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我可能暂时回不去了,我会给我师母打电话让她过来替我一下。”

一色听出陈尔冬语气里的怪异,连忙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有。”

“没有?我才不信呢!就你这拼命三郎,没有事儿你会舍得放下工作?”

一色在那头喋喋不休,不过也多是些关心她的话。陈尔冬把手机按在耳边,目光却注视着车窗外发生的一切。

普云辉一身黑色的正装,看起来更显精瘦,他被簇拥着走到了灵车之后。这两天,他除了要承受悲伤,还要处理很多事情…可惜,她什么事情都无法为他分担。

“陈小姐?”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

陈尔冬点了点头,说:“走吧。”

陈尔冬一回家,母亲周知慧就迎了出来。她接过了尔冬的外套,忙不迭地问她:“怎么样?见到云辉了吗?”

“见到了。”

“说上话了吗?他还好吗?”母亲问的很急。

陈尔冬点了点头,她知道,普云辉在陈家两老的心中,分量根本不低于她。

“唉!”母亲深长的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竟然表现的比陈尔冬还要惆怅:“云辉这孩子得多难受啊!”

陈尔冬靠在软垫上,拥着母亲的胳膊,独立生活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撒娇的动作了,可是这一刻却忽然希望能回到读书的那时候。

“妈,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普云辉?”她侧头将下巴枕在母亲的肩膀上问。

“当然,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孩子平时有多关心我们,我们这会儿自然就有多关心他了。”母亲拍了拍陈尔冬的膝盖:“你在加安多久回来一趟?他来看我们的次数可比你勤。”

“普云辉经常来看你们吗?”

陈尔冬好奇,她从来没有听普云辉提起过这件事情。

“可不是。”

周知慧想起普云辉隔三差五就会被家里的老父亲装病骗回北城来相亲。他有心,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安抚完了父亲都会上他们老陈家来看看。每次来还会大包小包的提很多东西,怎么退他都不愿收回去。他说:“尔冬不在就让我凑合着尽尽孝道。你们别嫌弃,也别告诉她,免得她又不高兴。”

周知慧问他:“我们尔冬很难相处吧?”

他就笑嘻嘻的摇头:“相处不难,要追到还挺难的。”

普云辉每次一来,就会陪他们两个老人聊上半天才走。他人实诚,什么都愿意告诉他们也什么都愿意帮他们做。家里坏个灯泡通个水管的事情他都替他们干过。

最好的是他不邀功,这么多事情,他都是背着尔冬做的,也从不让他们在陈尔冬面前为他说话。

陈尔冬的父亲觉得过意不去,怕自己执拗的女儿耽误这么好的小伙子,他经常劝普云辉说:“你父亲给你介绍好的姑娘你就认真看看呗,没准有你喜欢的类型呢!”

他说:“在我心里没有比尔冬更好的姑娘。除了她我谁也不喜欢。”

他说他之所以每次顺应父亲的意回北城来转转,只是怕父亲等得太着急。可是,普家的老爷子等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没有等到看一眼儿媳妇就去了。

普云辉那样有孝心的孩子,得有多自责,周知慧想都不敢想。

陈尔冬回到房间里,和母亲聊了个天之后,压抑的心绪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的浓重。她倒在床上一闭眼就是普云辉沉痛的表情。

好不容易沉沉的睡过去,深长的梦境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依旧还是他的脸。

陈尔冬想,原来她是如此担心普云辉。

第二天一早起来,北城很多电台在争相报道昨天普云辉父亲去世入葬的消息。普老爷子生前投资了很多公益项目,用媒体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对北城建设有功的人物,他们用再多的笔墨去表达对老爷子去世的哀痛都不为过。

普云辉作为长子,普老爷子火化之后的骨灰由他捧着一路放进普家墓园。电视画面里的他始终低着头,表情凝重又深怀着愧

疚。

媒体透露说,本来普家大少普云辉和王家大小姐王蜜蜜本已经打算在这周末闪电订婚的,可老爷突然去世,打乱了这个计划。更有媒体爆料说,普云辉之所以同意和王家联姻,只是因为为了让父亲生前没有遗憾,既然老爷子已经去世,普家与王家的婚事很可能会告吹。

