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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叔等不到桃姑的回音,又抬头看眼她,见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变幻,微微一笑,还是没有说话,桃姑思来想去,沉声道:“难道张大叔当我是那样轻狂的人不成,既定下了,就要好好的走,不当之处,还请大叔指教。”

说着就行礼下去,张大叔的眼只是看着桃姑,并没有说什么话,桃姑的腰弯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张大叔说话,心里更奇怪了,刚想站起身就听到张大叔轻轻的击掌:“楚二爷果然既有主见,并不似那种文弱的人。”

这话说的更怪,桃姑还是直起身道:“不敢。”张大叔脸上此时完全笑开了,开始细细的讲起该怎么挑宝石,不过按了张大叔所说,要挑的宝石不要全都是上品,毕竟买的起上品做首饰的人家不多,最好是那些中等成色的,出脱最快,稍差些的也能买一些,这些就算卖不掉,也可以送到当铺里去。

桃姑仔细听了,又谢过了张大叔,这才重又去了几家商行,只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第一家的货色要更好一些,好容易挑了十多块成色普通的宝石,写了条子,让他们把货送去王家商行领银子,辞了这家主人要留饭的邀请。

和张大叔出来之后,看张大叔径自往码头那边去,桃姑不由叫住他,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大叔却明白了:“楚二爷是想去先前那家?”

桃姑听到这话,松口气道:“那家的货色看着比旁的人家都好,故此还想再去一看。”张大叔的眉一挑:“那家的宝石是整个吕宋最好的。”

果然自己没猜错,桃姑心里又有些恼,弄半天原来是试自己,不过桃姑脸上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拱手一礼道:“劳烦张大叔了。”

见桃姑去而复返,商行主人的面色露出些舒缓来,方才他们走了后,细细思量才想起张大叔好像是陈家的管家,陈家走这条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来这边也十多次,既能有陈家管家带了来,定不可小视,正在扼腕之时,见到他们两进来,那脸上的笑就和平时不一样了。

重新请他们坐下,这次也不消寒暄,伙计已经拿了一个匣子过来,那匣子一打开,桃姑觉得自己眼都晃花了,难怪说这家的货和旁人家的不一样,这些宝石不用透过阳光,看起来就是光辉灿烂。

这些宝石里面最小的都大过当日江玉雪头上簪子上镶的宝石,桃姑顺手捡了一块红宝石,颜色纯正似血,看不到一丝裂纹,若把这红宝石镶到手镯上,戴到江玉雪面前,定会让她眼都睁不开的。

桃姑心里想着,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带了出来一些,那主人察言观色,大拇指翘了翘:“这颗红宝石是这些货里最好的,别看不大,这成色走遍吕宋的商行,都寻不出第二颗了。”

听到寻不到这样的第二颗,桃姑不由有些失望,若能寻到同样的,配成一对手镯,戴了出去才能显得不同,这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到哪里找同样的去配,桃姑不由把这颗红宝石放下,又挑起别的来。

主人是没料到自己这番话反倒让桃姑打消了买这宝石的念头,还在想着别的话,见桃姑对别的宝石还算满意,又介绍起来,挑了半天,挑出二十来颗宝石,这才告辞出门。

看见伙计把匣子拿走,桃姑想起那颗似血一般纯正的红宝石,心里思来想去,一咬牙道:“还请把匣子拿回来,在下想再瞧瞧那颗红宝石。”

主人的眼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桃姑对那颗红宝石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舍不得的,当又看见那颗红宝石的时候,桃姑觉得比方才看见的还要更美,主人也不再废话了,只是笑道:“似这样的宝石,方才那些三颗的价钱也比不上这颗。”

方才的宝石,一颗也就是一百来两,三颗的价格就是三百两,若再带了回去,差不多能卖到上千银子,上千银子都能置办三百亩地了,真要花置办三百亩地的钱置办手镯吗?桃姑的手在那颗宝石上面摸来抹去,越摸越感觉这宝石的清凉的触觉和刚才的那些宝石完全不同。

可是除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谁家的女眷也不会戴这样的镯子,桃姑心里的念头已经转过千遍,算了,还是不要了,桃姑把宝石放下,笑道:“这价格实在太贵,想来不好出脱,还是拿进去吧。”

