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斜刺里冷不丁地冲出来一个乞丐一样的女人,嘴里不知在叫些什么,可是也够吓人的了,几个轿夫猛地一停,之后便听到轿子里一声“哎哟!”,之后便有一名俊朗的中年愤怒地探出了头,骂道,“想碰死你家老爷啊!”

二老爷真是很愤怒。

好容易今天早早下了朝,他火急火燎地往回跑,就是想着趁着天好带三太太出去游玩一番,再在外头吃个馆子,免得日日在府里再将人憋坏了,正在轿子里想得美滋滋的,一个猛停,在朝中牙尖嘴利手下无一合之将,叫政敌们恨得牙根痒痒的大理寺卿齐大人,竟是在轿子里碰个半死,险些去见祖宗!

揉着脑门上的大包,三老爷是真的愤怒了,龇牙咧嘴地叫道,“说!什么事儿!”一边说,一边向着前方看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连齐大人的轿子都敢拦,却见前头一个满脸黑漆漆,丑的像鬼的家伙像自己扑了过来,立时便反射性地坐回轿子,一条腿将那人踹了出去。

“二哥哥!”便听一声惨叫,那丑八怪便叫二老爷踹飞了。

嗯?

踹飞了这人,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儿,二老爷便是一怔,之后便向着那人看去,就见那人正是个瘦小的妇人,此时趴在地上起不来,可是两只眼睛里满含泪水,正向着他看了过来,眼中有千言万语一般,心里猛地一跳,想到从前二太太与她说起过的那个疯婆娘来,急忙向着四处看看,见这小巷之中无人,便对身边的长随一个眼色,叫他去巷子口把守,这才试探地问道,“你是……安平侯府的……”

“我就知道,二哥哥一定还记得我。”朱氏嘤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二老爷的脚下爬,很有一种将二老爷当做降临的天神一般的感觉。

“天神”二老爷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前些时候,这疯子跑到自家妻子的面前一同的胡言乱语,几乎把二太太气得发了疯,饶是二老爷那样无辜,都不得不忍着心里的小心酸跪了几天的床板儿,如今想起来膝盖都疼,本是想要收拾这个女人的,没想到这家伙突然没了消息,听自家嫂子说,是被气疯了的永昌郡主送到庄子上去了,知道永昌郡主也很无辜,这才忍下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当然,这口恶气没憋多长时间,便被二老爷喷到了政敌的头上,于是二老爷心情舒畅了,政敌们,咳咳……更恨他了。

此时见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朱氏,二老爷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眯着眼睛看着朱氏片刻,他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担忧的表情来,关心地说道,“大婶儿,既是安平侯府上,不然,本大人送你回去?”

朱氏被“大婶儿”这么个要命的称呼震了一下,然而见二老爷的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心,便觉得大概是自己如今穿得不那么好,所以才这般,只要换了好衣裳,凭着二老爷还记得自己,还能不叫他倾心?又听到了安平侯府,立时脸上便惊恐了起来,尖叫道,“二哥哥,不要送我回去!”

一边说,她便一边痛哭地向着二老爷的腿抱去,一旁的一个轿夫见二老爷神色扭曲,立时便英勇献身往前头一站,苦逼地被朱氏抱住了大腿,仰天露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干得好!

二老爷对这有眼力见儿的家伙满意极了,决定一会儿回去就给他升职涨月钱,一边再次试探道,“大婶儿不愿回去?”他一笑,露出了森森的白牙,很是关怀道,“大婶儿的嫂子是郡主,只要回了府,谁还敢伤害你呢?”

“不!”抱错了大腿,朱氏仓皇间将身上的黑水儿蹭在了轿夫的腿上,听到郡主二字,便尖叫着又往二老爷的方向扑,眼里带着几分疯狂道,“二哥哥救我!郡主要杀我!”被急忙制住了她的轿夫压在眯起了眼睛的二老爷的面前,她叫道,“哥哥和母亲被她杀了!她如今,是一定要杀我的!”

“为何?”二老爷一听到安平侯的名字,也在扼腕惋惜好不好?

好不容易搜集了一些安平侯的罪过,二老爷就等着来日一弹劾,那贱人就能去边关挖煤,结果竟呼啦啦的挂掉了,浪费了齐大人不少的时间,如今听到这个,他便挑眉道,“为何你说,是郡主杀了他?”安平侯死的蹊跷,京中确实有人在议论,也谈及永昌郡主只怕不那么无辜,只是无凭无据,谁敢这样胡说八道呢?

