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无声地坐在床边许久,这才见一个丫头领着个太医匆匆而来。那太医一进来,先看了同寿县主的气色,脸色就是一变,又问今日的饮食起居,再听到症状,之后诊了脉相,又见了文心的气色,听了还有两个丫头病倒,也不说别的,只去看了那两个丫头,返回来便与文心道,“姑娘先封了院子吧?”

“什么?”文心先是一怔,然而她到底也是机敏之人,脸色突地一白,问道,“是时疫?”

“大概是天花。”太医轻声道,“姑娘莫叫旁人再进院了。”

文心浑身发抖,向着一旁软倒,一双美目尽是泪水。

“姐姐!”锦绣虽然浑身也突突直跳,然而却还是先将文心扶住了。后者一把将她扒拉在一边儿,抓着太医的袖子满脸是泪地求道,“大人,大人你再好好看看,咱们县主怎么能生天花呢?”她疯狂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县主身子一向很好,她生什么天花?”她尖声哭道,“县主怎么可能出花!”

天花对于这个时代,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病症了,难怪文心接受不了。

太医被拉住袖子也很为难,还在劝道,“这位姑娘,你看起来气色也不大好,只怕……”

“我不怕死!”文心恶狠狠地瞪着太医道,“天花,我认了!不过你再好好看看我们主子!”她哆嗦着说道,“我现在就封院子,你把县主挪出去,好好重看一遍,嗯?!”

见她如今被刺激得有些半疯,太医也不敢多做歪缠,只抢出了自己的袖子就跑。眼见他慌慌张张地出去,只怕是禀告永昌郡主去了,文心只抱着同寿县主哭,锦绣就感到头疼的厉害,软软地坐在了一旁,苦笑不已。

她刚刚才过上些好日子,竟然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天花啊。

她伸出手,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抗的过去。

她以为,有幸留在大太太的身边,总是会过些好日子,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幸福来的那么短暂。

一时间锦绣的目光便迷茫了了起来。她在这个时代孤身一人,亲娘卖了她,便是她死了,又有谁会为她哭一哭呢?

此时同寿县主的院子已经是沸腾一片,外头不少的丫头都在害怕的直哭,锦绣知道这时候只要精神一垮,没病都要生出些病来,急忙振作了一下,拉住了文心对她轻声提醒道,“姐姐去约束一下吧,不然县主听着这些,到底不安稳。”

病症都是越想越可怕,只怕同寿县主三分的病,倒要被这些丫头哭出十分来。

“你说得对!”文心立时便振作了,将同寿县主小心地放在苦笑的锦绣的怀里,这才奔出了屋子,喝止那些丫头的哭闹。

而就在此时,面对慌张的太医,一个杯子落在了地上。永昌郡主的脸上一片惨白,声音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般。

“你说娴姐儿,是出花了?!”

第 25 章

说完这句,永昌郡主方才似乎明白了过来一样,强撑起身子就往外头走。然而似乎浑身失了力气一般,才走了几步,竟就身子一软,往着一旁倒去,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腹部,呻/吟了一声。

“郡主!”一旁傻了的丫头们这才明白过来,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将永昌郡主扶住,口中皆道,“郡主歇一歇。”

“娴姐儿。”永昌郡主将身边丫头一扒拉就要起身,脸色苍白道,“我得去看看我的孩儿。”她一边说一边就落下泪来。

同寿县主是她第一个孩子,一直都养在她的身边,她全部的母爱都落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如今听到她竟染了近乎绝症的天花,哪里还记得旁的?没有疯掉就已经是托了想要见见女儿的信念了。

“你身子重,如今去岂不是添乱!”大太太在一旁惊住了,见永昌郡主竟似乎不顾死活地要去见同寿县主,急忙拉住她说道,“娴姐儿是你的孩子,你肚子里的这个就不是?”见永昌郡主双目无神地看了过来,她心中一叹,温声道,“如今,两个孩子,你都要好好地想想。”同寿县主已然染病,便去见了又如何?倒不如保重身子,在外调度,全力支持太医医治。

见永昌郡主已然六神无主,大太太忍着心头莫名的不安,对着那几个丫头便说道,“封了县主的院子!还有,”她慢慢地说道,“去过县主房里的,都叫过来给太医看看,另外,如今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府!没有郡主的腰牌随意出府的,”她声音一冷道,“一律打死!”

