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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仆人急忙道:“我家大爷姓裘吗,是来打听昨日那个女子她回来没有?”看来是来打听自己死了没有,桃姑心里冷笑,面上却道:“那女子没死,昨日我遇到她时,她叫我传句话给你家大爷。”

这仆人急忙竖起耳朵,桃姑道:“那女子说,当日裘家对她所为,异日必十倍相报。”

第五章 初见

第二日中午,灿烂的阳光照在城隍庙前,朱家兄弟站在那里,小四的眉头紧锁:“三哥,这午时都过了一刻,那位大嫂想必不会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三叹了口气,昨日虽应下了,也和大爷说过,但大爷只叫把人带去看看,若这大嫂真的不来,到时也少些麻烦,只是这大嫂的遭遇说出去叫人极咬牙切齿的,真能报了仇也好。

他们弟兄在这里交头接耳的议论,自然引起旁人的注意,有人走到他们面前作揖道:“两位可是在等什么人吗?”朱三心头有事,挥手正要说话,小四突然叫起来:“哎呀,这不是?”

那人已经把手高高举起:“在下姓楚,家里排行第二,人都唤我一声楚二。”朱三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人不就是做了男装打扮的桃姑?此时的她和昨日全然不同,一双眼里透着光亮,并不似昨日那种毫无生气,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用一根竹簪束了,身上的衣衫瞧来也是新制的,举动处透不出一些些女气。

朱三心里不由赞了一声,回礼道:“楚二哥原来早到了,我们倒还没见到,失礼失礼。”桃姑露出笑意,小四也悟了过来,三人说了几句,就动身去往陈家。

朱家兄弟是自家撑船来的,上了小船,朱三让小四撑船,又细细把昨日没说完的话再次叮嘱一遍,桃姑听的仔细,不时也问些陈家的事情。

这陈家是附近极旺的人家,生意做的极大,有陈半县之称。近些年陈家的家主嫌这些生意利息不多,开始走起海路生意来,这海路利息虽丰,风险也是大的,遇到风高浪急时候,常连人带船都折进去,就算一路平顺,也会遇到盗贼,十艘船里能有四五艘船完全回来就是极好的。

故此这走海路的人家,都是让伙计们跟着船走,从没有个家里的爷跟船去的,独这陈大爷和旁人不一样,还是少年时候,就偷溜上船,等到船开时候怎么也不下船,伙计们没法,只得带他走了几遭,也不知是他的运气来了,还是有神佛佑着,只要他跟着的船就从不出事,趟趟利息丰厚。

商人趋利,陈老爷见儿子这样,也就由着他去,陈大爷得了父亲的允许,自然也就每趟船都跟去,这陈家的家事越发长了起来。

等到陈老爷过世,本该由陈大爷掌家的,可是他虽有财神之目,这走海路总是个险事,谁家做父母的也不愿女儿嫁个这样的人,故此妻子也没娶得,他倒乐的自在,把掌家之事托于陈二爷,自己带着船就在海上行走,一年除了过年从不回来的,若忙了时,连过年都见不到他。

这次也是凑巧,本来过完元宵就要走的,船上的伙计们有些年纪大的,该娶妻的就不想再在船上,他要多挑几个水手,再者有行商想附他船的,这些事情一搅,就耽搁下来。

桃姑边听边暗自侥幸,若不是这些事扯到一起,再兼小四想上船,自己此时只怕已是一缕幽魂,想起昨日自己说出那话之时,裘家下人脸上的惊色,桃姑心里的气更舒了一些,要报则要变强,不然甚话都是白说。

朱三瞧着桃姑的脸色,有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陈大爷脾气有些古怪,也不知允是不允,若是不允,这位大嫂,不,现在该叫楚二哥了只怕依旧是换了女装,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可怜连她的兄长都不帮她。

朱三还在想,已经有人招呼:“老三回来了,这就是你们昨日说的那人,瞧这样子十分瘦小,也不知道大爷肯还是不肯。”原来已经靠岸,有一人靠在岸边的柳树上正懒洋洋的和朱三打招呼。

朱三跳下船,帮着小四把船栓在柳树上,这才笑道:“你别瞧这位楚二哥生的瘦小,手上却有把子力气。”桃姑已经下船,见这人有些瞧不上自己,故意卖弄,见朱三说话时候,那船有些不服帖,把手上的包裹放下,牙一咬,手上加重力气一扯就把小船扯了过来。

朱三没料到桃姑手上还真的有些力气,不由愣了愣,桃姑把缰绳拴好,这才对说话的那个人拱手道:“在下姓楚,还没请教兄长姓名?”

