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家里几个哥儿闹得慌。”程夫人望着他:“怎么不回答我?”

他便又笑了下:“您是指什么?”

程夫人便啧地一声:“你舅母没跟你说起钟鸣坊周家小姐的事?”

他笑道:“那您觉得钟鸣坊的周家小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程夫人脸色沉了沉:“淘气不是?再淘我就把你爹叫过来!”

程淮之笑抚着后脖子,看了眼她,慢慢敛了神色:“母亲,就您们说的那几户人家我都仔细想过了,感觉我都不太高攀得上。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人,您听着心里或许会有些底儿,就别催我了。”

“谁呀?”

“小蓁。”

屋里静了下,程夫人抬头:“你俩不是闹掰好久了吗?当初那话撂到地上都梆梆响,我可记得清楚哩!怎么,你还没落下这茬儿?”

程淮之憋了会儿气,道:“落不下。早就生根了。”

……

坊间几个世子都是差不多一批出生的,打小玩在一块儿,读书在一块儿,入屯营在一块儿,到后来拖着不说亲也在一块儿。

随着燕棠与戚缭缭修成正果,紧接着又立了战功回来,便再也没法儿往下拖了,再拖下去似乎就真不孝了。

程淮之走出正房,立在枣树下,想起那点旧事,又摇了摇头。

这都过去两三年了,平日里往来也都看不出什么,但自己知道,那些年桩桩件件,可都在心里头埋着呢。

戚子煜派来的护卫刚走到这里,小跑着过来:“我们世子今儿组局吃饭看戏,请淮大爷您去金兰社会合呢。”

“看戏?”他掸走袖子上一片落叶,“还有谁?”

“除了隔壁王爷和我们姑太太,往日该到的都请到了,还有小薇姑娘,慈姑娘和蓝姑娘也在场。”

程淮之想着,就道:“姑娘们都去了,没请隔壁蓁姑娘么?”

护卫讷然半刻,瞬即道:“是是是,小的差点忘了!这就请去!”

……

戚子煜他们都不知道程淮之跟邢小蓁之间有什么猫腻,护卫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因为他暗示的太明显,都是坊间往来户,他怎么可能这么没有眼色。

邢家大小姐已经出阁,邢炙只有邢小蓁和邢小薇两个亲妹子了。

戏园子里有进出都很隐蔽的雅间,没有提前预定,戚子煜只能要了剩下的那间。

程淮之和苏沛英兄妹等几个到达时,邢小蓁姐妹和邢炙也到了,架势已经摆开。

戚子赫打趣起来:“哟,我们蓁妹妹今儿总算肯赏面了!”

小隔间里济济一堂,男女分坐两旁。

邢小蓁只比戚子赫小一个月,向来不吝他以兄长自居,笑骂了他一句便坐下来。

一抬头就见斜对面坐着程淮之,目光对上,再移开,理袖口的姿势就慢了半拍。

她右坐着苏慎慈,依旧没现两人有猫腻,临时充当热心大婶跟她介绍旁边的蓝明仙:“小蓁姐,这位就是蓝姑娘,就是在西北留下做女将的那位。”

邢小蓁未免多看了两眼,笑着打招呼:“真是久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蓝明仙跟戚子煜的事儿她早就听邢小薇私下念叨过,眼下见戚子煜把人带了出来,又是他组的局,多少猜到两人这是有眉目了。

再打量他们两轮,也觉果然般配。

戚子煜是豪爽之人,这蓝姑娘也大大方方,蓝家家世不如这泰康坊里任何一家显赫,但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都不曾露怯,很是可以给戚家当宗妇的了。

只是戚子煜性子强势,也不知道这蓝家小姐有没有办法驾驭住他就是了。

又想到这是别人家的事,自己未免操心过头,便微扭头望着台下看起戏来。

今日来这一班人,邢炙与苏慎慈是过了苏沛英这边明路的了,眼下两边正商量着提亲。

戚子卿跟邢小薇这对冤家虽然没那么明显,但是从戚子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躲她了。

戚子煜和蓝明仙这里不用说,蓝明仙听见他先前那句“将来要住在泰康坊”,也已经抱着积极的态度融入他们。

余下就只剩下苏沛英戚子赫程淮之单着,但因为有邢小蓁在,又显得没那么凄惨。

戚子煜见程淮只手撑颌并没有怎么吭声,便跟他搭讪:“近来往咱们坊里来的媒人跑的可勤了,我听说程伯母也给你张罗着,有合适的没?别你们几个到时候赶一块儿了,那还不得累死我?”

