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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姑想到这里,眼睛不由酸涩,她把望远筒递于朱三,朱三接过,也在那里看起来,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衫,等了许久桃姑才问:“朱兄弟今日为何想起来这里瞧?”朱三的眼并没离开那望远筒,淡淡的道:“我的未婚妻子全家还在吕宋,本来是回来时候和我们一起回去的,现在,”

朱三说的很轻描淡写,桃姑却觉得心揪成一团,甚至无法问朱三为何不往吕宋去,这一船的人不可能随着他一起去,跟着他丧了性命,桃姑觉得眼里的泪水快要涌出来,忙看向大海里,大海依旧苍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永不休止的浪花在那里翻滚。

夜里桃姑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看着的木顶,似乎连那些纹路都数清楚了,还是睡不着,桃姑又想叹气了,可是这时候叹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突然桃姑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滚下了床。

这是怎么了?桃姑忙拉紧床头才没滚下去,但船越来越晃了,外面渐渐多了嘈杂的声音?难道是遇上风浪了?桃姑刚想坐起身,就觉头晕目眩,难道说自己晕船了?生在水乡的儿女,还真没有会晕船的,这一路上桃姑就算遇上几次风浪也没觉得晕船,怎么这时候会?

外面有光透进来,不仅是月光,还是火光,难道说怕什么来什么?竟然遇到海盗?桃姑此时再躺不下去,披了衣服走出舱,外面已经乱纷纷的,水手们手里擎着火把围在陈大爷身边,陈大爷光着上身,只穿了条单裤,面色凝重的站在那里抬头望上面看。

水手们除了几个穿着整齐的,大都和他差不多,桃姑此时顾不得羞涩,刚想上前问他,又有一阵风浪袭来,桃姑差点跌倒,不过桃姑还是走上前去问道:“陈大爷,发生甚事了?是不是遇到海”

刚说出一个字桃姑急忙闭口,这不是犯忌讳吗?陈大爷低头看她一眼,这眼和平时可不一样,凌厉的似鹰一样,桃姑更觉得自己说的话错了,不过这时也不能露小女儿态。

陈大爷的眼又转向方才看的地方,桃姑随着他的眼向上看去,陈大爷所看之处是桅杆,上面这时正爬着一个人,看身形有些像朱三,他正在解帆上的绳子,桃姑刚想问为什么,一股海风带着海水扑面而来,差点没把桃姑击倒。

那些水手也有几个有些踉跄,手里的火把的火也差点被海风吹灭,桃姑不由拢紧了衣衫,看着纹丝不动的陈大爷,心里又开始害臊,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呢?随即又为朱三担心,下面都这么大的风,那上面呢?

见朱三挂在那里,有些摇摇欲坠,似乎要掉下海去,桃姑一声惊叫差点出口,又用手捂住了嘴巴,镇定,一定要镇定。

上面的风或许实在太大,帆已经被吹的鼓满,这样更增加了解帆的难度,朱三在上面许久都没把帆放下来,陈大爷等不及,双手一搓就要爬到桅杆上去,水手们没一个阻拦的,桃姑想上前去阻拦,又停住脚步,这时候陈大爷不过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水手,而不是这条船的船东。

见陈大爷要爬上去,在上面的朱三不知做什么想,突然直起身子往另一根桅杆上去,只见他一双腿勾在那根桅杆上,一双手还是在那里解这边的绳索,这惊险的一幕看的桃姑差点叫出来,那些水手也没人说话,桃姑只觉得嘴里渐渐有咸味渗出来,原来人一紧张就不由咬紧下唇,在不知觉之间,下唇竟被咬破。

陈大爷见朱三这样,本来要继续往上爬也停了下来,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朱三,突然周围的水手发出小小的欢呼,原来朱三终于解开了绳子,那帆应声而落,船也渐渐平稳。

桃姑的心这才落了下来,陈大爷露出一个笑容,从桅杆上下来,朱三随即也下来,陈大爷拍着他的肩想说什么,朱三已经低头道:“今日这事,倒是小的疏忽。”

陈大爷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里面走,一直在角落里的张大叔忙跟了上去,水手们灭了火把,依次走过朱三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也是什么都没说就进去。

