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锦绣来说,一个姨娘与庶女的算计,还真影响不着她。如今她只伴着同寿县主,闲来的时候便练练字,或是与同寿县主临摹一些名家的字画,竟是不知有多自在。

不过几日,沈嘉便风风火火地把铺子的事儿给办成了,似乎长安侯极为疼爱这个幼女,那铺子竟是在王公聚居的一条长街之上,店面开阔敞亮,锦绣与同寿县主跟着沈嘉看过,便极喜欢,只连声称好,见有人认同,沈嘉便笑眯起了眼睛道,“这地方竟是不小,不如,咱们再在旁边儿开个点心铺子如何?”

“入嘴儿的东西,姑娘还是谨慎些为好。”若是真有人使坏,点心简直就是突破口,便是大家谨慎,可是谁又能保证完全不出事呢?况且不过是为了玩耍,锦绣便笑着劝道,“若是姑娘真的觉得这地方太大,不如进些西洋玩意儿,又有趣又稀罕。”

“这个倒是不错。”沈嘉说完了点心铺子,自己也有些后悔。她不过是爽朗些,又不是真的小白,闻言便抚掌道,“我大哥如今掌着海埠的兵,常遇见外头来的人,竟都托给他便是。”她想了想,眼睛一亮便笑道,“还有外族的首饰,在京里也难得呢。”

见四周无人,她方才凑到两个女孩儿的耳边不屑地说道,“外头这些人,都说什么蛮夷粗鄙,其实谁不知道,喜欢这些粗鄙玩意儿的,还就是他们呢!”

“行了,还有完没完?”姚俊在一边儿等得浑身发痒。

他对什么铺子不感兴趣,想着好不容易放了假,是要与沈嘉一同去吃馆子玩耍的,如今却落在了这铺子里,便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地!”见沈嘉的一双妙目猛地瞪过来,他飞快地抖了一下,便赔笑道,“那什么,我的意思是,琼芳楼,席面都订好了,再不去,只怕菜都凉了。”

“你只说你自己嘴馋便是,倒来催我。”沈嘉嘲笑了一声,只是见外头又有旁人路过,立时便对着姚俊笑了笑,给足了他的面子,这才拉着两个女孩儿笑道,“安哥儿听说去书馆了,我知道你们在家并无事的,不如与我们一起?”

两个小丫头还没吃过外头的馆子,闻言便有些意动,之后对视了一眼,无视了姚俊杀鸡抹脖的动作,同寿县主便抿嘴矜持地笑起来,偏头道,“只要姐姐叫我们去,我们必是要去的。”说罢便一拉锦绣的手,笑嘻嘻地问道,“对不对?”

锦绣也看了姚俊被两个电灯泡照耀后悲惨的表情一眼,之后便只笑着点头。

沈嘉的眼中露出了几分促狭的笑意,便领着两个女孩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琼芳楼的方向而去,一路见外头阳光明媚,人来人往,去也别急着走,只捡些有趣的铺子进去看着,锦绣对旁的倒还不是很看重,只在一件铺子里挑了几本新书,又看中了一方极精美的童子摘莲的砚台,活泼有趣,带着几分童趣,这才买了一同带着。

一路看一路走的,不大一会儿便到了琼芳楼,锦绣就见这酒楼建了三层之高,雕栏画栋,奢华无比,外头几丈长的彩绫将整个酒楼环绕,与旁的一比颇为不同,外头人来人往,只是一进了酒楼,就见红木长梯,大白天的竟是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灯火通明之外,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姚俊也不与旁人多说些什么,只叫一个小二引着往三楼走,到了一间雅间,见里头已经上了菜,只是每样菜的下头都有一个小小的暖盆把菜温着,姚俊这才叫几个女孩儿落了座,很是炫耀道,“如何?”