他们成亲,他必然得去帮着催妆跑腿什么的。

程淮之看了眼对面,拿了颗花生在手里捻着:“是么?我没听说这回事。我曾经沧海难为水呢。”

邢小薇手指微蜷,身姿未动,目光却晃荡了两下。

“哟,有情况!”戚子赫好歹是混曲艺界的,对才子佳人什么的嗅觉总归不会太过迟钝到哪里去,闻言坐直身:“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曾经’?快说说,是谁?咋瞒得这么紧呢!”

泰康坊里或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八卦的耳朵。

他这一出声,众人齐刷刷看过来,反倒一个端坐着的邢小蓁显得另类了。

少顷,她只好也随大流地扭转了目光。

程淮之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她脸上,然后回转给戚子赫:“当年少不经事,弄丢了。”

戚子赫张了张嘴:“人还能给弄丢啊?那找回来呗!”

他但笑不语,手掌轻压在杯口上,摩挲着杯壁,不出声了。

这世间总是弄丢了东西容易,找回来难,何况是人呢。

戚子赫盯着他紧磕了几颗瓜子,又吐着瓜子壳看向众人。眼里的意思明显极了:看吧,大有猫腻。

戚子煜看着程淮之,然后目光挪到了苏沛英身上:“沛英呢?跟冯家小姐该过聘了吧?”

苏沛英没料会扯到自己头上,笑着喝了口茶:“没有。”

“不是都好几个月了么?还没过聘?”邢炙听见也搭起话来,“是不是你又想反悔了?”

“怎么会?我岂是那样言而无信之人。”

“那是怎么回事?”程淮之问。

苏沛英道:“是冯家那边没动静。”

说到这里他目光微敛,眼底有些波漾,不过很快又随着垂眸的动作隐去了。

第499章 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邢炙道,冯詹事当初不是很属意你的么?是不是詹事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大伙回来不过几日,这是头一次聚,哪里知道这么些细节。

詹事府平静得很。莫不是跟前阵子冯良意想排挤武将勋贵那事儿有些干系吧?

戚子赫吐着瓜子壳说,冯良意跟冯詹事沾亲带故,沛英当初写文章替武将们说话,驳斥他们那一党的挑衅,最后虽然是没让他们搞出什么浪花来,但冯詹事兴许是要避嫌。

自西北回来之后,苏沛英便即跟冯良意他们有意无意地对上了。

以他的身份,当时敢于直击身为阁老的冯良意一党还是很有风险的。

尤其当燕棠他们此战若是败了,或者没有取得后面双胜的结果时,冯良意等人势头必然高涨,到时他被冠上莫须有罪名针对打压也是可以意料到的事。

而在他们最后大胜之前,他似乎也的确受到了一些波及,但他并没有退缩,一直坚持到底了。

随着北真落败,众人用战绩狠打了冯良意等人的耳光,他这边也才开始逐步解压。

近日也因为力挺燕棠而连续受到肯定,连公务的重心都逐步转到东宫去了。

这些大伙都已经知道,兄弟之间动不动说谢字就矫情了,也就没有人刻意把这些挂嘴上。

至于吗?戚子煜听完了就说道,冯良意跟冯詹事都隔多少层了?顶多也就是个堂叔辈。

他冯良意就算在内阁,也管不了皇权的事,冯詹事是太子的人,就算权不如冯良意大,也犯不着看他的眼色行事。

说完他看向苏沛英:冯家要没别的事,那会不会是冯小姐有什么想法?

苏沛英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笑了下:你们到底看戏不看戏?不看就吃饭去,晌午在衙门里我可是没吃饱。

次回来碰头燕棠就不在,总觉得缺点什么。

晚饭在翠湖边找了个馆子吃的,出来时新月早已升上天空。

蓝明仙回到府里,轻悄悄地避开蓝夫人回了房,刚进门丫鬟就上来道:姑娘,镇北王妃下晌差人来请姑娘过府做客。来的时候您刚好出去了,然后留下话来。

戚缭缭找她么?

她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事。

丫鬟便就笑道:姑娘,奴婢听说靖宁侯府上晌差了媒人过来说亲。也许,王妃请您过府,是因为这桩亲事呢?

