不是?”

  陈夫人把李大人糊弄她的这一套说出来。舅太太们恍然大悟。九舅太太深有体会的点头咂嘴,说:“可不是。得罪人是不好的。”

  芳歌和一群小媳妇们陪坐,看小媳妇们都在陪点头,她咬着汗巾死命的忍,不敢笑出声来,好容易得了机会溜到东院去,英华已经从产房挪到东里间去住了,门窗大开,屋子里甚是清洁,瑶华正手把手教英华怎么给孩子拍奶嗝,看到芳歌进了院子就喊她进屋。芳歌在杨家住久了,行事不拘小节许多,大大方方进来,她还忍不住,把她母亲哄舅太太们的话说出来,笑的都倒到榻上去了。

  英华和瑶华也笑。瑶华叹气道:“要不是咱们家有事,四郎和知远两个怕不是也跟着楚王满天下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等长知识的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其实该让他两个去的。”英华在心里思量半日,为难道:“只是他两个现在各管着一班小学生呢,想去也甩不脱手,真是可惜。”说完姐妹两个相对叹惜。

  芳歌和八郎成亲一年不到,八郎这一年常年在江南打转,隔十几天才回来一趟,歇一两日又走了。芳歌心里极是舍不得八郎出门,看她嫂子和嫂子的姐姐都是巴不得丈夫出远门的模样,她将心比心,颇不解,道:“八郎常出门,我心中总是挂念他,只愿他似我哥哥一般总在家。嫂嫂,我哥哥若是出远门了,你就不想他了?”

  “想。”英华成了孩子妈,说话比从前更干脆,“从前你哥跟着我二哥去贩牛马的时候,我就总掂记着他。可是他守在家里能做什么?总守着他我还嫌闷气呢,他总守着我,他也急啊。和他差不多的人都去干大事去了,独留他在家做教书先生,我替他憋曲。”

  瑶华也说:“我爹还出使过西夏呢,我公公半辈子都在宦游,没有谁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的。他们老了安定下来教教书是极好的事。四郎和知远正当青年,守在家太可怜了。我看四郎心里是极羡慕那些跟着楚王绘州县图的同窗,只是嘴上不说罢了。这个事做好了,青史留名是虚名,与国益处极大就不说了。只说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把全天下的州县都亲自走一遍?把全天下的州县都装在心里,他做事的时候,自然站的高看的远。我公公和四郎闲话,说二十年后的宰相估计就在他们这群人里边了,只是不晓得能出几个。”说完了又叹气,她公公恨梅十五娘恨到死,都不准家人提十五娘三个字。上回寒食节十五娘送礼回来,老头子亲自把礼盒丢出了大门外,十五娘在大门外哭了半日都没让她进门。

  芳歌低头思量半日,才道:“若是打仗,八郎上前线我不拦他。”

  英华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别怕。武将们其实有不成文的规矩,没生儿子的不给上前线,就是真打仗了,也轮不到八郎在前边冲锋陷阵。”

  英华不说这话还罢了,一说这话,芳歌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说:“我婆婆说,我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可以养孩子了。嫂嫂,是不是要打仗了?”

  英华本是无心之语,听得芳歌这样说,愣了许久。她在心里把最近的事情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笑道:“哪里就要打仗了。想是你婆婆看到我养孩子眼热,她老人家又想抱孙女了吧。”

  天波府杨家上一辈只有杨氏舅母一个女儿,这一辈略好,元帅夫人生了两个女儿,然从大郎起到五郎,生的全是男丁,一个孙女都没有。大郎的妻子前阵子生第四胎,李夫人许下重赏,生女立刻就给五十顷地,结果生出来还是个有小丁丁的。英华拿这个事来说笑。芳歌啐嫂嫂道:“大嫂好生难过又生儿子,嫂嫂莫拿这事开玩笑。”

  英华傻笑,瑶华就在妹子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越长大越不会说话。你奶孩子罢。你们家舅母们肯定都是要住下的,我和芳歌一路回去,明日再来看你。”就把芳歌劝走了。

  晚上李知远吃醉了来家,洗过澡,到东里间看看英华,看看儿子,不舍得走,英华都打呵欠了,他还赖在床边和英华说话。奶妈索性把孩子抱出去了。

  奶妈一走,李知远挨着英华坐下,把他孩子妈的手拉起来,一遍又一遍的摸。英华被他摸的发毛,甩手发作,道:“你这是怎么了?”

