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祁沉吟了一下问:“我夫人与王家夫人素有来往,却从未听她提及婚事。不知为何突然提出要娶小女?”

“听说是王公子仰慕五小姐日久,求了王夫人,王夫人便托我来说媒了,莫不是有什么问题?”姚氏不解地问。

朱明祁沉默着。人人都知道那王绍成是京中有名的浑子,经常拈花惹草不说,妾侍和通房都有好几个。朱明祁虽然恨不得朱成碧早点嫁出去,但这嫁给王绍成,却绝不是一桩好婚事…

“劳烦夫人回去跟王家回话,就说我女儿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恐怕这亲家就结不成了。”赵阮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跨进来,大声说道。

朱明祁看她一眼,眉头微皱,但还是对姚氏说:“劳夫人回绝了这门亲事吧。”

既然对方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姚氏也不多留,带着人走了。走到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靖国公府的匾额,轻轻摇了摇头。

赵阮看到那些礼物就来气,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用手扇着风:“也不看那王绍成是什么东西,想来娶我女儿?做梦吧!”

“你以为你女儿是香饽饽,人人都想抢?”朱明祁冷冷地说,“你自己想想看,京中十五岁还没有议亲的姑娘有几个?哪个好姑娘不是十三岁的时候就被人抢着要了?你看绮罗嫁的,再看看你女儿。”

“什么我女儿,阿碧不是国公爷的女儿吗?”赵阮咬牙切齿地说。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招惹上王绍成了?”朱明祁锐利的目光逼视她,“赵阮,我警告你,最好安分守己,别胡乱给我在外头立敌。今天皇上要我下月离京去兴远府办差,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办得不好,这身爵位都不一定保得住。”

赵阮一个激灵,凑近了问:“这么…严重?”

朱明祁没耐心跟她细说,站起来道:“我不在府中,你倘若惹了什么乱子,自己负责收拾!我现在先去勇冠侯府一趟。绮罗那边的婚期要是定了,你抽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赵阮摆出一副不愿意去的样子,朱明祁冷哼一声:“你不怕连累我,连累两个儿子和阿碧,尽管不去。如今是什么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吗!没脑子的东西。”

赵阮还欲辩解几句,朱明祁已经拂袖离去了。她心里直发虚,不知道大相国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前头她听说王绍成迷恋朱绮罗,就去王夫人那里提了提,还以为会闹出些事情,哪知道风平浪静的,就只知道那位修缮长老忽然回老家去了。可她现在没空管理会这些,就想尽快把朱成碧的婚事给定下来。时日久了,夜长梦多啊。

朱明祁二月里去了兴远府公干,朝堂上都理解成皇上这是要追查边境的军饷,从而决定是否撤换边境守将的举措。只不过这差事着实不好。朱明祁是文官,肯定压不住那些将士,一个弄不好,还会搞的边疆哗变,那罪过可就大了。

在忙碌的准备中,三月很快就到了,叶季辰成亲的前一天夜里,绮罗和郭雅心都住在了他们严书巷的家中,帮忙布置,同时也给新人增加点喜庆的氛围。成亲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太冷清就讨不到好兆头了。

月三娘喊了舞乐坊的一群姑娘来帮忙,贴喜字,挂红绸,却没见沈莹的影子。

“那小蹄子最近跟你四哥打得火热呢,我都找不到人!”

绮罗正在新房摆弄一个花瓶,嘴里咬着几根花枝,闻言一惊,把花拿下来:“可我听说我四哥要娶妻了啊。”

“男人那性子你还不懂?家里有一个正室立着,给他们操持,外面花天胡地的,家里那个又能怎么样?”月三娘惋惜地看了一旁的曹晴晴一眼,意有所指。绮罗道:“苏从砚不会还去你那儿吧…?”

月三娘点了点头,低声说:“不过都是偷偷来的,也没那么张狂了。你可千万别跟他夫人说,伤感情的。”

绮罗叹了一声,又摆弄了一会儿,看着差不多了,把花从嘴里拿下来,递到旁边:“帮我拿一下。”

旁边的人依言接过去,她得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好看吗?被我这么一弄,是不是觉得整个花瓶都焕然一新?”

“好看。”旁边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绮罗惊得转过头去,看到林勋负手站在那里,穿着玄色的盘球锦袍,手里还抓着被她咬过的花枝。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头道:“你怎么在这里?”偷偷瞄一瞄四下,早就没有人了。

“嗯,来找岳母商量婚期的事情。”他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岳母…”绮罗嘀咕道。心却扑通扑通地跳。

“不喊岳母,你教我喊什么,嗯?”林勋却听见了,走近一步,倾身下来问道。靠得太近了,绮罗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你,这里…可是别人的新房!”