蓝明仙没想到被自己的丫鬟打趣,听完顿立半刻,脸上又泛起了热。

不过倒不觉得戚缭缭找她会是为了婚事,戚缭缭又不是那多事人,虽是他小姑姑,却向来不管家里事儿,不可能为这个找她。

想了想,就道:你明儿一大早回个话到王府去,就说王妃若方便的话,那我上晌就去拜访。

泰康坊里这一行浩荡进坊,便在大槐树下各归各府了。

戚子赫跟着戚子煜进了门,又拐到他屋里蹭茶吃:淮之心里头那个人是谁你知道么?

戚子煜边解袍子边哼笑:我哪里知道?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

说完坐下来,端了杯子,他倒是又道:不过听他这意思应是从前有过接触,你只要想想早年他跟谁走得亲近,后来又生份了,便差不多有数了。

戚子赫若有所思点头。

戚子煜问他:你操心人家做什么?

他笑了下,掸掸袍子,起身走了。

屋里空下来,戚子煜端茶到了唇边,不知想起什么,抬手在唇上摸了摸,又禁不住扬唇笑了。

邢小薇一不小心吃多了,下了马之后揉着肚子在坊间消食。

戚子卿说:那我回去了。

你回去呗。回去看看子湛睡了不曾,没睡的话烦他给我弄点消食的酸梅汤来喝呗,改天我请他。

隔了几个月没吃上燕京馆子里的饭菜,这会儿回去又哪里睡得着?

戚子卿顿了下,又次翻身上了马:他做的酸梅汤不好喝,出去遛两圈就好了。

邢小薇:

几个人席上都喝了几杯酒。

苏慎慈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到苏沛英房里才回房。

陈福跟进来:爷,给东宫的折子是直接明儿您拿去给太子殿下,还是递去詹事府?

每日夜里他都得负责将主子要用到的东西分类归纳好。

苏沛英泡在浴桶里把汤喝干净,头仰在桶沿望起屋顶来。

冯凌对他的欣赏其来有自,与冯良意的交锋虽然让人捏了把汗,但冯家并没有因此做出过什么避嫌的举动。他欣赏冯凌的风骨,也渐渐接受了娶冯小姐为妻这个事实。

也许是因为从小并没有感受过正常和睦的家的温暖,又早早地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在婚娶的事上他的想法其实较为实际,相较于戏里的才子佳人,他更想拥有细水长流般的稳定平凡的儿女之情。

——他不想图那些虚的,两个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给将来儿女多给予些关怀也就够了。

他仔细斟酌过冯家的家风,以及冯凌夫妇的为人,觉得以他们这样端正的家庭出来的冯小姐,意念上应该不会与他差到哪里去。

之后又辗转看过她的一些诗词文章,也颇合志趣。所以对这门婚事,他倒是真上了心的。

事出在一个月之前,那会儿燕棠他们差不多正准备打北真的时期。

下衙时与冯凌在承天下遇见,邀他同往府里吃茶议事。

半途冯凌离席去会临时造访的客人,传了冯小姐的哥哥前来作陪。

两人就是家事及文章闲聊了一会儿,又说到坊间一些贵族间传闻,总之话题杂七杂八,具体他都想不起来说了些什么,但那之后就风向变了,原本约定的文定之期改了,到拖到如今没了音讯。

这可不像是冯家作风。

当然,未及文定,便不算订亲,没有订亲,对方不谈了,也不算悔婚。

但终究应该有个说法。

他直觉是那次谈话有问题,只不知道是哪个节骨眼上出了错,媒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盯着梁上雕花看了会儿,他接过折子来看了两眼:递个帖子去冯府,我先去问问冯詹事意见。

第500章 一点私事

护国公这两日跟靖宁侯等几个相约去庄子里弄水产吃去了,本来吴国公也是一腔的瘾,无奈亲戚多,各种宴会少不得得去应酬。

即便如此一班人也玩得乐不思蜀,去了两天还没见着有回转的迹象。

邢小蓁路过正房时见母亲房里还亮着灯,当她还没歇着,便绕过去看了看,只见人早就歇了,只是炕桌上一点残烛没燃尽而已。

她悄声进去熄灯,看到案上放着母亲亲手给父亲做的一双鞋子,拿起来看了看,不由扬了唇,熄灯退出门下。

门下正遇上丫鬟,嘘声不让打扰,而后回房去。

进门解了披风,就着丫鬟倒来的水净面,水到了手上,又蓦地想起那句“曾经沧海”来。

顺手打开身旁的簸箩,里面一篮子的平安符袋,只只鲜红底上泛着金灿的小字。

“战无不克”,“四季平安”,句句都围着个空着没填字上去的圆圈。这满眼的红色便又像是波浪一般,推着她滚入了往昔画面。

——那年她四岁,他七岁。

“淮之,我们来堆雪人!”