“挺不错的。”沈嘉坐下来左右看看,便将头向着一旁的窗子看去,却见这面向酒楼内部的窗子下,竟是一个大大的戏台,此时正有几个小戏子扮着才子佳人依依呀呀地尝着,侧耳倾听,也觉得心里喜欢,便与姚俊笑道,“你怎么知道竟有这样的一家?”

“说起来,还是温三哥带我来过一回。”姚俊叫外头候着的小二将暖盆撤了,这才招呼大家吃饭,一边便笑道,“说起来,这酒楼还有温三哥的份子在里头呢。”

锦绣在一边先服侍同寿县主漱了口,这才一边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一边在心里回忆京里头姓温的显贵,只是虽觉得这个姓氏颇为耳熟,竟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到底有些模糊了,便侧耳倾听,倒是沈嘉都有些摸不准,便探头问道,“这是哪家儿呢?”她猜到,“莫不是青阳伯的府上?”

“不是。”姚俊看着下头的戏,一边转头与锦绣问道,“说起来,她们不知也便罢了,你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呢?”锦绣便诧异道。

“前儿个你们世子正叫我打听他的事儿呢,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姚俊便笑道,“温三哥便是那两淮总督家的,听说总督夫人瞧中了你们家的姑娘。”说着他便笑起来,说道,“温三哥也是有趣,竟是知道我常与姑妈来往,请我吃饭,就是为了打听府里头姑娘们的事儿呢。”

“二爷说了?”锦绣便有些皱眉。

说是订亲,到底都是没影儿的事儿,若是姚俊不小心将姑娘们的事情说了出去,岂不是叫几个姑娘于名声有损?

“我再傻也不能说出来不是?”姚俊便觉得自己干的不错,笑嘻嘻地说道,“温三哥白请我吃了饭,结果一句没听着,气得不轻呢。”

“那位温三少爷……”锦绣的目光便有些闪烁。

“是个不错的人。”姚俊便爽直地说道,“为人办事儿,最是个明白通透的,难得的是为人仗义,颇有担当。虽才是个庶子,不过你出去问问,京里头咱们这些人,都对他的印象不错。”

听他把那温三夸得跟朵花儿似的,锦绣便越加觉得蹊跷。

这样的子弟,怎么就要定下三老爷的庶女呢?

心里都游移不定,锦绣便有些没了胃口,然而见主子们都兴致勃勃,也不愿叫人扫了胃口,便只夹着一个吉祥如意卷慢慢地吃着,正在此时,便见外头有了响动,姚俊先出去一看,锦绣竟听着他似乎是与外头那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听那人走了。

“那就是温三哥。”姚俊过了一会儿才回来,便叫锦绣往着外头看去,就见此时,正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往着楼下走,锦绣因上了心,便努力打量了他的背影片刻,就见他身材高挑,穿得虽是普通的青衣,然而腰间却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微微侧脸的时候,竟也是俊秀非常,走在酒楼里还有不少人与他打招呼,显然是交情不错。

见了这样的少年,锦绣便忍不住心里一赞。

能从世家之中找出这样的庶子来,还真是不容易了。

见了温三,她的心里便越加地着急起来,竟是想要赶紧回去与大太太禀报自己所见。好容易强忍住了,等着沈嘉与同寿县主满意,这才坐车一同回了安平侯府,与同寿县主告辞,便匆匆地回了英国公府。

一进院子,锦绣便见红玉正指着几个奶娘说着什么,见她回来,便笑嘻嘻地上来问道,“你竟还舍得回来么?”见锦绣将一个不大的八角食盒往她的手里一推,这才两眼放光地问道,“这是什么?”却立时打开了,见里头是几样与府里不同的菜,便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

“回来再与姐姐说话。”锦绣便又拎着一个食盒出来,与她笑道,“太太可在?”