陈王府,可不是吃素的。

“一定是她!”朱氏尖声嘶吼道,“因为我得罪了她,哥哥为我说了话,所以他才害死了哥哥!”她的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叫道,“还有,在庄子上,她还派人还杀我!若不是芬姐儿发现了,我就要被人勒死了!”

“你怎么得罪她了?”二老爷生出了几分兴趣,含笑问道,“我记得,当初,是郡主将你赎回来的吧?”若永昌郡主真的是那样的狠心人,只什么都不做,放朱氏母女在边关自生自灭就够了,何苦还要费大力气将人给接回京来?

颇觉这朱氏不知好歹,二老爷也懒得与她吱唔,只寻思着将这人捆到安平侯府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却没有见到朱氏的目中现出了些迟疑来,然而到底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竟是立时叫道,“因为我听了五姑娘的话,要嫁给二哥哥,所以郡主就恼了!”

“什么?”二老爷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秘辛,大太太当初不过是说朱氏失心疯,永昌郡主把她捆了,哪里还有这些,他便微微变色,冷声道,“怎么回事?”

朱氏在二老爷突然如刀子一般的目光里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咬了咬牙,飞快地将齐五教她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之后便掩面大哭道,“二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救救我吧!”

“原来如此。”二老爷面上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突然一笑道,“没想到,我竟有一个这么不得了的侄女儿。”小小年纪,竟敢算计到他的头上,那女孩儿,他还真想着要见见。

至于大太太为何不说,他也多少明白。

齐五是兄长那二房所出,素来与大太太不睦,若是前几日大太太便说这其中是齐五撺掇的,只怕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这个大嫂是在污蔑庶女,半分都不会相信。毕竟,齐五今年不过十三,正常人谁会想到竟会有她什么事儿?

只是想到今年兄长语焉不详的一封信,二老爷还是在心中生出些猜测,看了朱氏一眼,目光一冷,便对着一旁的两个长随一偏头,那两个长随得了令,竟是二话不说上前便将朱氏给捆了,又去那小巷的深处将意欲逃脱的芬姐儿抓了过来,这才对着两个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的女人含笑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相见,便是有缘,本大人与安平侯向来神交已久,如今便送二位回府享福。”

至于永昌郡主如何处置,二老爷觉得,关自己屁事!

没因为差点害了自己的清名干掉这两个家伙,二老爷便觉得自己真的很好心了。

叫两个小厮提着这两个女人往安平侯府去了,二老爷这才唾了一口,暗道了一声晦气,又想到自己的好侄女,便露出了一个冷冰冰的笑容。

如今,他只希望自己的兄长,将齐五永远地带在西海沿子。不然,只要她敢回京,便别怪她二叔,送她一份大礼了。

不过……

二老爷还是摸了摸自己的光滑的下巴。

自家老婆,竟然遇到的是这样的神经病,还真是辛苦了。

在心里想着如何给二太太受惊的心安抚一下,二老爷的轿子便慢悠悠的远去了。

与他不同,锦绣此时,却在车上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坐在同寿县主的身边看着大戏。

长安侯家的四姑娘沈嘉,她是第一次见,却在初见,便笑得为何连同寿县主这般孤僻,都对她很有好感。

这是一位极为开朗,很有些长姐风范的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不过行事却颇有章法,便连锦绣一个丫头,在她的眼里也平等待之,并不鄙夷,因比同寿县主与锦绣都大些,便自觉地关照着两个小女孩儿,顺便飞快地将姚俊频频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儿。

“死丫头,若不是母亲喜欢你,小爷一定好好教训你!”姚俊还在叫嚣。

沈嘉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将面前的一个放着点心的盘子给两个女孩儿推了推,这才慢慢地捏了捏手指,发出了卡巴卡巴的脆响,平静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姚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时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嘉呵呵笑了几声,脸色一变,按住了姚俊就是一通乱揍,似乎这姑娘力气不小,姚俊这样的少年,竟是在她的手下挣扎不得,只发出了哀叫声。锦绣在一旁围观姚家二少被揍,许久之后,方才见沈嘉施施然地放开了手,自坐在了锦绣的身边,倒了一碗茶来喝,慢悠悠地说道,“再敢废话,下回就打你的脸!”