船头只剩下桃姑和朱三两人,桃姑走上前:“朱兄弟,这?”朱三叹气:“都是我的疏忽,竟忘了降帆。”想来朱三极难过才会出这样的漏子,桃姑也没有可安慰他的话,半天才出来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朱三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但愿刘夫人一家也能平安。

不过朱三的疏忽并不只限于此,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见水手们虽各自在忙碌,但昨夜那面帆还是保持着落的姿势,并没有升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帆坏了?见张大叔走过,桃姑忙拦住他指了指那面帆,张大叔点头,这帆坏掉了,在这茫茫大海,光靠人力可是走不了多远,而且假如遇到海盗,这坏了一面帆的船可就是海盗们的口中食了。

张大叔已经匆匆走了,桃姑自然也是想不出法子的,走向船头,见朱三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桃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看着他,朱三的脸上十分懊悔,传来脚步声,转头是张大叔,他对桃姑行了一礼才对朱三道:“大爷说这附近可能有小岛,到时候靠了岸可以去把帆修补了,你不必懊恼。”

朱三眼里闪出亮光随即又道:“那万一岛上有佛朗机人,到时?”张大叔手摇了摇:“这些小岛大都无人所住,如果岛上还有水就更好。”

朱三这才起身对着张大叔连连施礼,张大叔也老实不客气的受了:“大爷还说了,成大事者,休要太过儿女情长。”朱三的脸顿时红成块红布,对着张大叔连连作揖。

休要太过儿女情长,桃姑听到此话不由一愣,做男子的,是不是都是这样想的,女子的柔情蜜意不过是他们闲暇时候的消遣,而不会放在心上,原来陈大爷果真是个面冷心冷的人。

水手们听的陈大爷说此地附近可能有小岛,一个个又来了精神,吃过了午饭,就见天边有岛的影子现出,这让水手们更加高兴,个个卯足了劲往那个岛驶去,近了,那个岛渐渐近了,桃姑从船头看见这岛不大,上面满是石头,也没什么树木,看来寻不到水了,桃姑有些懊丧的想,不过这能靠岸把帆修补好也是好的。

一眨眼间就靠了岸,这岛也没码头,只得先把锚下了,打点修帆等事,各处调配人手,陈大爷命几个水手去寻寻看有没有食物,虽说从爪哇带的甜水还够,但能多备点水也是好的。

桃姑见水手们下船,枯坐总是无聊,站起身喊道:“我也去吧。”陈大爷疑惑的看着她,桃姑不由又有些脸红,但还是解释道:“在船上枯坐也是无聊,何不下去走走。”

陈大爷了然点头,带着人下去寻水的是张大叔,他走了一截才笑道:“难道楚二爷也听说过有人的奇遇,想在这无名岛上寻出异宝?”

奇遇?桃姑不由看向张大叔,张大叔眼笑的都快眯成一条缝的讲起来,许多年前,有个姓文的商人出外行商,也是风打坏了帆,停在无名岛上修理,谁知他在岛上瞎走时,竟捡到一个大龟壳,内中有二十四颗明珠,带回中天卖的重资。

这种一听就是行路之人编的故事,桃姑不由笑道:“这不过是此人运气来了,要照了我,却没这么好的运气。”

张大叔还是微笑并没说话,走走说说,已经快把一个岛走完,前面的水手叫起来:“这里有潭清泉。”张大叔忙往前去,这种时候是桃姑帮不上忙的,她只在这四处乱瞧起来。

第二十二章 财喜

这潭清泉是一条小溪的尽头,小溪流到这里,恰遇到凹处,这才汇成一潭清泉,那些水手们把水装好,在海上漂流数日,见了这潭清泉,纷纷脱衣要下去洗浴,桃姑的眼刚从这边转回来就看见他们一个个都光了身子要下去洗浴。

这下把桃姑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有水手还在那里招手:“楚二爷,这潭水十分清凉,修帆还要很多时候,何不下来洗洗。”桃姑这时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急中生智答道:“船上的伙计,想来也是想要洗浴的,我去叫他们来。”