她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林勋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退开道:“你忙吧。”然后就转身走出去了。

她专注做事情的样子,很迷人。

“哎,我的花!”绮罗叫了一声,又不敢去追他。就这样拿走了?

郭雅心没想到林勋居然亲自过来谈婚期的事情,二进的小院子都快炸开了。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上座。林勋坐在下首说道:“我希望把婚期定在十月。”

63.嫁娶

郭雅心听到婚期是十月,下意识地摇头:“不行,太早了,皎皎还小。原本说是明年开春,我都觉得有点早了…”虽然说十三四岁嫁人的不是没有,十五六岁生孩子的也很常见,但真到了自己女儿身上还是免不得心疼。

她是受过这方面苦的。

林勋沉默了一下。他早就知道郭雅心会反对,绮罗毕竟是她们的独女,年纪也的确小了些。他不说话,脸色凝着,郭雅心就有点畏惧。别看她是长辈,在他面前却觉得硬生生矮了半截一样。

林勋说:“我明白您的顾虑。一则是我明年可能要调动去兴远府路担任安抚使,日子还没定,怕耽误婚事。二则朱府的守备太弱,我不放心。”

郭雅心的心里又是咯噔一声,十分惭愧。心想朱府的守备自然跟勇冠侯府没法比,绮罗接二连三有事,他们做父母的也有责任,都弄到女婿上门要人了…不过林勋要离京去兴远府路办差?若是他把皎皎一起带走,那她岂不是快要见不到女儿了…一想到这个,郭雅心就觉得很难受。

林勋似乎知道郭雅心在想什么,耐心地说:“皇上只是提了一下,还没有定论。我娶了绮罗之后,可以暂时分床睡,我绝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这样您可放心了?”

郭雅心不由地看了林勋一眼,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能忍得住?可对方是勇冠侯,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再要说什么,就跟无理取闹似的了。

郭雅心叹了口气说:“只望侯爷能多怜惜皎皎,婚期的事情,回头我跟官人说吧。”

林勋点了下头,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把放在旁边的几枝花带上。

于坤等在门外,期待地问:“跟夫人谈好了?”

林勋应了一声。

于坤很开心。这下可好了,他能向在九泉之下的老侯爷交代了。就盼望新夫人进府之后,早点给侯爷开枝散叶,免得旁人在背后议论侯爷那方面不行。

两个人往府外走,经过前院的时候,看到几个姑娘正在欢闹,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穿着桃色衫裙的绮罗了。她追着曹晴晴跑,陈家珍站在中间,月三娘和江文巧都站在旁边劝阻。林勋停下脚步,远远地看去,那个少女娇俏得就像二月枝头的桃花,粉嫩艳丽,灼人眼睛。

他拿起手中的花看了看。愿以后在自己怀中,她也能如此花般开得绚烂。

曹晴晴跑累了,被绮罗抱个满怀,直掐她的手臂:“叫你笑我!”

曹晴晴喘着气说:“这里除了你跟文巧,都是过来人。都跟你说没什么了,反正也是要成亲的了。没得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绮罗回头看了眼陈家珍,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已经有身孕了。

叶家出事之后,叶季辰就跟陈家珍住到一处,虽说于礼不合,但彼此有个照应,两边家里也都没什么人了,不外乎是邻里说些闲话。大概叶季辰愁闷,陈家珍想要安慰他,两个人**,就越了雷池,不小心怀上孩子。难怪叶季辰要把婚事定的这样急,想必当时就已经…绮罗望着陈家珍的肚子,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是前世的自己吗?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了。

晚间月三娘和曹晴晴都回去了,绮罗和郭雅心今夜都宿在此处,郭雅心负责布置新房,绮罗跟江文巧在陈家珍房中清点明日要用的东西。江文巧这些日子在朱府,也算安分守己,兢兢业业。

绮罗问陈家珍:“舅舅的差事有眉目了吗?”

陈家珍点了点头,又怅然地说:“留在京中怕是不可能了。估计最好就是去地方做个知县,只可惜了他的才华。”

做知县就是走前世的那条路了。应天府虽然不算离得太远,但也要五天的路程,太不方便了。一旦发生了什么事,绮罗也鞭长莫及。她得想办法把叶季辰留下来,却又没有头绪。她不过是个女子,男人朝堂上的事情也并非她能插手的…要不然她找机会问问林勋?