那人本来是看着桃姑生的瘦小故意说话激桃姑的,不料桃姑性子刚硬,倒尴尬起来,站直身子行礼道:“在下不过是说了做耍,船上辛苦,一般人都受不了这种苦。”桃姑拾起放在地上的包裹,淡淡的道:“船上再苦,陈大爷也在船上二十余年,他锦绣堆里长大的人都不嫌苦,更何况我这等出身?”

那人不由在心里喝声彩,没料到这人貌不惊人,身材瘦小,说出的话却极有道理,忙正色道:“楚兄说的有理,倒是在下鲁莽,以貌取人了。”朱三已经笑着上前:“楚二哥,这是张大叔,是大爷得力的管事,为人诙谐。”

桃姑忙又放下包裹重新施礼:“原来是张大叔,小可有礼。”张大叔急忙还礼:“听得三侄子说你是个行商,并不是伙计,怎么对我行礼呢?”

行商?桃姑本以为是举荐自己做伙计的,怎么又变成行商了?她转头去看朱三,朱三对她使个眼色,既是行商,想来也有朱三的道理,一行人说着话行来,已经进了庄。

陈家有钱,这庄子也盖的极大,再加上又是走海路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摆设,桃姑一路行来,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却也不敢细看,也不知这陈大爷能不能允自己上船,朱三说的自己是个商人,要备些什么货呢?

还有这一路上的嚼裹,这三十两银子是够备货还是够吃喝的?桃姑不由暗自怪自己想的不够周到,只是已经到了这步,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一路曲曲折折,到了一个园子里面,亭子之下,列着一帮小戏,正在那里吹拉弹唱,亭子里坐着几个男子,伺候的都是年轻美貌的丫鬟,都一色着了梅红衫子,浅蓝背心,腰间束了桃色汗巾,白绫的裙子,头上首饰鲜明,脸上笑容醉人。

桃姑见了这种排场,不由心里咂舌,难怪要让自己充作商人,只怕这陈家挑伙计,也要容貌周正的,自己纵穿了男装,这面貌看起也是丑陋的。

张大叔示意他们少待,径自进了亭里,高踞上座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部大胡子几乎把脸都遮住,听到张大叔的话,眼往桃姑所在方向扫去,虽隔的远,桃姑却觉这人的眼似刀一般,只一眼扫过,就像把人从里到外都看了彻。

桃姑心里一凛,却明白这根稻草怎么样都要抓住,咬下唇就回看回去,陈大爷没料到桃姑并不似一般人样有些畏缩,心里不由点下头,对张大叔点下头,张大叔会意,领头的丫鬟急忙叫停那帮小戏,旁的男子见陈大爷有事,都行礼退下,只剩的一个稍年轻些的依旧坐在那里。

张大叔已经领着他们进来,桃姑对上座的陈大爷拱手行礼:“小可姓楚,祖上务农,近些年农时不利,就走了商人这路,还望陈大爷多多带契。”

陈大爷听了桃姑这话,也不还礼,也不请她坐下,手里只是捏着茶杯盖,眼往桃姑身上扫,这样无理的举动,桃姑依旧不忤,站起身子,脊背挺直回望过去,陈大爷见桃姑一双眼又黑又亮,脸上还有一种倔强的光,身材虽然瘦小,但看起来还是结实,只是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劲?

陈大爷的眼从桃姑身上挪开,对着朱三:“这是你们的亲戚?”朱三本来撒了个大谎,就怕陈大爷发现,听到他这样问,暗地擦掉汗,对上打了一拱:“确是小人的亲戚,他父母双亡,家里田产又被兄长占去,这才做些小经济,小人也是听他说的十分苦痛,况且大爷这里也有行商附来,这才大胆替他求情。”

朱三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陈大爷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的眼又转向桃姑,桃姑不由有些慌乱,但是若这时就露出破绽,自己的那些话可又怎么实现,在心里一咬牙,坦然的回望陈大爷。

陈大爷的眉头又紧了些,若这人心底有事,又怎会如此坦然,倘若不是女子?陈大爷望她喉咙中间望去,可是桃姑所穿衣衫领子很高,一时又分辨不出来?

总不能让她脱了衣衫验身吧?又不是宫里进个太监,陈大爷一时没了决断,年轻男子开口了:“大哥,我瞧这人说话有理,而且目光坦然,定不是那种宵小之徒,大哥就收下他吧,船上此时不是少人手吗?”

