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说各话,终于进入一种无法沟通的沉默状态。

葛棠噗哧笑出声,上前一步接过袋子,顺势挽了他的手,“蚬子呢?不是晚上要吃吗?”

百岁为她罕见的亲昵举动弄愣了一拍,随即判断她这属于心虚的表现,手指在她额侧点了一下,夹着嗓子模仿她,“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葛棠忍笑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别挑了。”

百岁拉起她的手,张嘴就是一口。

葛棠低呼。手并没多疼,可是她不出声表示一下,百岁会觉得这一口没起到作用,搞不了要更用力地补充一口。

百岁果然解气了,擦净沾在她手上的口水,牵着往前走去。

葛棠追问:“你车呢?”

他努努下巴,遥指前方停车场,“扔那儿了。干等你也不下来,以为这又得好一会儿呢,还买了吃的…”一句话没说完又犯起别扭,收声不说了。

葛棠心下有数,笑着接道:“还买了吃的打算在外头边吃边等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半透明袋子,上面印有快餐店的LOGO,估计装着他买来的爱心晚餐。

百岁收到她话里嘲弄的信号,惩罚性地捏重她的手,“别找虐。”忽略耳边她放肆过头的笑声,转视不远处路口,孟兆亭的车子刚被红灯拦下,百岁嘟囔道,“什么意思啊?老气横秋的。”

“Geoffray?一个好朋友的哥哥。”

“孟小凯嘛。”

“孟兆凯。”葛棠纠正,“我姐总是记得住人,记不住人名。”这事肯定只能是葛萱告诉他的,江齐楚是不会什么都说的。

百岁抿抿嘴,下了偌大决定似地开口,“你和他谈了多久?”

葛棠失笑,复又配合他的严肃表情,一本正经道:“我和小凯是清白的。”

百岁气疾败坏,“你想死啊葛棠?”他本来就觉得对这种事刨根问底,不够爷们儿,又实在好奇得要死,好不容易逮着个合适的机会问个究竟,她偏摆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气得他直想抬脚踹人。

葛棠嗅到危险气息,跳一步远离他。

“你给我过来好好说几句话我不揍你。”他招手,指身边位置。

葛棠问:“你不想回家吃蚬子了吗?”奇怪今天怎么大家都想跟她“说几句”。

百岁挑眉,“看你好像个蚬子样。”

葛棠不再挑战他耐心,站住了等他走近,“小凯的事我不忌讳说,但我说多少你就听多少。”意思就是:我不说的,您也别问。

百岁“哎”一声,答应得很痛快,果真再不多问一嘴。

葛棠对于态度如斯之好的人总是无话可说。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扭头看他,“哎,咱俩明儿看升旗去吧。”

百岁二眉骤紧,出手在她脑门上拍一巴掌,口中念道:“呔,妖孽,还不速速退散!”

葛棠吓了一跳,“神叨叨的干嘛!”

百岁露个歉意的笑,“以为你鬼上身了呢。提这种二百五的要求干什么?”看她隐隐泛红的眉心,自责没轻没重,抬手帮她揉了揉。

葛棠埋怨地剜他一眼,“你才二百五。”推开他,声音放低了解释道,“小凯的遗愿。”

百岁连忙说:“那是你没事先说明白,可不是我成心对死人不敬。”

葛棠没同他计较。

百岁问道:“他没看过升旗?”

葛棠说:“他看过。我没看过,所以他一直希望我能来看看,说是很壮观。以前他在北京待过一阵,只要有时间,几乎每天早上都去□。那时候他住西边,买了辆自行车,天不亮就起,一路蹬着过去。”

百岁由衷地赞道:“哥们儿真有精神头儿。他当兵的?这么爱国。”

这痞子没有讽刺的意思,很单纯地发问,虽然说法欠修饰,葛棠倒也习惯了,只不过有些事前因后果一讲就很复杂,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百岁没等到回答,以为自己这句话又问不对了,干脆一错到底。“葛棠你说真的,不觉得他这行为挺奇怪的吗?真没有骂他的意思,我这么说你别不爱听啊。”

葛棠点头,“你说的话我很少有爱听的,说吧。”

百岁很不满意她的坦白。“说完了。”

葛棠呵呵笑,“他不是兵,也没上过几年学,十多岁就出来工作。做过服务员,做过导游,还坐过牢。”

“人生真丰富。干嘛不跟他哥出国?他哥什么时候出去的?”

