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记在心中,又与红玉说笑了几句,便见红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后,笑道,“咱们该去领东西了。”

“为何要等这么久?”此时院中到处都是丫头婆子欢喜的声音,竟是大家都已经领完了赏,在互相比对各自的东西。

“这个时候去,才有好东西。”红玉小声说完,便自怀中取了一个荷包,上头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花骨朵,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问过娘的,想要做好姐妹,咱们要互相赠些活计什么的。我手脚笨,做不好,妹妹别嫌弃。”那几个花骨朵实在不怎么好看,然而这份心意却叫锦绣动容,又见红玉目露期待地看着自己,锦绣便是一笑接过,也取出了一个荷包来,小声道,“送给姐姐。”

虽然明知道这红玉比自己小得多,然而却真的生出几分暖意。

红玉一把抢过,便见其上是几根修竹,看似简单,却带着几分风骨,竟与自己从前见到的都不一样,便抓着锦绣道,“这是怎么绣的?妹妹教教我!”不过几针的样子,简单却又看起来十分精致,最适合她这样不擅绣活的人了。

“姐姐愿意学,咱们慢慢来。”锦绣小心地将红玉的荷包揣好,这才说道,“不过是些小伎俩,不算什么。”

方才与红玉说笑,锦绣方才知道,这女孩儿的母亲,曾是大太太的心腹陪嫁丫头,当年年纪到了,本是要脱籍嫁人,然而却因大太太在府中太过艰难,没有赎身,反而嫁了国公府二管家的儿子,这才拢住了二管家一脉,叫大太太渐渐站稳了脚跟。

就为了这等情分,大太太便待红玉一家极为不同。不提红玉刚刚进来当差便是与锦绣一般的二等,便是红玉的哥哥,也充作世子的伴读,跟着一起读书骑射,大太太也允了日后这对兄妹脱籍做个良民。

这等厚爱,如今大太太竟然愿意叫锦绣也与红玉同住,显见是对锦绣真上心了。

想到大太太说的“红玉有的,她也有”,锦绣便在心中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红玉是闲不住的性情,见锦绣温柔的样子,便觉得连自己都沉稳了些,本就喜欢她,又看了她头上手上什么都没有,有心要将自己的首饰取出来给她一些,然而想到之前娘亲告诫过她,有骨气的人不会喜欢这种类似施舍的行为,便将此事压在了心底,之后想到什么,目中一亮,上来就拉锦绣的手道,“咱们快些走,不然芳芷姐姐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她偷偷从库里多给锦绣取几件东西就成了。

见她兴致上来,锦绣心中也带了几分兴致。既然大太太都允了她日后脱籍,她自然要为日后打算,多攒些东西,到时候多置些田地,生活也无忧。

两人穿过了正院,便往后头去,说说笑笑,间或掐花折柳,倒也有趣。这一耽搁,又是一段时间,见得时候真是晚了,两人便对视了一眼,匆匆向着库房的方向跑去,才挑起帘子进了屋,便听见屋里似乎有人在拌嘴,想要退出去便已经来不及,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局促不安。

见得帘子一响,那拌嘴的两人便都向着二人看来,锦绣便见得那竟是两名年纪十六七的美貌丫鬟,俱是妩媚婀娜,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其中一名看着便精明厉害,眼角眉梢一派凌厉之色,只看了红玉锦绣一眼,便转过头来冷笑道,“东西就是这些,想多要,你自去回了太太,只说我小心眼不给你,看太太罚不罚我!”

“芳芷!”那另一位美貌丫鬟便跺脚道,“你别忘了,我可是老太太给太太的!”

“呸!”芳芷便向一旁唾了一口,冷笑道,“你还知道是给太太的?镇日里要绫罗要首饰,打量你的心思谁都不知道?!我劝你老实点儿!再不老实,不然别怪我以后撕了你的皮!”

见锦绣红玉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丫鬟便觉得丢了脸,只叫了一声,“我找太太评理去!”便抱着手中的一个包袱捂着脸冲出了屋子。见她去得远了,芳芷方才重重地喘息了几下,往着身后的雕漆红木椅子上一坐,狠狠拍桌恨道,“妖精!”

