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刘凌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前面几位皇子虽不说个个都有治国之才,但相比刘凌那都算是人中龙凤了。只可惜已故太后,当时的皇后娘娘太有手腕,将一干‘小娘’生出的儿子打压的颠沛流离,摸爬滚打的在老皇帝咽气之前将刘凌扶上了皇位。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太后也是存了旁的心思的。

一个女人太能干,太通政,少不得也想换个名头试试。

比如垂帘听政,比如李代桃僵,再比如…登基称皇。

而想要达到这两点,都需要有一个关键人物来配合。

那就是,一个或体弱多病,或才思为负的傀儡皇帝。

诚然,太后娘娘是有这份福气的。

因为她跟先帝一共也就生了刘凌这么一个儿子。虽没有嘴歪眼斜,身体赢弱。但胜在膘肥体胖,游手好闲。于后宫之中是招猫逗狗的一把能手,万千花丛中亦是穿梭流连,沾得一身庸俗女儿香。

还有比这更好的人选吗?

若说初时陈太后也恨过其不争,又胸无丘壑。

如今想来却是欣慰,觉得能够把亲儿子养残也是一件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

但是她并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能活多久。

刘凌无疑是‘残了’。

在一众被灭的七七八八的皇子之中脱颖而出,于众大臣国之将亡的声声哀戚中,汗流浃背的迈上九十九层高台祭天,顺利成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冤大头。

依照刘胖子的想法,他实是愿意将朝政奏疏全部交给自己的亲娘的。因他但凡思量些难解的事情时都会掉头发,再加上自己本就稀松的长发,更不愿意多费一点脑子。

很大程度上来说,刘凌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外貌的。

虽然他长得丑。

只可惜没过多久,太后娘娘也残了。

一年又三个月,没能熬过四月牡丹盛放的季节就两眼一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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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说,陈太后是被累死的。

作为一个过了更年期,又在后宫力争上游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她吃得了红花,扛得住麝香,为了威逼陷害还时不时吞点少量砒霜,她拼的确实有些太过了。

陈太后要强了一辈子,害死那么多小娘养的儿子,最后也只换得个‘孝懿康太后陈夭朱’的封号。

后面那两个字是她儿子亲手刻上的,‘笑’字忘了写艹头,‘珠’字没了王字旁,逼的史官羞愧之余还是得硬着头皮记载。

‘昔孝懿康陈太后殡天,帝深感起恩,跪与泰康殿前痛哭不止。泪模糊,哀痛刻太后名讳,指颤抖,如是几次仍刻不完全,足可见帝后母子情深。’

实际上,那日的皇帝陛下只是晚间同妃子折腾狠了,还没有睡醒。能迷迷糊糊的把个‘笑’字刻成‘夭’而非‘大’,已然是功德一件。

不然陈大朱这个名号,只怕太后她老人家躺在棺材里亦是不能瞑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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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凌是在老子娘都死干净了之后才学会看折子的。

隔三差五上一次早朝,除非后宫佳人需要换新,鲜少过问朝中之事。

是年外戚当权,陈太后的靠山,先帝御口钦点的托孤重臣张思中,开始吃里扒外了。

为此,刘凌很是掉了两缕头发。

前段时间关外得到的消息,桩桩件件苗头直指张思中。

在这个时候他能想到拉拢连家,也算是他所剩无几的帝王之道里,残存的唯一智慧了。

这日,偌大的勤政殿内并没有留侍从,圣上搂着新得的妃子笑闹之余,只招了连十九和连喻两个人来旁听。

过程也无非走个样子,宁大公子也甚是顾忌皇室颜面的低头认罪,刘凌却只看着连喻轻笑。

“说来宁初一还算是你儿子的舅哥,依连爱卿看来,此事当如何呢?”