向来和善的大太太竟然露出了这样的威势,永昌郡主身边的丫头竟是噤若寒蝉,懦懦地应了下来,便有几个丫头往着外头去了。见这些丫头还算忠心,大太太便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她向来淡泊,何曾这般高声过?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姐妹,也不会这般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也是一突,回身抓住了兰芷的胳膊,脸色发白道,“锦绣呢?!”她终于明白自己方才的不安稳了。

“太太。”兰芷也是面无血色。

“大人可见过一个小姑娘?”大太太松开了兰芷,对着那太医比量着锦绣的样子,焦急问道,“她如今在哪里?”希望,她还没有进同寿县主的院子!不然岂不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您说的那位姑娘,如今正帮衬着服侍县主。”太医回忆了片刻急忙回道。

大太太立时头往后一仰,险些晕过去。

兰芷忙扶住她,却叫她苦笑着摇手示意无事。

“姐姐为何不叫旁人出府?”兵荒马乱之时,永昌郡主正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摸着自己的腹部匆匆问道。

“京中最近哪儿都没有出花的征兆,怎么就娴姐儿染了病?”大太太因锦绣被牵连其中,心中已然怒极,却不愿对一个孕妇发火儿,只冷冷道,“只怕这事儿,还是内鬼所为。”虽自己也是理不清后院的事儿,然而大太太却还是有些迁怒。

若不是永昌郡主后院不太平,如何会连累了她的丫头?

“你是说……”永昌郡主脸色一变,继而脸色凝重地忖思起来。

说起来,这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对母子恨她恨得牙根都痒痒,若不是畏惧她的身份,只怕早就要了她的命!如今正好,她身子重,若是因娴姐儿染病而心绪不稳,不说一尸两命,只怕这个孩子也保不住!到时若是娴姐儿也一病没了,她没了指望,只怕真要被他们辖制接纳那几个庶子!

到时,她就要指望着庶子过日子,又如何再敢与他们作对?

好狠毒的心!

为了叫她死,为了那几个小贱人生的庶子庶女,那畜生竟然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在意了。

同寿,可是他的嫡女!

心中升起了一股毒火,永昌郡主沉默片刻,姣美的脸上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许久慢慢化作平静,深吸了一口气,方起身对着大太太一礼道,“多谢姐姐提醒。”她双手死死地攥紧,冷冷道,“想要我死?我就偏不如她的意!娴姐儿,哥儿,我都要保住,也叫他们知道,这安平侯府以后是谁的!”

只要她生下儿子,那贱人,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永昌郡主稳了稳心,露出了一个冷笑。

敢在京里对她做这样的事儿,真以为她娘家是吃素的么?这一回,她就要这贱人知道,什么叫宗室,什么叫王府!

一众丫头目中含泪地围在她的身边,她淡淡地说道,“如今,我要好好的保重身子。县主便交给你们了。”这些丫头都是她的心腹,若是连她们都不能托付,永昌郡主在心里一叹道,合该她命中该绝了。

闭了闭眼,她便对着大太太道,“请姐姐与我姐姐传个话儿,请她来给我做主!”福昌郡主与她一母同胞,况且如今两家刚刚定了亲事,自然是最尽心尽力的。

大太太点头应了,见永昌郡主脸上不好,便轻声道,“那几个小人算得了什么?通不及你与哥儿一根头发丝儿尊贵,莫要因小失大。”

“我理会的。”永昌郡主含笑道。

大太太便强撑着看着永昌郡主喝了安胎药闭目养神,知她生性刚强,便缓了缓忧虑,见此时在此也是添乱,便与她说了一声,领着太医往着同寿县主的院子而来。刚刚隔着大门往里看,便见锦绣一脸灰败地走出来,手中还托着帕子银盆,眼中就是一红,唤道,“锦绣。”

“太太。”因文心也身子不好,小丫头们都恐慌,乱糟糟的,锦绣只能自己出来换水再给同寿县主擦拭身子,如今她是绝了离开院子的念头了。天花的传染性极强,她与县主文心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如何可能幸免?况且她的记忆里,锦绣似乎是没有出过花的,如今更是绝望。

