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个鬼。

苏乔在心中暗骂道。

她始终不相信,在这个节骨眼上,顾宁诚会主动帮助自己。他的本意一定是想让宏升更混乱,甚至是让苏展丢掉一条命,宏升要是倒台了,顾家便能进一步垄断市场。

苏乔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你和叶姝,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可是大家都知道,叶姝对你一片诚心,感天动地。事成之后,你也要把叶姝一脚踹开吗?”

她故意说了一句废话。

随后又讽刺道:“顾先生,您自己才是最会过河拆桥的人。”

顾宁诚玩味地笑了:“我?”

他来回走了几步,没再提起叶姝。似乎对他而言,这个未婚妻无足轻重。他以一种“春秋笔法”,模糊苏乔的视线:“我要是擅长过河拆桥,怎么会在宏升集团,工作了将近十年?小乔,你在意的,我心里也在意。”

苏乔捏了一下指甲。

顾宁诚佯装放弃,低声道:“算了,你不记得我们从前的愉快合作了。”

苏乔否认:“不,我记得很清楚。你以前…没错,你是帮过我,我感激你,也回报过你。”

她表现得冷心冷清:“但是,顾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永远维持的。”

顾宁诚拉开大门。

他不怕有人路过,听见他们的谈话。他直接说:“我给你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帮你扛下竞争对手的压力,这都是我白送你的。我没有索求过回报。”

真的吗?

苏乔在心中质疑。

她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你们顾家,没少占便宜吧。”

顾宁诚已经离开办公室。

他踩在一块软垫上,侧过脸来望着她:“我不和你说假话,我们顾家…其实没占多少。接下来的工业园区项目,我也有心让着你。”

苏乔笑道:“免了,顾总,你的人情,别人要不起。”

顾宁诚松开木门的把手,温和地预测道:“你将来要后悔。”

苏乔满不在乎:“我从没做过杀人放火的事。难道你能找出第二个程烈,来公司捅我一刀吗?”

顾宁诚没有应答。

他走了。

苏乔折返回办公室,默默打起了算盘,她打算培养几个人才,假以时日,慢慢架空顾宁诚,将他彻底替代掉。他这株大树,整日立在内部,迟早是个祸害。

随后几周,风平浪静。

苏乔工作繁忙,陆明远反而更清闲。他常待在画室里,弄出各种风格的作品,有时候盘腿而坐,坐在地上,糖果就趴在他的膝头。

他偶尔将颜料弄到脸上,自己却不知情。

苏乔目睹过一次,手里拿了毛巾,帮他擦脸。

她心想,有些男人喜欢找刺激,有些男人喜欢泡夜场,而陆明远喜欢遛狗、跑步、画画,他有看不完的书,精神世界比她更丰富…她对他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陆明远却道:“你最近,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苏乔手指一顿,握住了柔软的毛巾:“哪里不一样呢?你说说看。”

坦白地形容,陆明远觉得她疲惫又焦躁。

他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我觉得,你需要躺下来睡一觉。一天睡十二个小时,我以前试过,很爽。”又用画笔的底端,挑起苏乔的下巴:“你这几天熬夜,长了黑眼圈,眼球也有血丝。”

苏乔一霎紧张起来:“我变丑了吗?”

陆明远如实道:“变憔悴了。”

苏乔赶忙拿出一面小镜子,朝着阳光,照了照自己的脸。她按住白嫩的脸颊,反复审视:“嗯…真的有点憔悴。”

陆明远从她手中夺过镜子,扔在了一边。那镜子是木质圆底,沿着地板,顺溜溜滚了一路。

苏乔还要去捡,却被陆明远捞住了腰,他安抚道:“你应该自信点,别说黑眼圈,皱纹都不影响你的美貌。”

苏乔忽然生气:“呸,我还没老。”

陆明远捏了捏她的脸:“是,皮肤充满弹性。”

苏乔适才满意。

糖果挡在他们两人中间,不断地摇尾巴。

苏乔把糖果抱出来,自己倒进陆明远的怀里,倾诉道:“我心里很烦,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最好是那种活了半辈子的,圆滑老成的男人。董事会里有几个老家伙,像杠精一样…”

“杠精”这种词汇,超出了陆明远的语文水平。

陆明远思索片刻,勤学好问道:“什么叫杠精?”

苏乔解释:“整天和你抬杠的人。”

言罢,她又喃喃自语:“我反感别人对我的决策不断质疑。”

这些属于总裁的烦恼,陆明远并不是很理解。他依旧盘腿而坐,双膝圈住了苏乔,低声开解道:“杠精有杠精的立场,你有你的态度。说服不了杠精,你就直接动手吧。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没办法。”

苏乔含糊地笑道:“我是这样做的。”

她无意识地拿起一支画笔,在洁白无瑕的纸上涂涂改改:“但是,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他们也有很多小动作。我举个例子,在伯父们的支持下,他们迫切地希望公司上市。”

宏升集团的情况特殊,现阶段不适合上市。然而几位高管想套现,那也是实打实的企图。

陆明远不曾涉足。

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苏景山亲笔撰写的那本宏升集团介绍书。他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大概领会了公司的情况。