说着朝来路走去,听到身后传来的水手笑声,走了一截才拔腿狂奔,奔了一段觉得不对劲,照道理早该到海边了,怎么触目所见的还是这个岛上的石头,偶有几棵树木也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倒是草极茂盛,还间或有不知名的野花开在那里。

桃姑走的乏了,先坐下来歇息一会,这草却是湿的,桃姑刚坐下就觉得怎么如此潮湿,跳起来一看,原来草丛之中有条小溪,再想一想自己方才奔的方向,原来竟然是顺着小溪一路往上了,既已走到这里,桃姑索性依旧顺着小溪往上走,越往上走,那草越茂密,树木也渐渐多起来。

桃姑不由称奇,方才在船上时只看见这个岛几乎全是石头,少见树木,方才上岛也不过沿着下面走的,没想到别有洞天,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海外总是有仙山,说不定这也是海上仙山,桃姑这下更来了劲,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奇珍异果?

此时已到了顶,举目一望,全岛都在眼底,往东能看到陈家的船停靠在那里,风吹过时,似乎还能听到水手们说话的声音,小溪到了这里,已经不见踪影,只从那茂密的草丛处有水渗出,桃姑把手伸到那里,水果然很清凉,没想到在海岛上竟还有泉眼,不是说海上全是苦水,人不能喝吗?

怎么海岛之中竟还有水?桃姑碰起这清凉的水喝了一口,又用水洗洗脸,感觉舒服很多,这新出的水果然比在船中蓄的水洗脸舒服,想起许久没和洗澡水见面的身子,桃姑心里不由有些痒,要不要趁没人时候在这里洗个澡,不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洗澡水见面。

可是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而且这里是源头,还是到中间处把脚手洗洗,略擦擦就好,桃姑边想边往下走,一路还在那里细细观察,瞧有没有什么奇珍异果,可惜都快走到下面,还是没看到什么奇珍异果,更没有什么异宝,果然传说就是传说,桃姑不由摇头。

再转个弯,那棵树后面就可以看见那潭清泉,桃姑停下脚步,水手们不定还在洗澡,自己还是往上再走走。

又往上走了大概百来步,桃姑这才停下,脱下外衫和靴子,从袖中拿出帕子蘸着水开始擦了起来,能把这些汗水洗掉真是舒服,桃姑四处望望,这里一片寂静,索性把帽子除掉,簪子取掉,拿出梳子来先把头梳一梳通,这才把头发放到水里洗起来。

刚要把头发从水里面拿出来,就见迎着太阳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光好像是从水里发出的,桃姑初还以为是太阳光射在水面上,但细一看,那光好像是固定的,而不会随着水流动。

桃姑随意用帕子把头发擦一擦,顺着那光看去,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看起来却不像石头,桃姑把手往下一捞,那东西竟然是条金链,沉甸甸的,上面还镶嵌有宝石,不过做手链太长,做腰带又未免太短。

难道说这是曾在书上所看过的项链?桃姑试着往脖子上套了下,沉甸甸的,戴着这个难道不会把脖子坠疼,再说这被衣衫一遮,也看不出来,而且又是什么人把这东西掉在这里?茫茫大海又有何人来了这里,还留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桃姑手里捏着项链,心头疑惑万端,已经传来喊她的声音:“楚二爷,你在哪里?”

看来是水手们来找她了,桃姑忙把头发重新梳好,也不管头发有没有干,戴上帽子才回道:“我在这里。”听见声音,窸窸窣窣有人上来,领头的是张大叔,见到桃姑明显松了口气:“楚二爷,还当你回了船边,谁知我们都回去了,还没见你归来,这才来寻的。”

桃姑忙行礼道:“对不住的很,只是一时好奇这才顺着这条小溪往上走的。”有水手已经笑道:“我们都当楚二爷往这里面走,不定有什么仙女留住,从此后不再思归。”

桃姑听的笑起来:“我也常听的海外仙山之上,有世外高人,谁知寻了半日,除了见到些草木,再没别物。”

说笑着往下走,张大叔见桃姑手上拿着东西,笑问道:“楚二爷此话不实吧?这手上怎么多了东西?”

桃姑把那条项链往上举一举:“正要请教张大叔,这东西是不是书上曾说过的项链?”