“与世子在屋里说话呢。”红玉便低声道,“似乎是二姑娘的事儿。”

锦绣点了点头便挑了帘子进去,见此时大太太正抱着齐坚与世子说话,便施了礼笑道,“好容易去外头一回,我也孝敬太太一次。”说罢便将食盒放在了一边的桌上,与大太太笑道,“外头如今热闹,可巧了,今天姚家二爷在琼芳楼请客,我陪着县主与沈家姑娘去了,竟还见着了一位温三爷。”

大太太立时便目中一亮,急声问道,“如何?”之后便一指在一旁只笑不语的世子道,“你们三爷也是听着了信儿,想着与我说道说道的。”之后便将锦绣找到自己的面前问道,“那人如何?”

“从前太太只问我在外头过得如何,如今一颗心扑在了二姑娘的身上,我竟有些失落了。”大太太含笑点了锦绣的额头一记,锦绣这才赔笑道,“虽看得不大真切,只是我看着竟是个人才,不过到底我见识浅薄,不知那位三爷的底细。”

“他这要说,你便回来了。”大太太叹了一声,给锦绣拭了拭汗,这才摇头道,“看你这急匆匆的,可见也是急了。”

“若是别的姑娘,我也不管的。”锦绣便低声道。

大太太知道她口中的别的姑娘是谁,闻言简直头疼的不行,恨道,“前几日才叫她出来,后脚便把人家沈家丫头得罪了。”她见怀中的小胖子乖巧地坐着,仰着小脸看着她,急忙将脸上的怒色收了,沉声道,“如今,我也烦了,既然愿意奉承老太太,只管去!我倒要看看,以后老太太能给她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

“太太早便该如此,只是心软,想着她年纪小。”说起那天,锦绣便心有余悸道,“亏得那日都是亲姐妹见着,沈姑娘心胸也宽阔,不然岂不是要恨上我们姑娘了?”见大太太颔首,她便低声道,“倒不如叫三姑娘好好陪着老太太,最后得个纯孝的名儿也尽够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三姑娘圈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大太太微微犹豫,然而想到自家还有好几个女孩儿没有出嫁,便下定了决心颔首道,“你说的是。”她淡淡道,“若是她愿意服侍老太太,我也不会刻薄她,只叫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

到底今日说的不是三姑娘的事儿,大太太便对着有些沉默的世子问道,“你说,那温家究竟如何?”

“有些太好了。”一向淡定的世子的眼里也露出些迷惑来,他皱眉道,“温三我是接触了两回,言谈举止无一不好,”他将身上的一件玉佩把玩着,目中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当初总督夫人膝下无子,因此他从小是充作嫡子教养的,更兼他早死的生母其实是总督夫人的远房表妹,只是因父母早亡无人给她做主,这才在那夫人的安排下给总督做了二房,说起来,竟是与总督夫人有些血缘在的。”

“我记得,那位总督夫人是有一位嫡子的。”大太太便回忆道。

“那孩子如今还小。”世子便说道,“养了他十几年,总督夫人才有了真正的嫡子,只是却并未疏远了他。这温三是个有良心的,关心嫡母,护持幼弟,行事颇有章法。”见大太太眼里已经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便顿了顿,继续道,“他生母虽然早亡,却给他留下了偌大的家财,总督夫人并未克扣,如今也都给了他,便是日后分家出来,也不必担心生计。”

“这样的人家,竟无一处不好,”大太太便有些坐不住了,与世子说道,“你竟未问问,缘何竟瞧中了二丫头?”

“温三也不大清楚。”世子忙说道,“他也不过是听说,总督夫人给他瞧中了咱们府里头的姑娘,因此也想知道点儿事儿,只是我想着并未将这事儿砸实惠了,便隐了没有告诉他。”

“你做的极对。”大太太便叹道,“不管如何,不能伤了你妹妹们的名声。”她摸着怀里软绵绵的小胖子忖思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听说,总督夫人已进京了,我也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如今若是只做不知,竟是我的失礼,不如后日下帖子请她来坐坐,有些事儿,虽女家不能主动提,不过若是她有心,必会与我分说一二。”

“这事儿母亲想着便是。”世子便笑道,“温三人品确实不错,配给二姐姐,竟也是良缘了。”

之后目中到底露出些疲惫来,大太太见了便极心疼地问道,“这几日,听说你休息得越发迟了,看着精神也差,你这样,是要叫我们担心死么?”

