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阿府看着后视镜。

去哪儿?江年锦想了想,他还能去哪儿…

“四谷庄园。”

灯火明亮,黑夜里的四谷庄园美得有些温情。

江年锦推开车门下车的时候,阿府想提醒他风大,可是他已经下车了。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他就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火星子在晚凉的风里跳跃,他吐出来的烟雾被吹散无影踪。

江年锦一路往前走,走到四谷庄园的最东边,那里为婚礼准备的一切都还在,他不许任何人撤走,只是想着,很快会再用上…很快,呵,到底是用不上了。

他扯了一张木凳,坐在红毯之上,默默地抽着烟也默默地丈量从入场到说“我愿意”有多远的距离。

其实也没有多远,可是他就是走不到。

阿府跟过来,他手里捧着一件大衣,等着江年锦说冷的时候,随时给他披上。

江年锦留了一截凳子给阿府坐,阿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阿府,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吗?”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江年锦笑了一下,知道阿府是故意推脱。怎么会记不清,他只是不想说起来。

阿府见江年锦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他。他摸了摸鼻头,仰头望了一眼星空,今夜的星空真美,与他们遇到的那个夜晚一样。可是,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晚,他们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美景。

是的,阿府遇到江年锦的那天,真是江年锦举办婚礼的那天,确切的说,是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

那时候,阿府还是酒店的保安队队长,本要在酒店举办婚礼的客人在天台上闹着要自杀,他当然必须得出面解决,所以他当时亲眼目睹也亲耳听到了一切,罗冉冉跳下去的时候,他还伸手拉住了她。

只是,这个女人去意已决。

他再厉害,也拦不住一个人想要死去的意愿。

罗冉冉挣脱了他的手,也毁掉了他在酒店的工作。那天之后,是江年锦收留了他。阿府一直不清楚,江年锦为什么要把一个见证了他灰暗过去的人留在身边,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懂了。

很多痛楚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还能理解…

江年锦闭上了眼睛,风真的很凉,吹得他迷迷糊糊的,他觉得自己坐着都要睡着了。

“江年锦!”

耳边似有清凌凌的声音在叫他。他按了按眉心,感觉到后背一暖,他被人抱住了,那人轻轻的伏在他背上说:“江年锦,我们结婚吧。”

江年锦一个激灵跳起来,一回头,原来是阿府替他披上了大衣。

他的身子往大衣内衬里缩了缩,想起自己对苏听溪说:“苏听溪,我们结婚吧。”

两次…一次是别人主动,一次是他主动。可是都没有好的结局。

他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婚礼都是红红火火的,只有他婚礼是冰冰凉凉的。

手里的烟头烫了手,他甩开了站起来,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点完烟,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扔了出去。

“江先生…”

阿府惊,抬手想拦,可熊熊火舌已经滚过了白纱…

风雨满楼3

“走吧。”

江年锦面无表情的背过身去,迈开了步子。

阿府还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火光,这里本该举行的,是被加安媒体评为年度最值得期待的世纪婚礼啊…真是世事难料。

没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灰烬,所有存在过的期待与温情都会随着这片大火一并消失…

阿府捏紧了自己的拳心,莫名的难受。他跟上了江年锦,江年锦的大衣在风中凌乱的起伏,连同一起凌乱的,还有他的脚步幻。

阿府知道,江年锦这一次所受的伤,比起上一次,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不理智的江年锦,似乎只要苏听溪的名字一旦和莫向远这三个字连在一起,那就是他的底线。

不过也是,一个男人如果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游刃有余,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他在生意场上的冷静与狡猾,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如同一场交易谪。

他这样会愤怒,会失控,会怀疑…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患得患失不自信,才足以说明他爱苏听溪,到底有多深。

阿府跑上去替江年锦打开了车门。

车厢里的暖气扑面而来,反而让人一阵颤抖。

江年锦在上车之前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阿府,继续查是谁泄露了设计稿。”

阿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年锦已经坐进了车里。他立马关上了车门绕过车头钻进了车里。

“你也不相信泄露设计稿的人是苏小姐对不对?”阿府来不及系上安全带,转过身去看着江年锦。

江年锦扭开了头看着窗外,并不回答阿府。

苏听溪醒来的时候,莫向远还坐在沙发上,她晕乎乎的睁开眼睛,明白过来这是莫向远的地盘,她立马从床上翻了下来。

她觉得恶心,和他同处在一个空间里也会觉得恶心。

“听溪。”莫向远跑过来扶她。

听溪一把挣开了他,奔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鞋还在床边。

莫向远拎着她的鞋跟过来了,他蹲下来,把鞋放在她的脚边,按住了她的脚踝。

“你要去哪里?”他仰头问她。

“不用你管。”听溪甩了一下脚,可是没有甩开。

“现在江年锦已经不要你,Beauty你也回不去了,不如,来Modern吧?”