第二日天没亮,众人就起来一顿忙碌。虽然只是在院子里走个礼仪,但该有的拜天地和款待宾客却不能少。叶蓉临盆在即,没有过来,赵阮也是不肯她出门的,倒是梅映秀和朱景舜,还有朱景舜的妻子杨妙音都过来了。

朱景舜科举高中之后领了个从七品的著作郎职位,杨妙音是他的顶头上司直秘阁杨展的嫡女。杨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户,跟国公府根本没法比,直秘阁也只是个清水官,掌管图书和编修那些,辅助高位馆职的。杨展这个年纪还在直秘阁上,想必这辈子也不会再往上升了。

郭雅心以为今日没有什么人,就摆了三桌酒席。哪知道林勋一来,又陆续来了几个枢府的官员,纷纷都送了礼,还有苏从修竟然也跟着苏从砚来了。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那些被雇来帮忙的下人们没想到能一下子看到了两位大人物,都显得雀跃兴奋。就算大户人家成亲,还不一定能请到苏从修和勇冠侯这样身份的人来喝喜酒呢。

曹晴晴把苏从砚拉到旁边,问道:“大哥怎么来了?他跟叶公子…熟嘛?”

苏从砚摇头道:“我出门的时候大哥知道我来叶家喝喜酒,也要一起来的。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他同僚成亲,也没见他去。”

等到了及时行完礼之后,新人被送入洞房,大家闹了一会儿,就出来入席了。男宾席和女宾席是分开的,女宾在后院。郭雅心正跟梅映秀说着话,一个婆子跑进来,着急地在梅映秀的耳边说了一番。

梅映秀双手发抖,脸色发白,嗫嚅道:“真的?我出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婆子凝重地点了点头。

同桌的人都看向梅映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梅映秀不便明说,把郭雅心请到一旁说:“二夫人,蓉妹妹好像摔了一跤,要生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

“听说是在院子里摔的,好在产婆已经早就备下了,现在正在接生…”

郭雅心担心地问:“那可要紧?”

梅映秀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听婆子说了个大概,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要不我先回府去看看?”

大喜的日子,偏偏发生这样的事情。郭雅心说:“也好。先别惊动前边,有事记得赶紧派人来通知一声。妙音还没生产过,不方便同你一起过去,暂且先留在这里吧。”

梅映秀点了点头,跟杨妙音说了一声,就带着婆子悄悄从后门走了。绮罗问郭雅心:“娘,发生了什么事?梅姨娘怎么先走了?”

郭雅心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绮罗有不好的预感,前世她没听过叶季辰还有个堂姐在国公府做姨娘,按理说凭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全无联系,莫不是这次生产出了意外,叶蓉死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妙,找来宁溪,要她去找莫大夫待命。

叶季辰什么都不知道,高兴之余就喝高了,林勋让两个人扶他回房去。酒席将散,各人准备打道回府。透墨在林勋耳边说了叶蓉的事情:“好像还挺严重的,朱夫人也已经赶过去了。”

林勋点头表示知道了,看向苏从修,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时,阿香跑过来,低声对林勋说:“侯爷,小姐请您过去一下。”

苏从修明明已经准备站起来了,闻言又不动声色地跟旁边的苏从砚说话。林勋便跟着阿香走了。

绮罗在回廊那边等得着急万分,一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过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抓着林勋的手臂说:“叶姨娘难产,我记得你府上有个从宫里出来的妈妈,好像在这方面很厉害。能不能请她去国公府帮个忙?”

“你倒是对我府上的事情知道得清楚。”林勋挑了下眉。

绮罗一时语塞。这是她前世知道的,情急之下就说出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误会什么。她本来就对他的一切了若指掌。

林勋看她急得脸上都是汗,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知道了。回去等消息。”他的手帕也是那股熟悉的香樟味道,细细地钻进毛孔里。绮罗这才发现她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惊慌地松开:“…谢谢。”

“光嘴上说说?”林勋弯下腰来,把脸凑到绮罗面前。绮罗咬牙,犹豫地看了看四下,迅速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就像被点的炮仗一样跑开了。

这小家伙…林勋摇了摇头,转身看见苏从修站在那里,喊了声:“师兄。”

那天夜里郭雅心很晚才回来,脸上却是带笑的。她对等在屋中的绮罗说:“本来十分凶险,国公府请好的产婆都说没办法了,后来勇冠侯府的寇妈妈和莫大夫一来,硬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现在没事了,母子平安。”

绮罗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叶姨娘生了个儿子?”