“不过是外头的小事儿,母亲不必放在心上。”世子忙笑道,“因太子今日有些庶务,我伴着他,便有些精神差了。”只是到底不愿多说,唯恐大太太忧心。

大太太也知道这些,便也不问,只与锦绣道,“叫小厨房今日起,每天给世子送一碗补汤,必要他当面喝了才算完。”

锦绣忙应了,世子见大太太是真有些不快,便赔笑与大太太说了几句,只叫她又露出了笑模样儿,这才退了出去。

到了后日,总督夫人果然应邀而来,见面便极亲热地管大太太唤姐姐,显然是真存了联姻的心思,见她真诚,大太太也热络了起来,两人在迎客厅坐了,锦绣上了茶立在大太太身后,见这位陈夫人还如从前一般爽利,便只低头听她开口笑道,“姐姐,怎么不见贵府的几位姑娘?”

见大太太猜到了她的目的,她便也没有什么遮掩地笑道,“姐姐养的好女儿,若是姐姐舍得,便给我做了儿媳妇吧?”

闻她真的提了,大太太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却猛地一怔,疑惑道,“我的女儿?”

锦绣也有些傻眼地看着一无所觉的总督夫人,惊呆了。

不是说,是三老爷的女儿么?

第69章

“妹妹。”脸上有些变色,大太太只觉得心里头突突地,却还是稳住了,只强笑道,“妹妹是看中了谁?且与我说来听听。”一旁的锦绣,便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贵府三太太竟未说么?”见大太太脸上变色,陈夫人也愣了,之后便皱眉道,“很久之前,我家老爷偶遇贵府的三老爷,因我想着都是一家,传个话儿的事儿,便请三老爷帮我与姐姐带个话,怎么竟无人提及呢?”

锦绣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三老爷提了,只是府里头传的,是二姑娘啊。

“罢了,便是姐姐第一次听说,我也只能厚颜了。”陈夫人虽觉得三老爷有些不靠谱,到底忍了,将此事放在一旁,只与脸上发僵的大太太笑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唐突了,只是我是真爱那丫头的品格,虽知有些不规矩,还是提了,若是姐姐觉得我家那三儿还行,便成全了我的心。”她说到高兴的时候,便眉飞色舞地保证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性格的,不是刻薄人,若是姐姐愿意,以后,我把她当亲闺女疼!”

说了半天,这位夫人竟连到底看中了谁都没说,锦绣都在一边急得不行,然而哪里有身份催促一位诰命呢?只竖着耳朵听着,大太太脸上倒是缓和了许多,只温声道,“妹妹看中的是哪个?”却也知道以陈夫人的头脑,必不会为庶子迎娶自己的嫡女,便将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庶女的身上。

“便是府上的四姑娘。”见大太太并无不愿,陈夫人本就对自己的儿子极有信心,闻言便立时笑道,“这孩子我一见就喜欢,”见大太太欲言又止,她便急忙说道,“我知道她年纪还小,只是姐姐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若是被旁的府上也看到她的好处,岂不是要心愿落空?只先订亲,至于成亲,等那孩子长大便可。”

锦绣都在一旁听住了,然而想到四姑娘素日里行事端正温和,为人极明理聪慧,便也觉得被陈夫人看中没什么不可能的,因她与二姨娘素来对大太太真心恭敬,心里头多少为她欢喜,更何况虽二姑娘于这样的婚事上落空了,大姑娘如今却也在为她费心筹谋,便心中为两个姑娘欢喜,只觉得如今的局面,竟是皆大欢喜。