红玉似乎很怕这人,闻言只老实地立在一旁,芳芷见了,便瞪眼睛道,“还不过来,我能吃了你?!”然而到底脸色缓和。

“哪里是怕姐姐。”红玉便堆着笑拉着锦绣踱到芳芷的身边,指着锦绣道,“这是我妹妹锦绣。”又笑嘻嘻地说道,“院里的人,谁不知道姐姐最是面冷心热的呢?倒是绿珠,方才竟被姐姐喝住了,真叫我们看了一场好戏。”

“我听兰芷说了。”芳芷便对着锦绣微微一笑,之后有听红玉提起了那名为绿珠的丫鬟,便脸色一变冷笑道,“也不知道老太太打得是什么心思,这几年竟是往着咱们这里送这等妖精。五少爷那儿怎么不送?打量着勾勾引了世子,便宜了谁不成?!”

五少爷是国公府三房嫡子,三老爷也是老太太所出,三太太又管府里老太太叫一声姨母,这两位的嫡子,自然最受老太太的喜欢。据说这几年,老太太频频动作,就是想要从世子手里将爵位抢过来,不过是大太太与世子处处小心,方才没有机会得手,如今又想出这等坏主意来,竟是完全不顾及世子也是她的嫡亲子孙了。

不过这些到底与锦绣这等丫头关系不大,芳芷只出了心里的恶气,便点着红玉的额头冷哼道,“这么晚才来,我就知道你打着坏主意,”她见锦绣神态温和稳重,便叹道,“还拉着锦绣一起。”

“姐姐多疼疼我们。”红玉便抱着芳芷的胳膊撒娇。

见红玉这般,锦绣也胆子放大了些,抿嘴笑道,“多谢姐姐了。”

“多谢都有了,如今不多拿出些喂饱了你们,我是出不得这屋子了。”两个小小的女孩儿一唱一和,倒也天真可爱,芳芷便故作无奈地一摊手,起身带着两人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门,一进去,锦绣便见其中琳琅满目,珠光宝气,首饰布匹药材摆件儿数不胜数,都是极贵重的上品,大略看过,便说道,“真是好看。”

芳芷本就在看她,见她目中赞叹,然而却目光清明,全无贪婪之色,便暗暗点头,只笑道,“这才是多少,太太的东西,能装这样的屋子不知道多少。”她与红玉锦绣道,“我年纪大了,日后太太的东西,你们也要多上心。”既得太太看重,只怕日后这太太的私库,便要交给这两个女孩儿了。

芳芷也不藏私,只将这间屋里都有何物大致告诉了红玉锦绣,这才指着两堆单独放在一旁的东西说道,“今儿晚了,你们先取了那些走。”说完便自顾自地往着那布匹之处走去。

锦绣便见那两堆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各有一张完整的红狐狸皮,一张白狐狸皮,另有尽十张灰鼠皮貂皮,皆是丰美厚实,另有几根手指粗的人参,根须俱全,价值非凡。其外还有些香袋锭子药数珠等物。竟也有不少的东西。

芳芷此时便抱着几匹布料走回来,往上头一扔道,“再给你们些,做衣裳穿。”便见红玉的是两匹金丝提花锦,一水红一石榴红,耀眼夺目。锦绣的却是两匹刺绣折枝花样宫缎,一为月白一为淡青,十分素淡。想到芳芷对自己的心意,锦绣便心中感激。

老姨娘刚没,她并不想穿得那般鲜艳。

红玉已经扑到那两匹锦上了,芳芷只笑骂了一声,便拉着锦绣的手,将一些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上,温声道,“这是单给你的,拿着玩儿吧,那丫头可没有。”锦绣一摊手,便见到七八个小小海棠花样式的金裸子在手上,忙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几个金裸子合在一起越有七八两了。

“既给你,你便收着。”知道锦绣手里没什么好东西,红玉忙压着锦绣道,“芳芷姐姐难得这么大方,不许收回去!”