看着莫向远一脸认真的模样,听溪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皱起了眉。

“莫向远,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以为你陷害我让我被Beauty赶出来,我就会走投无路的来投靠你?”

“为什么不可以?Modern现在没有拔尖的女模特儿,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在苏佩尔布盛典上大放异彩。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我能给你的,比江年锦更多。”

“啊呸!”听溪直接抬脚蹿在莫向远的肩膀上,他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毯上。

“听溪…”

“你别做梦了!我宁愿退出苏佩尔布,我也不会加入Modern!我更不会回到你的身边,我认识的莫向远已经在他离开我的那一年死了,你,只不过空有一副皮囊,早已没有了心。”

听溪说罢就往门口走。

“苏听溪。”莫向远掸掸身上的衣服站起来:“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替我哥哥守住他的事业,我承认我用的不是正确的方式,我向你道歉。”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是Beauty,是陈尔冬,是所有被你欺骗的大众。”听溪想起什么来,她折回到莫向远的面前:“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设计稿的原图的!”

莫向远的眼神闪了一下:“这不是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那你所谓的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即使这次Modern得到了设计稿,没有模特儿在苏佩尔布盛典上诠释也是白搭,你能不能看在我舍命救过你的份子上,帮我这一次…”

“对,你救过我,原本是我亏欠你的,可是这次之后,我和你两清了。”

“听溪…”莫向远还想拉她。

听溪喉头哽了一下,想起了往事只觉得心酸:“莫向远,况且舍命救过我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江年锦他也救过我。可是他从来没有仗着他对我的恩情,向我要求过什么。你永远赢不了他,因为你的人品不如他,你根本连和他比,都不配。”

听溪从莫向远的家里出来之后,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江年锦那里是回不去了,而她原来住的那个小区也不能回去,她怕自己一回去就会想起彻底改变了她现在的那个恐怖的夜晚。

如果,她没有遇上那件事情…没有如果了,既然所有的圈套都是为她而设,那哪里还会有如果。

听溪坐在出租

tang车上,在司机师傅一遍一遍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出神,感觉偌大加安,忽然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手机坏了,她联系不到叶子也联系不到静竹…除了她俩儿,还想见见尔冬的,不过,尔冬应该也不愿意见到她。

出租车跑了一会儿,司机忽然在医院门口停了车。

“姑娘,下车吧。”司机扭头看了听溪一眼:“我就不收你钱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不舒服,赶紧进去看看。”

听溪应了声,下车的时候还是把包里仅剩的零钱都给了司机。

她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打算进医院。虽然她知道司机把她放在这里让她进去转转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为了告诉她,在这些疾病和死亡面前,很多烦恼都不算什么。

“苏听溪小姐?”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唤。

听溪木木的侧了一下眸,没看到什么熟人。

“苏听溪小姐。”

那个人已经绕到了听溪的面前,是左杰。

左杰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镜框在阳光下闪着光,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自成一派的优雅。

听溪揉了揉眼睛,如果不是看到了左杰,她都要忘了,沐葵还住在这个医院里。

“你是来探病的?还是看病的?”左杰讲听溪难看的脸色收进眼底,淡淡地问。

“我…我只是路过。”

“上去看看吧,沐葵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找你。”左杰比了个请的手势。

“她找我干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

听溪随左杰上了楼,但是左杰没有和听溪一起去沐葵的病房。他回办公室之前不忘嘱咐听溪:“不要让她情绪太激动。”

听溪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的沐葵正在打电话。

“一色我告诉你,苏听溪如果真出什么事情,等我回来一定剁了你…什么叫你管不住她?你不是最擅长看管姑娘的吗…总之你立马给我联系上她,让她来医院…别说其他,就说老娘想死她了。”

听溪杵在门口,听着沐葵中气十足的声音,微微放了心。

她敲了一下门,推门进去,沐葵坐在床沿上面对这窗口背对着她,听到声响她回过头来,看到是听溪,她明显的一愣,听溪也愣住了。

沐葵脑门上,光秃秃的。她之前的一头秀发,已经因为化疗全都没有了。她是漂亮的鹅蛋脸,即使这样,还是很漂亮很耐看…可是听溪的眼眶酸了一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听溪,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呢!你的手机怎么一直都打不通啊!”