主人一点也不着急,眯着眼笑嘻嘻的:“其实就算出脱不了,送于妻子也是好的,这宝石的成色极好,做妻子的在家操持家务,难道连一颗红宝石都消受不起。”

主人说的话很慢,有些发音也不是很标准,但桃姑还是听清楚了,是,用一颗红宝石酬劳自己又如何?桃姑细细的打量着这块躺在自己手心的宝石,此时看来那血色似乎更纯了,隐约还有波光流彩。

桃姑握紧这宝石,笑道:“这话说的是,只是这价格?”看着桃姑开始有摸有样的和主人谈起价格来,张大叔不由有些着急,这宝石成色虽好,但这种东西是极难出脱的,只能烂在手里,不过无论张大叔怎么咳嗽,使眼色桃姑都像没听到一样,直到谈完价格,主人又让了一步,二百四十两。

这块宝石桃姑却没让伙计送过去,而是自己带走了,和主人谈的时候桃姑还怕主人不答应,谁知主人满口答应,这倒出了桃姑的意料,谢过主人桃姑和张大叔一起出门,张大叔见桃姑把宝石收好才有些怨气的道:“楚二爷,论说小的不该说,但这宝石,好虽好,带回去是极难卖的。”

在阳光下看这宝石,觉得更是可爱,桃姑听到张大叔这话,小心的把宝石藏到腰间才笑道:“就似方才主人所说,送于妻子。”

张大叔被桃姑这话噎住,桃姑却没注意他的脸色,拱手道:“今日劳烦张大叔了,何不去店里沽一杯去?”张大叔的神色已经恢复,摇头道:“这里的店都没甚中吃的,倒要楚二爷带挈,去王老爷家喝一杯去。”

桃姑笑着说请,两人往王家行来,桃姑摸一把腰间的宝石,心里已经开始满溢着甜,这颗宝石犒劳自己又如何?

第十八章

回到王家,把各家送来的宝石点一点,把帐再算一算,这些宝石花了六千来两,前日还满满两大箱的万两银子就空了一箱,还有一箱的面上也空了些,看着那些银子,桃姑不由皱眉想了起来。

正在思量时候,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桃姑转身面对的是刘夫人那张笑吟吟的脸,桃姑还要施礼,刘夫人已经走上前随意拿起银块笑道:“难道楚二爷是嫌银子太多,才在这里发愁?”

刘夫人这话是玩笑话,听在桃姑耳里却不是这样,她只微微一皱眉道:“也不是这样说,原先没银子的时候想银子,等到有了这么多银子,却又在想,这些银子该花才好。”

刘夫人扑哧一笑:“楚二爷这话说的,天下最是银子好花,别说你囊中连货带银总共万两,就算再多了十倍,要花起来不过是极快的。”

桃姑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夫人,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只是银子买命,要到哪里去花。”刘夫人愣了愣,瞬即就明白桃姑的意思,她虽做生意极聪慧,但遇到这样事情却是不在行的,过了忽才道:“这也是,一个陌生的富人,到了陌生的地方要出银子买命,只怕不能买到命不说,还会被人害了。”

桃姑听她说的对,点一点头,刘夫人的眉皱了皱又松开道:“哎,瞎想什么,这不有个现成的人吗?等你上了船,可以慢慢的去请教陈大爷。”

陈大爷?桃姑不由又皱下眉,这老去麻烦人家也不好,刘夫人看着桃姑的神色,微微一笑就拉住她:“好了,别去想了,这去爪哇再回来,等回到家乡至快也要四个来月,四个来月,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还是出去吃酒吧,上好的花雕,是昨日一个客商带来的,难得能喝到家乡的酒啊。”

说到家乡,刘夫人眉间添了几分思乡之色,桃姑看见,不由低低问了一句:“夫人极思乡,何不回乡?”刘夫人的思绪似乎还没转过来,听到桃姑这话,半天才轻叹道:“你可曾见过死人回乡?”

