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巴抬得比杨飞还高:“我娘亲比你爹的官还大呢,好多人都怕她。”

“嗤——女人哪能做官,你说瞎话。”

“我才没有!”

宜竹只好把两人拽回客厅,她抓了一把糖果塞给两个孩子笑着哄劝:“好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胡闹是狗熊。你们把糖碰一碰,就算是合好了,不准再打架了。”两个孩子觉得新鲜,果真拿着糖果碰了一下。杨镇伊得意洋洋地吃着糖,睁着小眯缝眼斜睨着碧眼男童。

男童只咬了一小口便把糖块“嗖”地一下扔了出去。

“你为什么扔了?”杨镇飞的小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做为一个吃货,他绝不能容忍别人扔他的食物,除非扔到他肚子里。

碧眼男童嗤地一声,不予理会。嘴里嘀咕了一句,好像是嫌糖太难吃。

就在这时,婢女小麦突然尖叫一声,把宜竹吓了一跳。屋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丢下手头的活计跑出来探具究竟。

宜竹出屋问她怎么了,当她顺着小麦手指的方向定睛瞧看,心里也不禁一惊。原来站在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形容异常的男人。他身上除了牙齿和眼白外,全都漆黑如墨。上身□,腰间斜披帛带,下半身仅着一条短裤。他站在那儿,犹如一座黑色铁塔似的。小麦从小生在乡下,根本不曾见过这种人,所以乍然一看,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宜竹心道,这难道就是长安城中风靡一时的昆仑奴?

这位昆仑奴的神情焦灼而茫然,目光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可能刚来大秦不久,语言还没想好,说话连比带划。宜竹安抚了小麦一句,试着对这个昆仑奴说了几句她以前从黑人同学那儿学来的非洲话,昆仑奴神色仍然很迷茫,他没听懂。不过,听到类似于乡音的语言,他显得十分激动。他咧开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笑了笑,借以表达自己的善意。宜竹也对他笑了笑。

就在这时,突然从屋里飞出了一个矫健的身影:“磨伽,磨伽。我在这里。”来人正是那个碧眼男童。原来昆仑奴是来找他的。

碧眼男童亲热的拉着昆仑奴,他朝着宜竹眨眨漂亮如蓝宝石的一样的大眼睛,调皮地笑笑,又挑衅地看了杨镇飞一眼,杨镇飞示威性的晃晃拳头算是应战了。昆仑奴带着碧眼男童离开 。平氏发了一通议论,接着吩咐仆人继续打扫厅院,她一向爱干净,无法忍受住处又脏又乱。

宜竹微笑着目送这一大一小离去,她停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屋。忽地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接着宜竹清晰的听见那个胡人男孩脆声叫哥哥。宜竹正在好奇地猜测这小家伙的哥哥是不是也是胡人时,下一刻,她就看到了她正在猜测的人。

这人不是什么胡人,不,他应该算是喜欢胡思乱想的“胡人”。

秦靖野看到杨宜竹显得十分吃惊,他没料到她竟会在这里。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宅子,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家跟白山长认识?”白山长是这座宅子前房主的别号,以前办过书院,人们尊称他为白山长。

宜竹神色寡淡地答道:“买屋时刚认识。”

秦靖野“哦”了一声。

“谢谢你照顾我弟弟。”

“不用客气,我弟弟跟他打了架,照顾是应该的。”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无话可谈的僵局。

沉默了一会儿,秦靖野又开了尊口:“我的别业离此不远。”他说完句话时,认真地观察她的神色,好像是在看她有什么反应。是惊讶还是故作惊讶。

杨宜竹一般不会如他的意,她眉毛一挑,微微笑道:“如果知道你家的别业在这里,我肯定会换个地方。”

秦靖野:“…”他的脸色如往常很多次一样,渐渐脸色变黑。

气氛如此不友好,秦靖野也没心情再呆下去了。他转身走了几步,又霍地停下,神情严肃地问道:“杨姑娘,请问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为什么你独独对我如此恶劣?”

杨宜竹扬眉微笑,语调悠远平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别人说话稍大些声就会心生惭愧,但,在你面前我从不曾有这种感觉,——我想,大概是你的恶劣引出了我的恶劣。”

“我从不认为我对你态度恶劣。”

“这也许正是你恶劣的主因。”

秦靖野气得真想暴走,他长这么大还不曾遇到过这么不讲理不文雅的女子!

秦靖野深深吸了口气,他耐着性子,本想问个究竟,可是就在这时,平氏在屋里听到动静,扯着嗓门喊了一句:“竹儿,你在跟谁说话?是村头的刘屠夫来送肉了吗?——先别给钱,我得看看肉鲜不鲜。”秦靖野再次无话可说。

杨宜竹十分不愿意让母亲看到秦靖野在这里,否则她又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她客气地催促道:“秦公子,你慢走。”

秦靖野气结于心,他说他要走了吗?

宜竹转身用话稳住母亲:“娘,是路过的人借水喝。”

秦靖野再也没有了逗留的心情,他神色郁郁地上马离开。宜竹刚松了一口气,谁知,正在房顶上扫落叶的杨镇伊却邀功似的冲平氏大声汇报:“娘,是秦公子,我认得他的马!”