只是到底对三老爷与三太太的做派感到恶心。

想必是三老爷偷梁换柱,想着把自己的庶女先与总督府糊弄过去,先连下这门姻亲,至于以后二姑娘被揭穿会落个什么局面,便与他无关了,到时候他做了温三爷的老丈人,便是总督府恨死他,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他只需要仗着总督府的势在外头作威作福就够了。

心里为这样对庶女未来的生活半点儿不在乎的三老爷感到愤怒,只是此时到底有贵客在,锦绣便敛目不语。

大太太此时也猜到了,心中微微一叹,便与陈夫人含笑道,“我竟不知,能与妹妹有这样的缘分。”这话,便是口头上同意亲事了。毕竟温三极好,陈夫人又慈爱,她并没有理由推了这样的好亲事。

陈夫人听到这,便知道这事儿多少成了,闻言更是开怀,见了此时正堂上不过是几名丫头随侍,便含笑道,“府上的姑娘们我还没有见过,姐姐怜惜我,便叫我也有机会做个长辈?”

大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缓缓点头,外头便有一个丫头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便见几名姑娘翩翩而来,因陈夫人与大太太的话多少传出去些,锦绣便见走在后头的四姑娘的脸上露出了薄红,二姑娘虽亲事落空,却并不失落,只频频用欢喜的目光向着四姑娘看去,只是见着三姑娘竟走在二姑娘的身前,锦绣便皱起了眉。

说起来这几日,大太太还真没有功夫收拾她,竟也叫她出来,目光落在三姑娘一身簇新的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头上是金镶倒垂莲花步摇,行动间竟是弱柳扶风,将身后的姐妹们皆比了下去,便低头看了大太太一眼,显见她的脸色也极难看。

一上来,三姑娘便娇滴滴地先给陈夫人请了安,这才微微侧头,露出了自己娇媚的侧脸。

陈夫人就跟没有看见一般,笑着看着别的姑娘与大太太请安,又与她请安,便急忙将四姑娘的手拉过来,含笑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四姑娘诧异地看了陈夫人一眼,目中闪过一丝迷惑,之后便突然轻声道,“您是上回的那位夫人?”

“这丫头的心性极好,都是姐姐教养有方。”陈夫人便对也露出了迷惑的大太太笑道,“上一回我去京郊的大空寺礼佛,可巧儿在禅房的时候,旁边的屋子走了水,一时着急,竟还崴了脚,丫头们又都不在,叫了许久都没有过来,”她想到当时的惊险,猎猎的火势仿佛就在眼前,摇头叹道,“若不是这丫头听着了,冲进来将我扶出去,我竟是死在了里头也没人知道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大太太惊声道,“这孩子竟半句都没说过。”

“这便是她的好处了。”陈夫人便笑道。

锦绣虽觉得这件事儿实在有些戏剧化,不过却并不是坏事,见四姑娘只低头不做声,知道她心里头多少害臊,便在心里一笑,等着日后客人走了,与四姑娘说笑今日的事儿。倒是一旁的三姑娘的脸上露出了嫉恨的表情,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陈夫人此时,便叫丫头把表礼送上来,锦绣见不过是一模一样的首饰珠宝,几位姑娘并无不同。陈夫人却是亲手将表礼放在了四姑娘的手上,这才与大太太笑道,“姐姐身边的女孩儿,都是一般无二的人才,我看了竟有些爱不释手呢。”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大太太却也不挑语病,只温煦地看了四姑娘一眼,便笑道,“何苦笑她这几个丫头呢?”