这话把桃姑噎住,想来这是刘夫人的伤心事,她既不肯说,自然也不好再问。

次日就上了陈家的船往爪哇岛行去,海风吹的越来越热,桃姑平日里除在舱中,也常常出来再船头望望,这次去爪哇也没什么客商附着,张大叔白日闲了也常到船头来,自从上次张大叔带桃姑不买宝石,桃姑就知道他不是个平常伙计,也经常请教他一些。

张大叔虽生长乡间,一个大字不识,但跟着陈大爷这些年,天南地北的人也见过许多,四方的乡谈也会一些,肚子里知道无穷的故事,桃姑向他请教,不由动了谈兴,常常和她谈谈天,这日子也煞好过。

张大爷最常说的就是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故事,桃姑虽也有耳闻,却没听的这么详细,听到此时爪哇岛上还有三宝垄这些地名,桃姑想起商人们说的佛朗机人到了一个地方就号称这个地方是他们发现的,占了这些地方收税役使土人,不由问道:“那当日三宝太监既已到过那些地方,岛上土人也有国王这些,佛朗机人为何还要称这些地方是他们发现的,杀了国王,强占了这地方?”

张大叔不由一愣,半日才皱眉道:“那些佛朗机人,哪能听的进这些道理,一味只知道他们的火铳厉害,到了一个地方就在那嚷嚷,有不服的,先杀了再说,直到血流遍地,这才罢手。”

桃姑不由叹息:“这些蛮夷,怎么全似没开化的一般,连半点以礼服人的道理都不懂,难道不知道人是杀得不完的,今日被威胁住了,明日自然又有别的人出来,到时一齐了心,难道他还能把人全杀光了不成?”

张大叔微笑:“若知道了这些,就不称为蛮夷了,可笑的是他们还不信这些,只说是当地土人不开化,还带了洋和尚在这里传他们的教,有不服的,自然也是杀了了事,天下哪有这样的神仙?”

桃姑接口:“天下神仙要点化的,自然要显神迹让人心服,那有这样传教的道理?”背后突然传来咳嗽声,桃姑和张大叔统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陈大爷站在身后,见了家主,张大叔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陈大爷皱着眉道:“德化服人,照我这数年所见,那佛朗机人和红毛国人,对我大明也虎视眈眈。”

这话是桃姑从没听过的,此时听来似乎被谁击中一般,过了半响才道:“我大明如此地大物博,圣天子坐镇京师,德化四方,岂能有被人虎视眈眈的事情?”

陈大爷微微垂下眼帘:“此时已风雨飘摇,哪还是太平盛世?”风雨飘摇?桃姑看了看外面,今日风和日丽,天上连半点云都看不到,那天空似被水洗过一般透着温润,虽有海风,吹在人身上却也不觉凌厉,哪有半点风雨飘摇的情形?

陈大爷见桃姑一脸不解,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你是乡间女…”话却没说出口,生转成了:“你从小生长乡间,自然是不明白的,佛朗机人已经占了澳门,虽则说的是租赁,但久接不还的事情又不是没有,红毛国人占了台湾,那里虽孤悬海外,却总是大明的疆域,陕西还有流民做乱,辽东战事已起,凡此种种,哪是太平盛世?”

这些桃姑是从来不知道的,此时听了,只觉得身上汗淋淋的,半日才勉强道:“圣天子本是天命所选之人,自然有神佛保佑,哪能如此轻易就被。”话虽然这样说,桃姑却觉得这几句话说的实在理不直,气不壮,竟没有说完。

陈大爷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天命所归?天命既能选了他朱家,自然也能选了别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桃姑是从来没听过的,不由愣在那里,陈大爷说完才轻咳一声:“说这些做什么,还是想一想等到了爪哇岛要采买些什么货物,毕竟天下不管是谁家之天下,也要吃饭穿衣。”

说完转身就要走,刚走出去一步,又停住脚步:“爪哇岛的却是红毛国人,他们的话和佛朗机人的话并不一样,你有空的话请教张大叔几句红毛国的话。”

说完这才走了出去,桃姑屏息听完,转身对张大叔拱手道:“既如此,就请张大叔指点一二。”

张大叔重又坐下:“这也怪我,只知成日白话,倒忘了爪哇岛的红毛国人和佛朗机人说的话不一样。”

在船上学学红毛国人的话,累了时看看围着船帆不停转悠的海鸟,似乎刚上了船就看见了天边出来渐渐出来的海岛,爪哇岛到了。

伙计们依旧在忙着下锚栓缆绳,桃姑站在船头往岛上看去,有红毛国的官员上船来,他们的长相和佛朗机人差不多,只是更高大些,衣服的式样稍微有些区别罢了,但还是缀了很多亮闪闪的东西,统留了一脸大胡子,桃姑想起陈大爷脸上留的那脸大胡子,难道是和红毛国人学的不成?