“是啊,大胖小子。”郭雅心点头笑道。

绮罗安心地回去休息。郭雅心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对朱明玉说:“官人,昨天勇冠侯去找我,说要把婚期定在十月。我应了。”

朱明玉靠在床边看书,听了倒是没反对:“若是十月,可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你打算拿什么给皎皎当陪嫁?”

朱明玉为官多年,也十分清廉,家底并不算十分殷实。长公主私下给的铺子和值钱东西,都是交给郭雅心管的。后来绮罗都接手过去。郭雅心梳着头发说:“勇冠侯府那样的人家,我想把嫁妆办厚一点,到时候皎皎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

“那都依你说的办。”朱明玉点头道。

64.聘礼

四月里,朱惠兰也生下了一个女婴,孟氏过来报喜,但可以看出来笑得有些勉强。

郭雅心安慰她:“两个孩子都还年轻,过个一年半载的,嫂嫂又能当祖母了。何况你们又不是只有允之一个孩子,前头两个兄长不是都生了儿子吗?”

话虽如此,但孟氏偏爱郭允之,自然希望能早早抱上他生的孙子。

“惠兰怀孕的时候,给身边的大丫环碎珠开了脸,给允之作个通房。那丫头先前好似不愿意,被惠兰教训了一顿,这才老实了。允之毕竟年轻,再喜欢惠兰,那方面也忍不住…每次行完房,我都让身边的婆子去给碎珠送汤药。”

这些事在世家大族的内宅里是司空见惯的了。郭雅心又不禁想起绮罗。她以后若是嫁到勇冠侯府,怀孕的时候,难道也要把身边的丫环送去给林勋当通房吗?她才这么小,若是收不住林勋的心,以后有她受的。不过宁溪那个丫头,倒也是忠心耿耿的。

门外忽然想起了鞭炮声,震天动地。玉簪捂着耳朵在门外喊道:“夫人,侯府送聘礼来了!”

于坤指挥着人把东西往里头抬,两个人一担,络绎不绝的,府里头摆满了,都占了外面的街道。左邻右舍纷纷跑出来看热闹,议论不绝。

“这就是许了勇冠侯的人家吧?呵,这聘礼,也太多了吧!瞧瞧,院子里头都放不下了。我刚刚看到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满满的一盒子,真晃眼!”

“勇冠侯府那么有钱,这点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倒是这家姑娘日后好福气啊。”

众人连连点头,都艳羡地看着那些嫁妆。

于坤在明堂见到郭雅心,恭敬地把礼单呈上去:“夫人请过目。”

旁边坐着的孟氏都看傻眼了。她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到哪户人家下聘这么大的阵仗,聘礼连家里都堆不下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都指挥使夫人,不能显得小家子气,用帕子按了按额头,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那些捻金丝的华美绸缎看去。这一匹可是按金算的吧?

郭雅心看着礼单,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倒不是她没见过场面,而是除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物品陈列之外,还写了城外的五百亩地,两个庄子,京中马行街的三间铺子,城东城南共十间铺子,另外还有扬州的一处大宅子并十间铺子。她没有想到,勇冠侯出手竟如此阔绰!这嫁妆的价值起码几千两金!

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那些陪嫁,简直是太小家子气了。

于坤笑着问道:“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郭雅心定了定心神,把礼单收起来:“没有问题,请去旁边耳房喝口茶吧。”

“不了,小的还得回去复命,这就走了。”于坤行礼之后退出来,刚走到影壁那处,看到宁溪站在那里,好像等了一会儿。于坤一眼就认出是绮罗身边的大丫环,笑着问:“姑娘有事?”

宁溪靠过去,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迅速地塞到于坤手里:“劳请转交给侯爷。”

于坤暗想今天收获不小,侯爷收到这封信肯定高兴。他喜滋滋地回去侯府,却被告知林勋正跟下属说事,澄心堂的格子门都是关上的,透墨在院子里站岗。于坤过去问:“还得多久?我这着急回话呢。”

透墨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屋子里,已经挂起了一幅巨大的舆图,林勋双手交叉,坐在圈椅上,目光敏锐。几位官员或坐在他旁边,或坐在他身后,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枢府的正副二使让林勋来管这次边境换将的事情,看似好像重用他,实际上是把难题丢给他。边将牵扯到朝中的几方势力,用谁换谁,都会让另一方势力不满。