见了门外的大太太殷殷看了来,锦绣的心里头就是一热,眼睛里想要落泪。

她没有想到,大太太,竟然会为了她来这里。

心里莫名地难受,许久之后,锦绣才低头将眼睛里的泪水逼回去,抬头对着大太太笑道,“这里不好,太太身子贵重,还是快回去吧。”

“好孩子,你出来。”大太太便对着锦绣招了招手,温声道,“咱们回家去。”

“等奴婢好了,便回去服侍太太。”锦绣身子不动,似要把大太太记在心里一般地盯着她看。

这样慈爱,就仿佛是她的母亲一样。可是,到底无缘。

若是能出来,以后,她愿意用全部心力去服侍这个人,只为了哪怕知道她或许会传染了天花,还是愿意带她回家的女人。

就像是她的亲人一样。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惦记她的。

“回去了也一样看病。”大太太是真心想带着锦绣走。此地都是陌生人,锦绣又只是个小孩子,生了病,只怕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更不能好了,她顿了顿便说道,“到时候给你单独的院子,谁也说不出什么。”老太太就算不乐意又能如何?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她们那样的无情来。

“可是奴婢不愿意。”锦绣在大太太的身边,很久都没有自称奴婢了。此时见大太太面上怔怔,她只含笑道,“奴婢不愿意叫太太为了这样的事儿受别人的污糟气。”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盆,规规矩矩地给大太太磕了一个头,仰起脸抹了一把眼泪笑道,“若是奴婢有福,以后还能回太太身边。若是无福,”她哽咽道,“太太就当锦绣是个没良心的,白疼了我一场吧!”

若是带着一个不知是不是染了天花的病人回府,锦绣不用想都知道等着大太太的是什么。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锦绣端起盆就走,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急切叫着她的大太太,只怕若是回了头,心里头那点儿勇气便再也不见了。她也并不知道,大太太看着她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层层院落之中后,立了许久还不肯回府,之后便在兰芷劝慰的声音中含泪道,“都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用!掌不住府里的事儿,如今,竟连你们都护不住!”她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如今才觉得,那从前并不在意的管家权,竟然能救命一样。

如果如今在府里头,是她说了算,一呼百应,她的儿子不会做了世子还小心翼翼,她的女儿不会被个庶女小看,她养在身边儿的小丫头,也不会这么孤零零地陷在别人的府里,等着不知前程的结局。

头一次,大太太竟然升起了一种可怕的恨意。

若不是老太太,她如今该何等圆满?

膝下的孩子们都快快乐乐的,就算没有丈夫的怜爱珍惜,她也觉得那么幸福!

老太太!

对她做了什么,她都能忍,可是如今,她却觉得忍不了了。

锦绣心中恐惧,哪里知道从前哪怕是接二连三地起幺蛾子也只是怨的大太太,因着她的事儿连同新仇旧恨竟然勾起了对老太太无尽的恨意,如今她只低着头小心地拭着同寿县主的额头,小心地撬开她的嘴,把留在院子里的太医熬的药给她灌下去。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同寿县主的丫头们相继染病,外头听说郡主正在寻出过花儿的丫头,想着送进来服侍县主,只是一时无人,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有出花征兆的锦绣便一个人照顾着同寿县主。

小小的女孩儿陷在床上,发着高烧,身上全都是细密的水泡,可怜极了。锦绣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来,日日不敢歇眼地照看,日日给她擦身,见她有时忍不住去挠那些水饱,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自己拿着软帕给她解痒。

其间同寿县主倒是醒过几次,然而只茫然地看了锦绣一眼,便又再次睡去。锦绣只将同寿县主好好地护在怀里,防着她突然惊醒。

不过几日,吃不好歇不好,又恐惧自己被传染,锦绣便已经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然而哪怕是这样,她也不忘时时守在同寿县主身边,在她昏迷着疼哭的时候小声在她耳边安慰。

不是为了一个丫头对主子的义务,而是她如今,是真的心疼这个小小年纪便受了这样苦楚的孩子。

或许是这辈子的身子好,这么折腾,她竟然都没有一点儿被传染上天花的样子。这日日的照看,大概是小孩子更能听过这样的大病,同寿县主竟然也熬了过来,高烧慢慢退去,连身上的水泡也慢慢地消了。就在锦绣与太医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一日,便见这个小小的孩子缓缓地张开了眼,转头见了锦绣这熟悉的面孔,目中透出几分安然,伸出手抓住了锦绣的手,之后轻声问道,“我娘,有没有来看过我?”

