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好,不该气盛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
听溪看向江年锦,他正坐在双人沙发的正中央,雪白的瓷杯握在他棱线分明的指尖无端生出一种美来,他没有看她。
听溪知道,文森特太太是借着“江年锦”这三个字的由头给她一点尊重,可她受不受得起,还得看江年锦是不是真的愿意给她这个面子,让她凭着和他那点可有可无的交集在这这里大作文章。
身在这个圈子,他最讨厌的,应该就是这类女人吧。
听溪有些后悔,她正气馁的想要退后一步,却看到江年锦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扯了扯自己外套的门襟往沙发的左侧挪了挪。
他给她腾出了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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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溪战战兢兢的坐到江年锦为她空出来的位置,刚才面对文森特太太膨胀的气势在靠近江年锦的时候忽然像是被戳了一个小孔,每靠近他一分,就气短一分。
沙发并不宽大,江年锦坐姿霸道,他伸展手脚的时候会蹭到听溪的衣角,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她耳边无限放大。他干净的味道在咖啡的清冽中脱颖而出,搅得听溪心绪不宁。她看了他一眼,瞥见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忽然觉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也是无可厚非的,他这般已经算是纵容她了。
“这咖啡不错,苏小姐要不要也来一杯?”
“谢谢,不用了。”听溪摆了下手,目光从文森特太太的身上扫到江年锦“我这会儿是上班时间,江先生还在这儿呢。江先生允许我并驾而坐我也不能得寸进尺。”
文森特太太顿了一下,随即掩住那娇俏的红唇发出一阵清脆的笑。
江年锦耸了耸肩膀,似乎听溪无论怎么进退何种表现,他都可以反应的游刃有余而不觉诧异。
“既然苏小姐等着回去复命,那就先谈正事。”他说。
文森特太太点头,一旁的Ms.Tian小心翼翼的将礼服从袋子掏出来,她捻住了礼服的领口,轻轻的一抖,蕾、丝掩着碎钻滑落,一时流光飞舞。
“老久就是老久,这手艺这韵味,岂是现在这些年轻的设计师可以比的。”文森特太太的手指伸过去挑起那一寸蕾、丝,轻叹一声,“可惜他这么快就要收手退隐,Beauty的大梁全都压在陈尔冬的身上,这可怎么行?”
“尔冬只是需要历练。”
“时尚圈可不是学前班。”文森特太太淡淡的,并不把话说重。“不过这模特儿不比设计师越沉越好,我就喜欢看着Beauty充满了新鲜血液,昨日穿这款礼服的那位,就表现的非常好,有些衣服,也不是非要谁穿不可,你说是不是年锦?”
江年锦点头“您说的是,人也一样,不是非要跟着谁才能出彩,沈庭欢现在既是Beauty的人我就有必要护她周全,希望对于她,您也可以留有一线生机。”
听溪抿了抿唇,江年锦周身凛冽的气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显然文森特太太也没有料到江年锦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文森特太太笑着俯身过来拍了拍江年锦的胳膊“我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就只有你还在给我这个大嫂面子,要不然你要保谁保不住,你要红谁红不了,今日哪儿还需要对我说这番话?”
江年锦收了收下巴,好像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气势也收敛了大半。
“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我都知道了。”文森特太太笑的随和,她的手按住听溪几乎僵硬的身子“瞧瞧我们又跑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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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溪捏紧了自己的拳心,这短短的一会儿,她被动的接受了太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信息,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我选中这款礼服,除了它是老久的收山之作,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它的名字。苏小姐,既然你负责将这款礼服送过来,那么,你一定知道‘星月相随’这四个字所包含的寓意吧。”
听溪一惊,“‘星月相随’是久师傅所取,我怎么敢枉自揣测它的意思。”
“不说揣测,只说理解。”文森特太太安抚道。
听溪下意识的看了看江年锦,不知道为何,他悠然的坐在一边,明明也没说什么话,可是他的目光就是抓人。
“老久最喜欢自己的设计被一百个人理解出一百种意蕴。”江年锦摩挲了一下杯沿。
“对,要说老久的心思,年锦最懂,他说的准错不了,苏小姐大胆说就是了。”
听溪触到江年锦的眼神,还是淡漠的很,可是她分明却因为这个眼神有了底气。她站起来,往Ms.Tian的身边走了两步,老太太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腾出比划的空间。
听溪拂了一下那钻,凉凉的。
“星与月之光,不似太阳光的锋芒毕露而显朦胧低调,此款礼服以细钻缀出的光芒充盈质感,外拂蕾、丝是为了不被水钻夺去整件礼服的光彩,而巧用细钻和蕾、丝的妙处更在于显出了‘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的朦胧美。”
文森特眸中闪过一道光。
“苏小姐也是学设计的?”