纵然谣言四起,可是葬礼的这两天,王蜜蜜始终都以女主人之姿陪伴在普云辉的身边。

陈尔冬看着屏幕里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母亲昨天对她说的话。

母亲说她这些年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也不怕把这么好的男人给等没了。没想到这么快一语成谶,她好像真的把他给等没了。

电视开得正响的时候,陈尔冬晨练的父母回来了。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关闭键。

“这一大早,你看什么呢?”父亲问她。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两老招呼她过去吃早餐。父亲没由来的又忽然问起:“云辉不知道缓过来没有。”

陈尔冬莫名的有了掉眼泪的冲动。她没想过,有朝一日普云辉的名字会如此密集的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还是在他决定和别人在一起了之后。

这让她情何以堪?

陈尔冬走过去塞了一个包子,然后告诉父母她打算明天下午回加安。

母亲埋怨她:“不是说要晚几天走了吗?怎么一会儿一个变?”

她低头不语,自己的确又像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变得任性又多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如果没什么要紧事非要回去,那就再等等,有时间也可以去看看云辉,好歹他对你有一番心意,就算做不成恋人那也还是朋友对不对?”父亲提醒着她,要她留下的意味明显。

陈尔冬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我先上去了。”

“你还没有吃什么呢就上去了?”

“我不饿。”

“哎哟,你看这孩子在外面养成的什么脾性哟,我就说一定是我们家女儿的原因,人家云辉才找别的姑娘了。”母亲在下面嘀嘀咕咕的。

父亲轻声制止了她,只是轻叹一口气说:“只怪女儿福薄。”

陈尔冬在房间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了一天,说是工作,其实多数时候是在发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前不管是听说普云辉回北城相亲了还是听说普云辉又交新女朋友了,她都不会觉得有多难受,好像是笃定了这个男人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一样,可是这一次,她却再也不敢有这样的自信。

等到吃过晚饭,陈尔冬开始收拾行李,在北城的日子太漫长,她每分每秒都在胡思乱想,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虚渺,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后也不想这样。她宁愿做之前那个工作狂陈尔冬也不要做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陈尔冬。

行李收拾了一半,放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以为又是一色,都不太情愿去接。可是那边却一直没有挂。她凑过去一看,是普云辉的电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尔冬就接了起来。

可是电话的那头,除了一片嘈杂的声响,根本没有人说话。她喂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答话,正想挂下的时候,那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喂?”

“你好。”陈尔冬说。

“您好,这是普云辉先生的手机,他拨通了您的电话之后就醉倒了,请问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下?”

“好,请问是哪里?”

那头报了一个地址,陈尔冬按着手机,连忙去找了一支笔把地址给记下来。

她匆匆出门的时候被父亲看到,父亲问她大晚上还要去哪儿,她回答说要去接个朋友。父亲还在问男的女的,她已经跑远了。

因为不识路,开车来到酒吧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酒吧里人很多,可是陈尔冬一进门就看到了趴在吧台上的普云辉,才两天没有见,感觉他又瘦了。

陈尔冬走过去。

酒吧问她:“陈小姐是吗?”

陈尔冬点头:“对,我来接他。”

“不好意思让您跑一趟,只是普先生情绪不好,我们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能劳烦你。”酒吧很客气,看得出来,普云辉一定已经给了他一顿好果子吃。

“没关系。”