小孩子乌溜溜的眼睛里,竟是一片怨愤。

第26章

锦绣心里一紧,知道这般大病初愈的小孩子最容易想歪,只能低头不语。

见锦绣与太医皆默然,同寿县主沉默了片刻,县主便知道这几日,永昌郡主没有来看她了,轻声问道,“文心姐姐呢?”

“文心姐姐病还没好,已在隔壁房里歇着了。”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锦绣忙回道,“虽身上不好,姐姐还是想来服侍县主,好容易才哄下了。”

“这几日,就是你在照顾我吧?”同寿县主挣扎着把锦绣的手抓紧,暗淡的眼里带了几分安然。

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心里其实还有几分清醒,也很害怕,若不是眼前这个人一直都没有离开她,她或许也撑不了这么久。

“奴婢也只有这么些力气能为县主做了。”锦绣轻轻一笑,心里却在感激漫天神佛。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染病,连太医都啧啧称奇。不过哪怕是这样,日日的药她也是不敢落的。不然若是真有个什么,岂不是后悔莫及?

“只有你,竟对我一片真心。”同寿县主喃喃道。许久轻声问道,“娘,还是更喜欢弟弟么?”因为要保护弟弟,所以哪怕她病得要死,也不敢进来看她一眼?说起来,娘还是喜欢儿子多一些吧?

锦绣心里一紧。

哪怕这是同寿县主自己说的,可是若是落到外头,还不定是谁顶上这个罪名呢。况且她又不是安平侯府的丫头,传出去与大太太名声也有碍,脸色微微一变,她忙换了笑脸道,“县主这说的是哪里话?郡主娘娘心疼您着呢。”她咬了咬牙,将这几日送药材饭菜的婆子嘴里的话想了想,便在同寿县主突然看过来的目光里温声道,“当日知道县主的病,郡主便想着要进来,好容易才劝住了。”

握了握县主软乎乎的小手,锦绣便继续道,“您是郡主的长女,如今郡主腹中的是哥儿是姐儿谁也不知道,何来郡主更喜欢儿子的说法呢?只是郡主知道,只有保重了自己,方能保县主完全,这才忍着心疼在外头张罗。”她见县主的目光微缓,便叹道,“听说这几日,郡主起卧都在佛堂,为的是谁,县主也该知道。”

想到从前的小锦绣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她便叹道,“天底下,哪里会有不爱自己儿女的母亲呢?”当年卖了她,也是因为锦绣的娘,爱两个儿子胜过爱她吧?

“我不是……”同寿县主不过五岁,此时听了,想到素日里母亲的慈爱,便忍不住扑进了锦绣的怀里,红着眼圈道,“我觉得难过。”

“等您的身子全好了,郡主方能万安。”锦绣往床上坐了坐,把小女孩儿环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到时候,您就知道郡主为了您做了多少事儿了。”

“我疑了母亲,她会不会怨我?”同寿县主抬起头忐忑问道。

“子女做了什么,母亲都会原谅的。”锦绣安慰道。

同寿县主看着锦绣温和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未痊愈,便又昏睡过去。见她睡了,锦绣方才掖了掖她的被角,与方才话都不敢说的太医出了门。见太医拭去了头上的汗,方恭敬问道,“大人看县主?”