张大叔细一看,笑道:“楚二爷说的对,这东西就是项链,我们中土女子,连脖颈都不露出来,也无需带这东西增色,那佛朗机女人穿的衣衫,常连整个肩膀都露出,故此才爱戴这东西,显得脖子上不光秃秃一片,瞧这做工,质地和上面镶的宝石,值不少银子,楚二爷真是出门就遇财,恭喜恭喜。”

张大叔说了一串,又对桃姑连连拱手,桃姑解了疑惑,只是笑道:“这也奇怪,这岛没人住,为什么那溪水之中竟有这样的东西在呢?”

这话让张大叔一凛,又接过项链细细的看,这宝石,这项链的做工,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茫茫大海,会是谁把这串项链遗失的呢?

张大叔眯着眼在想,已经到了船边,陈大爷带着水手在那里试帆,张大叔带着项链上前问了几句陈大爷,陈大爷接过项链,也细看了起来,那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桃姑见他脸上变色,还当自己是捡了根祸根来了,那脸也开始变色,上前拱手道:“若这东西是祸根,还请扔了它。”

陈大爷似没听到一样问桃姑:“你是在哪捡到的?”桃姑一指:“就在那潭清泉的上面。”陈大爷唤过几个伙计:“在这岛里细细搜寻,看有没有人留下的痕迹,若有,就快些离开。”

这是为什么?桃姑疑惑顿生,陈大爷已经调开步子,让伙计们快些修帆,见张大叔也要走,桃姑急忙拉住:“张大叔,这是为何?”

张大叔摇一摇头:“这地方既有水草,人烟罕至之地竟出现这么华美的首饰,只怕是有海盗经过。”

啊?难道这小小的岛屿也是海盗补给的地方?桃姑想起曾听说的海盗的残暴,脸色顿时也变白了,不一时伙计已经回来,称在岛的西南方向,发现有搭的极隐秘的窝棚,虽没有人,里面却有一些常用的东西,食物和水都很充足。

陈大爷听了这话,脸色变的更加冰冷,吩咐伙计们快些把帆升起,东西都收拾好,绝不能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速速开船离开,听的此地可能是海盗们经过的地方,伙计们比陈大爷还要忙十倍,不过顿饭工夫,已经收拾好了开船而去。

桃姑不由怪起这条项链来,就是这东西惹祸,等陈大爷一把项链还于她就要丢进海里,陈大爷反道:“这是功臣,为何要扔?”

功臣?桃姑不由一愣,陈大爷笑道:“若不是你拾了这条项链,又怎知此地有海盗出没?”张大叔也在旁点头道:“说的是,倒是小的疏忽,下船的时候没有派人仔细瞧瞧有没有人烟。”

陈大爷看着海面,蹙眉道:“也不能怪你,就算这里是海盗的巢穴,也要赌一赌,不然这破了一面帆的船,怎么能回到漳州?”

桃姑心里越发七上八下,她虽生的晚,没遇到过倭寇肆虐的时候,却也听过村里的老人讲古,说倭寇当年的残暴,听的海盗里面大都有倭人,想来手段也差不多,到时可没报仇就命丧黄泉,这可怎么是好。

张大叔见她脸色苍白,安慰她道:“楚二爷不必慌乱,海盗也分大小,只要不是大股的海盗,那种几十个人的海盗,是不消怕的,这船上水手都是惯走外海的,也有百来个,难道百来个人的船还怕几十个人的海盗不成?”

这话说的对,可是万一遇到大的海盗呢?张大叔又笑了:“若遇到大的海盗,却也有法子,楚二爷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不消担心这些,还是进舱房歇息去吧。”

想来常走海路的,也能认识几个海盗,桃姑应了,回到舱房歇息,只是这心总还是不落,听着这舷窗外的海浪声,坐立难安索性躺下,本只是躺躺,谁知竟睡着了。

醒来时候周围一片寂静,静的让桃姑觉得有些发毛,船微微的摇动,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桃姑睁大眼睛,觉出什么不对,猛地坐起来,怎么听不到值夜水手走动的声音呢?

