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线路不稳定,会议中断线了好几次。葛棠整理完会议记录发送各与会人员,又按老板的行程订了当周的机票和酒店,之后通知行政找人来修电话。其间还接了保险公司和葛萱的电话各一。

客观来说,保险公司是拉业务赚提成,其事业心可嘉。至于大清早来电话,只为了让她晚上下班过去蒸鱼的葛萱,葛棠很难找到不烦她的理由。

“为啥同样是助理,你就能活得跟个花瓶似的呢?”再看自己这边,进公司接的一杯水,到现在连一滴也没顾上喝。

葛萱很谦虚地说:“唉,多干几年就好了,刚开始肯定掰不开镊子。”

葛棠听得几乎落泪,“你知道我忙还捣乱…”

葛萱听出怪罪,干笑,“这怎么是捣乱?晚上早点过来啊,我都告诉江楚把鱼拿出来化了,你有什么活儿明天干不也一样吗?那鱼晚上不蒸肯定得坏,好几百块钱一条呢。”

葛棠佩服极了,在她姐眼里,妹妹、男友、所有人的工作,都抵不上那只海鱼重要。

唯一没被安排家务劳动的百岁,嘴甜得跟嘬了蜜蜂腿似的,“那,我萱姐绝对是懂得生活的女人。”

葛棠点头,在鱼身上精雕细琢出一个‘萱’字,“她哪是女人啊,简直是女神了。”

葛萱拍手莞尔,“厉害,这么复杂的字你也能写出来!”眼见刻有自己名字的鱼上蒸笼,还能站在一边赞叹出声,葛萱确有女神之仪。

百岁哈哈笑道:“姐现在是只要能把鱼吃到嘴,在自己身上刻字儿都行。”

葛萱抚着背嘻笑,“那多疼啊…”

葛棠翻个白眼,“要不看这鱼的身价,你等着我来给你刻字刻画的吧。”

最后那句“好几百块一条”,着实刺中了葛棠的软肋。得承认她姐这招用得微妙。

葛萱不敢居功,“小百岁儿让我那么说的。”

百岁丝毫不怕被供出来,只对葛萱推卸责任的作法表示鄙视,“你真不仗义。”

葛萱蛮不在乎,“我要仗义干什么?又没人跟我结拜。”

“我这亲的都落得使唤丫头似的,谁愿意跟你结拜!”葛棠用勺子敲她,“这么早下班不自己蒸,就在那张口等。你有点欺负人了!”

葛萱揉着脑门笑道:“我也不知道能这么早就回来啊。余翔浅他又没有时间观念,今天这是去洗手间时正好看见一堆人等电梯,才知道下班了。要不且想不起来让我走呢。”

百岁拖个暧昧的长音:“哦——?”瞟一眼那个刚从阁楼下来的人,没安好心地说,“人家是想多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吧。”

江齐楚在他身后戳一指头,“别挑衅伸手就能抓着你小辫儿的人。”

葛萱龇牙而乐。

江齐楚说她:“你出来,在里面绊绊磕磕怪碍事的。”

葛棠感叹,“这两口人你真得好好管管,不伸手干活,就在旁边嘚嘚嘚的,快烦死我了。”

百岁怒道:“真有意思!看你一人在厨房挺寂寞的。”

葛棠敲着滚烫的锅子警告,“别挑衅抬手就能浇你一脑袋热油的人。”

百岁可开心坏了,“正愁没人给我养老呢。”

葛棠小声道:“直接送终。”

葛萱像听对口相声似的,谁说话就看谁,光明正大捡笑。

江齐楚的目光只放在女友脸上,满眼的宠溺,“这根鱼你总算是惦记到嘴里了。”转了脸对葛棠发牢骚,“昨儿半夜还跟我说,‘小棠要来不了,你下班就给蒸了’。”

葛棠撇嘴,“真长进,以前光对奶油蛋糕这么执着。”

百岁坏嘴道:“怀孕了?”

葛萱对这种程度的调侃近乎麻痹。她忙着摆置碗筷吃鱼,皱着挺好看的鼻子闻腥味,摇头晃脑直夸好香。

江齐楚的反应倒意外地奇特。先也是跟着咧嘴笑笑,忽而眼皮一跳,笑容敛起,眸子半转望向葛萱,再看客厅里电子表上的日期。

一系列小动作痕迹浅浅,葛萱浑然不知,却逃不过身后那两只人精的眼睛。

葛棠和百岁互看,彼此理解的信息一经得到对方确认,则共同石化了。

被提醒之下,葛萱闷头数了一圈日子,“十有八九…”

江齐楚嘴巴张得老大。

葛棠好笑,“啥反应?”

