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江齐楚打来的,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他下班买回来。

葛萱胡乱答对一番。挂上电话,无聊地拿了体温计自测一番,居然有点低烧。

这一下安份了不少,没敢告诉江齐楚,给葛棠打电话,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有点感冒…”

葛棠一问就问出了她的行程,气个够呛,又不得不跟孟兆亭请假,说要陪姐姐去医院。

孟兆亭准了假,嘱咐她不要着急。

葛棠刚走,他就接到余翔浅电话。

公事聊过之后闲谈几句,余翔浅几次急着挂电话。孟兆亭忍不住揶揄,“现在终于看到你乱忙的样子了,可见葛萱这秘书平常工作多辛苦。抽空去看看人家,听小棠说她病了。”

“病了?”余翔浅愣了半拍,恨恨说道,“我可没发现她病在哪儿,刚才还到公司来,让我给赶走了。自己拎着两大盒点心和奶茶跑上来,不知深浅的家伙…”

孟兆亭走到窗边,看着路口拦出租的葛棠,对于她说这种谎话的用意不得其解。

葛棠有江齐楚家钥匙,直接开门进屋。

客厅没人。卧室里门窗紧闭,空调也没开,葛萱坐在床上,披了好厚一条棉被,抱着杯热水边吹边喝。

葛棠噗哧发笑,“你再整中了暑。”坐过去摸摸她额头,已被水蒸汽熏得探不出实际体温。用体温计测了一遍,也没见异常数值,这才松了口气,趁机数落,“成天乱跑乱跑,你们写字楼那冷气开得那么足,还跑去吹一下午。真着凉就傻了你!”

葛萱可怜兮兮地看她,“哪儿一下午啊~坐没俩钟头余翔浅就死回来了。还说我自己不上班跑来搅和别人,什么什么的,骂得可大声了,不怕吓着我儿子。”

“自找的。害得我还请一下午假,给我补工资和全勤奖。”

“那你不行告诉江楚。”

“少废话,告不告诉他是我的事儿。”

“小棠…”

葛棠推推她的头,“还晕不晕?”

葛萱照实答道:“不使劲晃不晕。”

“使劲晃,好人也晕。”葛棠气得发笑,起来去开了窗子,“你不用焐个大被,别开空调就行。我下楼去买点东西,晚上炖汤祛祛寒。可别出去得瑟了,让咱妈知道不骂你的。”

葛萱用力保证,“下不为例。”

葛棠在楼下超市转了一圈,没买到好的汤料,想起百岁单位附近有家专卖滋补食材的店子。

坐车过去的路上,接到唐宣发来的短信。说是刚回北京,正往她家去,还给她带了灯笼椒辣酱。

葛棠现在对辣酱倒没啥兴趣,不过这时候的唐宣,还是去见一面比较好。

回家再折过去买东西,可能就来不及炖汤了,她给百岁打了电话,让他下班去那家店里买只鸡,直接拿到葛萱家。

那店子他们俩一起去过,百岁能找到,可他很反感买菜做饭这种事,像姑娘一样。“你就现在过来买呗,买完正好我下班,一车就把你连鸡都拉回去了。”

葛棠说:“我要回趟家,再过去太折腾了,你买吧,记着要母鸡啊。”

百岁不耐道:“那玩意儿谁能分出公母来?”

葛棠指导他,“问店员,说要母鸡,她就给你拿了。”

百岁极不情愿,“事儿真多,买错了阉了不就得了。”

葛棠很负责任地告诉他,“反正买错了还得你回去换。”

又听他磨叨一会儿,已离家不远。一转过路口,就看到唐宣的车停在小区门口,那车子黑亮明净,看来是刚洗过。

唐宣站在车外抽烟,不时以手掌抹抹风挡玻璃。

葛棠语带讥诮地问:“16,你说为什么身材好的男人,都喜欢靠在引擎盖子上抽烟呢?”

唐宣回头笑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怎么总喜欢问怪问题?”

葛棠眨眼,“显得与众不同呗。”

唐宣说:“你已经够与众不同了。”他眸色深如暮色,“起码在我眼里是这样。”

葛棠笑容发紧,“你到底是来是给我送辣椒酱,还是送表白的?”

唐宣无奈,“你看,还不够与众不同吗?还会有哪个姑娘像你这样,对辣椒酱比对我更感兴趣。”

“好吧,你送什么我都收了。”葛棠收起防备,“上去坐坐吗?”

他摇摇头,“刚从店里出来,顺便来看看你,这就回家了。”

“嗯,我也是回来取点东西就到葛萱那儿去了。她怀孕了自己不知道注意,有点着凉了,又不能吃药,我去给她煮汤喝。”葛棠说起姐姐很头疼,可是接下来要宣布的事,则让她脸上尽剩喜悦,“16,我姐和江哥要结婚了!”

唐宣着迷地盯着她,“那你呢?”