这可奇怪了,自己这个弟弟虽说掌家,但从不管自己船上的事,有无数的商人想要附船,也有求到他头上的,他可从来没说过半句,怎么今日为这人求情?

陈二爷见哥哥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却并没有说话,不知怎的,见了桃姑就觉得该帮忙,或者是她身上感觉到的悲哀吧。

第六章 上船

当然这话陈二爷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淡淡一笑,端起茶道:“大哥的事自然还是大哥做主,做兄弟的也不好多口。“陈大爷微一点头,又看向桃姑,此时恰有一道光照了进来,照在桃姑耳上,陈大爷恍眼一看,好似在桃姑左耳边看到有耳洞,不由看向右耳,右耳却没耳洞,这下陈大爷又觉不对了,难道说左耳的耳洞是小时候防难养穿的?

陈大爷在上面皱眉细思,下面却急了朱三,大爷的性子是最恨别人骗他的,若知道了自己竟然这样,那可如何是好?他的焦急落到了陈大爷眼里,陈大爷微一点头,开口道:“你既是朱三的亲戚,朱三为人极勤谨的,他既开口求我,好似也难驳他的面子。”

听陈大爷的口气,这事有可成的,桃姑又行一礼:“小可已是走投无路,若大爷能允,不啻再造。”陈大爷又微微点头:“听你说话应对极有条理,可是读过书的?”这话却惹的桃姑差点流下泪,当年父亲疼爱自己,亲自教自己读书,说的是读书识字方能知道道理,又说自己聪明,多读些书也能嫁个好人家。

可惜的是,世人终是以貌取人的,没了容貌,纵有才学,也不过是被人讥讽,后来嫁到裘家,照了书上的吩咐,尽力侍奉丈夫公婆,却只得裘世达一句,红袖添香这样的事,可是你这丑妇所为?

见桃姑呆站在那里,陈大爷的眉一挑,陈二爷咳嗽一声,桃姑这才回过神来:“不过略识的几个字,一本论语只读了一半。”陈大爷笑了:“半本论语能治天下,你读了半本已是不错,只是你既读书识字,为何不继续读下去,而是走这商贾之途?”

桃姑又往上行一礼:“读书识字岂是我这穷人家所为?商贾一途,也是养家之路。”陈大爷点点头,叫过张大叔:“老张,你先带这位楚兄弟下去。”

看来这事有八分可成的,桃姑行礼后退下,朱三兄弟也想退下去却被陈大爷叫住:“朱三,前日我让你买的生丝你备的如何了?”朱三止住步子恭敬答话。

桃姑虽和张大叔下去了,但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定,她跟在张大叔后面问道:“张大叔,也不知道大爷肯不肯让我附船?”张大叔呵呵一笑:“大爷说话,一口一个钉子,既答应了定不会反悔的。”

可是陈大爷方才的话里并没答应,桃姑不由叹了口气,张大叔领她到了一间房里:“你先歇息吧,我这里还有旁的事呢。”桃姑作个揖,送张大叔出去。

这陈家的客房收拾的很洁净,桃姑却无心去看,把包裹放下,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这陈大爷就算答应了,这备货的银子呢?翻出包裹里的三十两银子,买些什么东西呢,这外国什么东西好卖?

桃姑思来想去,哪有一时安定,丫鬟虽送了茶饭,哪里吃的下去,不过强让自己吃了几口就坐在那里巴巴的等着陈大爷那里有没有人来传话。

等到天都快黑,才见朱三满脸是笑的走进来:“恭喜楚二哥,大爷应了你同去船上。”桃姑此时心才放下,急忙对着朱三行礼不迭:“还全靠三弟美言。”朱三的手连连摆动:“不然,却是大爷听的你被兄长所赶,想去外面闯荡挣下家事争气,这才允了,只是楚二哥,你备了多少银子?”

桃姑的脸红了起来,看她这样,朱三笑道:“大爷说你既被兄长赶逐,只怕也没有银子,知会账房借你一百两买货,至于一路行来的吃喝,等赚了银子再还不迟。”

这可真是大喜,桃姑连连行礼:“多谢三弟,多谢大爷。”朱三扶起她:“楚二哥,大爷还说了,这走海路虽说利息极大,折本的也不少,折了本时可不要怪大爷。”这话说的,桃姑忙道:“这我省的,利息越大的生意风险也就越大,到时若折了本,我也只有给陈家写投身纸了。”