“原来我是个小气的人!”芳芷冷哼一声,抓起一旁的两个纸包便冷笑道,“这个,小气人也不给了。”

红玉与锦绣忙又是一阵讨好,见两个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芳芷自己便撑不住笑了起来,将那纸包往两人手上一放,哼道,“吃完了,再与我要。”

“多谢姐姐疼我们。”果然大太太院里,都十分和气,锦绣此时不再担忧,便也生出几分活泼来。

与芳芷笑闹了几句,又哄得芳芷将两个绞丝金镯子套在了两人的手腕子上,芳芷便抹着眼睛笑道,“行了行了,两个小鬼精灵,还不快走?再不走,这屋里的好东西,可又要长着腿儿往你们怀里飞了。”

红玉正拉着她要说些什么,便听得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丫头便在外头叫道,“姐姐可在?太太气着了,正寻姐姐呢。”

芳芷脸色一变,见红玉与锦绣目中带着几分关切,便只说道,“送了东西回去,你们也来。”之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这一打岔,两人的好心情都没了,只抱着东西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东西妥善收好,锦绣这才打开那纸包,却见是一包碎燕窝,便不安道,“芳芷姐姐给的有些多了,会不会……”

“太太不会怪的。”红玉晓得锦绣的顾虑,便笑道,“太太向来对这些不在意,平时也是这么给我们的。若是太太不肯,你以为芳芷姐姐有这么大的胆子自作主张?必是太太知道咱们俩没什么家底,特意吩咐过的。”又说道,“因太太不喜欢拿剩下的东西赏人吃,房里的姐姐们都是有这些东西的份例的,咱们自然也有。”

锦绣听了,便放下心来,却又愁道,“也不知,太太生气是为了什么。”

第 5 章

锦绣多少知道大太太在这府中艰难些。虽然公府富贵,自己的私房也多得很,却摊上了一个要命的老太太,自太太进门起,便风波不断。眼下的两位姨娘,还有几个通房,便是那老太太赏下来的。更到了最后,还非要将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女儿给了国公爷做了二房,若不是国公爷还算是明白,坚持与大太太生下了嫡子后立时请封世子,还不定得出什么乱子。

当然,那位国公爷也就是为了嫡子方才如此。生了嫡子后便与大太太相敬如冰了起来,专宠着那位二房太太,朝中大将镇守边境不能带着正妻,竟也合了他的心意,只带着那位二房太太在外头逍遥快活,若不是这么多年那位也只生出了一个女孩儿,这府中只怕是要大乱。

便是大太太如此退让,老太太还掐着眼睛看不上她,不仅不叫大太太管家,还将管家权给了三太太,到底世子已经长成,府中的下人多少也明白日后这府里是谁做主,不敢怠慢了大太太,不过这见天儿的琢磨着怎么给人添堵,也真是难为了那位老太太了。

想到这些,锦绣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见红玉一脸气愤,便问道,“姐姐要去看看太太吗?”

“还是去看看。”红玉便骂道,“那老东西一定又出幺蛾子了!不然太太早就不理她,怎么会被气成那样!”

“姐姐噤声。”锦绣一听红玉脱口便说老太太的不是,忙止住她,又出去看了看,见没人方劝道,“既是知道太太的苦,咱们就得叫太太省心。若是姐姐的话被别人听到,到时又是一场风波,岂不是连累了太太。”见红玉面带悔色,便轻轻一笑,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至于那老东西,咱们躲在里头小声儿说。”

“你也是个促狭的。”红玉本以为锦绣稳重,却没有想到她也能说出这话,见她并不迂腐,更觉亲近,忙点头道,“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说。”

见红玉又笑了,锦绣这才放心。两人便往着大太太的房中去了。便见此时房外一个人都没有,房中却灯火通明。进了屋子,便见里头大太太脸色惨白地坐着,一双手握得死死的,青白骇人。芳芷与兰芷红着眼圈在一旁低低地劝着,到底没有用处。

见了锦绣红玉,兰芷便招手将两人唤到大太太的身旁,口中还轻声劝道,“太太莫气,凭着咱们世子爷在外头宫里的名头,谁不知道是最知礼的?饶是老太太拿了这个出去说嘴,也不会有人信的。只是那几个丫头不好办,若是太太发作了她们,只怕老太太便真的找着咱们的错儿了。”