这差事也就林勋敢办,换了枢府其它的官员,早就辞官了也说不定。

一名官员站在舆图前,手指着几个地方:“现在就是远兴府这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朱大人到了那边,处处被掣肘,地方官也都说不上话。那些将军把他撂在一边,拒不合作。军饷哪去了,也查不出来。”

“这次朱大人去远兴府,是谁的主意?”林勋沉声问道。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官员连忙说:“好像是六皇子提的建议,说从前老国公爷也办过差不多的差事,办得很好,朱大人没有不如老国公爷的道理。”

林勋眼神眯了眯。看来赵霄最近找了个军师。远兴府的守将一直是太子的人,军饷发得最多最勤,贪墨的事时有发生。皇上派了几个官员去,要不是不敢查,就是查了草草了事。这回派了吏部侍郎朱明祁去,就是下决心整治的。但朱明祁娶的可是赵阮,也算是太子的娘家人。办好了得罪太子,办不好得罪皇帝。

有官员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连忙捂住,尴尬地看了看四下。林勋这才察觉已经是一上午了,沉声道:“先回去吧。明日到枢府再议。”

官员们像得了大赦,松了口气,陆续从澄心堂出来,林勋走在最后面。于坤连忙把信递过去:“小的差事都办好了,这是六小姐给侯爷的。”

林勋拆开信封,木梨花的芬芳之气扑面而来。跟她身上的一样。

林勋快速地看完,皱了下眉。这丫头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什么要求都敢跟他提,以为他无所不能?想要叶季辰留在京中,问他有没有办法…她怎么就对叶家人如此上心?不过,他倒是从莫大夫那里知道了陈氏有病的事情,那个江文巧看起来的确不像省油的灯…既然她这么喜欢叶季辰,把他留在京中,也未尝不可。

“备马。”林勋把信折好放进怀里,吩咐于坤。

***

丰乐楼的二楼,全是雅致的包间。有的门开着,小二正在打扫,有的关着,显示里面有客人。林勋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有两扇门没有关紧,里面坐着一屋子的年轻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陆云昭。

陆云昭如今做了谏官,不时地被皇帝招到身边,讨论政事的空余,也切磋书法和绘画,颇得圣心。恰逢文相辞世,陆云昭上了表悼念,重提变法的精神,文章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引得当时跟着文相施行新政的官员,忆起往事,被他这封文采斐然的奏折勾起了壮烈的情怀,甚至当庭流泪。

支持太子的赵家和苏家都是顽固的守旧派,当然不能坐视这股势力死灰复燃。可他们就根绳子一样越拧越紧,现在都聚到了陆云昭的身边。陆云昭甚至还上书抨击他们这些公侯享有的特权,尤其针对他拥有私兵和陵王散漫无纪,挥霍无度,言辞激烈不留情面。几个不知死活的谏官见风使舵,也都上书弹劾,皇上还为此找他进宫去谈话。

林勋负手走过去,推开隔壁包间的门,苏从修坐在里面饮酒,听到声音侧头说:“君实,你来了。”

林勋敛起袍子,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拿了杯子递过去:“我明明是个守时的人,师兄却每回都比我早到。”

苏从修提壶给他斟酒:“谁让我是师兄呢。”

明明是自小就感情甚笃的师兄弟,却不能让外人发现两人的关系,那样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他们之间不愿意牵扯到身份和利益。

林勋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上次你去叶家找我,因为突发状况,也来不及说上话。”

“我听说了,靖国公府的叶姨娘难产,你把寇妈妈叫去帮忙了。看来师妹在你这儿是有求必应。你从小不肯求人,却肯为了让她入门学画拜托老师。”苏从修浅酌了一口,淡淡笑道,“师妹还不知道老师就是清莲居士吧?有一回我在竹里馆见她在亭子里拿着老师年轻时的画作看,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猜清莲居士是不是个女子。”

林勋勾了下嘴角:“这傻丫头。”

苏从修看了看林勋的神情,仿佛看到当年自己和夫人之间的情愫。喜欢到了极致,提起那人,连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爱意。从前他总觉得林勋冷漠,又很是孤独,一个人来往,看似拥有一切,但那些都不在他眼里。大概很难有人能暖他的心。

苏从修道:“其实也没什么,是想跟你说云昭的事情。他怎么说也跟我们师从一门,若有一日做了什么…望你看在老师和我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林勋靠在椅背上,沉沉地说:“师兄多虑了。他如今是皇上和六皇子身边的红人,真做了什么,我也不能把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