百岁解说道:“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咋还有种强烈的渴望呢!”

之后葛棠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那三人连夜去医院化验的举动。

“真愁人!今儿不查那孩子还能跑了啊?”葛棠口干舌燥地灌了杯水,瞪着百岁,“你为啥跟着这么激动啊?”

百岁平静地说:“为了让他俩更加激动。”

最激动的江齐楚正在门口穿鞋,准备下楼买试纸。

葛棠待他出门才问百岁:“你不是说他们不睡一屋吗?”

百岁答得贼有底气,“啊!”

葛棠斜眼看沙发里抚着小腹满眼星星的家伙,“这是什么情况?”

百岁想了想,“那只能说江哥的精子太有穿透力了。”

葛萱猛地收起梦幻表情,扭头喝止,“你别教坏小孩儿!”

百岁被吼得一愣,半晌才轻嗤道:“什么小孩儿?比我还大两岁呢。”

事实证明,某些特殊时刻,比方说第二天医院验孕结果出来时,葛棠的表现比她姐和江齐楚都成熟。

一张狭窄的薄纸,看得江齐楚啃手指哧哧直笑。葛萱则正式进入大喜过望的痴呆状态。就连身为一名旁观者的百岁,也跟着裹乱,在医院走廊里打电话通知他爸,“你要当爷爷了。”

葛棠听着商亮的吼声,替百岁耳朵疼。

震中自己倒不以为意,嬉皮笑脸搂着葛萱肩膀继续刺激电话那头的亲爹。

葛棠伸根手指戳戳江齐楚,“这回我姐再没时间,也得选日子了吧。”

江齐楚猛然意识到一个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附加优惠。兴奋地在葛棠鼻尖前弹了下手指,转身拨开百岁的魔爪,揽过葛萱共商大计。

葛棠嘲笑他那个响指,“好土的动作…”

当天晚饭吃到一半,葛棠接到母亲袁虹的电话。

葛萱和江齐楚的婚礼还是得在老家办,亲戚朋友一大堆,要张罗的事儿也多。袁虹原意是把他们婚事办完了,再来北京照顾待产的葛萱,又不放心她早孕这段时期,遂叮嘱小女儿多加照料。“那一天毛毛愣愣的,你单位活儿要是不忙,就搬回去给她做做饭啥的。”

吃饭是孕妇的头等大事,小棠回来的确再好不过,江齐楚承诺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葛萱正一心一意考虑明天怎么向余翔浅请假,没心思插嘴这件事。

葛棠低眉顺目地坐着,她向来听大人话。

百岁傻眼了。他好不容易骗来的葛棠家钥匙,这不就没用了吗?

他又没有理由跟着搬回来。而且江齐楚还有可能以“不利胎教”之名,令自己减少登门次数。

最恼火的是他不能反对这项决议。只能在送葛棠回家的路上偷偷谗言,“自己现在不是有房子吗,跑人家去住干什么?”

葛棠问他:“你今晚不在我那儿住?”言外之意,你自己也有房子,还不是跑到我家住。

百岁语塞,眨了眨眼,贼笑,“不住就不住。”兀地将车调个头,不顾葛棠反对,拐她回了自己家。

葛棠不是第一次来百岁家了,倒是头一回上这张床。洗完澡乏得呵欠连连,头一挨到枕头就睁不开眼。

同样是折腾一天,百岁精力可充沛了,趴在床上看电视,两只眼睛瞪溜圆。

他这个点儿在家一定会看电视。基本锁定几个高清台的电影频道,放什么片子都看得挺专注。像小孩看动画片——只要是这风格就行,不挑情节。

葛棠闷在软软的床垫里,双眸轻阂,放松眼肌。

百岁看她睫毛颤悠悠的不像睡觉样,手肘推推她,“哎哎,看这片子不错。”

葛棠敷衍地翻身陪他同看,奈何身下的床铺太舒服,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

百岁的房子装好后,葛棠跟姐姐和江齐楚来过,一见卧室这张大床就喜欢,垫子软得让人想死到上面。江齐楚当时还说:“女的才爱睡软床,百岁儿像个姑娘似的。”

百岁翻着白眼,驳辞铮铮,“你见过姑娘长胸毛的?”

葛棠想起好笑,百岁表现男子气概的方式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幼稚。

百岁斜眼,再看看电视,“哪里好笑?”

葛棠抬头轻抚他背后青黝黝的纹身,“弄这个是为了证明自己很爷们儿?”