“我要上学去了。”他扬扬手里的课本。

“你会写字了么?”

“当然会。”他捉起她圆乎乎的手心来:“喏,这是你的名字。”

——她七岁,他十岁。

“淮之,我牙疼。”

“我看看?”

她仰着头,乖顺地张着嘴,任他伸手进来摇她的牙。

“要换牙了。这几天吃东西小心点,别一小心吞进去了。”

“吞进去又怎样?”

“到时候头顶长出满脑袋的牙齿!变成丑八怪,嫁不出去!”

——她十岁,他十三岁。

“大伙都在外面玩,你怎么不来?”他推门进来。

“不想动。”

他伸手探探她额头,她抿嘴一笑,却从身后拿出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来:“你生日,给你的。”

他反来复去地看着,笑着说:“真丑。”

——她十三岁,他十六岁。

入了屯营的他已经成了城中出色的风景。

他笑不拢嘴地回来。她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刚才在通山营,路上帮着个官眷解了围,那官眷的小女儿送了个荷包给我,你看,绣的比你好多了!”

荷包伸过来,她心里像塌了一块,笑道:“果然很好。”

她十五岁,他十八岁……

她手一攥,把簸箩又盖上了。

总归是往事不堪回,还说什么沧海不沧海。

邢夫人刚等熄灯就睁开了眼睛,等门外没了动静又翻身坐起。

嬷嬷早把灯重新点亮又掌了过来,躬身笑道:“您看您,打从世子订亲之后,反倒连觉也睡不好了。”

邢夫人叹了口气:“睡得着才怪?你看她都多大了,连个亲事都还落定,这再往下拖,外头人怎么说且不管,到她这儿还能落着什么好人家么?我这会儿都不想看见她!”

嬷嬷笑道:“昨儿还夸二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都更体贴您呢。”

“我说错了。”邢夫人木着脸,“她要是体贴,就该立刻挑个定下来才是!

“这么多年了,这个也看不中,那个也看不中,也是我不够狠心,做不出那逼着亲闺女上花轿的事情来,不然的话,还由她到如今?

“——都是些冤家!”

嬷嬷笑着,放下灯给她捏起肩来:“别气,这不眼下咱们世子跟慈姑娘这桩就要成了么。这可是眼前头等大事,您也没那么多功夫去操心别的事不是?”

“那倒是。”听到这里邢夫人脸色稍缓,略想,又交代她:“老爷早上不是捎了一筐子河虾河蟹什么的回来么?你回头让人分些送到苏家去。”

又道:“对了,沛英跟冯家那边究竟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过聘,你回头去了也问一声儿。

“也不是我爱多管闲事,终归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辈,如今成了亲家,更亲了一层,有什么要帮忙的总不能撂着让别人先伸了手。”

嬷嬷笑道:“是。”

……

戚缭缭清早起来就收到蓝明仙的回话,自然是随时等她光临。

蓝明仙想了一夜,不知道该怎么去拜访王府比较合适,头次登门,且燕棠又有伤在身,戚缭缭还怀着孕,她怎么着都得捎些礼上门。

而戚家又在跟她议婚,这可尺度就不太好拿捏了。

原本想跟母亲商量商量,又觉得煞有介事,既然觉得戚缭缭不会是因为这门婚事找她,弄得太隆重反露拙了。

索性就拿了枝老参,然后两罐茶叶登门,权当是寻常串门。

戚缭缭在王府门口迎她,彼此有小半个月没见,换了装扮,养养又换了肤色,总归都有了年轻贵妇与大家闺秀的派头模样,都不由得笑了笑。

寒暄着先去了叶太妃处,吃了茶出来,原以为要去后花园走走,再约上邢小薇她们过来聚聚什么的,戚缭缭忽就停了步:“原来咱们是该小聚一番的。

“只不过我们王爷眼下有件棘手的事儿,想来想去大约只有你能帮这个忙,所以先请了你过府说话。”