“我恨的,就是她这份心!”大太太此时哪里还有淡然的模样,捶着胸口恨道,“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丫头的赏,如今竟是还在外头说我的峥儿耽于美色,爱惜房里的通房丫头,这是在毁峥儿的名声,日后好人家的女孩儿,谁敢嫁过来?可恨我不能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只苦了我的儿子。”说罢便目中落下泪来。

这老太太,竟是完全不顾亲情了,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锦绣与红玉相顾骇然,然而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大太太。这等事,不辩是默认,可是辩了,竟又是心虚了。

然而锦绣到底心中不忍,大太太这半日来对她极好,她也不是那等狼心狗肺之徒,低头沉思半晌,便轻声问道,“太太,世子可真的有通房?”之后却摇头一笑道,“其实,倒也无碍。”

大太太听得一愣,然而见锦绣不似在胡言乱语,便出口问道,“你怎么想的?”

“只是我心里一点儿想头罢了。”

见大太太好些了,兰芷芳芷便松了一口气,兰芷便笑道,“不管什么,想到了便说出来,莫非我们还能挑你?”

感激地看了兰芷一眼,锦绣便轻声道,“世子房里的丫头,大多是老太太赏的。既是老太太身边的姐姐,自然尊贵些。爱惜些,不也是世子对老太太的一份孝心?”说罢,便闭了嘴不再多说。

兰芷见锦绣含蓄,她在大太太身边久了,自然更晓得大太太的心性,赞许地看了锦绣一眼,便抚掌笑道,“是了,这话若是传出去,倒显得世子仁孝,更何况,”她冷笑一声道,“也叫世人知道,咱们这位老太太,是怎么不顾及世子的身子骨,专门塞丫头的。”只怕老太太的名头,也得臭上一些,再加上之前老太太与人说的那些,不慈的形象简直就是栩栩如生。

“难为你想得到。”大太太听了,便全身一松,继而看向锦绣的目光便多了许多的慈和,温言道,“好孩子,这一次,我记得你的这份儿情。”到底觉得锦绣这一次是真心向着她。不然若是一般的丫头,便是想到了这想法,也不会多嘴的。

毕竟,这想法也不怎么磊落,换个主子,只怕要对这等心性的丫头心中忌讳。

只是在大太太眼里,竟是越看锦绣越顺眼,她素喜对主子一片赤诚的丫头,不然也不会在当时见了锦绣为了老姨娘在她的面前给三姨娘上眼药而另眼相看,如今越发觉得锦绣好,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一回若是成了,我也不赏你,且看以后。”

若是无缘无故赏了自己,只怕日后会有有心人猜到这是自己的主意,锦绣见大太太真心为自己着想,又见兰芷芳芷与红玉并不嫉妒,便微微松了口气,含笑道,“奴婢不是为了太太的赏。”

“我知道你们的心。”大太太拍了拍锦绣的手,这才冷笑道,“也该叫老太太知道些厉害了。”一股子激愤已然散去,她便恢复了安静的神色,与芳芷兰芷道,“她们还小呢,平日里,不要太拘束了她们。”

“太太心疼妹妹们,我与芳芷没有站脚的地方了。”见大太太眉目展开,兰芷忙做出一副哀叹的模样,引大太太开心。

果然大太太吃她这一套,指着她笑道,“既然没有站脚的地儿,你还不出去?”

“就怕出去了,太太又要想呢。”

用心奉承了大太太一回,因兰芷芳芷在大太太房中值夜,锦绣便与红玉一同退了出来。待得回了房,红玉便两眼亮晶晶地说道,“妹妹可真厉害。”她就知道生气,然而想要解决事情,却是想都不要想的,一时便觉得锦绣聪明极了。

“是太太仁慈,我方才敢乱说。”锦绣刚刚爬上了床,便见红玉也扑了上来。整张床足够大,两人便头挨头睡在一起,在一起小声说话。红玉也不知为何与锦绣有那么多的话想说,只唧唧喳喳地说着,最后便俏皮笑道,“太太说,叫我们别拘束呢,听娘说这园子里好看极了,咱们一起好好的玩耍如何?”