“大学毕业之后吧,还是没毕业?”葛棠仔细回忆了一下,仍是不确定,“反正就是我刚认识小凯那几年,那时候我刚上初中。”

百岁撇嘴,“刚上初中就搞对象。难怪学习不好。”

葛棠僵着脸,唠不下去了,“还是说说蚬子吧。”

“别别别。”百岁亡羊补牢,“你说他坐牢怎么回事?”他对这种事总是异常感兴趣。

葛棠却没心情细讲,只说他是替人顶罪,“关了小半年,表现好提前放出来的。”

百岁兴致寥寥,“蹲过号儿的还喜欢看升旗?”

葛棠好奇道:“有必然联系吗?”

百岁语塞,“我就知道好人给关进去半年,出来也五毒俱全了。”

葛棠猜道:“可能赶上一个号子里关的都是好人吧。”

百岁哈哈笑,“您这话说得可太反动了啊。”

葛棠谦虚道:“我没那个能力。”

百岁说:“这还是有歧意,你应该说根本就没这想法。说没能力,意思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

葛棠对他刮目相看,“现在流氓也都出口成章的。”

百岁得意道:“流氓有文化就可怕了,国家最怕我这种有心有力的。”

“百岁你不知道,他其实比你有动机危害社会。”

百岁略显底气不足,“这种事你为啥拿我做对比…”忍受了她一回合,“说。”

“他们家以前条件不错,有一片的门市房放租兼自己家也开了几个店。后来政府拆迁,规划到他们家那儿——我们家那边房子是那样,都没房本,没产权,反正盖起来就住着了。国家要收回开发公建你一点脾气也没有,不过最后也都给拆迁费。但是他家那门市也都按住宅补的,他爸觉得不合理,四处托关系找人说话也没用,然后一着急就来病了。到医院大夫给用了两天药,不知道是药的问题还是怎么回事,给弄成了肾中毒。他妈一慌也没主意,Geo和小凯当时又都太小,转院转晚了。本来挺好的人,就是上火打几针点滴,结果给治没了。”

“医疗事故吧?医院给什么说法?”

“赔钱呗。说是协商,谁跟他们商量,单方就给决定了,给那么个万把块的。他妈天天去医院门口烧纸闹事。他家那会儿还真不差钱,就想要个说法。”

“真…不理智。”他想了个比较尊敬人的说法,“不差钱就去打官司,那么闹没好果子吃。”

葛棠不得不佩服他的料事能力,“你怎么知道?”

百岁理所当然道:“多新鲜啊,医院又不是个人家开的,那么闹不等于政府上眼药儿呢吗?除非他家背景嗷嗷牛逼,要不再闹条人命进去也没戏。后来怎样?”

“跟你猜的一样。他妈在拘留所里自杀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百岁暗想,这么说来孟兆凯确实挺有理由不和谐的,怎么会喜欢看升旗?想来想去搞不懂,小心翼翼开口,“他…该不会是想找个机会干一票吧?”戒备地瞪着葛棠,“你想帮他完成这个遗愿?”

葛棠摇头而笑,“小凯是一特想得开的人,他就觉得再不容易也活下来了,就想好好活着。他对待别人和自己都很宽容,很少有人能做到他那样。”

“嗯。”百岁严重同意,“一般人都是把对别人的那份宽容也留给自己了,演变成纵容。”

“你倒有自知之明。”葛棠笑笑,伏在车窗上,风吹在脸上,颇像当时听小凯说起过往的感觉。“我记得他说:‘中国有时候也乱糟糟的,这个事儿那个事儿,就只要站在广场看红旗升起来,忽然觉得那些个都不是事儿了。’我们这种可能体会不到他的心境,但既然答应了,有机会还是去体会一下吧。”

百岁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开着车。到家门口停下,拉了手闸,对葛棠说:“我想把他挖起来让他重活一回…”

早晨下雨一天晴

百岁很痛快地答应葛棠:“明儿陪你去看升旗。”

在心里说,早看完早利索,真不愿听她念叨小凯小凯的。那种想找情敌拼命又使不上力气的挫改感,百岁觉得一般人都理解不了。

第二天葛棠当真天不亮就爬起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犯嘀咕,“怎么快六点了还不亮天?”

百岁幸灾乐祸道:“六点肯定都升完旗了。”

葛棠拉开窗帘,视线所及处满目阴霾,淅淅索索的雨声特别明显。她打了个冷颤,缩回被子里。

百岁伸长胳膊等个正着,臂一揽将她捞进怀里,“明儿再说吧。”手指轻抚她兀愣的肩头,特无奈地抱怨,“你这肩膀支愣得好吓人。”每天想方设法让她多吃饭,怎么还是不长肉?

葛棠习惯了他对她身材的挑剔,全当东风射马耳。静静听了会儿雨声,担心地问:“下雨了,他们还升旗吗?”