桃姑还在想东想西,红毛国人的官员已经下了船,陈家的船自有熟悉的商行伙计上来招呼,桃姑在吕宋时候已经问过刘夫人,刘夫人荐了家姓林的,说店东是福建人,在爪哇也有二十来年了,差不多一家一计全都在爪哇。

桃姑还在打算托张大叔问问林家的商行往哪里走?就见朱三笑嘻嘻的走过来道:“楚二爷怎么还不下船?”桃姑徘徊一下方道:“刘夫人荐了家姓林的,我却不知道这林家商行在哪里。”

朱三笑的很开心:“楚二爷真是说笑话,陈家的船次次来爪哇都是歇在林家商行的,怎么楚二爷没问过大爷?”这个?桃姑不由低头,确是自己没有去问,在王家时候,虽说自己扮了男装,但和陈大爷一个男子住在同一个院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才没有问陈大爷而问的刘夫人,谁知道这林家商行也和陈家有来往,这次难道还要和陈大爷住一个院子不成?

桃姑还在徘徊,朱三已经唤过林家的伙计,林家的伙计原本还当桃姑和陈家是一伙的,故此也没来招呼,谁知倒是另外的客商,忙上前来施礼,又招呼她往林家去。

这路上也不注意瞧集市,大致和吕宋也差不多,只是看着好像集市大了些,吸一口气好像有什么东西只冲鼻子,让人想喷嚏,这伙计的官话虽讲不顺溜,但爱说话,见桃姑一副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样子,笑嘻嘻道:“这是胡椒的味道,闻一点倒罢了,若闻的多了,只怕让人喷嚏不止。”

话音刚落,桃姑已经连打数个喷嚏,听到有人击掌笑道:“老兄这喷嚏打的如此响亮,中气定是极足。”

桃姑抬头去看,说话的是个男子,穿了细绢的直裰,却没带头,光着帽站在那里,他旁边站着的是陈大爷,难道这就是林家家主,可是瞧他不过三十来岁,怎么就在此过了二十来年?

第十九章 爪哇

心里虽这样想,桃姑已经行礼道:“想来这就是林爷,在下姓楚,是…”话没说完林二爷已经举手还礼道:“想是楚二爷,方才陈兄已经说过,你是附他船而来,这里是街上,还请里面坐。”

说着就做个里面请的手势,桃姑后退一步,意思要在他们后面进去,林二爷笑道:“楚二爷不知拘泥什么?虽则同船而来,又没欠陈兄什么,难道还觉不好?”

欠陈家的?桃姑不由一愣,这些日子虽赚了些银两,从陈家借的那一百两银子和这一路上的盘缠可都没算给陈大爷,原来想的是等回了家乡再一并奉还,林二爷此时说的虽是玩笑话,却恰戳入她心里。

桃姑不由转头去看陈大爷,见陈大爷面色还是平常,心又放了下来,陈家家大业大,从头算起就算加了利息也不过两百两银子的欠债,想来不会放在心上,刚这样想,又暗自骂自己,这样想难道是要做赖债的打算,这可不好。

此时已经进到里面,分宾主坐下,又重新请教过,桃姑才知道这商行是林二爷父亲所开,只是年纪老,思乡情却,去年回家去了,这商行就留于林二爷打理,听完缘故,桃姑只觉奇怪,这既称二爷,那定是有大爷了,怎的不由长子打理,而由次子打理?