“死丫头,你这么嚣张,你爹你娘你哥哥,都知道么?”姚俊觉得在一群小丫头的面前丢了脸,身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趴在一旁流泪道,“你知不知道温柔是什么啊?”

“当然不知道。”在姚俊猛地抬头悲愤地看过来中,沈嘉挖了挖耳朵,无所谓地说道,“女孩儿温柔,都是为了找个好人家。我以后不是都要嫁给你了么,温柔,”她一摊手,很坦白地问道,“又有什么用呢?”

姚俊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抽搐着不动了。

“这家伙不行。”见姚俊晕了,沈嘉便与同寿县主与锦绣笑嘻嘻地说道,“才一回就晕了。你们不知道,我娘在家,从前那都是按着饭点儿揍我爹的,你们看看,如今,我爹不就成了赫赫有名的长安侯?”她叹道,“还是我娘说得对,好男人,都是揍出来的。想要纳妾,揍他!想要翻身,揍他!想要私藏小金库,揍他!什么时候他乖了,咱们也就成功了。”

两个小丫头张着嘴巴震撼地看着沈嘉,觉得世界观被刷新了。

“揍?”锦绣磕磕巴巴地问道。

“瞧把你吓的。”沈嘉笑嘻嘻地摸了锦绣白嫩的小脸蛋儿一把,心里头有个小人儿欢乐地打了一个滚儿,拍着她的肩膀和气道,“一点儿都不难,只要你下一回手,以后,就顺手多了。若是你还害怕,以后你真的想要揍谁,我把我娘手里的女兵借给你,我就不信了,谁还能翻了天去!”她在家中是最小的一个,想要当大姐大很久了,难得这两个小丫头都很乖巧,沈嘉自然当仁不让地占个便宜。

“那便多谢姑娘了。”锦绣被沈嘉震得找不着北,心里头默默地给未来将会很苦逼的姚俊点了一根蜡,便讷讷地说道,“至于揍……”

“一不小心真遇上贱人,莫非你还忍着?”沈嘉觉得锦绣还是放不开。她叫锦绣不必看重身份,直呼她一声沈姐姐便可,无奈这小丫头很是规矩,姑娘姑娘的叫,从不肯逾矩,嘴里虽嗔她见外,然而心里却对她不生骄狂之心很是喜欢,便将她一揽,大咧咧地说道,“以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自己不敢动手,只管来找我,这京里头,还没有我收拾不了的人呢!”

长安侯深受帝宠,手里又有兵权,等闲人还真不敢招惹沈嘉。

锦绣感觉到沈嘉的真心实意,便抿嘴在她的怀里笑了。

“别说,小丫头长得真好看。”沈嘉凑到她的面前,细细地看了她片刻,便与在一旁露出了笑容的同寿县主笑道,“说起来,这丫头竟是我们里头长得最好的。”

锦绣在外向来娴静,大太太喜欢她,素来费心打扮她,所有的衣料都与主子相同,又因在大太太的院子里吃用都是一等一的,平日里燕窝也都不断,只一年便比从前长大了许多,面若凝脂,唇红齿白,自有天然的美貌,只是听了沈嘉这话,还是红了脸道,“姑娘只与我取笑吧。”

“锦绣脸皮薄,姐姐不要闹她。”同寿县主便在一旁仗义执言道。

“你们两个倒是要好。”沈嘉心里痒痒,掐了一把锦绣的小脸儿,这才坐在姚俊的身边,恶声恶气地踹了踹他,“别装死!”

姚俊一动不动。

“看起来,还需要我把你揍醒。”沈嘉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威胁太强大了,姚俊的身子抖了抖,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悲愤地叫道,“你这个母老虎!”更可怕的是,为什么二少竟然总是会上赶子在这母老虎面前找揍呢?

莫非是因为自己本性欠揍?