百岁轻嗤一声,“用那么费劲吗?脱裤子不就证明了!”说话背上一阵痒,声控葛棠替自己抓背,边解释这棵百岁松的由来,“我后背本来是有好大一块胎记,怕我妈将来凭这块胎记把我认走,那就太恶心了。”

“想法太古怪了。”葛棠僵了一拍才继续替他抓痒,“人家说母子连心,有没有这胎记,当妈的也能认出自己儿子。”

百岁不信,“没科学根据。她都没见过我胎毛褪净后什么样,大道上一眼就能把我认出来了?我真好这个奇呢。”

葛棠说你好奇的太多了。在她看来,百岁有时纯粹就是为了抬杠而故意与人唱反调。“你现在见着你妈能认出来吗?”

百岁摇头,“我们家没她照片,问我爸他也不说。其实我不知道她还活没活着。”

葛棠低斥,“说什么呢…”

百岁露出罕见的傻笑,“看电影,这片儿不错。”

葛棠比不得他对电影的执着,晕晕入睡。夜里渴醒,去床头摸水杯。

百岁觉浅,一有响动也跟着醒来,撑身按亮台灯,把水端给她。等她喝完再放回去,躺下来自然将她揽过,“多好啊,你说渴就有人给端茶倒水,还非得去自己住。”

迷迷糊糊地唉声叹气。

葛棠说:“也住不了几天,爸妈一来,我还得出来住。”

百岁龇牙,“对啊,根本住不下。”想想又说,“那你一时半会儿不用回东北了吧。”

葛棠不知该用什么心情理解这句话。

是替她庆幸又有借口留在北京了,还是庆幸她可以留在北京呢?

她搞不懂百岁的想法,却总爱往坏的一面去想,然后自己就很挫败。记得唐宣有回说她:表现得像只螃蟹,实际内心很驼鸟。

忽然想起有阵子没见到唐宣了,他也没主动联系自己。若看到她和百岁在一起的画面,他决定死心不再往来,葛棠失落之余倒也甘于接受。

可这分明不是唐宣的做事风格。

唐宣不会对她这么洒脱。无关个性,也并非葛棠自恋,只因为唐宣是个好人。

他一直怀疑百岁有一天会伤到她,所以在确定葛棠幸福之前,他不应该放心对她洒脱。

这失踪事件又怎么回事呢?

提亲

次日周末,葛棠不用上班,可也没睡成懒觉。百岁那调成震动的手机,来电时的响动丝毫不比铃声逊色,足以在假日里扰人清梦。

葛棠听他接了电话,依稀是要去送车,挂断就起床出门,对吵醒别人连句道歉也没说。

他前脚出去,她唬地起身,随手捉个抱枕丢向门板,软绵绵撞击落地,轻得几乎没声音。

百岁却推门回来,看一眼脚边的抱枕,再看床上的女人。

葛棠揽被而坐,被角拉高遮过嘴巴,只露了半颗头,双钩月黝黑,错愕的样子。

百岁眨眨眼,食指在脸颊抓一抓,费解地沉默数秒,方转身离开。

葛棠维持原姿势坐了一会儿,听见防盗门锁响,才滑着缩进被子里躺下,哧地笑出声。

悠悠一觉回笼转醒,做了份早餐,吃完收拾厨房,收拾客厅。这屋内灰尘厚得跟久不住人一样,再一想,近期也确实没什么人住,它主人黑白天的不着家。

葛棠洗着抹布,想起百岁到她家过夜的各种理由,心里发笑。一抬头看见镜中自己的脸,不禁忡怔半拍。

那眉眼柔润得好陌生,全不像她,倒是一头乱发本色得很,立在田间可吓阻小鸟偷粮。

唐宣若见了怕不痛心疾首,那中生学发型可是他相当精心的作品。

揉揉乱发,葛棠便怀念起发型师来。没有电话,没有不期之访,QQ也不见他在线,掐指数数,这种类失踪状态持续有一阵子了。

葛棠拿过手机想发短信,又不受控地纠结。

万一他正处在心烦意乱的调整期,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这时候冒冒然打扰,是不是太成心了?折盖翻翻合合中,身后门锁喀哒。

百岁哼着歌进来,环视不算宽敞的客厅,平时最爱扮处事不惊的他,此刻也不由面露惊讶,食指上转玩的车钥匙飞出,坠地重响。

自打他搬进来住,就有一次下水道堵了找人通,顺便请个阿姨来收拾过房间。

他都快忘了这屋拉开窗帘是什么样了。

葛棠回头看他,再看自己心不在焉收拾出来的窗明几净,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

百岁脱了鞋,看看袜底,小心翼翼溜进来,手一伸揽住清洁魔法师,“好贤惠啊,娶你吧。”

葛棠笑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