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叼着包子,咧着牙,直勾勾地望着谢如茵,又看着云罗,突地似听懂了一样点着头。

谢如茵笑道:“既如此,你替她寻寻吧。”

大黄三两下吃包子,在谢如茵与云罗身边撒了一阵欢。

谢如茵道:“你既应了,且先去,记得早去早回。”

大黄摇着尾尾,汪叫了两声,似听明白谢如茵的话,转身离去。

大黄是很可爱,可在云罗的记忆里,却不会这样通人性。

这是一回最温馨的梦,云罗坐在母亲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吃着烤番薯,谢如茵不吃,温柔地用帕子给她拭嘴,轻声道:“慢着些吃,别咽着了。”

吃完了烤番薯,她跟着母亲走在家乡的山野小径上,一直走,走着走着却不再是凌家庄,也不是杏花镇,反而是她只去过一回的东溪县城,在县城东郊外,有一座念慈庵,正是她出钱在家乡建的尼姑庵堂,那里收留了几位无家可去的妇人,年迈的有七八十岁,年幼的有二十多岁,是因不育被婆家驱赶的可怜女人,特意请了旁处的尼姑到念慈庵做了住持师太。

虽说是尼姑庵,可念慈庵另有三百亩良田,名下还有十几户佃户,每年交的租子就够这七八个女人吃用了。

云罗走着走着,过了庵堂的神佛殿,便见谢如茵进了后面一座小神堂,她几步跟进,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只看到小神堂里有一尊比真人大出一倍的神像,那神像的眉眼竟与谢如茵有六七分相似,心中大骇,明明见母亲进来,怎就变成一尊泥塑,顿时冷汗直冒,不由得惊呼一声“娘、娘…”

声音太大,云罗顿时把自己给惊醒了。

睁开眼时,窗外的朝阳射入屋中,而她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以前的梦,都是过往点滴。

唯有这次竟是梦到母亲变成了泥塑神像,甚至还梦到母亲让大黄去抓冰狐,可不是好笑的么,昔日昌隆帝为了给郑贵妃寻冰狐,数年而不得,大黄一只狗儿又如何能找到。

云罗想到这儿,不由得失声吃吃笑了起来。

易嬷嬷起得最早,正拾阶上了阁楼,听到笑声,道:“公主遇上什么喜事了,竟这么高兴?”

云罗想起就乐,这些日子与易嬷嬷相处甚好,易嬷嬷虽是派来教她宫规的,可从不约束着云罗,反是对归鸿斋上下的宫人管得颇严。

水仙与海棠等人也凑了过来,围在芙蓉帐外,打听云罗的事,非要听不可。

云罗并不想说,经不得水仙再三追问,轻声道:“我梦见过世的亲娘,可不是稀奇的么。梦见娘亲让我家的大黄狗给我寻冰狐,还梦见娘亲了庙宇化成一尊泥像了,我吓得大叫,人就醒了。”

易嬷嬷瞪着眼睛,尤其是萧众望说了要与云罗断绝情分之后,便听水仙说其实云罗不是萧家的女儿,惊道:“泥像可不是神仙么?难不成公主的亲娘成神仙了?”

云罗摇头,“我家乡有座念慈庵,前院是神佛殿不假,后院是姑子们住的屋子,中间可没小佛堂。”她依旧含着笑,“这么多年,我每次梦到娘亲,总是过往过苦日子的样子,还第一次像昨晚那样,梦见娘亲的篮子装了一篮子的吃食,馒头、包子、烤番薯、大米饭,还有件没做好的漂亮衣衫,里面有针线活…”

水仙眸光闪动,“门主这梦是好的,想来夫人在另一边定是衣食无忧。”

云罗勾唇笑着,并不答话。

易嬷嬷见云罗携水仙、海棠去了翰林院说新戏本的事,自己也带了个粗使的宫娥去贵妃宫找郑嬷嬷,先将云罗说要认真改贵妃娘娘戏本的事说了。

郑嬷嬷听了自是欢喜,拉易嬷嬷到她屋里沏茶吃,“唉,近日贵妃的头风症又犯了,吃不香、睡不着的,真够忧人,早前太医们下银针去痛原有效果,近来连这个也不大顶用。”

易嬷嬷听到这儿,笑道:“昨儿公主做了一个梦更是奇特。”便将云罗做的梦给简要说了一遍。

昌隆帝一早就知道云罗并非萧家女儿,因着昌隆帝宠郑贵妃,贵妃也知晓此事,此刻瞪着眼睛,“她娘亲变成一尊泥像了?”