“车子停在门外吗?我帮你扶出去吧。”酒保说着,绕过吧台来搀起了普云辉的手。

这一碰动作不大,可是一直静静趴在吧台上的普云辉忽然就醒了。

“要去哪里?”他低着头胡乱挥舞着手臂,的确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

“普先生,我们要送你回家。”酒保恭恭敬敬的对他说。

“我不回家,我不要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是戳中

了普云辉的软肋,他一下子激动起来。

酒保为难的看着陈尔冬,陈尔冬亲自伸手揽住了普云辉的胳膊,普云辉大力一挣,把陈尔冬甩得老远。

“我说我不回去,你聋啊!”他的声音怒火冲天,一抬头看到被他甩出去的人陈尔冬,他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别开了脑袋,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可是没走几步路,就把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白了普云辉一眼就走开了,陈尔冬再一次上前去拉住了他。

“不回家就不回家,先出去再说。”

普云辉还想挣,可是又不敢太用力,陈尔冬另一支手揽住了他的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生拉硬扯就把他给推了出去。

“你干什么陈尔冬!”走到门口人少的地方,普云辉终于推开了她,可是酒精已经让他无法凭自己之力站稳,他扶住了墙垣。

“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他低声说:“回去干什么?我现在看到我爸的遗照我都觉得对不起他,我还回去干什么!”

陈尔冬心里一阵难受,此时的普云辉与葬礼上那个冷静泰然的他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只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云辉。”陈尔冬上前一步,绕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一直在等我结婚,他说他临走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结婚看到我成家,可我连这个愿望都没有满足他,我让他就这样带着遗憾走了,是我不孝。”普云辉说着,膝盖已经软下去。

陈尔冬想搀住他,无奈他太重。她伸手想撑住他的时候,普云辉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你…”陈尔冬捏住了他后背的衣襟。

“让我靠一下。”他说。

普云辉满身的酒气,然陈尔冬无法分清楚这会儿的他是不是清醒的。

可是无论他是不是清醒的,她都拒绝不了他。

番外—【尔冬云辉篇】2

陈尔冬能感觉到身上的普云辉在颤抖,她不知道是天冷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在哭。她抬手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他,他的外套在寒风里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气,让她的手也变得冰冷,可是她希望普云辉在这一刻能感觉到她的安慰。

在陈尔冬的印象里,她每一次遇到挫折受伤难过的时候,普云辉都是这样温柔悉心地安慰她的。在她的世界里,他一直都是她转身就能触到的依靠,磐石一样坚定不移又顽强不倒泗。

而细想她给过他的,除了一次一次的拒绝,其他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不平等,可即使这样,普云辉还是不声不响的坚持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间有过隔阂,闹过矛盾,她也无数次的把他推开,可他,从不会真的走远。

陈尔冬说:“普云辉你是跟屁虫、赖皮鬼吗?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成吗?”

普云辉笑:“陈尔冬你身上好像有吸铁石,你要我走可以,除非先把你身上的吸铁石摘掉。”

“怎么摘?”她问的认真。

“变性吧。”他揉了揉她的发,笑出满眸子的痞气,让她无力辩驳。

看,他就是这么耍无赖,他说:“只要你还是个女人我就想保护你。”

她能怎么办?为了他连女人都不做吗唐?

陈尔冬不由自主的反抱住了普云辉,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主动地、认认真真地听过一次他的心跳。她忽然觉得,她亏欠了他好多。

普云辉好像渐渐失去了意识,他的身子越来越沉,沉的尔冬都快撑不住了。

“云辉。”

陈尔冬小心翼翼的推了推他,他却缠的更紧。普云辉紊乱的呼吸在她颈间作祟,让她觉得有些痒,有些暧昧,他几乎用了能把她揉进骨血里的力气,他们的身体贴的太紧,让她口干舌燥的难受。

“云辉。”陈尔冬又唤了一声。

普云辉忽然从她肩头跌落下去,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坠地的疼痛让他稍稍清醒些。他坐在地上,掩着脸不停重复的还是那一句:“我不要回家。”

陈尔冬俯身把他给扶起来。

“好,不送你回家。”她半哄半骗着将他塞进了自己的车子里。

陈尔冬自己也坐进了车里,靠过去为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尔冬打量起普云辉的脸。他这几天真的消瘦了不少,侧颜的棱角更加的分明,微拢的眉川更是让她心疼,她轻轻的按住了他的眉心,想要他那座小山川给抚平。