沐葵一脸嗔怪,她挪着身子想下床来,听溪跑到她的面前,拦住了她。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沐葵仰着头,抬手摸了一下听溪的脸。她以前并不擅长做这样温情的动作,可是自从她生病之后,她变得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懂温情的女人了。

沐葵的手背上针孔斑驳,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听溪的眼眶越来越酸,她快要蓄不住眼泪了。

“一直联系不到你,那个左管家又不让我出去,我很担心你哎。”

听着沐葵糯糯的语调,听溪一早就开始拔凉拔凉的心终于慢慢回暖,她忍不住张开双手,把沐葵抱在了怀里。

沐葵比从前节食的时候更瘦,她身上淡淡散着一股药香味儿,莫名的好闻。

听溪的眼泪滑过了面庞,明明悄无声息的,可是沐葵还是感受到了。

“苏听溪,我告诉你,你可别招我哭,左管家会发火的。”

神马都会过去的。嗯,么么哒。

风雨满楼4

听溪听沐葵一口一个左管家,心情竟微微明朗了些。

她松开了沐葵。

“可是那左医生又难为你了?”

“没有。”沐葵摇了一下头,面庞红红的:“就是把我管太紧了,我逗他的。”

听溪点了下头,沐葵拉着她在床沿上坐下。

“我看到新闻了,也问过一色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行了,你也别和我嘴硬了。怪我白问,没事儿才怪。”沐葵轻轻的搓了一下听溪的手背:“江年锦真的把你赶出Beauty了?”

“嗯。”

沐葵咋舌:“他还真舍得!我看他平时挺理智的一个人,这次准时在醋缸里翻了船,影响了他的判断。”

听溪沉默,她想起江年锦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心还是一仄一仄的疼。

“这次翻船的也不止江年锦。想必陈尔冬也被打击的不清,她这么要强的人,哪儿能受的下这样的屈辱。”沐葵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那个泄露原稿的人,找不到吗?”

“还没有找到。”

“我真没有想到,莫向远竟然会是这样的人,以前和安培培在一起,还以为是安培培强迫了他,现在看来,不过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怎么会进一家门!”沐葵的嗓音大了,显得特别义愤填膺,听溪按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激动。

“你放心,我没事。要是莫向远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连立时三刻扇他几巴掌的力气都有。”

沐葵生动的模样,把听溪逗笑了,她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看着沐葵每天和死神抗争,还这么有精神,她凭什么受了这么点点的委屈就萎靡不振。

“我相信真相总会大白的。”听溪喃喃道。

“是啊,到时候你和江年锦也就可以破镜重圆了。”

听溪摇了一下头:“不,我和他根本不是这个设计稿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他不相信我。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那你相信他吗?”

沐葵忽然反问,把听溪给问住了。听溪疑惑的看着沐葵,沐葵知道自己问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尖又问:“这是你们第一次产生信任危机吗?你之前有没有怀疑过他的时候?”

听溪想了想,有的…罗冉冉,她知道自己和罗冉冉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

见她犹疑,沐葵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你不相信江年锦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做的?”

听溪继续往下想,她…她当时直接拖着箱子走人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听溪一下子懵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在感情里,很多事情都发生的让人猝不及防,而在这样的时候,最重要的其实不是马上审视两个人的关系。最重要的,是给对方一个缓冲期。”

听溪抿了一下唇,话在嘴边,可也无力反驳。

“你说,人与人之间,怎么可能真真正正完全的信任。再合拍的情侣也不可能,那不过是一种理想状态,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普通人连自己都会自我怀疑呢不是?”

沐葵说的有道理,听溪笑了。

“你什么时候成了爱情专家了?”

“哪儿有。爱情和人情世故一样,你有时候不较真了,它反而长久。说起来,其实也不怪江年锦这样,他身处的圈子太复杂,不相信别人已经成了他的常态。就像我,以前也从来不信任任何人。”

听溪听出她话里的玄机,立马问她:“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生病了,离开了那个步步惊心的深潭,反而觉得自在。对人的信任感自然也来的容易。”

沐葵侧身往床垫上一靠,舒展了一下双臂,不具体指谁,可她眸间的色彩也让听溪暗暗明白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句话用在沐葵的身上再合适不过。

她也希望,此时自己所遭受的风雨,是为了更好的迎接下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