“可不就是么,我还在想,这庙里的泥像可不都是神仙么?”易嬷嬷连连笑着,“若真能寻着冰狐,贵妃娘娘的头风症就能痊愈,就连公主的心疾也能好,可不是极好的事么。”

两个人寒喧了一阵,郑嬷嬷只当是闲话听了就搁下了。

*

云罗翰林院再看了两个戏本,最后修改了几字,就算是修订。

掌院学士领学士们抄录几份再转呈昌隆帝过目,如昌隆帝无意见就算订稿了,便要加印成册,送发到各州百乐门戏院,令各处戏班子排练新戏。

在宫里连忙了四、五日,陆续便定下了三部戏文。

她准备开始修订翰林院改过一次的《郑贵妃》,初稿原是广平王写的,但她看到的是翰林院细改过一次的,唱词上很雅,但寻常百姓怕多是听不懂。

海棠从外面回来,垂手侍立在侧,轻声禀道:“门主,这几日你在宫里,从前儿开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您并非萧家的亲生女儿,还说您已经与萧家了断情分。”

自来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尤其是这种流言,不过几日时间竟似出整个京城人人知晓。

海棠言落,又道:“去了趟百乐门公差房,原想把紧要的文书取来,没想遇到了左副门和右副门大人,他们问您什么时候去公差房,这两日谢丞相府、护国公府都打听好几回了。”

云罗心头一沉,这两家人找她做甚?

305 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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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惊道:“我家门主与这两家可没甚交情,他们瞧这模样似要急着见门主?”

云罗微微敛额,“谢畴的婚事…”

海棠从袖里抽出一张纸,轻声道:“绥州吕氏乃秦郡第一大世族,族中适龄小姐里,除了订亲的外,尚有七人未订人家,其中有两名嫡女、有五名庶女,这是名单,请门主过目。”

因是大世族,族里子孙便有近千人。

豫王妃是先太后娘家的族侄女,而她手里的名单上,有的是先太后娘家的孙侄女,有的是豫王妃娘家的侄女,都是吕氏族中的小姐。

“属下以为这七人里,又以豫王妃娘家侄女吕春芬、先太后的侄孙女吕春华为佳,只是吕春芬原是庶出,虽是长女却不比嫡女尊贵,但吕春华怕是不愿为平妻,听说在吕氏族里也颇受喜爱,吕家长辈们一早有心为她挑个更好的夫婿。”

云罗细瞧着名单,心里暗想谢丞相府的人寻她做甚?

水仙道:“门主明儿出宫么?若出宫,好让小谭子早早备下车辇。”

“明儿得去百乐门公差房瞧瞧。”

水仙应声“是”,去传话安排。

*

三月的夜,月亮像一张弓,弯弯地挂在夜空,一缕昏暗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落窗前,落下淡淡的月色。

夜色静谧绝伦,盈满不安的气息。

神宁已经睡熟了,凌德恺还无法安睡,近来听到的都是云罗的事。

云罗、云罗…

会是他与谢如茵生的女儿云罗么,他记得孩子的闺字就是唤作云罗,他只见过一回。是她三岁多那年,谢如茵怀抱着她,他尚未瞧过仔细,只记得眉眼中有些像他。又有些像谢如茵。谢如茵当年在杏花镇便是数一的水灵姑娘、标致人物,想来云罗的模样是不会丑的。

谢如茵死了,当时悬赏奉命行事的杀手回禀说办成了,还从神宁府领了一笔赏金。只是他没想问云罗的事,不就是个女娃,用冯氏的话说“生女娃最是没用,长大了还得赔嫁妆银子”,在他的骨子里,根深蒂固地以为女儿没用,但凌雨裳不同。凌雨裳可是神宁生的女儿,是与生俱来的金枝玉叶。