“我家那个混世魔王,被我惯的不成样子。”陈夫人便叹息了一声道,“他从小养在我的身边,脾气犟得很,只是,”她含笑看了四姑娘一眼,便说道,“是个极听得进去劝的人,心地又好,如今我也并未想着给他安排通房丫头什么的,只等着以后有个人能待我管住他,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竟是在承诺不叫温三爷婚前纳妾了。毕竟四姑娘如今年纪还小,前头又有两个姐姐,不可能越过她们去先成婚,这一年两年地等,温三爷岁数也不小了,若是弄出了通房庶子什么的,又叫四姑娘嫁过去怎么办呢?也是麻烦。

见陈夫人对四姑娘这般尊重,大太太是真心地露出了笑模样,只觉得苍天庇佑,能叫四姑娘遇上这样的好人家,便含笑道,“妹妹的性情,我是尽知的,”她喜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容,却还是说道,“只是,还要再看看。”

“我家那小子,便托给姐姐了。”知道大太太越重视方才越这般谨慎,不轻易答应,陈夫人便也笑了。

温三虽是庶子,不过被她当亲儿子疼了十几年,便是如今,与她亲生的也不差什么。如今总督府已然是显贵到了极点,好人家的女孩儿不是没有上赶子来与她攀扯的,只是她却只想要寻一个能与自己儿子相投的女孩儿。温三虽未见过这姑娘,不过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孩儿她还是知道的,虽四姑娘不过是庶女,只是到底养在嫡母的身边,也不差教养,竟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四姑娘。

“只是四妹妹年纪小,以后恐冲撞了夫人呢。”三姑娘从来都看不上什么事儿都比她差的四姑娘,没想到如今竟被她得了自己在意的姻缘,恨得眼里冒火,却还是娇怯怯地在一旁说道,“上回,四妹妹还不小心打伤了一个不听话的丫头,如今那丫头还起不来呢。”

这竟是在诋毁四姑娘了!

锦绣听得惊怒不已,更不要提大太太已经浑身都在哆嗦,手中的茶碗都在响,锦绣忙在暗地里拖住了大太太的手,大太太稳了稳心,与陈夫人淡淡笑道,“这丫头如今服侍着老太太,累得不轻,竟生出了幻觉来。”她微微一顿,这才笑道,“府里头,说不知四丫头最是个好性儿的?别说打伤,便是她身边的丫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碰掉过一回呢。”

“丫头不好,打死也又算什么。”陈夫人却只淡淡一笑道,“别说丫头,便是我家那些妾室庶女庶子,敢在我的面前废话的,我也饶不了他!”

三姑娘脸色微变,正要再接再厉,却见大太太突然用冰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之下,竟是叫她忍不住浑身哆嗦,心里头怕的厉害,正要仗着老太太压大太太一回,却见大太太微微一个示意,锦绣便出来笑道,“我送姑娘们去后头休息一会子吧。”

三姑娘正要瞪眼,七姑娘已经上前,仗着年纪小,只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道,“三姐姐累了,快些与我走吧!”竟是拐着挣扎不能的三姑娘便走了。

陈夫人只是低头饮茶当没看见,锦绣福了福,便追着几个姑娘过去了。却见不过过了一道院子墙,三姑娘便使劲儿地甩脱了七姑娘的手,冷笑道,“七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看是哪家不要脸的东西,连自己姐妹的亲事都要抢!”七姑娘才不怕一个庶女呢,闻言便掐着腰瞪着眼睛,指着三姑娘骂道,“别以为你那点子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怎么着,二表哥不理你了,你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姐妹的头上?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呸!”

“要我说,三姐姐不如多在老太太身边修身养性,日后,也会有人上门求娶。”六姑娘也在一旁露出了个鄙薄的笑容来。

“谁不要脸了?”三姑娘被骂得脸上通红,闻言便冷笑道,“抢姐妹的婚事的可不是我!”她眼珠子一转地说道,“温家这门亲,本是二姐姐的,也不知太太给总督夫人灌了什么迷汤,竟叫二姐姐的婚事落空!这还要不要脸?!”