“过些天,待得结痂也就好了。”被困在院子了,太医的心里也苦。如今见最重要的那个已然无事,他也松了一口气,回头与锦绣笑道,“这些天亏了姑娘了。”若不是锦绣在人手稀缺的时候顶上,照顾县主,给染病的丫头们煎药,他一个人是决计不成的。

“可是还有几位姐姐……”锦绣目中一暗。

同寿县主好了,可是早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丫头熬不过去没了。便是文心,如今也在挣命,不知究竟会怎样。

“生死有命,县主能大好,便已经是咱们的福气了。”太医唏嘘道。

这倒是实情。太医这职业,说起来风光的很,出入王侯府邸,可是却也不知他们心里也如履薄冰。治好了倒是厚赏,可是一个不小心医坏了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有那些发现了后院龌龊事儿的,灭口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锦绣便一福,之后往着县主的屋里去了。

如今生着病,同寿县主最是孤单的时候,她也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屋里。

之后的日子,果然同寿县主好得极快。没过几日便已然恢复,虽还有些虚弱,却也并无大碍。然而锦绣心中微松的同时,也看着同寿县主右眼下方几点痕迹心里难受。知道这一回再救的好,可是这疤痕也留下了。若不是县主已然定亲,锦绣都为她的婚事担忧。

哪怕是县主,可是脸上有了痕迹,也多少会在以后受影响了。

而且虽然身上好了,同寿县主的身上却带上了几分孤僻阴郁之色。想到这不是自己能够化解的,锦绣也只掩口不提,日日不过是想着有趣的笑话儿说给县主听,免得这样小的孩子就在心里头生出什么阴影来。亏得因锦绣日日照顾同寿县主对她极为亲近,不然便是闻讯而来的郡主身边的丫头,如今也换不回县主的一个笑脸了。

待得把县主挪出了院子,锦绣便也跟了出来。太医曾对侯府下人说过她大概是从前出过花,因此并未染病,因此众人也不忌讳她。同在郡主的院子里换了新衣裳,锦绣这才跟着同寿县主去见永昌郡主。

才一见面,永昌郡主便扑了上来,抱着同寿县主便哭了。然而就算是这样,同寿县主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束手由着自己的母亲扒拉着看身上的痕迹,待得永昌郡主颤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同寿县主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让过了郡主的手。

那疤痕,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有些太过残酷了。

“我的儿,苦了你了。”永昌郡主心疼得无以复加,面上泪水纵横。

见永昌郡主身后的丫头们都面带忧色,锦绣又见郡主的脸上有些灰白,便觉得有些不好。然而同寿县主见颇有几个丫头往自己的脸上看,已然带了阴郁之色。这几日来她也熟悉这位县主,因这疤痕,最讨厌旁人好奇地看的,只好告了一声罪,上前与同寿县主轻声道,“县主病里头,不是一直想着郡主么?如何见而反避呢?”

同寿县主一怔,见锦绣目中忧虑,低头想了想她从前的话,这才拉住了永昌郡主,低声道,“母亲别难过,别伤了弟弟。”之后又去看锦绣,见她果然眉目舒展开,这才露出了点儿笑模样。

永昌郡主方才见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就咯噔一下,生怕她真与自己有了心结。如今见锦绣三言两语便能叫同寿县主回转,便有些愣神儿,然而这并不是坏事儿,便对着锦绣温声道,“你是英国公府的那个丫头?”见锦绣应了,便含笑道,“这几日县主得你照顾,来日我必有重谢。”况这是她好姐妹的亲近丫头,不管如何她都要给她些许脸面。

“锦绣不是为了谢才照顾我的。”同寿县主却突然抢白道,“她只是为了我,对不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便往着锦绣的脸上看去。

“自然是为了您的。”见同寿县主眼睛睁得大大的,最近几日与她关系越发好了的锦绣忙在永昌郡主看过来的目光里含笑道。

永昌郡主心里却有些打鼓。

小孩子生了重病,最是容易被打动的时候,虽因着大太太她很相信这小丫头的品行,然而到底不敢大意,免得自己这女儿真被唬住了。因此只又温声与众人说了些,便放同寿县主等人回去歇息。看着同寿县主又急忙来抓锦绣的手,她便有些皱眉。

锦绣也没有想到,同寿县主会因为这次生病对她这般亲近。本想着赶紧回府里去,然而到底被同寿县主抓着多留了几日。这当口,永昌郡主该查清的便全都差不多了。此时斜斜地靠在软榻上,对着身边的心腹叹道,“这丫头倒是个老实的。”那日同寿县主的问话惊得她浑身冷汗,若是真是心有算计的丫头,挑拨一二,她简直都不敢想象。