如果谢如茵生的云罗就是今日的云罗公主,那么…

凌德恺想着,云罗手握百乐门,早前还有个云五。传言说他们原是孪生兄妹,难道他还有个儿子。

要弄清楚云罗到底是不是谢如茵所生,只需要问问冯氏,当年谢如茵生云罗时,是一个还是两个,若是一个,自然就不是他的云罗。倘若是两个孩子,就定是她无疑了。

次日,凌德恺到衙门办完差,早早就去了城南凌宅。

凌学文十七岁时便成了亲,娶的是一个五品侍郎的嫡次女唐氏,对方答应将女儿嫁给凌学文。一则看中的是凌学文是凌德恺的侄儿,二则是凌学文容貌还不算差,虽是个小吏,倒没有什么坏习性。

唐氏生得还算眉清目秀,唐氏怀上长子那年。凌学文便背着唐氏和她的陪嫁大丫头好上了,唐氏得知丫头怀了身孕,且只比她的孩子小不到半岁,还不待闹腾出来,就被冯氏给喝斥住了“咱们是什么门第,这是官宦世家,哼!哪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不就是个丫头,至于你哭闹成这样,你有能耐肚子就争气些,一举生个儿子,你若生不出儿子,还不让侍妾姨娘们生?”

冯氏护凌学文,当成眼珠似的护着,总夸凌学文学识好、模样好等等之类,又说凌学文年幼没了父母之类,总之只要凌学文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背着唐氏搞大她陪嫁丫头的肚子,那也成了唐氏没本事,没有魅力,才让凌学文沾了腥儿。

唐氏有村说不出,回娘家哭诉了一回,唐夫人只得劝她安稳度日,说任侍妾姨娘再得宠,总不能越过了唐氏这个嫡母去。

唐氏为了孩子,只得委屈忍下,好好与凌学文度日,只是她着实不喜欢冯氏,什么事都想管,又什么事都理不清,还喜欢说三道四,像足了山野村妇话难听、嘴又叼的性子。

凌学文如今亦有一妻三妾,唐氏连生了两个孩子,总算在凌家站稳了脚跟,亦保住了自己嫡母的位置。大姨娘是唐氏的陪嫁丫头,曾有一度颇有要越过唐氏去,唐氏听从娘家母亲的建议,索性拿了银子给凌学文买了个犯官之女为贵妾,这便是二姨娘,二姨娘读书识字,又生得貌美,自有了二姨娘,凌学文便不再搭理大姨娘。

二姨娘因生了庶子,越发不将唐氏搁放在眼里。

唐氏也不着急,便又买了个比二姨娘更为貌美的女子回来,做了凌学文的三姨娘。

而今这三姨娘在凌宅里最是得宠。

大姨娘、二姨娘如今明白,唐氏一句话,她要凌学文宠谁,凌学文就宠谁,她只需要弄回比她们更美、更有魅力的姨娘就行。

凌学文因得了唐氏的好,加上唐氏娘家的嫁妆也算丰厚,这家里的花消,多是唐氏出的,自然是对唐氏敬重有加。

只是冯氏一直想拿了唐氏的陪嫁田庄、铺子由她掌管,可唐氏以“各家太太、奶奶的陪嫁都是自己打理的”为由,拒了冯氏几回,冯氏知这不合礼数也不敢再提。

大姨娘失宠几年,只头胎生了个庶长女,凌学文厌烦了她,她为了在凌宅好好生活,自是处处巴着唐氏。

唐氏给凌德恺奉了茶水,凌德恺平和地看着唐氏,笑道:“侄儿媳和侄孙儿近来可好?”