葛棠兴奋着姐姐的幸福,一时没有迅速适应话题的转变。

有辆卡车从身边驶过,卷起的对流风让二人同时眯起眼。

车远了风渐息,葛棠理了理被吹乱的流海,“好像又要下雨了,最近每天晚上都下雨。”

唐宣不厌其烦地提醒,“不要总用右手抓,会往一边倒。”他将烟蒂按熄在车门内的烟缸里,转身过来替她整理好发型,“头发长得可真慢,和上次见你几乎没什么变化。”

葛棠好笑道:“本来就是没几天的事,我这是头发又不是豆芽,几天不见能长到哪儿去?”

唐宣有一点真实的愕然,想了一下,确实只有几天没见,是那种强烈的想念,让人错觉分别许久。自嘲地摇头失笑,“要去你姐姐家吗?我送你。”

葛棠婉拒,忽略他的表情,“我得上楼找点儿东西,过一会儿再去,你先回吧,改天找你吃饭。”

唐宣说:“好。”二人各自转身,背对背的位置,唐宣缓缓低问,“葛棠,你准备好和他在一起了吗?”

葛棠没有回答,只说:“我从来也没准备过爱上他。”

人生的事,又有哪些是准备好才发生的呢?

“那不一样。”唐宣绕回到她面前,“你不能抗拒感觉,但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爱他是一回事,要不要在一起生活,是另一个考虑。葛棠,你很成熟,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我只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这话唐宣听了是什么感觉,葛棠已经不想再去顾及,她只想表明自己的坚定,“哪怕他不懂事伤害了我,我也不难过。你说的,我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弄得自己很累。现在我常常觉得我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快乐,甚至可以忽略掉身边的一切善意的声音,别人对我的担心、警告,等等…特别自私。我也不想这样。”

“对不起。”唐宣自责地拥着她,用下巴摩挲她的发顶,“就是我这些多余的话,让你为难了。”

葛棠摇头,“是我自己,纵容自己在这种不确定性里生活。16,这是不是就是歌里唱的那样,赌自己的幸福?”

唐宣心疼不已,“你可以不赌。”

葛棠抬起头,“可对方的赌注太诱人。”

商亮这一生冒场无数,但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他实在想不到,自作主张替儿子前来提亲的结果是,看到未来儿媳和另外一个小伙子抱在一起。

江齐楚最近被葛萱折磨疲了,脑筋慢了1/8拍。他猜到小棠和百岁的事,得到商亮的证实后,便答应带他单独见葛棠。

完全忘了唐宣的存在。

但是唐宣绝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啊。

车里的二人,目不转睛瞅着对街那重叠的身影,相互无语。

半晌,商亮问:“那大个子,你认识吧?”

江齐楚沉默地点下头。

商亮若有所思,“难怪…”

江齐楚问他:“百岁把小棠带你们家去,小棠都怎么说的?”

“就是啥都没说啊。”商亮靠在椅背上,有着空欢喜一场的失落,“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原来她是不好意思撅我们。商百岁儿那小兔崽子。”

江齐楚不再多发表看法,“得,咱俩还是别在这儿琢磨了,等他们自己说吧。”

商亮终于叹气,“百岁儿这孩子脑瓜儿太够用了,就容易走死胡同。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他怎么不明白这个理儿?”

江齐楚笑了笑,“您要是不勉强我过来,也用不着发这感慨了。”

流氓出没,请注意

商亮是中午到的北京,有朋友饭局接他来的,没知会百岁,就怕他又凑热闹跟着。喝完酒准备去他单位找人,经过一家婚纱店,突然想起自己还欠儿子一个提亲的任务没完成。

这事儿本应该找葛萱,可百岁之前警告过他,商亮自己也不敢惹怀孕的人。再则转而把江齐楚约出来,于是有了之前那一幕。

坐在他身边驾驶位上的江齐楚,先是皱眉,既而苦笑,后脑勺重重往椅背上一撞,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让葛萱知道他私自带商亮来见小棠商量婚事,并且又遇到这么个场面,一准跟他没完。

对于小棠和百岁的事,江齐楚早猜到了一二,只是不知他们本人作何打算。百岁这几年什么样,他和葛萱都瞧在眼里的。这孩子表面是不可一世地胡作非为,实际颇知深浅,懂得倚小卖小,打着狂妄招摇的幌子,暗地里行事极为谨慎,撑起一个家庭应该不成问题。单就这点而言,江齐楚相信葛萱也会放心把妹妹交给百岁。其实最大的问题在于小棠。她怎么看待百岁,怎么看两人的将来?对那个叫小凯的朋友,她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鬼丫头,管起姐姐的闲事来总是不遗余力,而她自己的事则统统压在心里,她不说,谁也搞不懂。这时商亮突然来了,说百岁前阵子带小棠回去过,百岁要结婚,态度很明朗了,他想听听小棠的想法。