桃姑不是多话的人,心里想着也没有说出来,谈了一会,伙计托上一盘果肉,桃姑老远就闻到一股奇香,等伙计到了跟前,把盘放下,桃姑见盘里放着几瓣果肉,色泽淡黄,在白盘的映衬下越发让人馋涎欲滴。

林二爷已经拿起一瓣:“这是本地名果,土人唤它榴莲,楚二爷尝尝。”桃姑巴不得这句,拿起一瓣放入口中,只觉甜美异常,似乎烦恼都能消去,林二爷的眉不由往上一挑,带着坏笑对陈大爷道:“陈兄,这是我特意挑的好果,你来尝尝。”

说着把果肉放到陈大爷唇边,陈大爷在伙计端着盘子出来时候已经一脸欲呕的样子,只是一直强撑着坐在那里,见到桃姑吃了一口后脸上露出的满足之色,陈大爷的表情就混杂着厌恶和不可思议。

等到林二爷把果肉放到他唇边,陈大爷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出去打掉了果肉站起身就往外面冲去,刚到外面就听到传来干呕的声音。林二爷也不为忤,拍手大笑起来,沉浸在美食里的桃姑只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林二爷。

又往外面看了眼素来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陈大爷在那里俯身干呕,皱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果肉还没说话,林二爷已经笑够了,伸手拍桃姑的肩道:“我就说这东西没人不喜欢吃的,只有外面那个怪人,闻一口就要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闻一口就要吐?桃姑把果肉放到鼻子前,这香味越发浓烈,如此美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伙计已经送上清水,陈大爷漱了口也没进来,只是依着门边道:“你作弄我也够了,还不快些让伙计把这些东西收下去,咱们好好说话?”

林二爷才不管,连眉毛眼睛里都是笑,伸手抓了块榴莲就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去看陈大爷:“你瞧楚二爷吃的多好,就只有你不爱吃,自然不能收下去。”说着又拍了拍桃姑的肩膀,以示两人是同盟。

桃姑口里虽塞了块果肉,可看到陈大爷那种想上前而厌恶那股气味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感到无比欢畅,没想到在桃姑心里无所不能的陈大爷,也有对付不了的东西,而且是如此美味可口的,以至于林二爷拍她肩的时候,桃姑竟忘了躲闪。

陈大爷的眉毛本来就皱紧,见到林二爷的手拍在桃姑肩上,那眉头皱的更紧些,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此时桃姑还是男装,何苦要说破呢?

林二爷笑了一阵,毕竟唤伙计取清水来洗过手,漱了口,擦拭干净,连桌子都另换了一张陈大爷这才走进来重新坐下。

戏耍已毕,林二爷也收了方才那笑嘻嘻的脸,谈起正经事来,听得陈大爷只在此地留三天,林二爷摇头道:“何不多待几日,横竖这风季还没过去,家里又没妻子,正是好耍的时候,前几日听的有个新来的妙人,何不,”

没说完就被陈大爷打断道:“林兄,我们还是谈正经事。”林二爷这下是着实愣了,这男儿家去青楼也是常事,怎么陈大爷会这样表情,仗着和陈大爷熟,林二爷又继续道:“这说的就是正经事,上次那个姐儿,可还在我面前说了几遍你何时再来。”

妙人一出口,桃姑就有些坐不住了,自己是个女子,虽穿了男装,却总是掩不住的,先前在吕宋,刘夫人看破自己的行藏,那去风流一下的事情自然是没有的,这林二爷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着面就要约陈大爷去青楼走走,这叫自己是走自然不好,不走的话又觉得臊的慌。

陈大爷白林二爷一眼,端起茶笑道:“楚二爷新娶了妻子,新婚正热时候就出海,林兄你在他面前说这些,恐怕不好吧。”

林二爷呵呵笑了一声,桃姑听到陈大爷出面替自己解围,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只是这陈大爷为何要替自己说谎呢?谁知林二爷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老弟啊,这妙人的可妙之处,可不是你家中妻子所能有的。”

既然陈大爷已经说谎,桃姑自然也顺着他的话说:“林二爷这话说的是,只是既抛了她守空闺,怎好再去别的温柔乡,对她不住。”

林二爷脸上的笑容敛一敛,收回手,清清嗓子:“想来楚老弟家里有河东狮吼,罢了,还是谈正事吧。”

桃姑暗捏着的汗终于可以消下去,别看林二爷喜欢玩笑,谈起生意来是十分精明的,收了陈大爷给他带来的丝绸等物,听的桃姑不过是想来爪哇买些香料,别的也没什么可卖的,就出了无数的主意,桃姑细细听了。

谈谈说说,不觉天已黑了,摆上酒菜就畅饮起来,桃姑本不善饮酒,喝了两杯就有些上头,不由起身告辞,林二爷也不难为,起身送她,就听到当的一声,是桃姑袖子里有东西掉出来。

还不等桃姑去捡,林二爷已经替她拾了起来,见是一块鸡血样红的宝石,不由赞道:“好成色的宝石,不知楚老弟可肯卖了?”