冯氏气哼哼地道:“她能不好么?你瞧瞧,这两年又发福了。”

唐氏生完嫡次子后,身体就一日日发胖,而今越发像个圆滚滚的冬瓜。

凌学文有美貌的侍妾服侍着,自不说她,偏冯氏竟说她“怕是背里偷吃了好的,要不怎一下子长这么胖,让她偷吃,到时候肥成猪。”

唐氏初听这话还生气,后来索性不睬冯氏,在背里也骂冯氏是“老不死的”。

冯氏时不时就轻叹:“几个儿媳、孙媳里,数二房的谢氏性子最好…”明明是凌德恺的结发元配,硬是在人前人后说成是凌德悌的妻房,还说谢氏是英年早逝,说成是蜀郡闹大旱那年饿死的,“活活给饿死了呢,连着三岁的孙女儿一起给饿死了。”

唐氏含着笑,并不说话,欠身道:“伯父,神宁大公主可好?慎宁乡君可好?”

冯氏摆了摆手,不喜地道:“你自去忙,我与驸马爷说说话。”

凌德恺含着浅笑,凌学文娶妻生子,而今都有五个孩儿了,斥退左右,方低声问冯氏:“娘可记得,当年谢氏生云罗,是一个还是两个?”

声音太低,偏冯氏年纪大了,听力不大好,她提高嗓门,问:“你说甚?”

凌德恺又重复了一遍,生怕被人听了去,不敢说得大声。

冯氏再追问。

凌德恺急了,提高嗓门道:“谢氏生女娃,你可记得当时生的是一个还是两个?”

冯氏这才听清了,道:“生一个都跟要她命似的,还能生两个?一个,只得一个。”

那么,当今的云罗公主便不是谢如茵的女儿云罗。

凌德恺只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可回头又想,这事好像有些不同,因《玉玲珑》小说出来,他与凌雨裳去百乐门大闹,云罗那眉眼,瞧着眼熟,有些像谢如茵,天下间哪有这些巧的事?

“娘可记得那女娃的生辰八字?”

冯氏凝眉想着,很想忆起来,可她只记得凌学文的生辰八字,还真是记不得云罗的出生日期与时辰,“当年给谢氏接生的是凌三家大谢氏,大谢氏许是比我记得还清楚。”

谢家姑侄二人嫁给凌家叔侄二人,因同姓谢,凌家庄的便称凌三家的为大谢氏,谢如茵便成了小谢氏。

凌德恺原想通过是生一个或两个来确定云罗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可这回证明是一个,他却不肯相信云罗公主不是他女儿,云罗的模样在那儿?

他初见云罗,连他自个都觉得熟悉,隐隐之间像谢如茵,又与他的眼睛长得相似,还记那日发生争执,就连围观的百姓都说他们三人长得像。

凌雨裳长得像他,有一样的嘴形,一样的眼睛。

云罗长得像他,难道真是他女儿。

凌德恺原以来证实了什么,就可以让自己安心,相反的却是另一种无法平息的激动。

云罗是他的女儿,如今还被封为公主,手握着百乐门…

凌德恺陪冯氏说了一阵话,用过了午膳离了凌宅。

*

云罗一大早出宫,正在公差房里看各地报来的公文,南长老蔡世藩、东长老孔熙仁在公差房门外求见。

云罗道声“请进”。

二人迈入公差房,抱拳道:“门主,这是我们呈递的巡视办差文书,请门主过目。”

蔡世藩近来连夜细看各郡、各州的情况,拣了要点记录,为了就是尽早去辖区巡视生意与账目情况,这次还特意另挑了蔡家的账房、精干的小厮同行。

云罗看罢文书,批上自己的意见,有了这文书他们二人就能去账房领路资、差费,简单地寒喧几句,正闲聊,公差房的伙计来禀:“门主,护国公府李夫人求见。”

306 疑似仇人

云罗微凝着眉头,“若为公事,可入公差房商议,若是私事请另选地方,从今儿开始,公差房内不办私事。”

水仙轻声道:“门主,我去回话。”

蔡、孔二人退出公差房,又寻了右副门看文书,批了意见领着文书去账房领路费、差费。

水仙出了大门,不多会儿便回来,轻声道:“李夫人另去了百乐门大茶园,包了雅间恭候门主。”水仙稍顿片刻,道:“不好让她等得太久,门主还得早去才好。”