“升啊。”百岁认真地告诉她,“都是防雨绸的,也浇不坏。”

“…”葛棠将信将疑,有去验证一番的想法。

百岁呵欠着,泪眼朦胧看她,“明儿还下咱就去。”他迷迷糊糊乱许愿,“明儿下刀子我都陪你去。唉,看升旗,现代人怎么会有这种愿望呢。”翻个身,嘟囔着睡去。

结果次日又是晨雨微微。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接下来连着一周都是阴雨天。清早下雨,白天放晴,空气好极了。

百岁又说:“这也没下刀啊,下刀再去。噢?”

葛棠对于无赖,一律持不理睬不计较不与之动气的养生态度。

无赖自说自话,“发现自打开完运动会以后,北京的天儿真是明显见蓝。噢?”没人响应,他偷换谈话对象,“噢,萱姐?”

葛萱闻言面露不快,“阴这些天,都忘蓝天什么模样了。”阴天江齐楚不让她出门,怕赶上阵急雨淋着。

百岁翻白眼,重申观点,“跟你就没有过默契。”

有默契的那个又不肯理他,进门就找活儿忙忙掇掇,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不就没陪她起早去疯吗,还至于记个仇?再说又不是去,这不天气不好,往后拖几天吗?

葛萱正把靠枕的棉芯装进外套里。洗过的棉布枕套稍有缩水,装进去鼓鼓囊囊很不好看,她一边大力拍着,一边大声埋怨江齐楚洗完枕套不懂扯平了晾。

葛棠从厨房探出头,皱眉,“轻点扑腾,又弄满屋子灰。”知道这人闲不住,派个危险系数最低的活儿给她,居然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葛萱听话地放轻动作,屋里于是静得让人不敢大声出气。

百岁好压抑,咳一声,“姐啊,你们单位甲流那个治好了吗?”

葛萱仔细想了半天,“我们单位没有得甲流的啊…”说完自己还在心里犯嘀咕,怎么妊娠反应还有健忘症状吗?

百岁硬着头皮聊下去,“甲流这类的,个人治病花的钱,国家给报销吗?”

他在等葛棠插嘴骂他想美事,却听葛萱怔怔地答道:“给报吧。”

葛棠谁也没理。

百岁认输了,被透明化处理如斯难受。“…棠,要不咱等十一阅兵时候看升旗吧。”好歹不用起大早。

加班回来的江齐楚,进门就听见这个提议。他并不知道有关看升旗这个约定,只觉得百岁这小子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葛棠看到她姐眼中瞬间燃起的兴奋火苗,瞪了百岁一眼。

葛萱还是有所顾虑的,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忧心忡忡道:“那天肯定挺挤的,咱可能站不到前头看。”

江齐楚绷着脸,“后头也没你们站的地儿。”

葛棠点头,“人那到场的净是领导政要,转圈全是兵,一人怀里抱杆机枪,子弹上了膛的,发现可疑人士当场击毙。”

葛萱结巴了,“不能吧,大过节的…”声音消失,转向这建议的提出者,“百岁你说呢?”

百岁老神在在地任那二人危言悚听,直到被点名,左右看了看,清清嗓子,大摇大摆走到沙发前坐下,“不就看个检阅吗,什么难事儿…”

牛皮尚未吹到最鼓胀的程度,就被人扯走当抹布了——

“还是在家看电视转播吧。”葛棠擦着52寸液晶屏,“绝对比现场看得清楚啊。”

百岁爷的发言权被夺走,是不多见的事,感觉很不愉快,正欲发作,心思一转,掀起了嘴角,“这是你说的,葛小棠。”

葛棠淡应。

其漠然貌让等着看她吃蹩的百岁成就感打折。

葛萱的兴趣已经被充分调动起来了,“可我想去现场看。”

百岁哈哈笑,丝毫没有惹祸的亏心相。

江齐楚充耳不闻。

葛棠只好负起责任地警告,“你给我老实点,葛萱。”

已沦落到被妹妹呵斥的葛萱仍不懂收敛。

这天午睡起来,阳光已打斜,高温渐退,连续的雨天把城市冲洗得异常干净。葛萱趴在窗口看着,不由心情大好。打电话到公司,听说余翔浅不在,欢快地念一声“LUCKY”,穿戴整齐下楼。搭一辆空荡荡的公车,直奔半月未露面的公司。

葛萱一到即被众人围住了好顿关怀。大家在茶水间聊得正欢,余翔浅不期而返。

把葛萱叫进办公室这顿臭骂,打发司机给她送走。

葛萱兴高采烈地出去,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自然不大痛快。

回到家,没见到说好今天会早点回来的江齐楚,那俩小的还在上班,也都没到点儿过来。葛萱只能看垃圾时间的垃圾电视剧。

一听见电话铃响则莫名雀跃,起身过急猛地晕眩了,险些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