那块宝石自那日后是被桃姑栓了块帕子放在袖子里面,此时见掉了出来,桃姑不由有些尴尬,再听到林二爷问自己可肯卖,只笑一笑,正预备谢过他把宝石接过来,林二爷已经拿着那帕子瞧了,见帕子用红色丝线绣了一支桃花,不由笑道:“楚老弟这是预备送于妻子的吧?不然怎么会把它栓在这帕子上?”

那帕子是桃姑素日用的,这种东西也没人查考来历,自然没换成男帕,听到林二爷的问话,只得点头应了,林二爷把宝石递还,嘴里还在啧啧赞道:“楚老弟果然是恋着妻子,这宝石拿回去,也能卖个千把两银子,眼都不眨就送于她了。”

桃姑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送于妻子,只怕永远都没人肯送这样一颗宝石给自己,不是常说宝刀赠英雄吗?那宝石自然要送美人了,自己既非美人,自然也无人送宝石了。

不过那丝苦笑瞬间即逝,对着林二爷点头道:“家中妻子上侍公婆,操劳家务,做丈夫的,自然要体谅她的辛苦。”说出这话,桃姑又是一阵心酸,当日裘世达出门的时候,桃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想的他总有一日发财回来,会体谅自己的辛苦,结果呢?

微微摇了摇头,桃姑行礼道:“小弟酒量不行,此时已觉得头昏欲呕,还请林二爷容去歇息。”林二爷却似被桃姑方才所说的话打动,听到桃姑这话,忙唤个伙计来领她去歇息。

他们的一问一答,坐在那里的陈大爷听的是清清楚楚,还在思量的时候林二爷已经坐下道:“陈兄,没想到此次附你舟来的这个人,倒是个极会体谅人的。”

陈大爷把酒杯凑到唇边,只微微一笑,林二爷的性子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经喊伙计来重新上酒,定要不醉不归。

吹着凉风,酒散的也快,桃姑略睡了一会也就醒了,坐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宝石,在月光的照射下,这宝石的色泽越发显得流动,桃姑的手抚上宝石,细细感受到宝石上面的清凉,闭上眼睛,随即又松开,有什么好哀怨的,今日的自己已不是那个乡间操劳不已的裘楚氏,她握紧宝石,没人送,自己送自己不也一样?

心头的念头刚定,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想是酒席方散,桃姑忙重新躺下,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大,明日要去请教陈大爷,怎么摆布裘家,想来想去,又想起陈大爷日间对榴莲的那个样子,心里不由好笑起来,差点笑出声时听到间壁传来陈大爷咳嗽声,忙用手捂住口睡去。

第二十章

三天时间一霎就过去,采买的香料已经送到船上,林二爷还给初次见面的桃姑送了些土仪,本地特产的瓜果,除了榴莲和椰子,还有一些紫的发黑的似柿子样的果子,说这叫莽吉柿,吃多了榴莲上火的话吃两个这样的果子就好。

桃姑收了并谢过林二爷,陈大爷见桃姑收了这些果子,那眉毛都拧在一块了,若不是林二爷在旁边,只怕一脚就把这筐果子都踢到海里去了。

林二爷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半点都没看到陈大爷那满脸的不悦,拉着陈大爷在那里说个没完,却没几句正经,陈大爷闻着那榴莲的味就要呕出来,偏生还被林二爷拉住,伙计没得了命令,也不把那筐果子抬上去。

桃姑在旁看见,那笑都快涨破肚皮却不敢笑出来,唇只得微弯一弯,林二爷直到话也说完了,这才举手示意伙计把这筐果子抬上去,陈大爷方松了口气,往船所在那里走去,就见有几个人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林二爷是不注意听的,陈大爷却越听那方松开不久的眉毛又紧皱起来,林二爷见他皱眉,拍一下他的肩道:“那些榴莲又不是送于你吃的,你为何如此?”陈大爷摆一摆手让林二爷仔细听,林二爷眉微皱一下,停下脚步听起来,这一听不得了,那眉皱的更厉害。