朱三见桃姑想的周到,说了几句闲话道:“我也不说废话,有了银子,二哥要备些什么货?”这下问倒桃姑,朱三索性好人做到底:“这茶叶丝绸布匹瓷器在外国都是极好卖的,只是丝绸瓷器陈家都带了许多,茶叶只是带了些贵的,二哥初学生意,不如买几担粗茶带去,粗茶利息虽少,到了那边,却也有十倍利息,贵的茶虽利息更高,一来花钱甚多,二来难以出脱。”

他说一句,桃姑就跟着点头,等他说完,桃姑道:“我初入商贾之道,还全赖三弟了。”朱三笑道:“二哥可别如此多礼,再谢来谢去,也不亲热。”桃姑又谢过,两人说了一时,朱三告辞,桃姑关了门吹了蜡烛,解衣去睡。

朦胧之中,好似看见自己赚了无数的银子,穿了锦衣坐了大轿回来,身后跟了无数的仆人,大摇大摆走到裘家,裘世达慌的没有办法,穿了破衣领了父母,只在自己面前哀哭不止,桃姑梦中不由笑了起来,睁眼屋里已满是红光,可惜只是一梦,推开被子起身,怕露出破绽,忙的重新穿好衣服,挽了个角儿,刚停当就听到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的是张大叔,见她已然停当,张大叔把手里的一个包裹递过来:“这是大爷吩咐支于你的一百两银子,你先收好。”桃姑忙行礼谢过对张大叔道:“昨夜已有些晚了,却不知大爷在那里,小可再去致谢。”

张大叔也不进屋,只是笑道:“楚二哥何必如此着急,等到了船上时,再怎么谢也不迟,开船之期就在三日后,你还是作速去买了货物,好早些上船。”

桃姑又谢过了,把这一百两银子和自己那三十两银子包裹好,本打算去寻朱三一起去,却想着朱三总是陈家伙计,老是麻烦他不好,径自出了陈家想去瞧瞧可有什么货好买。

虽说是邻县,桃姑当日是闺中女子,嫁人后又侍奉公婆,最远不过就是去县城理论时候去的县城,这边从没来过,信步出了庄,见两边茶园桑园不少,略问了问,知道这些茶园桑园都是陈家的,还有那边的稻田,这等豪富,桃姑不由觉得自己当日确是什么都不知道,虽读了几本书,不过是读死书罢了,这次上船,也不知能有什么奇遇。

问过农人,往县城的方向走,走了两个时辰,终于见到县城城门,走进去只觉得路两边的商户多的不成,丝行,茶叶行,绸布庄,杂货铺,酒楼客栈,让桃姑目不暇接,她虽没做过生意,却也知道货比数家的道理,问过几家,心里却越发没有底起来,这茶叶所分等数也太多了,从五十两一担的上好茶叶直到二两一担的粗茶,自己到底该买什么好?

正在似无头苍蝇的时候,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转头却是小四站在那里,小四笑嘻嘻道:“楚二哥恭喜了。”桃姑忙还礼问道:“你进城来是为的?”小四叹了口气:“大爷还是不许我上船,说我年纪太小,等过几年罢,这是陪三哥进来采买生丝。”

果然朱三从一家丝行出来,见了桃姑打过招呼问道:“二哥可买了货了?”桃姑把方才所想的一说,朱三只皱一皱眉就笑道:“既如此,二哥不如买些稍好些的粗茶。”桃姑细一思索,这也是个法子,谢过朱三就继续往前走。

主意虽定下来,桃姑问过数家,还是没定下该买什么茶,拐过一条小巷,见一户人家门口堆了许多的茶叶,有人愁眉苦脸坐在那里,桃姑心里一动,上前行礼问道:“老丈这茶叶可要卖?”那人正砸着嘴在算什么,听到桃姑问话,抬头见她一身衣裳虽则干净,却不像个有钱的,不由重又坐下来,手一挥:“我把银子借了给人,谁知那人跑了,只留的这许多茶叶,我要的是现银子,要这些东西做甚?”

看来果真是卖的,桃姑又问一句:“却不知这些要卖多少?”那人料到桃姑是个没银子的,眼都不捎她一下:“我借于那人两百两银子,利息却不要了,只要本就成。”

两百两?自己不过带了一百三十两,桃姑上前看一下,这茶叶闻起来也不差,大概和外面那些五两一担的差不多,笑着问道:“老丈这里却有多少担?”见桃姑说话可成,那人站起身,把门一推,手一指:“不过就是这些,数十担总有。”

桃姑略数一数,那些茶叶差不多有三十担,心里有了底:“这些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叶,既这样,一百两银子我全包了,老丈也省得再去寻主顾。”