江齐楚是最不爱起哄的人,而且由他出面找小棠说这些事也不太妥。商亮可不觉有何欠妥之处,既然俩人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家长过问一下也不算多事,“总不能他们不说,咱就不问吧?总得沟通不是?小棠和你又不是外人。”江齐楚无话可说。的确对他而言,小棠和亲妹妹没什么两样,他把事情前因后果理顺了,再去跟葛萱说也好,免得她胡来。再加上说话也将为人父了,江齐楚似乎能理解商亮为孩子婚事急躁的心情。

也许就是这即将成为父亲的喜悦,也许是婚前准备工作的混乱,也许是被葛萱折磨疲了,江齐楚现在才发现,他这脑子最近不是一般两般的钝。怎么就完全没想起来唐宣的存在呢?虽说自打葛萱验出怀孕后,连化妆品都不再用了,更不可能美容美发那种重污染环境,但唐宣实在不是个应该被忽视的存在。

前些日子两人遭遇车祸时,医院里小棠哭得孩子一样。在百岁和唐宣之间,她喜欢哪个暂且不提,但唐宣因她而伤,对她的这份好,她记得牢牢。谁心不是红肉一块?江齐楚自认在他与葛萱的爱情里,也有着感激的成份,所以听说小棠和唐宣恋爱时,还猜她是感动多过于喜欢。可此刻看他们那种自然融洽的拥抱,江齐楚什么把握也没有了。

车内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离家越来越近,问题也越来越严峻。谁来跟葛萱解释这件事呢?

葛萱最讨厌最怕的人就是商亮,因为怕,所以也不敢表现出讨厌的情绪。每次见面,基本上是一种不沟通的相处模式。

商亮自己倒感觉良好。且他对葛萱这怯生生的模样非常喜爱,只觉得这份端庄优雅,在像她这么大的姑娘里并不多见。

为此还曾对她萌生过异样的感情,只不过那段感情很快就夭折了。

葛萱在离商亮最远的一只沙发上坐着,紧张得脊背挺直,视线一直放在江齐楚身上,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不时问一句:“百岁儿啥时回来?”

商亮客气道:“不急,不急。”眼仁也斜向江齐楚。

身为四道视线的焦点,江齐楚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势喝热水,其强大的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商亮顶看不惯别人少年老成相,这显得他自己相当不老成,咳一声,也打起了太极,“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江齐楚奇怪地瞥他,“反正你也不是来看他的…”

葛萱很乖巧地问:“那看谁?”

商亮干笑,“…”心说你这小子,竟敢将我的军!再一想,自己原本就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撇了不擅长的腼腆,大咧咧道,“其实我来是找你有事,小萱儿。”

葛萱惶惶不安到了极点。

江齐楚忽然出声,“哎?葛萱,你不是说小棠回趟家就过来炖汤吗?怎么去这么半天?”

商亮顺势就想起了葛棠她家门外那拥抱的一团,不爽地吼过去,“你打什么岔!”

葛萱吓一跳,“是啊,听人把话说完。”

江齐楚苦笑,“得,你听吧。”

拿起手机转身上了阁楼。

葛棠这时已经到江齐楚家楼下了,刚好遇上百岁在小区里开车乱转。刚帮他找到车位,手机就响了,看来电是江齐楚的,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

百岁伸长脖子看来显,幸灾乐祸道:“让你磨磨蹭蹭的,催了吧?”

葛棠不那么想,“也搞不好是葛萱又想要吃什么了。”

电话接通,江齐楚第一句话是问她在哪儿。

葛棠说:“你家楼下了啊,这就上去了。”稍感奇怪,怎么是在哪儿,应该问到哪儿才对。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有人在跟江齐楚说话,又不像是葛萱的声音。就听江齐楚应了一声,对她说:“你带包芙蓉王上来。”

葛棠一怔:“芙蓉王?”烟?江齐楚是不抽烟的。

旁边百岁挑起了眉毛,“蓝嘴儿的?”

葛棠对机械重复一遍,得到肯定回答,沉重地向百岁点点头。

不用问也知道这烟是谁让买的了。

百岁侧脸轻呸一口,掏出手机拨通他爹的号码,“出来接出来接。”

商亮不受他调遣,“你在哪儿呢?赶紧出现。”

百岁咬牙,“我出现就行了,你来干嘛?”

商亮理直气壮,“我看看小萱儿。”

百岁说:“只许看看她,别说些没边儿的事。”

商亮沉吟了一下,“怎么又变成没边儿的了?”

百岁干脆放弃暗示,“好歹让小棠自己跟她姐说。你这么突然就来谈亲事了,算怎么回事儿?”

商亮阴恻恻一乐,“小子你啥时候给我学得这么有礼貌了?”

百岁支吾,“我怕你吓着萱姐,她现在受不得刺激。”

商亮哼道:“担心你自个儿吧,商百岁儿。先跟你透个气儿,我今天不是来给你谈亲事的。嘟——”通话结束。

百岁合起手机,后脑勺小辫子却给手机链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