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外焦里嫩的姚家二少再也支撑不了,再一次翻着白眼儿晕过去了。

“我很凶么?”见姚俊晕过去了,沈嘉便疑惑地对身后两个靠在一起笑得浑身乱颤的问道。

“姐姐就应该揍他!”同寿县主拍着手很开心地叫道。

锦绣却只在一旁微笑,之后目光落在了外头有些熟悉的路上,垂下了眼睛。

明天,便去湛家吧。

第63章

永昌郡主的宅子,更应该说是个庄子。

这庄子占地不小,外头便看着宽阔大气,许多的树木支了出来,在风里哗哗作响,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就见极大的庭院,树林间还有一条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向着不同的院子延伸而去,路旁还有各色的花朵,带着几分的野趣。

锦绣离得极远便看得见远处的带着几分粗犷特色的房屋,似乎庄子的主人当初便想着要将此地便得有野趣,围着院子与房屋的篱笆都是长长的树枝,不远处还有鸡笼鸭舍,一见这些,沈嘉便已经忍不住地跑过去看了,然而到底只是模仿,鸡笼之中干净的不行,哪里有生物呢?

心里想着永昌郡主到底尊贵,只过些田园生活,却不会真的与鸡鸭为伍地住着,锦绣便扶着兴致勃勃的同寿县主走着往里头去。沿途还见着一块块的田地,里头倒是像模像样儿地种着极高的稻米和绿色的青菜,远远地闻着便有一股清香,两个女孩儿走到明显失望的沈嘉的身边,锦绣便笑道,“这庄子虽然没有姑娘喜欢的,不过出不了多远就有镇子,姑娘若是不嫌肮脏,或可去那里看看。”

“你说得对。”沈嘉不过是没见过这些,想着开开眼界,此时没有,只懊恼一下便放开了,便笑着看了看四周,一摊手道,“一会儿,我们谁来做饭呢?”因当时几个孩子并不要太多人跟着,永昌郡主无奈,只好只唤了几个护卫来,至于婆子丫头,竟是全免。

都是做惯主子的,谁会做饭呢?便是锦绣,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苦,在大太太身边更是如此,便亲手做一回桂花糕,都叫大太太心疼手疼呢。

沈嘉的一句话便戳中了几个人的死穴,正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这庄子的总管已急急忙忙地走过来,赔笑道,“姑娘不必担忧,咱们庄子里竟也有做饭的,若是主子们不嫌简陋,小人便斗胆叫她们做去了。”见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便急忙引着几人往里头走,笑道,“虽然伙食不如城里精致,不过咱们的食材都是山里刚刚出来的,新鲜的很,主子们倒可以换换口味。”

“可有野菜团子?”想到在湛家吃到的野菜团子,锦绣便觉得清甜可口,见同寿县主看了过来,便急忙笑道,“我在外头吃过一回,竟是从前都未吃过的野味儿,县主与姑娘也尝尝,便是不合心意,却也罢了。”

“现在山里的野菜不少,姑娘真是捡对了。”见锦绣穿得精致,那总管虽不知她的身份,却还是笑道,“如今野菜正新鲜,我叫她们去做几个花样儿出来给主子们看看。”

果然到了晚上,这总管便做了一桌儿的野菜宴席来,唯恐几个少爷姑娘的吃不惯这个,还预备了些山兔肉与山鸡肉,却没想到从未吃过野菜的几个人竟吃的极为香甜,一时间整个大桌便已经被横扫一空,到了最后竟是不够,姚俊与姚安便再吃了些兔肉,这才算完。

自从在这庄子歇下,锦绣便陪着同寿县主与沈嘉在庄子里玩耍,过了几日,姚俊便提议出去逛逛,只是锦绣心里揣着心事儿,便只推了,又告了假,待几个主子兴致勃勃地出去,这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裹,往着湛家而去。

在车上颠簸了一路,锦绣方才到了湛家,一入门儿就见湛功正在劈柴,知道他向来都这样不声不响地将累活儿自己干了,便也不打搅,只当他劈了最后的柴火,这才含笑唤道,“湛大哥。”

湛功没想到身后有人,此时听到有人叫他,腾地便站了起来,见身后漂亮的小丫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微黑的脸上便露出了薄红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低声道,“你回来了?”只是觉得回来这个词竟叫他心里暖洋洋的,虽觉得有些不妥,到底没有改口。

“嗯。”锦绣只笑笑,见院子里似乎没人,便好奇地问道,“婶子呢?”