“姑娘这话说得差了,”锦绣见二姑娘脸上通红,被三姑娘气得眼里全是泪水,便出声道,“这事儿本就是谣言,我们谁都没有听说,姑娘是从谁的嘴里知道的?”见三姑娘愤恨看来,她便淡淡说道,“总督夫人还在,姑娘再这样大声嚷嚷,只怕夫人更记得你了。”

说到记得二字,锦绣便有些意味深长。

知道今日自己叫总督夫人对自己的印象不大好,三姑娘却只怨恨道,“好啊,你们连成一线,就是为了对付我了!”她上前就要推搡四姑娘,却冷不丁地被六姑娘止住了,果然不敢大声说话,只对着四姑娘冷笑道,“我原先就说,你向来不声不响,内里藏奸,如今,果然叫我没看错你!”

“三姐姐说什么是什么吧。”四姑娘只有些冷淡地说道。

“怎么,有了好姻缘,你竟敢与我这样说话了?”三姑娘陡然又尖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要我的强?!夫人喜欢你又怎么样?你瞧瞧你,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段没身段,也敢嫁到总督府上去?”见四姑娘脸上微动,她便讥笑道,“我劝你少做白日梦!不然,以后独守空闺,别怪做姐姐的没提醒你!”

“再美的红颜,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把枯骨,”六姑娘只淡淡道,“性情相投,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三姐姐,”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来,“还是好好修修你的心,不然,谁耐烦理你呢?”

“你!”

“若是姑娘觉得这婚事错了,大可去总督夫人的面前辩一辩。”锦绣见外头有探头探脑的丫头婆子,立时脸上就是一变,与三姑娘说道,“姑娘这几天闹得也够了,你也看见了,是人家总督夫人亲自上门来求的四姑娘,”她见三姑娘呼哧呼哧地看着自己喘气,便轻声道,“若是姑娘有能耐叫总督夫人改口,谁都无话可说。”

“锦绣说得对。”七姑娘立时便冷笑道,“在姐妹们的面前,你耍什么横?有能耐,你把总督夫人奉承好了比什么都强!”说罢,她便得意地拉了四姑娘一把,欢快地笑道,“今日我看伯娘的意思,竟是要应了的,姐姐大喜,我先给四姐姐贺喜了。”

“你这样儿,我便知道你是在打什么主意了。”四姑娘从前知道三姑娘跋扈,可是却不知道她竟然真能干出坏人姻缘的事儿,简直就是一点子情分都不讲了,不由心灰,却还是强笑道,“你只说,你想要什么呢?”

“姐姐屋里那副锦鸡图五颜六色的,我看着心情就好,四姐姐送我吧?”七姑娘便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

“那副真迹在太太的库里收着,赶明儿叫锦绣找出来与你如何?”六姑娘便在一旁笑道。

七姑娘闻言,立时便笑眯眯地点头应了,锦绣见事情平息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之后便笑道,“姑娘喜欢,太太必是叫我今日就去找的,好姑娘,可怜我开一次库房不容易,是不是也该赏我点儿什么?”

“你什么都不缺,还要什么呢?”七姑娘便偏头含笑道。

“昨儿我家的庄子上送来了新鲜的蔬果,若是我得脸,连着太太的好东西一同送过去,姑娘们只别拒了就行。”

“我从不拒东西。”七姑娘便拍着手爽快道,“便是她们不喜欢,都归我也就是了。”

一旁的几位姑娘都撑不住笑了,三姑娘见此,心中竟是又气又恨,脸上勃然变色,只冷冷地看着四姑娘低头与七姑娘笑着说了身后,后头的女孩儿眼睛里便冒出了亮晶晶的光来,一个与自己打圆场的都没有,又想到自己的姻缘,也是被四姑娘所阻,真是又气又恨,再也忍不住,竟是一头向着四姑娘撞去。

锦绣便听得哎呀一声,四姑娘被三姑娘一撞,竟止不住地一头向着一旁的假山跌去。

脸上变色,她竟是想都不想地向着四姑娘扑去,将她往一旁一推,自己便狠狠地向着那棱角分明的石块撞去。便听得一阵惊呼,死死地护住脸等着这一击,却感到身后一阵温热与柔软,之后便听到一声闷哼,和一声低低的“锦绣……”

诧然抬头,便见不知何时而来的齐宣,正疼得脸上惨白地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响。

第70章

锦绣说什么都没有想到,齐宣会冲出来护住自己,竟呆呆地看了他许久,这才在几个女孩儿的惊叫中回过了神儿来,飞快地从齐宣的怀里退了出来,之后,便见这少年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虽不见外伤,然而从齐宣的身后,那尖锐的假山石看,锦绣便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这人,为何会护她呢?