  “有个事…”李知远好生纠结,最后一咬牙,发横说:“赵恒来了。”

  “他们到南边来了?”英华有点跟不上李知远的思路。

  “不是,他一个人偷偷来的,我和姐夫陪着他在老师书房吃了半日的酒。”李知远面庞滚烫。

  英华伸手去摸他额头,体贴的朝床里挪了挪,让李知远歪着。李知远爬到床上,把英华紧紧的搂在怀里,轻声道:“赵元佑疯了,纵火焚烧文成武德殿。据说皇城烧掉了三分之一。赵元佑烧掉半边脸,皇后被宫人推到荷花池里避火,受了凉又被烟呛着了,估计也好不了。”

  英华镇定的看着李知远,问:“放火这事,真是赵元佑自己干的?”

  李知远肯定的说:“不一定,不过事发当晚,赵元佑家的十几个胡姬把王妃和小世子绑走了,大长公主如今没头苍蝇一样满京城找人呢。”

  英华心里便清楚了,这事不是赵恒干的,是她五姨干的。她咬着嘴唇半日没有说话。李知远看媳妇儿沉默,停了半日才道:“那十几个胡姬是西夏国主送给赵元佑的。估计要打仗了。”

  “赵恒找你们干什么?”英华定了定神,对着李知远露出笑容。

  “估计事清查清楚了他得回京。他一回京城,画天下州县图这一群人只怕就散了。所以他来和老师说,让我和梅姐夫去。”李知远的声音很坚定,“英华,我要去。”

  “好。我叫人给你收拾行李。”英华起身,她虽然才生产几天,但是身体极好,下床走动无碍。少时杏仁几个进来,听说要给姑爷收拾行李,夏装冬装都要,俱都吓了一跳。使女们看英华脸色不好看,都不敢问,分头去搬箱子,取衣物。英华看她们装的差不多了回来再看。李知远坐在床沿掉发呆呢,看英华进门他赶紧把眼泪擦一擦,笑道:“绘天下州县图不是几个月一年就能办成的事,也不得明日就走的。我明日挨家挨户给他们讨家信去。”

  “要…去几年?”英华问。

  “他们一年才跑了几十个县,估计北方就要几年吧。”李知远皱眉思索,“几年不回来也不成,我跟赵恒说说,咱们在富春子弟里再挑一二十个跟着去,放几个人回家来看看。这样轮班,说不定明年我就能回来看看你们了。”

  “好。你去,等孩子略大点,我带孩子找你去。”英华听说不是一去几年,就把心放宽了,笑道:“公公晓不晓得这个事?”

  “我去和爹说一声。”李知远弹起来,道:“你先躺一会儿。”

  李大人动作比英华更快,这边李知远说要给人捎家书,他立刻就派出去几十个管家去给人家送口信,叫人家家里人赶着写家信,有什么东西要捎就是管家专人带回来。这边马上打点李知远的马车,挑选随从。李知远天亮在英华脚边睡了一小会儿,第二天早晨起来,亲亲媳妇,亲亲孩子,他就悄悄的带着二十来人两三辆马车出门,绕到梅家接梅四郎。梅四郎却是一个人来的。十九郎想跟着去,被梅大人拦下来了。瑶华骑着马送他们几十里地,一路哭着回来,到五柳镇边上才把眼泪擦干净回家去。

  英华才出月子,京城就传来消息,西夏刺客混入赵元佑的府邸,刺杀赵元佑不成,挟持王妃和小世子逃往西夏。大长公主带着兵一直追到边界,母子两虽然抢回来了,但是王妃和小世子都被拷打过,落下残疾。大长公主回京之后直接闯了朝会,要官家派兵打西夏。官家发狠要为孙子讨回公道,亲征西夏,大长公主为先锋,立赵恒为太子监国。

  还没等大家缓过劲来,征兵收粮的告示就贴出来了。新京城这边,每日都有文臣武将们的家眷搬来,每天都能在送别的长亭听到哭声,男人们把家眷送到新京城来,又行色匆匆回北方去了。

  七月,大长公主冒进,大败。八月,杨二郎领兵长驱直入西夏。九月,天波府杨元帅夫人募集军费购买粮草。柳五姨把半个柳家仓作价卖把沧州商人,得银二十万在杭州收购棉服和草药。

  十一月,杨八郎要押送粮草去前线,走时特地到李家来,和英华说:“此去若是战事顺利,明年必归,若是…你看顾着芳歌些儿,她已是有孕了,生男生女我都喜欢的。得空我就写信回来。”

  英华一一答应,八郎走到门口又回头,突然道:“妹妹,李大哥和梅姐夫去了西夏。我会把他们找回来的。”

  英华惊呆了,看着八郎说不出话来。八郎哎了一声,没说什么,拨腿走了。英华对着空墙发了半天的呆,叫备马去梅家。

  梅瑶华在家算帐,看到英华满面是泪闯进来,就晓得妹子晓得了,放下帐本拉她坐,道:“你先不要哭。八郎都和你说了?”