第二十三章 遇盗

又侧耳细听了会,船还是那样微微摇动,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平静,桃姑重新躺下,想再次睡去,但心里的不安还是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披了衣服走出舱,走出舱门的时候,桃姑又侧耳听了听,还是没听到什么动静,桃姑刚踏出一步就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到,忙放轻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两边的舱门都紧闭着,快要来到船头,一丝月光照在甲板上,显得有些落寞,桃姑拢紧衣衫,来到船头,船头的情形让桃姑吓了一跳,船头上全站满了人,整齐的围成个圈,风吹着他们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陈大爷站在最前面,依旧是平时的衣着,从桃姑站着的地方看去,似乎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乱,脸上的神情也很平静,而船外能看见数艘小船,都不用从船头跑到船尾,桃姑就能想到这条船定是被这些小船团团围住。

一阵战栗桃姑心底蔓延,原来真的遇到了海盗,只是怎么海盗来了还这么平静,而不是喊打喊杀?更没有奋起反抗?桃姑伸手靠在了船身上,似乎这样才能站的直,还是?突来暴风雨之前也是风和日丽的。

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抬头去看陈大爷,陈大爷自然是没有看见她,他的眼还是看着正对着的一艘船,这艘船要比那些小船大的多,船头比普通商船尖利的多,而船头的东西,这是任何商船都不会有的,一种桃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正对着陈家的船。

它看起来比火铳大的多,也要重的多,被架在架子上,黑黝黝的,似乎下一秒里面就有什么妖魔出现,把这艘船一轰而散。

而在这个东西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满脸大胡子,叉开脚懒洋洋的站在那里,一只手还拍着那个炮筒,看向陈大爷,那种情形,好像要等着陈大爷屈膝投降。他的身后,站着的是十来个头裹红巾,全是短打的青壮男子。他们都是统一的双手抱胸,看着船上的人,那种眼神,就和猫看着已经陷入自己爪下的老鼠没有任何区别。

桃姑再次担心的看向陈大爷,陈大爷的神情依旧平静,他负着手,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衫,似乎眼前并不是来势汹汹的海盗,而是在看无边的美景。

看见陈大爷这样,桃姑不觉安心了,陈大爷这样的胸有成竹,眼前这一幕一定会度过的,桃姑心里在安慰着自己,但手已经不自觉的握紧手下的木板,手心有疼传来,应该是木刺刺伤了自己的手心,桃姑的眼还是没离开船头。

估计是等不到陈大爷说话,那人终于开口了:“过船来,不然我开炮了。”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这边听的清楚,桃姑心底不由抽了口冷气,原来那东西叫炮,看它那黑黝黝的炮口,这一炮打过来,船还不马上散架?

这边船上的水手也有人的脸色变了,有人挪了一下,但随着陈大爷的说话又重新镇定,陈大爷只淡淡说了一句:“不会的。”

这似乎给大家吃了一个定心丸,桃姑的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的看着他,海盗头子似乎没料到陈大爷这么镇静,突然笑了,他一脸的大胡子,这样笑出来显得有些狰狞:“这样的船我又不是没打过。”

陈大爷也笑了,虽然他也是满脸大胡子,但在桃姑眼里,他的笑能给人带来勇气,陈大爷还是淡淡开口:“不错,但你知道,我这艘船是走这条路里面最好的,而你,需要这样一条船。”

陈大爷的口气十分肯定,没有一分慌乱,海盗头子微微一愣,随即轻轻击掌:“果然不愧是走这条路从没失手的陈大爷,你也休再走这险路,干脆和我入伙,做第二把交椅如何?”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桃姑被海盗头子的说话吓到了,陈大爷依旧波澜不惊:“秋爷的好意陈某谢过了,只是陈某不似秋爷,无牵无挂,家下还有产业,船上还有上百伙计,都系于陈某一身。”

秋老大自然是知道陈大爷不会同意,但还是继续道:“这有什么舍不下的,你这些伙计全都杀了,扔到海里,你家里的那份产业,找人烧了,不就无牵无挂?”