彼时连阁老尚在打着瞌睡,听到这话之后,慢慢悠悠的拱手。

“此事毕竟是圣上的家务事,微臣不好参议。”

要说连喻是头老狐狸呢。

这话明着去听等于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却是将这件事情的后果压到了最低。

犯上这种事儿,不扯上皇家威仪,都不至于掉了脑袋。

刘凌也知道这老东西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拆穿,只当着他们的面假意沉吟。

“那便斩了吧,左右今后连府同宁府也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十九即将迎娶程元,便是朕的妹夫,朕自当拿你们当一家人的。”

砍头啊?

连家父子听后谁都没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刘凌皱了皱眉头。

“朕说,要把宁初一拖出去斩了!”

连家父子躬身。

“圣上英明!!”

没人求我么?

刘凌在桌案底下拍了两下大腿。

三日前,程元曾来找过他一次。说是冷宫里的舒太妃同她说,宁初一的长相,极像之前被斩首的禄昌侯岳深的夫人。

舒太妃当年常伴帝侧,也算是享尽了人家富贵,帝王之宠。于皇宴之上见过岳深的夫人也并不稀奇。

关键问题是。

如今的舒太妃,是个疯子啊。

这个得以在后宫存活下来,比太后还要长命百岁的女人,是个连狗屎都敢涂在脸上的主儿。

她说的话,能信吗?

如果宁初一是禄昌侯的儿子,那关外的八十万禁军就都是听命于他的了?

刘凌觉得这消息实在荒唐。

于他而言,钦天监的人就如京城脚下翻着白眼算命的瞎子一般。除了出行问问天气,逢年应个吉凶,根本没有半分用处。

又有谁会相信,一个钦天监的小小灵台会跟造反谋逆扯上什么关系呢。

但是这事儿摆在那儿了,少不得要试探一番。

若连家真跟宁家有什么瓜葛,那他要对付的,就不只是朝中一个不安分的张思中了。

刘凌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睛似无意道。

“要说你们家啊,也真算是奇了的。堂堂一个尚书之子,竟是娶了个钦天监正的女儿做正室。别说门不当户不对了,便是糊窗户纸都是不够格的。”

连阁老听后满认真的点头。

“正是的。”

本来他看好的是京城根粮油铺的老秦的闺女,赚的钱多,大灾之年又不担心温饱。

只可惜。

“犬子觉得那是真爱。”

“…咳。”

刘凌被呛的有些咳嗽,心里又觉得不甘心,敲着桌面道。

“要说宁家啊,小门小户,除了会摇个签算个卦,还真不知道你们这桩亲事图什么。就不说十九吧,毕竟还年轻。便是连爱卿,精明如你,怎么会同意了这门婚事的?”

难不成宁家这对兄妹真的是岳深的儿女,连家会选择他们,也是想坐在九龙椅上试上一试?

连阁老面上一片坦然。

“因为便宜。”

当初娶宁初二的时候,连十九就提出婚礼置办不用他管。

因为连小爷很有自知之明的觉得,依照连喻那抠的要死的性子,定然不会置办的太过排场。

只要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连阁老都会觉得划算。

这确实是实话。

第七十九章 绝尘而去

刘凌的智商有目共睹,对于这种言简意赅的理由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况且一个疯妇的话,信服力也确实不高。

口风探到这一步难免有些尴尬了。

你既要用人家,又信不过人家。

哪里有这么难伺候的主子。

刘凌不想让他们觉得难伺候,主要现在他可以倚重的,也唯有一直保持中立,不参党羽的连家了。

也正是在这当口,不早不晚响起了程元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皇兄使不得!”

一声急切呼唤俨然如刑钞刀下留人’般烂俗。

好在刘凌现在正需要这份烂俗。

方才她一直隐在殿后,将里面的对话听的分明。

其实她也不信那疯妇的话,只是如果连家真跟造反一事有什么干系,她自然是早些脱了干系的好。以免再如当年袁绍杰一般,被罢了官,抄了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凌再上不得台面,也是一国之主,掌生杀大权,抱着这颗大树总归是不错的。

程元回想被‘宁初一’甩了巴掌那日,不知从哪个狗洞偷跑出来的舒太妃,挂着一头的枯枝烂叶拽着她的衣袖说。

“打你的这人我认识啊,是岳侯爷的夫人。整个大堰也难得这么个剔透的美人儿,只是怎么着男装呢?她怎么穿男装呢?你去跟她说说,穿错衣服了。”

她也只当是疯话,直接命人将她赶走了。

后来思量起来,又担心确有其事。

因为很大意义上来说,疯子说的话,往往比正常人说的还要可信。

今日她特意带了舒太妃过来,让她在殿后用眼瞄着,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半开的帘帐之后,程元指着宁初一对舒太妃说:可认得那人是谁?