陆明远道:“你能不能专制集权,树立一两个典型,谁闹得最凶,谁就会…”

苏乔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建议什么。

却不料陆明远轻飘飘地说:“会被批评。”

苏乔嗤笑:“被批评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没损害利益,二没动摇地位。”

言罢,她又后悔反驳他。就凭陆明远那一张白纸般的经历,他能往这个方面考虑,已经很值得鼓励了。

陆明远也果然认真道:“当众被批评,这挺丢人。或者你给岳父打个电话,让他帮你出主意,他的管理经验…”

陆明远一句话没说完,苏乔脱口而出道:“用不着我爸帮忙,我这儿有很多榜样,就比如你爸爸,他也蛮厉害的。他在董事会和高层都有人脉,我爷爷在世时组建的资源,被他反过来用了不少。”

画笔落在纸上,熏开一段彩墨。

冬日的阳光斑点在纸页缝隙中跳动,陆明远左手握着苏乔的腰,右手伸向前方,整理散乱的画纸和画笔。

他的神态和动作从容平静,问题却显出一丝尖锐:“小乔,我一直想问你…”

苏乔心尖一紧,回答道:“问什么?”

陆明远答:“去年夏天,你在威尼斯甩下我,是因为听了陆沉的话。他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嘶,苏乔无声地抽气。

她能百分百地确定,陆沉对她的处境一清二楚。换言之,陆沉也一定知道,陆明远跑来了北京,住进了苏乔家里,两人难分难舍,如胶似漆。

第67章 牌局

陆沉反对儿子和苏乔相处,但他绑不住儿子的腿。陆明远千里迢迢地追了过来,远在另一方的陆沉又能怎么办?天高皇帝远,他做不到一手遮天。

苏乔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心有顾虑。

她扶着陆明远的肩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从画室的胡桃木架上,拎起一瓶红酒,熟门熟路地撬开软木塞。“砰”的一声,香味开怀。

苏乔灌了一口酒,只觉身心舒畅。她半倚着木柜,条分缕析地总结道:“我其实挺佩服你爸爸的,他想做的事情,基本都能做成。我答应他,要和你一刀两断,但是我反悔了。”

陆明远坐在原地,接话道:“你也不算反悔,你的确甩了我一次。”

啧,翻起旧账了。

苏乔走到他身边,跪坐,认怂:“我知道错了嘛。”

陆明远置若罔闻,又说:“遗嘱生效以后,你成天忙得没影。假如陆沉…想在背后做点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吧。”

他一言难尽:“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针对你,能拿到什么好处?”

苏乔盘起双腿,与他对视道:“我没获得所有股东的认可,伯父们对我很有意见,公司财务被苏澈把持,先前看重的电商项目忽然没人支持,投资的几个子公司产生了银行贷款纠纷,合作多年的顾氏集团提出更改协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沉针对我,或许能分一杯羹。”

陆明远原本还在摸狗。听完苏乔的这一番话,他搭在狗头上的手,也逐渐停了下来。

满室寂静。

糖果不谙世事,发出细微的“嗷呜”声。

陆明远轻轻地拍了它一下,示意它保持安静。而后他低头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样下去不行,你的压力太大。”

苏乔不甚在意:“目前还不是最艰难的时期。”

陆明远否认道:“别盲目乐观,我觉得,你已经很艰难。”他半垂着头,视线落在一幅画上:“你身边,甚至没有能帮忙的人。”

“有的,”苏乔安抚道,“只是你不认识他们。”

陆明远求知欲很重:“那你给我举个例子。”

“太多了,举之不尽,”苏乔圆滑地说,“不如告诉你,谁跟我最过不去。董事会里,有个姓郭的,背地里拉帮结派,带头膈应我。”

陆明远轻不可闻地叹气。

他握住糖果的两只狗爪,敲了几下木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响动。糖果只认为主人在和它玩耍,毛绒绒的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苏乔见状,有意调节气氛。她笑着感慨道:“我要是不想干了,就带着糖果跑了算了。”

“还得带上我,”陆明远微微抬头,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缺了我,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过不了正常生活。”

他蓦地靠近苏乔的耳朵:“这是你哭着告诉我的,在我回来的那一天。”

苏乔连连颔首,罕见地腼腆道:“我知道啊,你最重要了。”

陆明远方才满意了一点。他松开宠物狗,站了起来,在水池边上洗手,用柔软的毛巾擦干。冬日阳光依然灿烂,落下暖黄色的斜影,给木地板镀上一层金漆。

苏乔无声地望着他,心中安定,越发觉得岁月静好。

她暗忖:如果当年爷爷没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没卷入走私纠纷,她才不会执意来宏升,更不会巴着总裁的位置不放。宏升是个大企业,她父亲的公司又何尝不是呢?大家的业务范围还那么像,只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那样的话,她只要找到陆沉的儿子,用麻袋一套,拐带回国,幸福生活就此开始。她可以每天24小时都和陆明远共处,不厌其烦。

想到这里,苏乔眼眸一眯,向后躺平在地毯上。

她对自己无可奈何。

——真的好喜欢他啊。

都说距离产生美,时间让激情消退,偏偏苏乔是越相处,越喜欢。那种溢出来的仰慕,快要刻进骨头里了。

陆明远并不知道,苏乔正在变着花样肖想他。

他弄干净了手,又和苏乔搭话:“下楼吧,十二点了。你爸上次和我说,他对我最满意的一点,是我能督促你按时吃饭。”

苏乔反问道:“吃什么呢?”