一百两?那人的眉头皱了皱,他是个放贷为生的人,难道真要守着这些茶叶卖了不成,若去找茶行,能收回八十两就不错了,但他怎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只皱眉摇头:“不成,我怎能折了一半,这样吧,我再亏二十两,一百八十两。”

桃姑不由暗地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依旧,两人来回磨了一阵,一直磨到一百二十两,这人还是不松口,桃姑起身道:“既如此,还是走了吧。”这人这才拍下大腿:“罢了,这八十两就当我丢到水里去了。”桃姑松一口气,说好这人雇人把茶叶送到陈家,这才交了银子,那人从荷包里拿出一张借据,桃姑又去买了些旁的东西。

等回到陈家,那些茶叶早被张大叔收好,问过桃姑买了这些茶叶的缘由,只是皱下眉不说话,桃姑心里揣着个小老鼠问道:“是不是买的贵了?”张大叔摇头:“若是平时这个价钱也不算贵,只是他是抵货的,八十两就够了。”

桃姑顿时觉得一张脸红了起来,半天才道:“他借了给人家银子,自然不好让他亏的太多。”张大叔不由愣了愣,随即道:“楚二哥你为人着实忠厚了些,难怪会,”随即张大叔就住了口,摇头道:“忠厚也好,我瞧你定有后福的。”忠厚?桃姑只是一笑:“但愿如此。”

陈大爷吩咐伙计把货物送到船上,见到桃姑这三十担茶叶,也没说什么,见陈大爷如此,桃姑的心这才放下,转眼三日就到,桃姑收拾好了东西,随着陈家的人上了海船。

第七章 横财

桃姑不是陈家伙计,住的是间单独的小房,虽然屋子来回不过七步,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不用去和那些伙计挤通铺就够好的,这下桃姑方明白了朱三的用意,仔细想来,虽则遇到那样的夫家,但离开裘家之后接连的遭遇却又全不一样,那日若真是一根绳子吊死了,这不过就是称了旁人的心。

一安定下来,桃姑也就有心情赏下周围的景,虽说生在水乡,但出门所坐的不过是小舟,那曾见过这样大的海船,等船出了码头,径自往海里去时,桃姑更觉得眼前所见更为新奇,那一眼望不到的边的茫茫大海,那不时跃出海面的从没见过的海鱼,还有上下飞舞的从没见过的水鸟,这一切不要说见,桃姑连听都没听过。

水手们平日是忙碌的,反是这些附船的商户变了个无所事事,除了陈家的伙计,还有十来个附船的商户,个个都是家资豪富,里面有个姓王的,算是这个地方上除了陈家之外最富的人家,和陈家也是姻亲,算来还是陈大爷的表弟。

排行第三,人都称他王三爷,从小娇生惯养长大,要星星不敢摘月亮的,因嫌王老爷分家时候分给自己的家私不多,吵着要王老爷拿了银子给自己备货出海,王老爷被他磨的没法,这才来寻了陈大爷,让他带了这个表弟上船,陈大爷本不许的,无奈这是亲眷面上,只得允了。

王三爷纨绔之子,动用的家伙都极精致,除了四个小厮伺候,还带了两个丫鬟,上船之时,看见他的行李,就人人咂舌了,等到再见到两个美貌丫鬟从轿中出来,更是让人瞪目结舌。

这样的人哪有半点去做生意的自觉?开头几日还有些老实,只是关在屋里和那两个丫鬟厮混,等混了几日,纨绔的性子又上来了,拉了其他那几个商户要赌钱,说海路茫茫,总要寻些事做,那些商户虽都囊中有钞,哪个肯去和他胡混?个个都找了理由推脱。

急得王三爷抓耳挠腮,连寻几个都不成,见桃姑平日不言不语,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况且又是个从没见过的人,磨着她只说要和桃姑赌上几把,桃姑没料到这人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自然要推辞,王三爷的少爷脾气发起来,在那里敲桌子拍板凳的只道桃姑瞧不上她,定要和她赌几把。

那些旁的商户巴不得王三爷把矛头转向桃姑,一味的在旁边撺掇,桃姑到了此时,只觉得自己被人架在火上烤,不答应也不好,答应更是不好,自己囊中此时不过数两银子,还不够这纨绔推一把牌九的。

王三爷见了桃姑脸上的表情,手一拍桌子,只指着她的鼻子:“姓楚的,你看不上我王三爷是不是,今日这话就撩在这里,你不玩的话,立时就叫表哥把你推下海去。”

这话说的极无理,商户们的脸上都露出不赞成的神情,王三爷反倒以为他们怕了,一只脚踏到椅子上,手敲着桌子:“楚老二,爷找你玩,是看得起你,若不是在这茫茫大海上,谁会找个穷酸玩?”