“我是学美术的。”听溪答。
“万变不离其宗,也算半个本家,见解很独到,继续。”
江年锦正低头抿咖啡,他专注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无从看出是否有在听溪说话。
“星月相随,相随…”听溪顿了一下,“晴朗之夜,星与月本就如影相随,这,大概是预示一种浑然天成的陪伴,正如外界传言的文森特先生和太太您的美丽婚姻一样。”
听溪一口气将后半句话说完。她的面容真诚,语气带着隐约的羡慕。
江年锦抬起头,眼神也是亮亮的,听溪可以看到他瞳孔里的那个自己。
“好一个浑然天成的陪伴!”文森特太太拍了一下手掌。“苏小姐言谈之间显出不一样的风范真是太得我心了,不知道苏小姐是否愿意下个月来参加培培的订婚宴。”
“这…”听溪犹豫了一下。
文森特太太的侄女订婚,这可是加安贵圈的大事,她何德何能来凑这个热闹。
“年锦,那天你会给苏小姐放假的是吧?”文森特太太转而朝着江年锦下起功夫。
“当然。”江年锦点了点下巴。
“苏小姐,那可就这样说定了。”
文森特太太一把牵起了听溪的手,她的手糯匀的像是一块白米糕,听溪心口一软,正想着该怎么拒绝才比较委婉就听到二楼走廊处传来了“嘭”的一声。
是盘子坠地的声音。
客厅里的几个人一起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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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不吃,你怎么这么烦?”
二楼紧接着传来清脆的女声,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耐烦。
“我们家的大小姐起了。“文森特太太斜了一眼那坦长的楼梯。
听溪顺着文森特太太的目光,看到那个穿着黑色及膝毛衣的女子正一步一跳的从二楼跑下来,她身后的仆人拎着她的手提包跟的很吃力,边跑边喊“培培小姐,您慢点!”
培培小姐?这就是传说中的安培培吧。
Modern的首席超模兼设计师,文森特太太的侄女,“星月相随”的新主人…她的头衔真多。
听溪将目光放的更仔细。
安培培穿着平底鞋,却一点都不显矮,那裸露在外的小腿线条非常美,她似乎也感觉到客厅里这几束注视着她的目光了,她扭了一下头,过耳的碎发甩在她的脸颊上,露出那小巧的下巴。
相较于她纤瘦的身材,她的下巴显得有些圆润。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通透健康的白,没有女人比她更适合穿黑色了。
听溪的呼吸顿住了。
是她。
“培培,过来。”文森特太太招了招手。
安培培看着江年锦,站在原地没动。江年锦朝着她点了点头就转回身继续喝他的咖啡。
“今天正巧你在,快来试试姑妈给你选的礼服。”
“不用试,你选什么我穿什么不就好了?”安培培的声调冷冷的。
“你这孩子又耍什么脾气…”
文森特太太话音未落,安培培已经转了身往大门口走去,她的背影纤瘦,宽大的毛衣挂在她身上一晃一晃的,她好像随时都会飞走。
“这孩子性子躁,谁的话都不听,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罩得住她,好在…”
“文森特太太,我也要告辞了。”听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谢谢您的招待。”
听溪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反应,转身跌跌撞撞的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跑出去,身后的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她没管,只是紧紧的盯着那个小黑点,越变越小,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屋外的阳光依旧繁盛,风吹过来都是暖暖的。
听溪捏着自己的拳心在宽大的庭园里绕了几圈,都不见安培培的身影。
“轰!”