锦绣点头答应,这才哄得红玉睡了,这一次,她竟是感觉到自老姨娘没了,第一次这般心安。

过了几天果然便收到了老姨娘的留给她的一个不小的匣子。也不避讳红玉,锦绣便慢慢打开,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匣子里底下是几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合在一起竟有八百两之多。剩下的便是几个金银元宝,几个赤金镯子,赤金项圈,沉甸甸的,显然老姨娘给她留东西的时候,也是专拣值钱的首饰。另有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和一整套嵌宝石的头面。

这该是老姨娘一辈子的家当了。

一边抹眼泪一边将这些东西仔细收起,锦绣也不打算用它们,只当做一个念想儿,便见红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收拾好这些,方才叹道,“这位宋老姨娘,是真在为妹妹费心呢。”虽然赤金镯子笨重,府里没人喜欢,觉得俗气,可是若拿到外头去,只论分量便很值钱了。

然而见锦绣兴致不高,便拉着她道,“不如,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如何?”

锦绣深知红玉是为了叫自己开心,又因有了大太太的话,这几日来她与红玉十分轻省,大太太不是多事儿的,房里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儿,外头的事儿又有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连她与红玉的房里,竟还有小丫头给打扫,竟是被娇养起来了一般。

不过两人的房间,卧室是不许小丫头进来的,因此倒还能做些活,不然锦绣真怕这么几年下来,自己被养废了。

既然红玉提起了园子,锦绣便也有些意动。这几日都窝在大太太的院子里,她还真的没出去过。每日里大太太去给老太太请安间带受气,也只带着兰芷与芳芷,因此只犹豫了片刻,便笑道,“姐姐知道哪里有趣么?”

“这个交给我就是。”红玉拍着胸脯保证了,便与锦绣换了新做的衣服,又将几枚戒指坠子给锦绣带上,两个人便心情更好地往着园子里走去。

然而刚刚一边笑一边到了院子的门口,便听得一声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间带着几分的呵斥。两人对视了一眼,探头看去,却正见得那日在库房见到的那名为绿珠的丫鬟,此时打扮的花红柳绿的,正堵住了一名锦衣少年的路,娇笑道,“世子爷,绿珠几日都没见到世子爷了,这心里,”她做捧心状蹙眉道,“想得很呢。”

锦绣便见那少年的目中,飞快地闪过厌恶来,之后见到正探头看过来的锦绣红玉,便扬声问道,“母亲可在?”

绿珠转过头,看着两人的眼神,竟像是要吃人。

第 6 章

世子问话,锦绣便与红玉一同转了出来,一福身,方才轻声道,“回世子的话,太太在练字呢。”这位世子是真的风神俊秀,待人有礼。哪怕锦绣与红玉只是丫头,却也不见他有任何轻慢之处。这几日在太太的房里也遇到过世子几回,从不见他与哪个丫头有任何轻薄行径,便是如同芳芷那般美貌的丫头,也不过是看在她服侍太太,这才另眼相看。

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如今太太房里得用的,与绿珠不同,因此世子的目光也十分和气,闻言便温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去忙吧,我自去便可。”又见身后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厮正对着红玉挤眉弄眼,便笑道,“知道你想你妹子,前些日子买的东西,你便送进来就是。”

“世子?”那小厮便惊喜叫道。

这小厮名为长兴,锦绣见过几回,与世子向来同进同出,情分极好,并不当做寻常奴才待的。与红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似乎是与红玉的感情极好。

后院与前院泾渭分明,寻常是不许往后院送东西的。他与红玉的娘又因得太太青眼,越发地不肯短了规矩,只拘着他不许随意往红玉处送东西,这点子小事又不好去叨扰太太,越发地叫这小厮着急。如今得了世子的话,便眼中转了转,嬉皮笑脸地道,“容三爷再给奴才几日,也叫奴才多准备些。”世子在府中行三,前头还有二房的两个堂兄,下面还有三房的两位堂弟。

“竟这般贪心。”世子与他一同长大,情分不同,便也不恼,只摇首笑着与红玉戏谑道,“且记在心里,若是这一回你哥哥小气了,你便告诉太太,叫太太罚他。”

“只怕到时候,太太和世子又舍不得了。”红玉便撅着嘴说道。

前几年倒是有一回,她这哥哥犯了过错,被娘亲知道立时就压在凳子上抽了几板子,自己这哥哥也是个软的,几板子下去就哭爹喊娘的,太太与世子听着了,哪里还舍得怪罪,还打发人来劝着母亲,防着哥哥被打坏了。又给了几日的假,请了大夫送了药,简直就是个主子了。

“哪里是因为这。”长兴便不服气地在一旁指了指锦绣道,“你如今得了妹妹,那不也是我的?前几日我不知道,因此没有备了锦绣的礼,单给你一个,锦绣怎么办?”