桃姑被他激住,想了想,开口道:“既如此,在下就陪三爷,只是先要说好,三把定输赢,谁输了,谁就跳入这大海之中,三爷如何?”

这个?王三爷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又想到,自己在家时候,赌钱少有人能赢了自己,难道这貌不惊人,听说还是头次出来做生意的老实人能赢的过自己不成,点头道:“好,这下爽快,不过三把太多,一把定输赢如何。”

说着就换小厮拿来牌九,见总算有人应了,那些商户也围在桌边看了起来,桃姑虽答应了,心里却是没底,手心里已开始出汗,洗牌,摸牌,只有两人,也无需做庄。

王三爷把手里的两张牌看了一眼,对着桃姑笑道:“楚老二,你若现时告饶,三爷我还可以饶了你,收你在王家做个下人,三爷我也不嫌你长的丑,等你年纪大了,还赏你一房媳妇。”

桃姑本就只是赌一把,况且自己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听了这话只是一笑:“还请三爷出牌,我虽穷,说出的话也从来算数的。”

王三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牌摊在桌上,两个六点,天牌,王三爷跷起脚:“难道你还能摸出一把至尊宝不成?”桃姑觉得手心里的汗都快把牌浸湿了,这可和平时年节时候,偶尔和周围邻居们玩牌耍子不同,她把手里的牌先看了一张,心就开始往下沉,一张幺二,那张除了是二四,凑成至尊宝外就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桃姑的眼往王三爷的脸上扫去,他一脸的得意洋洋,桃姑感到有血往自己的脑上面冲,无路可走就无路可走,裘家当时也没给自己路走,难道还能有比那时更糟的路吗?

桃姑看都没看,就把手里的牌放下,眼开始闭上,却没听到众人的声音,更没听到王三爷得意的笑声,难道说自己的手气竟然这么好,桃姑睁开眼,另一张竟然真的就是二四,桃姑唇边露出笑容,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王三爷:“三爷,承让了。”

王三爷张大的嘴在桃姑说出这句话之后总算合上了,方才说的话还在耳边,难道说真的要跳入这海中?虽说知道水手定不会让自己死的,可是听的海水极苦,再喝了几口海水,只怕这命就去了半条?

那手在胸前直摆,却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呢?那些商户有撑不住的,已经笑了出来,王三爷的脸红了红,勒一勒裤腰带,站起身装作不经意的道:“男子汉说话,哪有不应的道理,下去就下去,不过就是喝几口海水。”

商户们都笑了,有几个还故意恭维道:“三爷果然为人爽快。”这下王三爷更是骑驴难下,只得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船头,船上的伙计们有空闲的早就跟着来了,虽说是三月天气,这海风一吹还是挺冷的,王三爷不由觉得身上有些凉,只是又不肯塌了自己的台,心里暗骂不止,他的小厮早吓的跑去找陈大爷去了,他们这些跟着伺候的,要真是跳下去出了点什么事,回去王老爷定会扒了他们的皮。

王三爷好容易爬上船舷,预备往下跳的时候,听到陈大爷的声音响起:“三表弟这是唱的那一出?”见到救星来了,王三爷忙把伸出去的那条腿直起来,笑着对陈大爷道:“这不是赌输了,要去海里转一圈。”

陈大爷点点头,看向王三爷:“原来这样,那你怎么还不跳?”这话顿时让大家都震住了,王三爷那张脸上的神色就无法形容了,色彩变化的就和三月里开的花一样,什么色都有,看着下面翻着浪的海面,他的脸色变的更快了。

陈大爷缓步走到他身边:“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跳下去啊。”王三爷的腿都软了,闭了眼睛要往下跳,随即又收了回来,看着陈大爷,陈大爷缓缓的又说出一句:“我忘了说,这里可是有鲨鱼出没,那可和你平日吃的鱼翅不一样。”

听到这话,王三爷的腿抖的更厉害了,他虽只吃过做好的鱼翅,却也听的有人说过有渔民为了抓鲨鱼丧了性命的,况且这浪那么大,跳下去水手救不及,那一条命就丧在这海里了。

思来想去,自己和那个穷商人可不一样,转了过来对桃姑道:“楚二哥,这赌命就算了,等会我让人给你拿三百两银子,就算了了这帐。”见他这样的丑态,桃姑已经觉得够了,又听到他求饶,他总是陈大爷的亲戚,做的太绝不好,张嘴正要说话,陈大爷笑了出声:“原来表弟不过就值三百两。”

王三爷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一咬牙:“三百两金子好了。”话一出口,觉得身上已经汗淋淋的了,这次出海,不过就带了五千两银子的货物,三百两金子一下就去了六成,纵王三爷是是个纨绔也觉得心疼。

桃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两银子已经出了她的意外,三百两金子一下就翻了十番,她有些糊涂的看向陈大爷,怎么陈大爷会站在自己这边?