  英华含泪点头。瑶华道:“其实你姐夫也没跟我说实话。楚王来喊他们去吃酒的那天,杨七郎来见我了,说四郎和知远可能会去西夏做探子,叫我拦着他不要让他去。”瑶华一边说一边眼圈也红了,“我想啊,四郎要和我说实话,我就让他去。他要不说实话,我就不让他去。可是他只哄我,说他是去绘天下州县图的,说的时候还带笑。我看他装的那样辛苦,我没舍得说破,就答应他了。”

  英华放声大哭。瑶华把妹妹搂怀里,拍着她,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打了胜仗他们就回来了。七郎上个月还捎信给我,说他们从西夏国都捎信出来了,人都好好的,都没事呢。爹娘怕都不晓得,你在我这里哭一哭,回家别露出来。”

  英华哭够了,自己把眼泪擦一擦,挽袖子打洗脸水洗脸,还给默默陪在一边流泪的姐姐绞了个湿手巾。瑶华接过手巾把脸擦一擦,非常平静的重取笔写帐。

  英华瞧着姐姐写字的那手由微微颤抖变得沉稳有力,晓得她姐姐这般平静,背着人不晓得哭过多少回了。她依旧不能平静,恨道:“李知远和姐夫这两个王八蛋,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我真想去找他们算帐。”

  “瞒一天你过一天快活日子,不好吗?”瑶华把笔放下来,“你别使性子胡闹。我也不只一次想去找你姐夫,可是不说公婆,我们家爹娘都是瞒着的,我一跑全晓得了,老的们还要不要活?小的们让谁管?”

  英华低头,轻声道:“我晓得的,我只是说说。”

  瑶华叹息,许久才道:“难过了来姐姐这里,姐姐陪你哭一哭。回家把什么都揣心里去。”

  英华轻轻点头,回家言笑如常。早上她照旧抱着孩子给公婆请安,小青阳坐车送她去柳家帐房看帐,傍晚再去接她和小侄儿来家。只是隔几日她就去寻瑶华说说话,去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即回。休说公婆,便是如今和英华最近的小青阳,都没看出来英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残冬才过,新春又来,太子赵恒奉着皇后李氏和太妃杜氏搬到新京城来,皇帝搬家百官跟从,清凉山下的热闹冲淡了打仗的阴影,老百姓们热热闹闹看皇帝搬家,商人们热热闹闹在新京城抢地盘。柳家一脚一个脚印,收银子出图纸盖房子。那两家自从赵恒当了太子之后,盖好房子就喊富春的乡亲来拿钥匙,极是老实。

  官家下诏,新京城取名临安,新镇赐名平安镇。大家都以为五柳镇也会换个带安字的名字,却不料五柳镇还是五柳镇。

  王二哥拣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回三省草堂。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背上背着一个女儿,怀里还搂着一个小儿子,翻墙进了他爹的那院,站在堂屋里喊爹娘,说:“我给二老添了两孙子。你们要想有孙女孙子,就得认孩子妈,要不认,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王翰林披衣出来,看到王二郎就怒喝:“你干什么去了?”小老头教书练的嗓门大,登时把王耀宗怀里那个小的吓醒了,小的大哭,又把王耀宗背后那个大的吓坏了,大的也哭。柳三娘举着一个烛台出来,忙忙的把烛台搁桌上,就去接王耀宗怀里那个孩子。小孙子到了祖母怀里,颠两下就睡着了。柳三娘也不多话,朝王翰林怀里一揣,就帮着王耀宗解背带,把大的那个抱怀里接着哄。大的认生,哭着喊:“娘,我要娘。”

  柳三娘亲亲热热搂着孙女儿,看孩子眉眼极是标致,生得和梨蕊有j□j分相似,心里就有数了。孩子都生了,又是儿子真心喜欢的,拦他做什么?她就把嘴闭的紧紧的,什么也不说。

  王翰林搂着小小软软的肉团子,眯着眼琢磨这个小的有几个月大,老脸哪似方才板成一块,盯着小孙子要多温柔又多温柔,还怕孙子在他怀里不舒服,极是笨拙的悠一悠。

  王二郎看他爹这样,就说:“喜欢吧?梨蕊生的,这个儿媳妇你认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