蓝明仙倒颇欣赏她这开门见山的性子:“什么事情,您只管说。”

当初在西北互称你我,这一跟戚子煜议上婚了,又不得不换上尊称。

戚缭缭笑了下:“我们去后花园,王爷在那里。”

燕棠还不能下地走动,为了这次见客,特意让人抬着他到了八角亭。

蓝明仙上前见礼,看到两腿包得跟粽子似的直挺挺放着,旁边还放着支拐杖,心里略觉好笑,又觉笑话人家十分不尊重,便依旧保持礼仪端坐着。

燕棠对着外人一贯严肃,此时又不得不放下些身段:“本来不该由我见客,但由于这件事不便让王妃出面解决,所以如果有唐突的地方,还望蓝姑娘见谅。”

蓝明仙笑道:“王爷吩咐就是。”

燕棠点着头,就说道:“其实是点私事。

“你大概已经知道缭缭已经有了身孕,这孩子经过我们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善待他。

“但是子煜那边——我知道蓝姑娘素有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本事,所以想请姑娘出马,帮他跨过这道坎,可别让他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501章 长能耐了

蓝明仙没料到他们找她是为这个,但是说到戚子煜,一想倒是也没有很意外。

她笑道:“王爷这是做好了让王妃冒险生产的准备?”

燕棠沉吟道:“大夫评估过,生产虽有风险,但是小产的伤害同样不小。且生产的风险约摸还可控。”

蓝明仙微颌:“按王爷的意思,是想让我当说客?”

燕棠道:“子煜现如今只怕是已经猜到了,那模样看起来对他这表弟妹意见大得很,我这当爹当丈夫的总不能亲手把妻儿往绝路上送,事情已经是这样,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蓝明仙攥着手心:“王爷怎么不自己跟世子说?”

燕棠扬唇,伸手请茶:“他在气头上,我冒冒然跟他碰面只会把事情弄僵。”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但这件事迟早得说,为了避免事情失控,所以我请了姑娘到这里。

“姑娘不必为难,请你来只是让你一会儿劝着子煜别动肝火,而不是让你劝说子煜不动这孩子的脑筋。”

蓝明仙没来由的松了口气。转而又纳闷:“一会儿?”

“王爷,世子爷出府往这边来了!”

正说着,丘陵就小跑着过来了。

燕棠放了茶杯:“别拦着他。”

蓝明仙讶然:“王爷您——”

戚缭缭笑道:“你以为你进泰康坊,子煜还能不知道?

“他这些日子按兵不动,我们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而我们把你请到府上来,他必然也会认为我们是在请你当说客,肯定会前来阻止。

“再者,他不露面,我们也不好怎么做不是?索性,我们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这不,听说你来了,他也就过来了!”

蓝明仙和戚子煜的婚事才刚刚提及,还没到成亲的份上,而燕棠跟戚子煜之间的争端是她肚里的孩子,可以说这也是戚家的家事。

这种事她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怎么好插手呢?

她不能出面劝戚子煜打消这主意,劝得戚子煜不要二话不说就动手,以免落得冒犯长辈的名声,这点总归是可以的!

只要他不动手,肯坐下来好好说,便什么都不怕他!

蓝明仙总算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扭头看了看园门口,又有些狐疑:“我能劝得住么?”

“绝对能。”戚缭缭挤了挤眼。

这里方抿了口茶,就见门外脚步声起,果然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人,不是戚子煜又是谁?

到了跟前他先是寒脸看了下蓝明仙,然后一伸手将她拽到身后,抬起拳头就往圈椅里的燕棠伸了过去:“当初叱咤沙场的元帅,如今都孬种到游说一个女流之辈出面讲情的地步,你还要点脸不要!”

丘陵眼疾手快前来护主,蓝明仙也赶紧扯住了戚子煜胳膊:“王爷根本没跟我说什么,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说什么!”戚子煜挣扎着,吼着丘陵:“你滚开!”

边说又边把他推开,揪着燕棠衣襟就要下手。

燕棠横竖不动,坐着与他对视。

蓝明仙上前阻挡,戚缭缭也来了脾气:“你让他打!就这模样他还想娶你做媳妇儿?!连自己的姑父都能下手揍,将来一个不好还不得跟老丈人也得抡拳头?