陈大爷轻轻击掌:“三表弟真是豪爽,楚二哥,你瞧如何?”桃姑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点头,半天才说出一个好字。

见她允了,王三爷想从船舷上下来,只是在那里时间长了,又说了这一会话,兼还心疼那三千两银子,趴在那里半天下不来,小厮急忙上前扶他下来,王三爷白着一张脸,在小厮的搀扶下进了船舱。

桃姑还站在那里,似乎做了一场梦,这转眼就多了三千两银子,就算是在梦里都从没想过一次可以有那么多的银子,陈大爷走近她身边:“恭喜楚二哥。”桃姑这才醒过神来,总觉得不对的地方想起来了,自己的运气似乎太好了吧,那几张牌就像是有人弄好的一样,难道说?

第八章

桃姑不由看向陈大爷,陈大爷的脸被胡子覆盖着,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桃姑低低说出一句:“大爷是看不上王三爷吧?”陈大爷的眉一挑,不等桃姑想出什么就转身走了。

桃姑看着他的背影,这个陈大爷和旁的富家子弟还真是不一样,不过他能在少年时就上船跑海路自然是和别人不一样了,有浪卷上了船,细碎的海水打在桃姑身上,桃姑却浑然不绝,看着茫茫大海,只觉心神无限开阔,能有如此机遇,不枉人世上走一遭。

有人走近桃姑身边,桃姑转头望去,见是王家的小厮,他恭敬行了个礼:“楚二爷,三爷请你进舱。”怎么忘了这件事?三千两的银子,桃姑深吸一口气,面上还是十分淡定的点头随他进去。

王三爷已经换了身衣裳,脸上的神色还是灰白一片,靠在床上裹着床鹦哥绿的被子,身边的丫鬟手里端着一盅东西,正柔声的劝他喝点下去,陈大爷坐在床边,王三爷的脸色在看到桃姑进来时候变的更白了,心里恨不得把桃姑踹下海去,面上去还要笑道:“楚二爷来了,还请这里坐。”

看起来王三爷这一吓吓得不轻,桃姑心里想着坐了下来,说了几句客气话,陈大爷道:“表弟,做男子汉的,既说出了就要行了。”王三爷差点一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估摸着陈大爷也不会护着自己,只得应了一声,从枕下拿出个小匣子来。

伸手从被窝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那个匣子,王三爷从里面拿出几张纸,细细看了一会递于桃姑:“楚二爷,这在外面,银子也是不方便的,这里的货能值三千两。”

桃姑也不客气的接过那几张纸,粗粗看了看,上面记了些茶叶,丝绸,瓷器等物,王家豪富,那些货的价格比桃姑上船前看到的贵了许多,桃姑看一眼王三爷,见他脸上更是一片灰白,这样败子,王老爷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桃姑不由去看陈大爷,陈大爷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平静,也不知陈大爷少年时候是不是这样,不过这和自己无关,桃姑说了几句场面话,王三爷还要继续歇息,桃姑出了舱,和王家小厮交接那些货物去了。

刚走出舱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接着是王三爷的骂声响起:“这么热,你想烫死我?”桃姑不由摇头,这样败子,说什么做生意?

和王家的人去货舱里点清了货,桃姑把身上仅剩的三两银子拿出一两赏了那小厮这才回到自己舱内,把这几张货单小心的收好,三千两,这么轻易就砸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三千两到了那边不知会不会变成三万两,而这三万两置的货物,回去后会不会变成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桃姑一下跳了起来,这个数字对自己来说,是从来没想过的巨大数字,记得裘世达刚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冬日一家人围炉向火,想起日后裘世达如果发达的日子,最多不过想到能有万两银子,置下千亩良田,穿绸着绢,买下丫鬟服侍,再不需自己亲自服侍,从没想过那么多的银子。

有了这许多银子,到时回了那里,谁人不来绰臀捧屁?到时别说是讨个公道,就算要了裘世达的性命,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桃姑把那几张纸重新拿出来,小心抚平,手摸着那些字,翻身就在此一搏了。桃姑把纸收好,此后再不许让别人那样嘲笑自己,拿过面铜镜,桃姑看着自己的脸,丑又怎么样?穷又怎么样,难道没听过三十年河东河西吗?