便是日后转圜了回来,却也在心里留下些痕迹,到底生分了。

“英国公夫人的丫头,哪里会有不好的呢?”那心腹便赔笑道,“郡主这一次,真是要好好地谢那位夫人了。”

“还要谢这个丫头。”永昌郡主便叹道,“就为了她的这几句话,赏她多少,我心里也乐意。况且,”她苦笑道,“只怕这丫头,如今是落在娴姐儿的心里了。”之后便冷笑道,“至于那几个背主的小蹄子,后儿给我绑到院子里,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永昌郡主一发狠,锦绣却并不知道,在侯府的最后的日子,竟是一场血雨腥风。

第27章

在安平侯府的日子并不难过。时到今日锦绣才知道,早在第一日开始,大太太便派了一个小丫头特地在侯府等着,每天都将她的动静往国公府里回报。如今因着病好了,那小丫头也欢喜的什么似的,忙不迭地回了国公府报给大太太,回来了便对着锦绣道,“太太说了,叫姑娘安心在侯府里养着,等过些日子便使人来接。”说到这里,便羡慕地看着眼前与她差不多大的锦绣道,“太太对姑娘可真好。”

日日关注不是假的,况且她回去一说锦绣安然无恙,欢喜地什么似的的大太太,随手就抓了一个赤金手镯赏了她,就叫这小丫头对锦绣很是羡慕。

不过回个信儿,就得了个她要攒好几年方才能挣出来的金手镯,这若是正主,还不知怎么宠爱呢。

想到平时锦绣与红玉穿的连她见都没见过,这小丫头再看此时锦绣一身簇新的衣裳,便忍不住道,“郡主对姑娘也好。”

“都是主子抬举罢了。”郡主的喜欢,是锦绣实打实拿命换来的,哪里有什么可炫耀的?然而与这小丫头也说不清,锦绣只笑着说道,“劳烦姐姐在这里为我担心,以后回去,再与姐姐道谢。”刚刚与这小丫头客气了几句,锦绣便见得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往着这边儿走来,忙上前道,“太医叫县主好好歇着呢,怎么竟一个人跑出来?”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给同寿县主擦汗,轻声道,“仔细别见了风。”

“你去哪儿了?”同寿县主便拉着锦绣的手不放,撅着嘴问道。

“太太打发人来交待些事儿。”锦绣便感到抓着自己的下手一紧,忙安慰道,“太太许我多在府里陪县主几日呢。”她只笑道,“若是县主烦了我,我是没脸多住的。”

“我不烦你。”小女孩儿急声道,“多陪陪我。”她眼圈一红道,“好多人都不见了,文心也不在,我害怕。”

锦绣心里便忍不住一疼。

同寿县主府里的丫头,除了一病没了的,都私下里被永昌郡主给扣了下来审问去了。倒是文心如今还好,已然恢复得差不多,如今不过是在静养。似乎天花痊愈起来小孩子快些,同寿县主如今并无大碍了。

“文心不叫我进去看她呢。”同寿县主说着说着,便偷偷瞪了那在后头探头探脑的小丫头一眼,只扯着锦绣往着自己的院里走,口中还在说着,“还有从前我屋子里的姐姐们,也不知道如何了,服侍我一场,我只想知道她们是什么情状。”若是真有被她牵连的,她也不愿做个无情的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文心姐姐担忧县主呢。”锦绣见同寿县主此时将一侧的留海松了许多,若有若无地遮住了眼角,心中就一叹,却也知道那留下的疤痕是同寿县主的忌讳,便只做不见。

与同寿县主这样相处了几日,两个人的感情便亲近了许多。正在这一日,锦绣觉得总是在别人的府里住着多有不像,想着回大太太身边的时候,便听得丫头过来传话,说是郡主寻她。忙与有些不高兴的同寿县主说了,锦绣便往着正堂而去。

刚刚进入正堂,锦绣便听一身红衣的永昌郡主坐在正位,擎着几张信纸眉开眼笑,与身旁的丫头说些什么。似乎并不是避忌的话题,见锦绣给自己施礼站到一旁只微微颔首,之后便对着那也笑得眉目舒展的丫头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安哥儿那脾气,就是个实诚的,倒不枉我的期盼了。”她口中的安哥儿,便是大太太娘家的那位严肃的三少爷,福昌郡主的幼子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