桃姑的心一凛,果然强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百十来条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捻死几只蚂蚁一般。陈大爷唇边露出一丝无法形容的笑:“尊驾自然可以试,不过,”陈大爷话锋一转,声音也随着提高:“这百来条人命,只怕尊驾取不走。”

那秋老大直起身子,不再那么慵懒的站在那里,那种慵懒的气息散去,桃姑觉得有寒意袭来,海盗头子的眼也变得似利剑一般:“陈大爷,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大爷还是纹丝不动,淡淡的道:“秋爷爱才,陈某自知,但陈某在此来往二十余年,也结识了几个朋友,若陈某真有什么事,只怕秋爷这百来人的船队,也保不住。”

秋老大已经有一丝的恼羞成怒,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凛厉:“秋某入伙三十余年,从小伙计到现在,什么都吃,只是不吃威胁。”陈大爷还是不为所动:“陈某并无威胁秋爷之意,只是实话实说。”

秋老大的笑容更加狰狞:“既如此,就不客气了。”说着一挥手,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海盗们束紧腰带,开始预备把手上的绳子扔到这边船上,好跳过来。

桃姑见他们人人手上都拿着锋利的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难道说今天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陈大爷见那边开始动作,依旧不动如山道:“秋爷何必这么性急?”秋老大已经招呼海盗把炮填上火药,听到陈大爷这句话,头都不抬的道:“难道陈大爷还想入秋某的伙?”

陈大爷的手微微一抬:“这船由你秋爷拿去,上面的货物也由秋爷拿去,陈某只要一艘小船由伙计们回到漳州就可。”

秋老大的眉头皱紧,随即又松开:“陈大爷当秋某是做生意的吗?”陈大爷笑道:“秋爷和陈某不同,陈某自然知道,只是这些伙计也随陈某十多年,在家乡也有妻有子,何苦要他们陪陈某在此?”

秋老大的眼又一亮:“难道陈爷想入伙?”陈大爷淡笑:“陈某说的话,从来都不会后悔,入伙是不会的,况且秋爷求的是财,陈某家里还有几分家私,等他们到了家乡,秋爷想求财自然是成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陈大爷要自充为质,秋老大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若真要硬打,仗了佛朗机大炮,这艘船自然是能拿回来的,不过只怕到时船有损伤,又要修补,如果不慎,还会打沉了船,陈家这条船用的都是大木头,也值个七八万两银子,这样一艘船是难遇到的。

到时船沉了,还有上面那些货物,这笔加起来也有二十余万银子的财不就全都失了,若依了陈大爷的话,这笔财稳稳的揣在腰里不说,还能陈家那里拿少说也有十万金的财,前后就是三十余万。

不过,秋老大的眼看向陈大爷,想起陈大爷和林家的关系,自己这里不过有百来个伙计,林家那里有数百伙计,到时风声传到林家那边,自己被一窝端了怎么办?

看出秋老大的徘徊,陈大爷朗声道:“秋爷是怕陈某遣人去林家报信吗?陈某说话算话,定不会遣人去林家报信。”

是吗?有这么好?秋老大的疑虑虽然少了些,但还是有,陈大爷又接上:“若秋爷不信,把这些伙计直送到家乡,看他们各自归家不就可以放心?陈某家乡在浙江,林家却是福建人,没有了这艘船,他们也是寸步难行,又有几人知道林家在哪,又如何报信?”

这下秋老大才完全放心,松口气道:“陈大爷果然爽快,这几十万银子全不放在心上,陈大爷既这样爽快,我也不要再喊打喊杀,就委屈陈大爷在我那里住个几个月,至于这些伙计,等天一亮再换船而去。”

桃姑见一场灾祸被陈大爷几句话就消弭,心这才放下,只是自己的那些货物?张大叔听到陈大爷这样说,看着陈大爷,想提出反对,却被陈大爷用目止住,那些伙计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能回家乡,忧的是主家竟成人质,也不知到了家乡会不会被陈二爷处罚?

第二十四章

伙计们在那里各人自怀心事,桃姑不好上前,默默退回舱房,坐在椅上,双手柱着下巴在那里想,也不知这秋老大能否把自己货物发回,随即又笑自己痴心妄想,这秋老大一心求财,已到了口里的肉还能吐出不成?