“小善小风总这样玩儿不是正途,娘带着他们去拜先生去了。”湛功看着眼前单薄的小丫头,竟有种自己若是用力些,这女孩儿就要被吹跑的感觉,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娘攒了好几年的钱,可算是够他们读书的费用了,这不,赶着我走之前,想着把他们的事儿办了。”

“湛大哥决定走了?”锦绣闻言便笑了。

“总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湛功脸上发红,犹豫了些,这才露出了些笑容,“若是你有空儿,能不能帮着我照看我家?”他生平从不叫人为难,这是第一次开口求人,到底有些不习惯。

“便是湛大哥不说,我也会这样儿的。”锦绣见他还是有些迟疑,便笑道,“前儿个在家吃的那个野菜,我觉得极好,便向着往府里太太处晋些,主子们虽吃得少,不过却也能叫咱们家多些银钱出来。”

“你要买?”湛功沉默了许久,闷闷地问道。

“只是我对我们太太的一点子心意罢了。”锦绣便直言道。

湛功低着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柴火上许久,方才摇头道,“不能收你的钱。”见锦绣诧异地看他,他便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日后家里只怕也要你多费心。”想到家中病重的祖母,他便敛目道,“只是一码归一码,我记得你的情,至死都不会忘记。至于什么野菜,漫山遍野都是,若是再在这上头要你的钱,这情分就不干净了。”

或许,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家里也会去管锦绣借钱救急,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与她做买卖。

“是我想岔了。”锦绣见湛功不受,便只慢慢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走?”

“再过三天,和大队人马一起走。”湛功前两日才去报名,本只该是个新兵小卒,不过报名的时候,他远远一箭便射穿了箭靶,考官对他很是喜爱,因此便叫他领了一队的新兵,作为伍长。兵士们离家之前,朝廷里总是会发些银子,因此家里一时半刻也无需发愁,若是以后他有了战功,还能将得到的战利品与月俸叫人带回来,家里也能松快许多。

“知道湛大哥要走,我寻思着便给你带了两套衣裳。”锦绣忙将手上的包裹给湛功,口里说道,“因我不善活计,这衣裳是管别人要来了,不过我远远地看过湛大哥的身高,应该不差什么。”一边说一边打开,果然包裹里有两套簇新的青布做的衣裳,料子并不是特别好,不过却厚实耐磨,衣裳的边上便是些常用的药材,湛功见了,便觉得心里一热,感激道,“多谢你费心。”

“只望湛大哥在外头,也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别叫大家为了你伤心。”锦绣便笑道,“等你回来,或许,身份高了,便不认我这个小丫头了。”

“我会一直认得你。”沉默得有些木讷的高大少年,便非常认真地说道,“一直都认得。”

锦绣微微一怔,就见得湛功没有一丝闪烁的眼睛,心里微暖,便慢慢地点头笑道,“我信湛大哥的话。”果然这少年的眼睛明亮极了,竟有种叫她不敢直视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锦绣便觉得院子里静悄悄的,却带着叫她不知名的气氛,被湛功定定地看着,头一次有些慌乱,锦绣正挤出了些笑容来,想要说些什么,便听到外门脚步声传来,徐氏正脸上带着几分苦色地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来,一见院子里两个孩子正在对望,目中微亮,急忙掩了进门前的暗淡脸色,含笑迎了上来,对锦绣温声道,“姑娘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之后的目光便落在湛功手上的包袱上,看清了里头的东西,看着锦绣的目光便带着十分的柔和道,“累姑娘费心了。”

“不过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婶子这样说,我便要无地自容了。”锦绣急忙笑道,“听湛大哥说,小善小风今天便去拜先生,可还顺利?”

“还好。”徐氏便笑着点了点头。

“娘说谎!”湛善便在边儿上大声叫道,“娘从前说过,撒谎的不是好孩子!”

“说谎!”湛风便在一旁跟着叫。

“闭嘴!”徐氏狠狠瞪了两个小孩儿一眼,正要叫他们进屋,便被锦绣拦住问道,“婶子被人为难了?”