这几个人说的话,桃姑自然是听不明白,瞧他们打扮,头发被削去一半,身上穿的虽是长衣,却比起直裰要短的多,脚下着的是木屐,原来是几个倭人,桃姑虽知道倭人也有来此交易的,但只远远看过一眼,此时这样近,倒看的仔细,肚里不由在想,他们和我们中国人长相是一样的,为什么当日倭寇行为,提起来是人人变色。

不过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也只是耐心等待,那几个人说了一会就要各自散去,林二爷已经抢前一步,开口问他们,林二爷说的也是倭语,桃姑还是听不明白,那几个见了林二爷的打扮,知道是中国人,脸色不由变一变,还礼时候却是按了中国人的礼节还的,不过瞧他们说话,倒是有问必答。

林二爷和陈大爷的脸色更凝重,一时问完了话,谢过那几个人,林二爷这才对陈大爷道:“陈兄,这可怎么处?”

陈大爷的手在袖子里面摆了一下,反倒劝慰林二爷道:“我不过是行商,林兄倒要早做打算。”林二爷嗨的一笑:“这有什么,本地不是佛朗机人所在,红毛国人和他们素来有龌龊,佛朗机人会如此,红毛国人并不会这样。”

桃姑听的糊里糊涂,上前一步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大爷这才想到她,沉吟一下道:“方才那几个倭人是刚从吕宋回来的,说半月前佛朗机人驻吕宋的总督下令对中国人大开杀戒,他们走的时候,中国人已被杀了许多,剩下一些也被赶出吕宋。”

这个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的打在桃姑身上,她张大嘴啊了一声,半天竟冒出这样一句:“倭人奸猾,所说的话未必可信。”

陈大爷的眼盯在她脸上,桃姑的脸不由红了,林二爷要比桃姑镇定多了:“楚二爷,倭人虽说奸猾,但这些话他们未必扯谎,还是先在舍下歇下,等我再去寻几艘从吕宋来的船问个究竟。”

怎么办?桃姑看向陈大爷,陈大爷已经点头,脚步就往船上走去,桃姑急忙跟上,陈大爷只走了一步就回头道:“你先回去林家,我去船上交代他们再歇一日。”

桃姑哦了一声,顿时觉得自己在这里碍手碍脚,瞧着陈大爷走向船上的背影,桃姑觉得自己该拿出几分男儿样来的,这才不辜负了身上这身男装。

回到林家,桃姑觉得心神不宁,吕宋的中国人被赶逐杀戮,不知道刘夫人怎么样?要是,桃姑的心头又开始突突的跳,伙计送上清凉的椰子汁,桃姑吃了一口,只觉得里面有腥味,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

正在坐立不安时候,陈大爷和林二爷相携回来,桃姑忙上前去行礼,陈大爷只扔下一句:“明日准时离开。”就径自往里面去了,这把桃姑凉在那里。

林二爷上前叹气:“楚二爷,你莫怪陈兄,他往这条路上走了十多年,吕宋那里故知极多,此时听的那些故知大都没了音讯或者已经没了,自然极不舒服。”

难道说事情比那几个倭人说的还严重吗?桃姑看向林二爷,林二爷叹气:“这佛朗机人真是没开化的,方才我问了数艘船,说的都差不多,还说这几日吕宋那边的船大都往福建走了,许多家的家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还有许多行商的货物全被佛朗机人收了,这些佛朗机人,简直就是强盗。”

说到后面,林二爷已经咬牙切齿,想起方才陈大爷所说,本地的红毛国人,桃姑的眉不由紧皱起来:“林二爷,若红毛国人也借此发难,你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林二爷哧的一笑:“红毛国人和佛朗机人还是有些不同,他们虽喜欢占地,却更贪财,中国人来此做生意,他们获利颇多,还是不会发难,况且,”林二爷顿一顿,并没说完,有些话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桃姑此时满心的忧虑,自然听不出林二爷那未完的话里有什么含义,摇头道:“中国人在此被杀,难道朝廷全不照管。”

照管?林二爷大摇其头:“此时朝廷自顾不暇,哪还能管这化外之地的子民。”可,桃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终究是大明的子民。”林二爷又笑一下:“楚二爷,你过些时日就明白了,明日还要上船,你先回去歇着吧。”

想来林二爷还有别的事要忙,桃姑回了自己屋里,爪哇极热,连被窝都不需用,只是铺了竹席竹枕,席枕刚被下人用清水抹过,触手清凉,又吹着风,但桃姑还是觉得烦热无比,不知道刘夫人她们怎么样了?