“你可想好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男人到底能不能要,现在推了这婚事还来得及!

“当初王爷不过就是跟我吼过两声,都被他嫌弃得要死,现在我原话奉还,我要去蓝家告诉蓝夫人!戚子煜打长辈,这门婚事得三思!”

戚子煜捅出去的拳头立时停在燕棠胸前,转而改伸到旁侧揪住了她胳膊:“几日不见,你也长能耐了!合着这是挖坑给我跳呢?!”

“谁让你二话不说见了面就揍人!”

“我不揍他难道揍你?!”戚子煜放了手,指着燕棠吼她:“你脑袋里是不是全都是浆糊?!他这么害你你还替他说话!这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戚缭缭把胳膊挣出来,“你现在肯听我说话了,那我就实话说了吧,这孩子是我要生的,燕棠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

“这件事情里他没有错处,如果一定要说有错,那也是我错。因为我一直有生孩子的念头,而他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

“孩子虽然还小,但却也是我的骨肉,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连北地那么艰苦的条件都闯过来了,也同样可以闯过生子大关?

“我明明可以有很高的机率拥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怀上,倒罢了,现在有了,难道你想让我落掉他?!

“当初说过继是说万不得已便过继,可是我有信心排除困难生下他,为什么你非得让我将来一辈子眼巴巴看着你们一个个儿孙绕膝?那样对我来说不残忍吗?

“还是说你更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时刻提醒我,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连拥有正常人生的资格都没有?

“要知道,你们的孩子永远只能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不经历过怀胎十月,生产的阵痛,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让我有那种血脉相连的天然感情!”

戚子煜面色铁青,整个人身子紧绷得如同随时能爆炸。

“我知道你为我好,”戚缭缭揉着胳膊,放缓语气,“你们都是在为我着想,我也知道这件事会让你们难过和担心,我之所以拖着没说就是不想看到你们所有人的忧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万一当初我已经死在杜若兰手里呢?

“往坏里想,我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死,总算也比当初那么冤枉死了、又或者将来某一日病死了来得有意义一些不是吗?

“而这些,跟燕棠有什么关系呢?他虽然是孩子的父亲,可是当初成亲的时候,谁也没说过不能圆房啊!”

如果不能圆房,那戚如烟给她的那些压箱底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靖宁侯他们都好说,转不过弯来的只有他戚子煜。

戚子煜瞪眼望着她身后的屋顶,胸脯起伏着,眼圈有些红。

眼前气呼呼的她,像极了从前想反抗他,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她。

从小到大为她的病挂心已经成了常态,之前憋着不说还能忍耐,眼下这么直白地撕开,让他放弃追究和继续追究都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第502章 不如撞日

他见过她无数次犯病时的惨样,实在是不想让她往这条路上走。

她不说生死什么的还好,一说他这可就忍不住了!挺大个爷们儿居然有些想哭……他们不想落掉那孩子,他何尝想?他又何尝想舍弃她?

人要是没情份就好了,什么东西是不能随手舍弃的?

但凡是有了情份,任谁都狠不下这股心肠。

这些天没再来找他们,其实也就是不愿意面对。

真说他有多么恨燕棠么?燕棠跟他从小玩到大,若不曾相互了解,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过命交情的这一步。

他并不可能会是那真把承诺当儿戏的人。

可道理都懂,就是心里过不去这坎儿,毕竟要承受风险的是戚缭缭。

护卫们一说蓝明仙过来了,他直觉就是他们想拉她当说客,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便全上来了。

原本没真想跟他动手,可一想到把蓝明仙有可能也给扯进来,一怒之下也没能按捺得住。

总归他们的事情自己怎么处理都可以,断不好把没过门的她给扯进来斡旋不是?

他是莽撞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借着这股劲头想把拳头往燕棠身上招呼,定得出了这口气才舒坦。

她这般急切,让他心情复杂。

总归她找到个让她能舍死相护的人了,战场上如是,眼下也如是,这心里又是感怀又是酸楚,她能活到如今,跟个正常人似的开开心心,有目标有奔头,似比什么都好。

说真的,等他成了亲,子赫子湛他们全都成了亲,只剩下她孤零零地一个,他们就真的开心?

所以她能有燕棠,他们是应该高兴的,但这个孩子,却在他们意料之外,他们谁都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