上次能认得的,这次该是也认得。

婆子竟也仔细,端详半晌方皱着眉头回了句:“不是你爹吗?”

然后若无其事的啃起了脚趾头,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说起你爹当年啊,那也是个英武神武的小哥儿,只可惜是个榆木疙瘩。…上场杀敌算是把好手吧?就是太实在了,实在人都活不长的,…活不长的。”

程元本被气的跳脚,但见舒太妃的神智又似有些清醒了,不由试探着问道。

“那禄昌侯呢?有传言他还有一双儿女尚在人世,你上次不还说宁初一长得同侯爷夫人极像的吗?你倒是仔细瞅瞅那人是也不是啊?”

“是啊!”

舒太妃斩钉截铁的瞪大了眼珠,眼神从涣散换做聚焦,端那样子,倒是有几分正常了。

程元欣喜,更是凑近几步,然后脸上就重重挨了她一巴掌。

“我他妈还觉得你长得还跟陈笑珠那个贱人极像呢。其实你就是她对不对?这次你又想了什么法子来害我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死心?这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上是吗?过去我忍气吞声想过几天好活,现在我怕什么?”

转瞬间又抱住脑袋猛烈摇头。

“不对,你不是陈笑珠,因为姓陈的贱人不会用这么俗的料子,她的品味比你高多了。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她是不是要杀我了?和了老鼠药的大米粥她都敢吞,硬生生栽赃在我才刚六岁的儿子身上。你说我们两谁是疯子?哈哈…你说我们两谁是疯子!你说啊~~~~!!!!”

舒太妃的理智瞬间崩塌。

饶是程元被她气的七窍生烟也是吓得连连后退,若不是腿脚够快,侍卫来的及时,险些要被这疯妇生生打死了。

所以说空穴来风的事情,果然信任不得,尤其还是这种痴傻了脑子的。

程元从殿后跑出来之后,少不得要在这当口装装好人卖卖人情。

且这次心中更多了几分计较,生怕连十九拿着袁绍杰的把柄毁了婚,哭的越发卖力。

空旷的大殿上,只听得她一人声泪俱下的哽咽。

“皇兄开恩,上次的事情虽说是宁大人先出手伤人,但是也是元儿言语上太过咄咄逼人了。宁大人同宁初二是一母同胞,骨肉至亲,骤然听到那样的消息定然是接受不了的。当哥哥的为妹妹出头,古往今来都是人之常情。如今元儿也要同十九成亲了,再加上知道这件事得人并不多,实是没必要将事情闹大,元儿更不想让十九落了个薄幸的名声,求您网开一面,将此事便作罢了吧。”

堂堂一名县主,被臣下当众掌掴,怒极之下将人押到将军府,扬言势必将其挫骨扬灰看看她的厉害,如今却能反过头来还能为其求情。

何等‘雍容大气’?

何等‘宽厚仁德’?

没有一堵城墙厚的脸皮,和坚固顽强的心理素质,谁敢说能做的到?

宁大公子在地上跪的无聊的很,听了这话抽空回头,吊儿郎当的对着程元笑了一下。

美人儿,你这不要脸的性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改日也教教我。

无声的唇语,噎的程元险些背过气去。

再说刘凌,本来也没在乎一个小小灵台郎的死活,心里却是明白程元这一通哭闹是想在连家人面前博个好名头,当然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只是面上依旧装模作样,细密的丹凤小眼一挑。

不同意。

程远则继续极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