云罗看了案上放着的几份急办的文书,阅示了意见,着水仙送到左副门、右副门公差房里着办,虽还有几份,倒不是急办的,领了虎妞与水仙出门。

云罗正要上车,只见一头奔来辆华贵的家轿,轿前布帘上绣着“安康大公主”几字,心头微微一凝,也不晓得护国公府、谢丞相府寻自己何事,两家人都似出了大事一般。

安康挑起帘子,只见南安郡主从上面下来,欠身道:“公主殿下,我娘有请,想与公主说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云罗可不信是与她说话的。

无论是什么,且耐着性子坐下来,总会弄明白是何缘由。

依旧定在百乐门的大茶园里。

落座之后,说了几句客套话,安康大公主令机警的丫头奉了茶水,方含着浅笑道:“有件事,本宫若问了,还请云罗侄女儿莫要往心里去。”

她是昌隆帝的义女、当朝公主,自然当得安康大公主的一句“侄女儿”。

云罗笑道:“安康姑母不防直言。”

安康与南安交换了眼色,南安斥退左右。

安康心里琢磨着谢丞相交托的事,云罗是为报仇而来,以他们的推测,为了报仇,她献出了整个百乐门,数千万两银子的手笔。可见在她心里报仇乃是头等大事,“谢家与你有仇?”

云罗微愣。

南安到底是年纪小,此刻按捺不住,用云罗的疑惑看作是装作不知。“公主何必否认,听说你回京城,是为报仇而来,没有仇又何来报仇一说。”

水仙俯下身,低低地在云罗耳边道:“只在数日前公主与嘉勇伯提过这事。”

萧众望想打听更多,云罗却不肯说了。

水仙是她的人,而虎妞是三日不说一句话的人,这话只能是萧众望传出去的。

“你们听谁人说的?”

安康大公主道:“你与谢家当真有仇么?若有仇,本宫能否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

很显然,她昔日说的“当朝权贵”几字。让萧众望误以为是谢丞相府。

堂堂七尺男儿,竟是这般多事,云罗对萧众望的失望又多了几分,正色道:“没有。”

南安先愣,然后又看着安康大公主。面露狐疑。

云罗捧着茶杯,云淡风轻地轻呷一口,“我既敢放出话去,就不会有所畏惧。”她微微勾唇,“听说吉祥候欲求娶一位体面的妻室,我倒觉得有两个人选颇是合适,一个是绥州秦安候之女吕春华。可堪为吉祥候之平妻;一个是绥成伯之女吕春芬,当为嫡妻。”

庶女当为平妻,嫡女自得为嫡妻。

安康大公主近来正为这事烦心,不甘娶凌雨裳为儿媳,无论是德行还是旁的,难当她的儿媳。这二女皆是候爵之女。虽然父亲的官职都是知府、知州的官,但比凌雨裳体面。

安康一听云罗这话,分明就是要替她解忧,若真与谢家有仇,就不会说这话。先是微诧,转而笑道:“倒真是好人物,只怕…”

吕家虽是先太后的娘家,但因是秦郡世族,对儿孙子女要求严谨,倒也是合适的,太后早前只是先帝的才人,行事得体,虽育有两子一女皆得以平安长大,可见吕太后是个能忍能退之人,再就是豫王妃,原是吕太后的族侄女,也是个得体的。

退一步讲,因着吕太后和豫王妃的缘故,无论是谁为储君,都不能为难吕家,而这吕家根基稳固,是大燕朝出名的世族之一。

南安忙忙欠身,顾不得推辞,道:“还请云罗公主帮忙说项。”

云罗扭头笑道:“你找我帮忙,倒不如去寻豫王府四公子说合,绥成伯是他嫡亲的舅舅,秦安候也是他的族舅,他若愿帮忙可比我说话管用。”

安康也知道,神宁府派人告诫文武百官有适龄女儿的,并放出风声,谁要敢把自家女儿许给谢畴为妻室,她神宁定会与他没完。

谁不知道凌雨裳是个狠角色,连辽王都不敢把女儿嫁给谢畴,就更别说旁家,谁愿意去招惹这趟浑水、浊水。

云罗打趣道:“南安郡主不乐意么?你好歹是与豫王府四公子订了亲的,见到他求上几句又有什么打紧。只是吕家门第高,他家的女儿又比旁家的要尊贵,只怕非嫡妻之位而不能。”