不过保的平安就好,那颗红宝石还有昨日捡的那串项链还在,桃姑又把这两样东西取出,摩挲着这颗红宝石,红宝石依旧似血一般纯正,那上面的沁凉让桃姑烦躁的心又安定下来,还是没到山穷水尽。

手碰到旁边那串项链,项链上镶了七颗红宝石,虽说成色没有自己手上这颗好,但也能卖个几百两银子,还有这金子,掂一掂,也有七八两重,这么沉重的东西佛朗机女人是怎么戴在脖子上的。

盘算完了,桃姑觉得心又放了下来,把这两样东西贴身收好,合衣躺下,身子刚沾到床板,就听到传来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声十分杂沓,也不知道是海盗上船还是水手下船,桃姑闭上眼,横竖都会来,还是趁这个时候略歇一歇。

还在朦胧时候,就有人敲响了舱门,接着是张大叔的声音:“楚二爷,大爷请你过去。”桃姑急忙应了,起身开了门,张大叔和平日一样,不过眼略红肿些,见到桃姑,和平时一样礼貌行礼,把上面那句话又重复一遍,桃姑随便拢了拢头发就跟张大叔走。

张大叔不由有些诧异,不过方才那些动静,想来她也听见了,来到陈大爷舱房时候,他正俯在桌上写着什么,见桃姑来了,把笔往椅子上一指,示意她先坐下,这才重新又写起来。

桃姑一颗心揪的紧紧的,不知道陈大爷找自己来有什么事?是叮嘱如何回去吗?陈大爷瞬时也写完了,把笔放下的时候看了桃姑一眼,却和平日那种冷漠或者淡然不一样,而是有一丝关心?

桃姑还当自己看错时候陈大爷已经走到她跟前,把方才写的那张纸递给她:“楚二爷,在下这里遇到点事情,你要换船随伙计们回去,船小,那些货物不能一起带去,等到了家乡,你带着这个去找我二弟,支一万两银子,就当我买了你的货物。”

桃姑不由愣住,再看那张纸上写的明白,凭了这个,能支取一万两银子,后面还有陈大爷的签名和一个印章押在那里。他的字写的很飞扬,陈知隆,桃姑不由轻轻念了出来,陈大爷正在和张大叔交代着什么,听到桃姑念出他的名字,微一抬头对桃姑笑道:“正是在下。”

桃姑不由红了脸,这真是失礼的举动,忙定了心对陈知隆行礼道:“陈大爷,容在下说一句,这还请大爷收了,走海路本就危险重重,祸福本该各人自己担了,今日大爷遇到事情,在下不能帮忙,怎好再收大爷的银子。”

陈知隆的眉一扬,倒没想到桃姑会讲出这样一番道理来,他怜她孤苦这才一路带携,这次遇盗又怕她失了财走了短智,万两银子自家又不是拿不出,索性一把替她包了,谁知她倒安慰自己。

他还在想,桃姑已把那张纸扯成粉碎:“大爷还当楚某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不成?”陈大爷的眉头皱紧又松开,突然对桃姑一揖道:“倒是在下鲁莽,楚二爷路上珍重。”

桃姑忙要还礼,舱外突然传来笑声:“陈大爷,原来你船上还带有附船的行商?”接着门被推开,秋老大站在外面,看着桃姑的样子就像看了块上好的肥肉,桃姑不由一阵生厌,还起了寒意。

不过此时不是厌恶时候,桃姑下意识要往后退一步的时候脚又收回来,怕什么,就算杀了自己也不过是他徒造杀孽。

陈知隆已经皱眉对秋老大道:“秋爷,这位楚兄家里孤苦,不然谁肯走这险路?况且她家里妻娇子幼,还请秋爷放她回去。”

秋老大的眼在桃姑身上扫了扫,听到陈知隆这样讲,笑的咧开嘴:“陈大爷这样讲,本当是要给你个面子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也一样是求财,这位爷既是商人,自然不能和那些伙计一样白白的走了,这样吧,他既孤苦,就两万银子好了。”

桃姑一口气差点没上上来,听这秋老大的口气,竟是把自己当做货物一样,陈知隆刚要开口反对,秋老大的脸色已经变了:“陈大爷,你方才所说的可只是伙计,没有提他,已是你的不对,我没让他也和你一样,已大大宽待,难道陈大爷还有别的话说?”