只是此时,却不是要想这些的时候,她只急忙扶住了脸色苍白的齐宣,连声问道,“四爷,可有大碍?”说罢,便记得眼里一阵的温热,嗓子有些发紧地说道,“我去叫我找大夫来看看。”说完便要走。

“不用那样麻烦。”齐宣疼得额头上全是虚汗,却死死地攥住了锦绣的手,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眼前忐忑的小丫头温声道,“不过是撞得有些狠了,请大夫倒是有些闹大了。”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而若是府里头几个姑娘为个男人争锋,竟还连累了兄弟,那可就好听了。

人多眼杂,齐宣虽然对府中的姐妹没有什么亲近,却也不愿节外生枝。

更何况,只有这样,锦绣才会用这样重视的眼神看他吧?

眼里只有他,没有隐隐的疏离。

敛下了目光,齐宣便对着围过来的几位姐妹笑道,“不过是锦绣一不小心跌了一跤,我护住她罢了,并没有什么事儿。”

“还是叫大夫看看。”六姑娘只叫自己的丫头去告诫那些下人闭嘴,便温声道,“四哥是读书人,手臂最重要,若是以后耽误了可怎么办?”她目光落在了齐宣身边的锦绣的身上,便叹道,“若是四哥执意不愿,锦绣只怕也再难安心。”

齐宣心中一震,一转头,果然见锦绣的眼里落下了泪来,不由有些心疼,方才的那点小算计便烟消云散,只对锦绣轻声道,“那便有劳了。”

锦绣得了他的话,这方才去了,然而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齐宣一眼,见有些清瘦的少年被姑娘们围在中间,低着头说些什么,心里难过,忙转过了头去,叫外头请大夫来看。焦急地等了许久,方才见一个大夫夹着药箱匆匆而来,忙迎上去,领着他往齐宣的地方去。

几位姑娘皆避开了,锦绣见无人,便只立在大夫的身边看着,见他拉起了齐宣的衣袖,那少年白皙的手臂之上,竟又一块杯口大的淤青,此时那淤青竟青得发紫发黑,狰狞异常,忙掩住了嘴,许久之后方着急地问道,“我们四爷没什么大碍吧?”

“并未伤筋动骨。”那大夫上下看了片刻,这才叫齐宣将袖子方向,从药箱中取了几个罐子来,交到锦绣的手上,捋须道,“只是这几次还是上些药好得快些,虽无伤口,却还是别沾水,几天便会好了。”

“可是……”见齐宣疼得满脸是汗,锦绣便忍不住担忧道,“我们四爷疼得……”

“姑娘好好照料便是。”以为锦绣是齐宣身边的丫头,大夫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叫别的下人引走了,锦绣见方才看热闹的下人都被六姑娘喝走,四下无人,便不由低声道,“多谢四爷了。”

“我能护你一回,心里真的很欢喜。”齐宣的脸上,却露出了轻轻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锦绣,然而见她向着一旁退了退,便急忙掩住了自己的表情,嘶地一声后,方咬着牙说道,“不过,真是好疼。”见锦绣果然捧着罐子惊慌地看过来,便轻声道,“从前都是你帮助我,这一次,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四爷别忘了这几日叫人给你换药。”那大夫已先给齐宣涂了一层药,锦绣便将罐子捧到他的面前。

“你帮我记得就好。”齐宣目中一闪,却向后退了一步,将锦绣的手避开了。

到底这一次,他是为自己受伤,锦绣无论如何都没法当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闻言只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