安康大公主还想矜持,这会子听云罗一说,竟是能成一般,忙道:“别说是平妻位,要是吕家能应,我许以嫡妻位,皇上那边还请云罗侄女儿帮我说说好话,你也是瞧见的,凌雨裳能做嫡妻么?她在郊外与人做夫妻的事…”

她安康的儿子怎能娶一个失节的女子为妇,安康坚持一再地推延婚期多是因为这事儿,心头一百个的不乐意,偏又有昌隆帝赐婚,不娶都不行,好在男子三妻四妾原是常事,就让谢畴再娶一个得体的,能压住凌雨裳一头也好,这样得体的贵家小姐为嫡妻,凌雨裳为平妻,凌雨裳也是妻室,不算抗了昌隆帝旨意,但在宫里还得有人帮忙转圜,免得担上抗旨不遵的罪名。

云罗含着笑,并不接话。

安康忙道:“若玉成此事,我定有重谢。”

云罗吃吃笑道:“听闻安康姑母自嫁出宫中,还要照顾谢家数百人的生活。”

原是要另赐公主府的,在她下嫁谢家之时,谢丞相就提出建议在要在谢府单挑一处另建公主府,安康大公主府与谢丞相府原是只隔了一道苑墙,两府的大高墙还是一样的,面上瞧着是另有府邸,可这二十多年,谢家人早就把安康大公主的嫁妆折腾得差不多。因着她生母随先帝殉葬身亡,再是辽王成为昌隆帝的眼中钉,这些年她的日子也过得不好。

安康尴尬一笑,这些年因为此事少不得和驸马吵闹,她身为公主凭甚要照顾庶出兄弟姐妹,便是娶亲、嫁人,都要让她出血拿银钱,如今直拖累得她要给儿子娶亲,也难置备出像样的聘礼来。

道:“听说豫王世子心疼禧公主,特意请旨另建公主府,皇上恩赐从昔日王丞相府划出六亩地来,再由豫王府出钱敕造公主府。”

云罗昔日只在慕容祯面前这么一说,慕容祯没两日就请下了圣旨,他只得慕容禧一个同胞妹妹,自是心疼的。

如能单住,安康大公主一家便能过得更好。

谢丞相年轻时也是一个风流种,娶了十一房侍妾,庶出的儿女便有近二十个,且不说还有嫡出的子女,而今安康大驸马的儿女大了,可见这些庶子生的庶孙又得多少,早前是家大业大,可子孙多了,花销更大,谢府入不敷出,安康大驸马少不得逼安康大公主拿了自己的东西来贴补家用。

南安见云罗与谢家并无仇恨,还出主意让安康大公主向吕家提亲,更提出了两个合适的人选,心下欢喜,伸手轻扯安康大公主,眨着眼睛。

安康大公主也想置府另住,至少这样也省心许多,只管守着自己的儿女过活,如今是谢畴的婚事置不出聘礼,回头若再有南安出阁,这嫁妆可怎么置备,虽说公主府是有东西,但谢府把她的公主府也给拖累了,安康大驸马是个最讲孝义的,管谢家老太太和谢丞相便罢,连他庶出的弟弟也得管,偏这些弟弟多是没有官职,游手好闲的,又不能赚银子,每月公中还得给拨付出银钱来。

云罗道:“钱原是豫王世子凑备的,瞧这进度,只怕端午佳节前,禧公主就要入住新府。”

安康大公主面露羡慕。

南安自小就烦透了那些个庶出的叔父们,不是一两个,而是有九个叔父,除了一个与她父亲同胞的叔父,还另有八个庶出的,个个一遇事就找长兄、她的父亲帮忙,她家若有困难个个都是一脸无能为力的模样。

南安气得连扯安康大公主,安康大公主轻喝一声:“有事快说,云罗是你表姐,你还有甚不好说的?”

南安这才支支吾吾地道:“娘,要是你也能和禧表姐那样另置公主府就好了,如今谢府的人越来越多,着实太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