锦绣微微诧异,然而到底先谢过了长兴的心意,便见长兴得意地打量着红玉道,“还是锦绣妹妹懂事儿,看看你,”他仰着头在世子含笑的目光里哼了哼,十分傲气道,“霸王似的,给了你,也没句谢。”

“爱给不给!”红玉性格炮仗似的,立时便跳了脚。

“行了。”见两人就要斗起嘴来,世子只止住了长兴,理了理衣裳,笑道,“不过多大点儿事儿,看你们乌眼鸡似的。”他只对着锦绣与红玉说了句“忙去吧。”便往太太的屋子走去。长兴跟在他的身后对着红玉做了个鬼脸儿,便跟着世子走了。

到了最后,世子都没个眼神分给在一旁气得浑身乱抖的绿珠,就跟没这人似的。后者好不容易躲着太太堵着了世子,还没说几句话与世子增进些感情,竟却被两个小丫头片子硬生生给截了胡,又见世子对她二人是和颜悦色,一时又是心灰又是愤恨。她如今已经十六,还长着世子三岁,当初老太太给下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要给世子做通房的,没想到大太太竟然装傻,只叫她做了个寻常的丫头,提也不提这话茬。

如今她年纪渐大,大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只怕已经在谋划着将她配了小子。她在府里也算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花容月貌,连府里的太太们都没有她的品格,只嫁个小厮如何甘心?况在这府里她什么苦都没有吃过,如何过得了外头的日子?只有跟了世子,如今的荣华富贵方才能一辈子享下去,只是世子不知为何,总是不叫她近身。

想到此处,绿珠便心中一紧,向着那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的两个小丫头看去,这一仔细,便几乎叫她没忍住险些厥过去。眼前的两个小丫头,一个身着月白,披着银鼠皮坎肩,头戴嵌珍珠小银凤钗,秀雅温柔。一个身着石榴红,头上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又配了红狐狸皮披肩,明朗俏丽。虽然年纪还小,然而却是两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一时便以为想到了大太太的打算,只恨得牙根痒痒。

那大太太看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却对两个小丫头这般看重,只叫她心里奇怪,却原来是这般打算,只想着养在身前,先与世子有了情分,到时便给了世子,旁人哪里还能进得了世子的身?只怕若是再厉害些,未来的世子夫人被这两个丫头拿捏住,也不是不可能。

只看着那锦绣不笑不说话,处处妥帖,便知道是个心里藏奸的。

恨到了极处,绿珠便对着两人唾道,“痴心妄想的小娼妇,也不找镜子照照,配也不配!”

锦绣脸色就是一变。她与人为善,然而却也不打算做个缩头乌龟。况大太太这几日待她与红玉极好,也叫她多少明白大太太是真心疼她,便也没有了忌讳。先按住了暴跳如雷的红玉,叫她不要在太太的院子里吵闹,只淡淡说道,“所以,且请姐姐回去,一定要找镜子好好照照。”别说太太从来都没有想过给世子赏丫头,便是赏,也绝对不会要绿珠这等人。

“你骂我?”绿珠尖叫道。

“姐姐貌美如花,谁敢骂姐姐呢。”锦绣敛目站在门前,突然就是一抬眼,竟唬得绿珠一跳,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是姐姐觉得受了委屈,便一同到太太面前辩一辩!只是要叫姐姐知道,咱们姐妹俩虽然小,可也不是好欺负的!”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若是大太太知道她今日敢与世子“偶遇”,只怕立时就得撵她出去。绿珠竟不知这锦绣年纪不大,还有几分厉害,只看着她片刻,便冷笑道,“谁稀罕与你们这等小丫头计较!”便转身越过了锦绣,往着另一处倚着湖建起的小楼而去。

“那是三姨娘的听水台。”红玉看了一眼,冷哼道,“原来她竟和三姨娘勾结在了一起,想来,这些想着做姨娘的,很有些共同语言。”又拉着锦绣的衣袖道,“要不要问问太太?”