桃姑在这里欣喜不已,王三爷那边是垂头丧气,身边的丫鬟小厮就做了个出气的筒,不是嫌饭热就是衣衫脏了,斥骂之声就算桃姑是住在他下面一层舱都能听得到,这成日的骂不绝口,自然就扰了别人。

这日桃姑正睡的模模糊糊,就听到王三爷住的舱里又开始传出骂声,这几日已经习惯,她翻个身正预备又睡去,反正他骂几句,估计也就完了。

刚隐隐要进到梦乡,就听到骂声里面掺了别人的声音:“消停不消停,这都是去做生意的,要讨好彩头,这一路只听见你骂人不止,就算有了财气也被你骂没了。”

王三爷是什么人?从小在家丫鬟小厮们是顺着的,王老爷也不大会管儿子,早就是溺爱坏了的,这几日心疼这三千两的银子,偏生桃姑又是个绝少出门的,找不到人吵,此时有人插嘴,自然把气全发到他身上 ,拍桌子打板凳的道:“我骂我自家的人,又不关你甚事,要你来做什么好人。”

说着不光是骂了,还有肉击打的声音,想是还打了几下,那被打的想来是个丫鬟,这一被打不由委屈,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一哭王三爷心里更烦,连吼几声别哭了,这两个丫鬟本就是王三爷平时宠着的,带她们上船,许下的就是等一回去就做姨娘,前几日被骂已经包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时被打就更觉委屈,哭的声音更大起来。

王三爷的脾气发作起来,在众人面前更觉得没了脸面,顺手拿起一样东西就往丫鬟头上打去,丫鬟哭的难过,王三爷拿的又是个极重的砚台,哎呀一声就闷到了,见她头上出血倒地,那个来吵的不由叫出声来。

桃姑听到声音大了一句然后又沉寂下来,还当是已经吵完,翻身再睡,谁知沉寂之后吵闹声音更大了,另一个丫鬟见这个丫鬟倒地,还当她是死了,原本的幸灾乐祸全变成了害怕,怕王三爷迁怒到自己身上,不由假哭起来:“爷既这样,奴婢也不敢再服侍爷了,也不劳爷动手,自己跳下海去罢。”

说着这丫鬟假意就要奔出去投海,这不过是撒娇的行为,谁知王三爷在气头上,此时瞪圆了眼:“死了就好,带你们上来做甚,不会伺候不说,还只会碍手碍脚。”说着就吩咐小厮把这丫鬟抗出去扔下海。

这下惊动了全船,桃姑见吵嚷的太凶,起身去看,见王三爷住的舱房里已经是混乱不堪,一个丫鬟头上出血倒在地上,一个丫鬟被两个小厮制住,脸上哭的鼻涕眼泪满脸,口口声声不活了,却不见她往外面去跳海。

王三爷气鼓鼓的坐在当中,正在大声呵斥那些小厮也不会做事,方才和王三爷吵嚷的那人此时一脸无奈的在那里劝王三爷消气,还有几个也在劝着。

王三爷怎么肯听,只是一片声的要小厮快些把那丫鬟抬了出去,虽说是他们家的人,但一条人命总不能撩在水里,桃姑也随着众人上去劝说,王三爷是个越扶越醉的人,那肯听,眼瞪的似有牛眼般大,对着桃姑道:“你现在说的轻巧,我那三千两银子全还了回来,我还绕不了这两个贱婢的性命呢。”

噗,已经有人笑了出来,原来王三爷这几日的性气,全是为了那三千两银子来的,桃姑还没说话,陈大爷的声音已经响起:“表弟,你这又是闹的哪出?”

陈大爷方才是在舱里看舵,初闹起来别人还没去报,等到闹的不堪,有伙计走上去报了,这才走了下来,一路来到舱里,正好听到王三爷那句话,不由皱紧眉头,他本就不愿王三爷上船的,不过是绕不过王老爷的面子,就想着等上船后寻个法子赶他下船。

不过这总是表兄弟,还想着看能不能好一些,上次桃姑和他赌胜,陈大爷本就想试下他,谁知他连跳进海的勇气都没有,心头已经十分失望,等到拿出三千两银子后的那些举动,心里更加厌恶,只等到大发作后就赶他下船。

见了这些想来也是时机,进了舱只说的一句:“罢了,表弟,你年纪幼小,想来这海路还是走不了,这路程明日就到琼州,到了那里你下船罢,我找一艘船送你回去,至于这两个丫鬟,休脏了我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