“不回家。”他枕在颈托上咕哝着。

陈尔冬的手机响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吓的立刻缩回了手,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是父亲的电话。她匆匆跑出来又这么晚还不回去,想必让两老担心了。

她接起来,对父亲说了句:“我马上回来。”

陈尔冬挂上电话之后就发动了车子,她按来时的路折回去,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既然不想回家,那么只能跟她回家。

她的车子刚停下,二楼的灯就亮了起来。果然,父母还未睡下。

父亲披了外套下来给她开门,看见她车里坐着的普云辉,连忙折回去把母亲也叫了下来。

三个人合力才把普云辉从车子里挪到沙发上躺下,他面色潮红,酒气浓重。

“怎么醉成这样?”

母亲看了陈尔冬一眼,那一眼好像还有些责怪她为什么没有拦着。他们果然更心疼普云辉些。

陈尔冬上楼去给普云辉拿了一条毛毯给他盖上。他睡着了,可像是被梦折磨的很痛苦。父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叹气,母亲系上了围裙进厨房给他做醒酒汤。

“呕!”普云辉忽然扭动着身子半睁了眼作势要呕。

陈尔冬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先坐过去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

普云辉迷迷糊糊的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忽然抽泣起来,按着父亲的胳膊不停的喊:“爸!爸!…爸,对不起!”

父亲更加温柔的拍着,轻轻地叹气道:“傻小子。爸爸不会怪你的。”

普云辉枕着父亲的胳膊,像是将这句话入了心,忽然就不做声了。

陈尔冬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她父亲的眼里也闪着晶莹。她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抹掉了自己眼眶里的泪。

母亲端着醒酒汤出来,可是普云辉又睡着了,母亲把醒酒汤放在茶几上,一家人默默的看着普云辉一会儿,各自惆怅。

母亲又去楼上拿了一床被子给普云辉盖上,父亲让尔冬和母亲先去楼上休息,他说他再陪普云辉坐会儿就上来。

陈尔冬回到屋里洗了个澡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凌晨天微微亮的时候她都没有闭眼。

她起来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不小心踢到自己的行李箱,疼的差点冒出了眼泪。尔冬看到自己的行李箱,才想起来等天亮之后她又要出发去加安了。

最近,她时常忘了自己还要工作,她把行李箱推到了墙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轻手轻脚的下楼。

她没有开灯,怕吵着普云辉睡觉。客厅里暗乎乎的,沙发上的普云辉已经起来了,他双手按着太阳穴坐在那里,听到陈尔冬的微响,他转了一下头。

“你醒啦。”陈尔冬绕过茶几,走到他的面前。茶几上的醒酒汤虽然已经冷掉了,可是普云辉还是喝得干干净净的。他永远都是这样,不愿意浪费别人对她的一点心意。也许就是因为他这么暖心,她的父母才会如此喜欢他。

普云辉点了点头,显然宿醉让他很头疼,他一直按着自己的脑袋。

“头很疼吗?”

尔冬的手伸过去,还未碰到他,他已经躲开了。

“我没事。”

尔冬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才想起来,普云辉早就不是当初的普云辉了。

地毯上忽然传来了一束光,陈尔冬和普云辉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是普云辉的手机不知道何时掉在了地上,这会儿正在震动。

屏幕上显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而此时来电的人是王蜜蜜。想必普云辉一夜不知去向,让她担心坏了。

普云辉捡起了自己的手机,但是并没有接。他站了起来,对陈尔冬说:“帮我谢谢伯父伯母,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他们。”

他的手机紧紧的攥在他的手心里,还在不停的震动着,震的陈尔冬的心都在发颤。普云辉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表冰凉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陈尔冬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一手紧紧的握着普云辉的手腕,一手揪住了他后背的衣襟。

普云辉转了一下头,没有甩手也没有动。

两个人像是木头人一样顿在了灰暗的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