“她这么不避人,太太只怕早就知道。回头,咱们只与兰芷姐姐说些就行了。”大太太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除了世子与她所出的六姑娘以外,府里的破事儿她是懒得听的。倒不如告与兰芷叫她决断。

况且绿珠是个蠢的,明知大太太与三姨娘不对付,竟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人。

“都听你的。”锦绣一来就为太太解决了一件大事,如今三言两语又能喝退绿珠,已叫红玉钦佩,她向来不耐烦这些费心思的事情,心胸开阔,也不嫉妒,只笑道,“有了你,我竟轻松了许多。”不然日后若是提了一等丫鬟为太太分忧,她是想破了头也做不到的。

锦绣只是一笑。

红玉这般性情,真是叫她更觉自在,也不在意她所说的姨娘之事,又因红玉是真心与她交好,便不由提醒道,“在外头,可别说姨娘们的闲话。”这府里如今三房的老爷,除了二老爷与二太太琴瑟和鸣没有妾室通房,国公爷与三老爷都是姨娘一把,更有那位三老爷,听说很是多情,且常有真爱,一有了真爱必要接进府里给个名分,如今住着的地方比大太太住的还要大出许多,仍觉得不够用,就是因为姨娘太多之故。

想到了这个,锦绣便觉得那三太太也很倒霉。越过了两个嫂子,得了管家权又如何?再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到底还是亲儿子重要些,便是纳了这么多房的小妾,不也得忍气吞声?若不是三太太行事刻薄,又觊觎着世子之位,锦绣都要同情一下她了。

“你与娘说得竟都是一样。”红玉无趣地说道,见锦绣出了一会儿神,也不去打搅,百无聊赖了片刻,便小声与锦绣道,“你不知道,前几日,三太太还想着叫七姑娘与承恩公家的五少爷定个亲,结果,竟被拒了。”

七姑娘是三房嫡出,今年不过九岁,比大太太所出的六姑娘还小了一岁,何必急匆匆越过了前面的几位姐姐定亲?然而听得承恩公,锦绣便微讶道,“是太后娘娘的娘家?嫡子?”

“嫡二子。”慢慢地两人便在府里走出不远,此地开阔,前头依水傍湖的种着嫩柳,如今柳枝初绿柔软,微凉的风吹过来,倒也有几分惬意。见前后无遮无挡,红玉方小声比了比手指。

锦绣一叹。

她与红玉跟着兰芷学东西,来往的高门贵妇都是要记得牢牢的,自然知道那承恩公府。那是当今的太后,皇帝的亲娘的娘家,如今继承公府的是太后的亲侄子,最受皇帝宠信的。这样的人家,若论起来,只六姑娘方能配得上,三太太的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想想,三老爷一直没有出仕,一介白身,如何能与承恩公府攀亲?

便是做成了亲,日后老太太若是一没,三房里分了家,七姑娘又该如何在承恩公府立足。

如今可好,兴冲冲去提了,又被拒了,这若是被人知道,七姑娘也不必做人了。

不然好好的姑娘,人家为何不愿意?

只是三房向来与大房不对付,红玉也只当做笑话儿说,正说着,便见前头的一处假山旁,正坐着几名女孩儿,四周还有不少丫头服侍,那几名女孩正说笑时,见着了锦绣与红玉,其中最大的那个,观之可亲,只含笑道,“你们两个眼生,是哪里当差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衣服上,便露出了了然之色。

穿得这样别致,该是哪一房受宠的丫鬟了。

“是几位姑娘。”红玉在锦绣的耳边小声提点完,这才与锦绣一同应了过去,福身道,“碧梧院锦绣(红玉)给姑娘们请安。”碧梧院,便是大太太所住的院子名称。

只福到一半,那方才出声的姑娘听得碧梧院,目中更添温和,将锦绣与红玉搀起笑道,“既是太太处的姐姐,何必这般多礼?”竟是十足的亲近。

她这般动作,锦绣便见得一旁一名穿着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的女孩儿,目中露出了几分讥讽之色。