听他语带威胁,陈知隆的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既如此,陈某谢过秋爷。”秋老大哈哈一笑:“不谢不谢,等会到了敝岛,再和陈大爷畅饮。”说着抱了抱拳就出去了。

张大叔愣在一边,陈知隆骂了一句什么,桃姑听见不由皱了眉头,那样的话极为恶毒,不过要拿来骂那个秋老大也不为过。

骂完陈知隆才转身对桃姑道:“对不住的很,还要委屈你一段时日,这也是我,”没等他说完,桃姑已经摆手道:“祸福由人,在下又怎么会怪大爷你呢?况且已经为在下想的十分周到,可恼的是那位秋爷。”

张大叔等这个时候才插嘴:“大爷,不然让小的也留下服侍你吧?”陈知隆摇头:“不用了,那岛上还会少了人服侍吗?况且你同回去,筹银子也容易些。”张大叔迟疑了:“大爷,难道你真要把银子给他们?”

陈知隆脸上又泛起笑意:“你说呢?”张大叔虽知道他不是这样轻易会认输的人,也知道他定想的出办法,只是那海盗窝里,可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手放在半空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叹气。

陈知隆拍拍他的肩,转身对桃姑道:“此时离那岛差不多还有个把时辰,你先回去歇着吧。”桃姑知道想必他要和张大叔交代些什么,行礼退下回到自己的舱房,看着这住了几个月的斗室,等到了那海盗窝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干净的床铺可睡?

桃姑依旧躺下,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那个海盗窝,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此生从来没想过会到海盗窝里走一遭,用脸颊蹭着枕头,以前不也从没想过出海,更没想过没有了丈夫活法和原先不一样,既然这些事都经过了,去个海盗窝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似乎只闭上一会眼睛,张大叔就又来敲门了,桃姑拿了随身的小包裹往外走,船已经停靠在一个岛边,此时天已蒙蒙亮,将要升起的太阳已把一些云镀上了绚丽的色彩,触目所及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海边还有一些人在解开缆绳,似乎是去赶早捕鱼,有孩童揉着眼睛蹒跚的要追去,若不是预先知道,桃姑定会以为这是个普通人居住的小岛,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是海盗窝。

陈知隆和秋老大并肩站在船头,秋老大正在那指点着岛上的景色给他看,一艘只有陈家的船一半大小的船已经停在旁边,伙计们正依次从这艘船过到那艘船去,每当他们经过陈知隆身边的时候都行一礼,最后一个下船的是张大叔,陈知隆扶起他的时候,张大叔已经满脸是泪,陈知隆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

桃姑在旁看着,突然觉得奇怪,怎么下船的人里面不见朱三?不过不等他想出来,秋老大已经对陈知隆道:“这船即刻出海,陈大爷还请下船到蔽岛坐坐。”陈知隆微一点头,转身示意桃姑也跟着下船。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码头那里聚的人也很多,见到秋老大带着人下来,那些人都围拢了来,还有些小孩子也跟着过来,秋老大顺手抱起一个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胡子扎人,那孩子扭着头不给他亲,秋老大哈哈大笑,把他往天上抛去:“要出海的人,竟然怕胡子扎,实在不应该。”

桃姑在旁看的傻了,小声的问陈知隆:“这是昨日那个要打要杀的人吗?”陈知隆双手负在背后,似乎真的是被请到岛上做客的,而不是当做人质,听到桃姑问话,含笑答道:“这算不得什么,琼州那边,竟有官府怕去海上做些什么事情,只要识得几个字的,都赐了长衫,充作秀才。”

桃姑从来没听过这样稀奇的事情,眼不由瞪大,陈知隆叹气:“就和我们走海路做生意一样,他们不过是无本买卖罢了。”桃姑想了半天才说:“那要是遇到有人反抗,被人杀了呢?”

陈知隆笑了:“这不就跟做生意折了本一样。”难道官府不管?想起陈知隆曾说过的此时朝廷已经风雨飘摇,想来也没什么兵力来关这些海盗,桃姑不由微微叹气,陈知隆转头道:“其实,他们也不过是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