想起王家那几个孩子,最小的静儿不过七岁,若也丧身在刀口,桃姑不敢再想下去,她读的书里面,历来都是要以教化为主,普天之下无不可化之人,哪曾听过这动不动以杀人来征服别人的事情。

躺在席上,越想越乱,想出去走走又觉这不是时候,门口传来生硬的中国话,是林家的仆人送饭来了,桃姑示意她放下,见她黝黑面皮,矮小个子,想起她是土人,不由问道:“你祖辈在此,红毛国人来了你这里,占你土地,杀你族人,你们难道不觉得祖先会蒙羞吗?”

那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响,桃姑又放慢说话速度再问一遍,那人摇了摇头,说了起来,却是当地土语,桃姑听不明白的,那人见桃姑不懂,用手在左右肩上画了两下,然后啊啊叫了起来。

桃姑又皱眉,听到传来陈大爷的声音:“她说,是主的旨意让红毛国人来这里引领他们的,并且带来了主的教诲。”这话听的桃姑更是发昏,陈大爷又对那人说了两句,那人连连点头,陈大爷示意她下去。

桃姑还沉浸在方才这句话里面,皱着眉问:“原来红毛国人也好,佛朗机人也好,每次到了一个地方就要传他们的教义,是为了土人不恨他们?”

陈大爷叹气:“是,他们也不是笨蛋,知道人是杀不光的,还选了当地土人中聪明的,教他们学自己的话,忘掉祖先说的话。”

外面艳阳高照,桃姑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说出的话似乎不是自己的:“这样一来,土人们就不会反抗,而是乖乖听从?”陈大爷点头,桃姑又想到吕宋才发生的事,叹气道:“若有一日,他们对我大明也是这般,那我大明的子民该怎么处?”

陈大爷良久才道:“我中国,盘古开天地,仓颉造字起,延绵数千年,那么多的典籍,岂是似这些土人一般,没有文字,没有典籍,轻易被别人所糊弄?”陈大爷的话似乎给桃姑一颗定心丸,她点头道:“确是如此,这改朝换代的事又不是没经过,哪一个也要用仓颉造的字,不然政令什么的都不通。”

陈大爷一番话似乎又能打消一些桃姑心中的烦恼,只是对刘夫人一家的忧心从来没有散去,当上了船后听说船不在吕宋停了,而是直接往福建那边走的时候,桃姑虽知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不能问出口怎么打听刘夫人家的事情,毕竟此时吕宋,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血雨腥风之地。

第二十一章 海岛

船依旧行驶在大海上,吕宋发生的事情水手们大都知道了,船上的气氛在经过几天的压抑之后,渐渐又恢复平静了,毕竟就像陈大爷说的一样,无论如何,吃饭穿衣都是重要的,而不在吕宋停靠,意味着航线的调整,海盗这个词也渐渐在水手的交谈里增加了。

作为常走这条路的他们知道要往哪里走才能绕开海盗出没的地方,而现在改变航线就意味着碰到海盗的几率大为增加,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夜里瞭望的水手也增多了,连张大叔都忙碌不已。

船上的闲人就只剩下桃姑一个,没事的她每天就关在舱房里练习字,不过不是练习从小学的那些,而是佛朗机人的字,船上白纸不多,带来的那几本书上,凡是空着的地方,都被她写上了大大小小的佛朗机字。

时光一天天过去,算着日子的话,这时候该到吕宋了,可是这时的吕宋是什么情形,没人知道,桃姑在那里练了一会,觉得眼发酸,走到船头看着那苍茫一片的大海,使劲睁大眼睛,想从那海里寻找出一点点吕宋的影子,可是就算把眼睛睁到极限,也看不到半点影子。

身后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样东西:“用这个瞧吧。”桃姑见是那副望远筒,转身去看来人是朱三,桃姑接过道了声谢,这望远筒放在眼前可比光用眼看要开阔的多,但也要极力去望,才能望到那远处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影影绰绰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远处船的帆影还是吕宋岛上那高耸的椰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