“并不算什么,不过是先生处已经人满了,我们去得晚些罢了。”徐氏强笑道。

“婶子若是不说,湛大哥怎么能放心地走呢?”锦绣见湛功果然在一旁微微点头,便笑道,“虽然我在这儿人不生地不熟,到底有姐姐在,婶子只管与我说,我还不信,这镇上竟还有敢驳罗家话儿的人。”

徐氏果然眼睛微亮。她虽然有风骨,从不受旁人无条件的接济,不过为了孩子却什么都愿意做,更何况与锦绣,因她心里总是有些想头,便多了些亲近,便叹道,“也是家里穷拖累的,那家先生的家里人怕咱们家以后交不起束脩,因此便拒了。”

“那没有试试别人家?”锦绣便好奇问道。

“咱们镇子不大,这么多年也不过出了一位秀才,若不是这秀才家里也难过,想着教些孩子赚些钱,便连这一个先生都没有呢。”徐氏见锦绣微微皱眉,不愿意这些事儿说多了叫她不痛快,便含糊地说道,“说起来,银子我们是有一些的,并不会拖欠什么。”

“不如,我与湛大哥明日再陪婶子去一次?”锦绣便试探道。

“那便叫姑娘受累了。”徐氏感激地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两个孩子,叹道,“这两个没有大哥儿的天赋,只怕日后不能从军,我只想着叫他们多认几个字,功名不敢想,不当个睁眼瞎子便是。”想到这里,她便有些遗憾。她虽然正在,然而家里的女孩儿们都只认得几个大字罢了,不然便是在家里教孩子们读书就是了。

正说着,徐氏便要招呼锦绣在此处多坐一会儿,自己便匆匆去做饭,刚动了动脚,便听到门口有清越的少年的声音传了进来,唤道,“是湛家婶子家么?”一边说,便有个俊秀的少年迟疑地走了进来,见院子里好几个人看着自己,便微微红了脸。

“是那个先生。”锦绣正觉得这少年长得极好,却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似在哪里见过,便听到湛善叫道,“先生来了。”想到徐氏方才的话,便不由一怔,显然是想不到她口中中了秀才的,竟是这样年纪不大的少年。

这少年有些文弱,又喜欢脸红,此时有些无措,却还是露出了些笑容来,对着徐氏颔首道,“方才我家长辈冲撞了婶子,是我的不是,真是抱歉。”见徐氏竟似怔住没有回话,他便轻声道,“这两个孩子,愿意读书是他们的造化,我想着,若是婶子不嫌弃,便叫他们明日来与我一同读书吧。”

“可是……”想到方才受到的侮辱,徐氏便迟疑了起来。

“说起来,那人不过是亲戚,并不是我家真正的长辈。”少年声音清朗地说道,“我虽然不才,却也是受镇上叔伯婶子们帮衬着长大的,哪里能做个白眼狼?”见徐氏感激道谢,便摇头道,“婶子信任我,我心里也欢喜,只望真的能叫这两个孩子受益。”

锦绣刚开始,还以为这先生是个难对付的,没想到心性竟这般纯良,便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见他眉清目秀,心中竟不自觉地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感觉,却见此时因徐氏应了,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笑容的少年也不经意地看过来,之后,竟一怔,飞快地又死死看住了锦绣,脸上露出了些奇怪的表情,便微微皱眉,一转转到了湛功的身后,阻断了这少年看着自己的目光。

“先生?”见这少年看着锦绣的目光竟有些失魂落魄,徐氏便皱眉唤了一声,心里却觉得这少年有些唐突。

“啊……”这少年这才似乎回身,茫然地看了徐氏一眼,又下意识地向着锦绣的方向看去,却只见着湛功高大的声音,这才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若是婶子应了,我便在家里等你们。”说罢便告辞离去,只是离去前,又转头向着锦绣的方向看去,神色古怪。

“镇上的人没见过世面,姑娘不要与他计较。”锦绣生得好,况在公府里娇养,自然不是镇上小家小户的女孩儿比的了的,徐氏只安慰了她一回,却想到自己的儿子,便生出了几分忧虑。

她也相信以长子的本事,入了军中自然会有好前程,不过若是说会到底是个什么时候,便不敢肯定了。若是之前,这女孩儿便被旁人捷足先登,她便觉得心里有一把火烧着一般,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妄想这样的女孩儿,一边将只叫三个儿子陪着锦绣说话,自己飞快地回了屋子,从自己的床底下捧出了一个不大的盒子来,一打开,竟是一只小小的翡翠戒指,爱惜地抚摸了一会儿,便揣在了怀里,含笑走了出去。