陆明远假装没听见。他拧开门,带着糖果走了。

苏乔一路追出去,追到餐厅,瞧见桌子上的圆形蛋糕,还有大盘小盘的丰盛佳肴。

意外之喜。

餐厅烛火摇曳,水墙中的金鱼晃着尾巴浮动,水光染上了玻璃的浅蓝色,照出墙边一幅盛放的玫瑰花——他不送玫瑰,他竟然自己画。

陆明远新开了一瓶香槟,他原本计划扔一下瓶子,耍一下帅。但他没把握好,气泡冲到了他的脖子上,缓慢流入衣领,浸湿了一件薄薄的T恤。

他有些狼狈,禁不住笑了,开口道:“二十四岁生日快乐,小乔。”

今天是苏乔的生日,她没料到陆明远如此细心,雀跃不已道:“不要叫我小乔,叫我陆太太,或者直接喊老婆。”

说来奇怪,陆明远跟别人提起苏乔时,一口一个“老婆”十分顺溜。他平常也有写日记的习惯,一页一个“我老婆”,从来没有卡过壳,好像苏乔天生就应该嫁给他。

然而当着苏乔的面,陆明远反倒是顿了顿,没喊出来。

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结婚?”

“随时都可以啊,”苏乔坐在椅子上,吹灭蜡烛,兴致盎然道,“我巴不得早点把你娶进门呢。”

陆明远怔了一瞬,不确定地重复:“娶进门?”

他怀疑是自己没搞清“娶”和“嫁”的多种口语用法。当年出国,他也仅仅只有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水平,反正苏乔是不会说错的,陆明远不知不觉地偏向她。

他顺水推舟道:“在你把我娶进门之前,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苏乔咬了一口鱼肉,汁香肉嫩。她心情极好,温柔地回应:“送我什么?”

陆明远深藏功与名地掏出一枚戒指。

“啪”的一下,扣在了桌面上。

筷子从苏乔手中滑落,“叮咣”撞上了地板。她捏起那一枚戒指,发现钻石还挺大,她无意识地舔了嘴唇,喃喃自语道:“送我的吗?”又明知故问:“你在向我求婚吗?”

陆明远点头。

他又给苏乔夹了一块鱼肉片。

苏乔不吃饭,也不说话,她缓了半刻钟。

陆明远拿来一双筷子,搭在了苏乔的饭碗上,他若有所思地问:“你不愿意吗?”

他站在苏乔的角度思考:“你还年轻,不想被家庭束缚,是么?我能理解,四十岁结婚也行。我平常看报纸,CEO的结婚年龄普遍很晚,六十多岁的新婚,我也见过。”

他还想起女明星给香港富商生了好几个孩子,养儿育女,没有名分,生活照常过。

“谁说我不愿意?”苏乔忽然拍响桌子,一再重申道,“我非常愿意,这个可以提上日程表了。等我忙完公司的事,我们选个黄道吉日,结婚、休假、度蜜月。”

苏乔的话,正合心意。

陆明远拖着椅子,坐得离苏乔更近。

苏乔主动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两人宛如一对新婚小夫妻。

苏乔还说:“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就算是今天好了,和我生日同一天呢。”

话音刚落,她怀揣着几分虔诚,偏头在陆明远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陆明远是很实在的人,给他一滴水,还她一座泉。他扣住苏乔的后颈,亲吻随之而来,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了,他不知何时才会放开她。

屏幕显示了两个字——林浩。

陆明远刚一接听电话,林浩便迫不及待道:“喂,哥们,快过春节了,我要去北京探望姥姥和姥爷。你也在那儿呢,有空出来吃顿饭吗?”

“你订机票了么?”陆明远道,“我心情好,就去接你。”

陆明远的特点之一,大概是嘴硬心软。

他表面上说,心情好才去接人,其实林浩到机场的那一天,他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借用了苏乔的一辆阿斯顿马丁,按时守候在停车场,并将林浩送到了他姥爷家。

林浩在车上惊叹道:“嗷,你发达了。”

他抱着一个旅行用的双肩包:“去年年底,拍卖行都在宣传你的画。我询问一位知情人士,营销花了多少钱,他说,那是一笔巨款。”

林浩拍了拍陆明远的胸膛:“苟富贵,勿相忘。”

他刚从长途飞机上下来,坐得又是汉莎航空从伦敦飞往北京的经济舱——那个机型比较特殊,腿部空间不大,座位拥挤,两份餐点都是欧洲人喜欢的油腻款,这么一趟折腾下来,让林浩又累又饿。

刚到姥爷家,林浩就在沙发上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