第 7 章

府里老太太太太处的丫头,本就是身份尊贵些。这些少爷姑娘们遇上了,多对这等丫头称一声姐姐,更如锦绣与红玉这等眼看着就要在三太太房里挑大梁的丫鬟,便是大太太嫡出的六姑娘见了,也多是态度温和,哪里如方才那女孩儿那样外露,显然是不将她们两个放在眼里。

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只怕大太太在这女孩儿的心里,也是有限。

见这几人的神色,锦绣便多少明了了几人的身份。

方才紧赶着扶她们起来的那年长些的女孩儿,正是如今府里的大姑娘,国公爷的庶女。这一位比世子年纪都还要大了两岁,竟是赶在大太太有孕之前便敢产子,据说大姑娘的生母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与国公爷自小服侍大的,最得国公爷的心意,怀着胎的时候,竟是连大太太都要避她的锋芒。只是命不大好,生了个女孩儿不说,竟然还产后血崩没了。

不过这倒也成全了大姑娘。

虽然那位姨娘厉害,叫大太太十分厌恶,然而如大太太这样的人,寻常却并不会迁怒。因此虽待大姑娘不过平平,却并没有忽视于她。如今大姑娘年满十五,还是大太太给说的亲事,嫁的是一位年轻的庶吉士,虽家境不大富裕,然而人品端正,正经的出身,比之国公府这等骤然显贵的暴发户不知清贵多少,若不是大太太的娘家虽为显爵,然而子弟代代以读书晋身,颇有文名,别看国公府势大富贵,人家还真看不上。

这样眼看着前程远大的夫婿,比那侯府公府只知道眠花宿柳的纨绔庶子强上何止百倍?自然叫大姑娘心中感激,因此见那女孩儿冷哼,只做不闻,越发地和颜悦色道,“听说太太这几日身上不爽快,我们虽然想着要在太太身前尽孝心,却恐叫太太又为我们担心操劳,不能安心休息,便劳累两位姐姐多代我们姐妹尽孝了。”一边说,便一边自手腕子上撸下了两串一模一样的琥珀连青金石手串来亲自过到两人的手上。

“这如何使得。”这手串琥珀剔透,青金石浓艳,显是上品,锦绣便忙道,“姑娘赏得太贵重,服侍太太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大姐姐看看,这两个丫头不领情呢。”大姑娘还未说话,方才那冷哼一声的女孩儿,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太手里什么没有,这丫头心大了,看不上大姐姐的手串。”她又上下打量着锦绣与红玉身上的衣裳,冷笑一声道,“到底是太太心尖上的人儿,瞧瞧这打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主子。”

目中却难掩怨愤,显然是觉得不公。

“三妹妹!”大姑娘见红玉一张脸涨得通红,锦绣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惊她的城府,便又仔细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叱道,“好好品你的茶!不然下一次永丰侯家的那几个丫头下了帖子,你又要出丑!”今日三姑娘之言,若是叫这丫头传出半句给大太太,等闲她也要落不是。

似乎大姑娘的话捅了这三姑娘的肺管子,锦绣微微抬眼,便见这三姑娘很是涨红了脸,然而却还是倔强道,“本来就是!你看看她们穿的料子,便是府里的主子,又有几个能穿上?”

锦绣便觉得这三姑娘十分可笑,不愧是三姨娘所出,观她面容,虽然容貌极美,然而却一脸的刻薄,竟不如那淡淡坐在一旁慢慢品茶的六姑娘那般雍容,只觉得立时便高下立判。又想到这公府里,本就是这般,得脸的奴才向来比不得势的主子要强些,况太太的东西给了别人,正经的六姑娘还没有说话,三姑娘又在不平着什么?

“你若不服,你便也去服侍太太!”大姑娘是真心感激大太太,不然别说嫁了这等好人家,便是能不能在这府里长成都是不一定的事儿,便呵斥道,“太太那般疼你,前儿个给你的两匹洒金五彩凤凰纹蜀锦难道还差了?竟还这般计较?”

“姐妹们都有的,况且我得的还不如六妹妹的一个零头!”三姑娘便委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