此时的院中,三个孩子正在一旁笑闹,一个少年立在不远处目光温和地看着,只叫徐氏看也看不够一般,摸着那戒指,便生出了些勇气。

而那匆匆地从湛家走出的少年,却在疾行了许久之后,突然浑身软了下来,靠着身后的墙,脸埋进了手里,浑身都在哆嗦,低声哽咽道,“娘啊,我今天,似乎真的找着绣儿了。”

第64章

不知为什么,锦绣在湛家,只感到心里头松快许多。与两个孩子玩闹,一旁的湛功只是看着,却叫锦绣心里感到安心。徐氏的态度越发地可亲,看着她的目光是真的慈爱,便是连卧床的湛家祖母,虽大多都只是歇着,然而每当锦绣给她请安,脸上总会露出笑容来,拉着她说些话儿。在国公府里那样憋闷的日子,仿佛在这一家人的善待中都快活了许多,因此几日间,锦绣只在湛家,便是同寿县主等人要带她游玩,也都拒了。

姚俊干的好事儿还是不小心曝光了。

不过这却是他自己找抽。

因锦绣频频外出,同寿县主与沈嘉便十分好奇,追问下,锦绣也不过含糊地说了几句是当日迷路遇到的好心人,没想到姚俊立时便心虚了,忍不住问道,“可是当时救了你的好人?”

“救?”沈嘉敏锐地听到了这个字。

姚俊脸色微微一变,仰天咳了一声,有些胆怯地说道,“那什么,就是吧,锦绣那天,其实一不小心,差点儿就被个拐子拐走了。嗷!”话音未落,迎面就挨了一拳,就见沈嘉满脸怒色,见他委屈地看过来,立时便又是一拳头,口中骂道,“你说的轻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锦绣一辈子就毁了!”

“我知道错了!”几拳头下来,姚俊疼得嗷嗷直叫,蹲下来双手抱头,讨饶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心里已经后悔了。”

“亏了锦绣还给你瞒着。”沈嘉呸了一声,拎起来姚俊便喝道,“你给我记住了!再这么干事儿不走脑子,别怪我宰了你!”一转头,她却见锦绣只是抿嘴笑着,并不趁着此时咬尖儿,便觉得这丫头太过懂事,便有些心疼道,“你也真是的,以后,他再敢欺负你,你只管与我说,必为你做主。”

“姑娘说得我竟无地自容了。”锦绣便拉住了沈嘉,不叫她再揍姚俊,眼看着姚二爷连滚带爬地跑了,这才温声道,“二爷也是无心的,何苦为这事儿多做纠缠呢?”她又对气鼓鼓的同寿县主道,“姑娘们为我张目,我已经感激万分,只是二爷已知道错了,别为了我的事儿搅了主子们的好兴致。”

“听你说的这人,倒真是不错。”沈嘉便笑问道,“你这几日去,便是为了感谢他?”

“因湛大哥马上要去西北,我想去送送。”锦绣便直言道。

“他从军么?”沈嘉想了想,便叹道,“西北军如今是安国公的麾下,我爹虽然手里带兵权,不过你也知道,安国公是太子的母族,我爹得圣人宠信,因此并不敢与皇子们多做牵扯,与安国公从不亲近,可惜了。”她摇头道,“不然,若是我叫我爹修书一封,你那恩人也能在军中升职快些。”

“姑娘的心意我知道,”锦绣只淡淡笑道,“只是大好男儿,自己建功立业便是,湛大哥若是真有本事,自然会脱颖而出。”

“看起来,你竟是对他极有信心。”见锦绣低头一笑,状似默认,沈嘉便爽快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便不插手了,只是,”她拉着锦绣的手叹道,“若是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只管与我们说便是,再瞒着,岂不是见外?”一开始她对锦绣,不过是同寿县主看重她,方才亲近。不过这几日相处,见锦绣行事谨慎,不是个藏奸的,便多出些喜爱,愿意回护她一二。

况且由仆可知主,锦绣性情温柔,沈嘉便对英国公夫人也多了几分亲近。

到底,姚俊是她日后的丈夫,而听说英国公夫人对姚俊的影响不小。

“我先多谢姑娘了。”锦绣连忙谢了,见同寿县主偏过了头不理自己,急忙在她耳边安抚道,“这次,是我错了,县主只饶了我这回,下次,不管什么事儿,我必不瞒着县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