不远处传来一声引擎的轰鸣声,听溪闻声回头,看到那辆红色的跑车从车库里蹿出来,像是一团火,张扬热烈。而火芯,就是穿着黑衣的安培培。
“小姐,你疯了!你现在怎么可以飙车呢!”车库里追出来的仆人挥着手臂徒劳的大喊。
听溪看着那火红的跑车“咻”的一下从自己的眼前奔过,她的眼睛也像着了火。她跑了起来,随着那跑车的方向,跑起来…
明明知道,追不上的。
明明知道,眼里的那团火,迎风只会更盛。
可是,她的脚步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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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培培连人带车一溜烟儿就消失在那葱郁的林荫道上,随着那团红色的消失,她的晕眩感也在减弱,四肢震颤的火热,可是心却在发冷。
长发在风中纠成一团,她的思绪也是。听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追到了又要说什么。
江年锦的车冲上来的时候,她还在跑,双腿已经雷雷发颤不像自己的。
捷豹一个急转,在她面前甩出一个漂亮流畅的尾弧,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听溪措手不及,因着惯性扑倒在他的车窗上,那墨色的玻璃也是冰凉的,她侧目,看到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凛着脸从车上下来,几步之间就从车头绕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真暖。
“你跑什么!”江年锦的语气僵硬,手上的力道也不轻。
听溪睁大了眼睛,呼哧呼哧的喘气,一时答不上话。
她的身子抖得很厉害,眸子里那层水汽好像随时都会被她抖落成泪,江年锦松了松手,他最烦女人哭。
“上车。”他扯了扯她的腕子。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她说这两个字,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她倒是没有什么奇怪,木木的顺着他的动作钻进车厢里。
那阵好闻的香又钻进听溪的鼻腔里,她不安的情绪一点一点被压下去。
江年锦开门坐进车里,携着一阵风,那味道淡了,又浓了。
听溪看着江年锦稳稳的发动车子,他的浮躁似乎也被这阵香给抹平了。他干净的手指随意的碰了下方向盘上的某个快捷键,一阵舒缓的钢琴曲瞬间盈满了整个空间,她挪开了目光。
不似刚才的风驰电掣,江年锦这会儿开得很慢,听溪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景,花红叶绿一帧一帧的闪过,阳光下的古堡闪闪发光。
童话的表面总是很漂亮。
“觉得这里很美?”江年锦悠悠的侧了侧眸。
“嗯。”
“想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听溪收回了目光,看着他。
他似乎是在和她闲谈,可是他的表情,真别扭。
听溪不答话就这样看着他,江年锦更加不自然。
车前远远的蹿过一只小野猫,他狠狠的长按着喇叭,许久才松手。
这冷厉的嘶鸣划破这一片安宁,暴戾无情,这才是江年锦应该有的样子。
听溪有些想笑。
“我不想住在这里。”她说,“心若是有了嫌隙,再华丽的房子也挡不了风雨。”
“你不是说浑然天成的陪伴么?”他的语气有一丝戏谑,却不知是对谁。
“江先生不必嘲笑,我的场面话自然没有你高明。”听溪淡淡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江年锦的眸光忽然好像一片深海。
他说“苏听溪,你今天表现的太过聪明了。”
这两天又陷入了极端的迷茫,不停的自我否定,不知道这个故事带给大家的是什么感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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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溪沉入江年锦的目光里,斟酌着他所用的这个“过”字,不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一个太太,不知道自己的先生一早出差,这搁哪里都说不通。他说的聪明,一定不是指她看出这中间的嫌隙。
那么,他一定指的是她今日的所有进退。
她默默无闻两个月,今天的确有种前功尽弃,毁于一旦的感觉。
可是他呢,那个传闻中视女人如玩物的江年锦却出言保护沈庭欢,是不是也失了他的水准。
听溪自然不会反问于他,她撇了撇嘴,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送你回去。”江年锦转了下方向盘,车子已经彻底驶出了北郊。
“我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放你假。”
他总是很淡漠。可是不知为何,听溪愈来愈不怕他。
其实,她也没有怕过他,就像她对文森特太太所说,她在加安的这方立足之地是江年锦给的。
江年锦之于她,是这个陌生的城市唯一的依靠,哪怕,也还算不上依靠,可就是因着那一份相救,他变得很特别。
他们生疏,是在于听溪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当她第一次走进金碧辉煌的Beauty,看着眼前华服成山,美女成群,她就知道。
而他的王国,也远比她表面上看到的复杂。
她不会因为一份感激而忘记初衷,而她和江年锦之间的交集,也只是这份感激。
江年锦的车子渐渐从安静的郊区驶入嘈杂的闹市,他的车技很好。听说车技好的男人床技也会很好。
这样不靠谱的话,自然是静竹对她说的。她已经好几天没见静竹了,就因为不满意陈尔冬对她的使唤,她一口气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同是刚刚毕业,房静竹就比她心高气盛的多。不过,她明白,心高气盛的多,只是因为她经历的世事少。
听溪轻轻的“啧”了一下嘴,懊恼自己脑海里蹿出的这些有的没的,脸很烫,她抬手扇了扇。
状况之外的江年锦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她的脸更烫了。
“就在这里下车吧,巷子里车开不进去。”
听溪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话音刚落,就听江年锦说“这不是进去了吗?”
她降下了车窗看着窗外,因为路不好又实在太窄,他开的很慢,两面单调的水泥墙要仔细分辨才可看出正在后退。
车子好不容易才稳稳当当的在听溪所住的单元层大门口停下,这动静有些大,惹得好多住户探出头来张望。
江年锦依旧安之若素,被瞩目大概是他的人生必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