宜竹狠狠地瞪了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一眼。

平氏又惊又喜,她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可惜秦靖野已经走远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直跺足,接着就掉过头开始指责宜竹:“…你见着他怎么那么冷淡?你应该温柔些才行。我给你说,你可别不上心,如今可是狼多肉少,像他那样的肥肉实在不多了。”

“娘——”宜竹试图插话,却被母亲强硬的挡了回来。

“你一定要…”

宜竹强忍着,硬着头皮聆听母亲的心经。

一刻多钟过去了,平氏的谈兴越来越浓。她从蜀地女子唱山歌找丈夫一直说到京城女子丢手绢送秋波勾引心仪男子,说得是滔滔不绝、逸兴遄飞。

宜竹简直快崩溃了,她得想个法子堵塞住这个源头,否则母亲以后肯定会时不时的拿秦靖野说事。

“娘,其实我并不是不上心,只是我跟姐姐用的办法不一样而已,有的男人就不能对他温柔。”

平氏对别的事情理解起来颇为吃力,但唯独在衣着打扮和男女之事上有着较高的悟性。

她很快就领会到了女儿话中的含义,只听她恍然大悟地说道:“娘明白了,你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对不对?”

宜竹没说话,平氏就当她默认了。

“有效果没?”

宜竹一咬牙在跺脚道:“有,只要你和爹别拖我后腿,我相信以后会把他弄到手的。”至于是多久以后的以后,她留着以后再说。先稳住父母别让他们出洋相就好。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十分必要的。

平氏眉飞色舞地赞了一句:“我的竹儿就是聪明!欲擒故纵,啊哈,这个法子太好了!”

平氏脚步轻快,一阵风似的回屋继续忙活去了。宜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世界暂时清静了。只是她没想到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比如这清静,比如刚才的那番话。

此时此刻,花丛边,树干后,某个去而复返的人脸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欲擒故纵,千金买邻,费尽心机。

第十四章他以为她欲擒故纵

秦靖野在树后立了半晌,心潮澎湃不已。他原以为自己应该是忧虑的,——怕被她缠住,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竟微微松了口气。他生怕被她发现这种不雅的偷听行为,于是飘飘然静悄悄地离开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去而复返的目的。

他步行追上磨伽等人,他的弟弟秦云昊正不耐烦地等着他,一见哥哥来了,顺口问道:“哥哥,我的短笛可取来了?”秦靖野一脸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好在那支短笛可要可不要,要不是哥哥非问他是否落掉什么东西没有,他一时也想不起来。秦靖野没再说话,翻身上马,揽绺缓缓而行。磨伽替秦云昊牵着马,紧跟在后面。

到了日落时分,杨明成骑着大青匆匆从县衙赶回来,宜竹见他满身满脸都是灰尘,一边吩咐小麦去倒水,一边跑去打水湿了脸帕递给父亲。

杨明成接过脸帕,欣慰而满足地笑着,坐下来喝着水跟妻儿说起衙门里的事:“…那李吉什么都不管,律法更是一窍不通,幸亏底下有几个得用的,否则我更有得忙活。”

平氏立即为丈夫打抱不平,埋怨杨明忠不分远近亲疏,竟然让一个外人骑在自己人头上。

杨明成下意识地看看外面,嘘了一声:“快别说这些,万一让人听了可不好。三哥(杨明忠行三)如今可不得了,圣上对他愈发宠信,就连秦适之也被排挤到一边了,名义上说是两相共掌朝政,实则是他独揽大权。前天,圣上又赏了杨府绫罗绸缎千匹,金银珠宝无数…”杨明成一桩桩的说着,把平氏和宜竹羡慕得直咂嘴。

杨明成接着又说了一件稀奇事:“衙门里一个师爷的浑家生了一个女儿,结果把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旁人就问他,又不是生儿子,值得这么高兴吗?那师爷却说,如今有了杨家事例在前,天下人都开始不重生男重生女了。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平氏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我早有先见之明。咱家的兰儿和竹儿我都是精养细养,至于镇伊和镇飞,饿不着就行了。”这话让杨镇伊和杨镇飞十分不满,不过,他们也无可奈何。

杨明成每隔两天回来一趟,其余时间都忙着办理公务,劝课农桑。如今是太平盛世,万安县一连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家给人足,盗贼几近绝迹。县衙一般不会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再加上杨明成确有几分才干,不出一个月就迅速上了手,将万安县治理得上下井然。他为人温和,虽然媚上但却不欺下,而且从不克扣下属的米粮俸禄,时间一久,他便得了部分属下的拥护。杨明成的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每日精神抖擞。

不过,他的好运还不止于此。不久,杨明忠因为身边人手不够,又将李吉这个心腹调回身边,杨明成便顶了他的位置,一下子从八品跃至七品。杨明成激动得几天没睡好,平氏一时半会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她一回过神来就想着到亲戚邻居面前炫耀炫耀,可惜的是她发现相对于杨府的泼天大喜,她家这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杨家诸人纷纷加官进爵,杨妃的其他两个姐姐也被封为国夫人,时常出入宫廷,陪王伴驾。杨氏一门势倾天下,豪贵雄盛,无人能及。杨家几兄弟门前整日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宜竹一家也跟着沾了些光,有些送礼找不到门路的也会打点一下杨明成打探一下消息。还有那些益州的同乡也时常来他家走动,各种家乡土产源源不断的送过来。

杨宜竹看到这种情形,心中忧思愈盛。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家人谁也不听她的。特别是最近父亲接连升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的。

杨宜竹有时会流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这看在平氏眼里便以为女儿又在琢磨勾引秦靖野的法子。每每这时她就拿出自己平生所积攒的经验教诲她:“你也别急,慢慢地来。放长线钓大鱼。”说罢她又自言自语道:“秦公子怎么不来了?我得向人打听打听他来别业都走哪条路。”

平氏正在到处打听秦靖野的行踪,谁知三天后,他竟自己送上了门。他骑着那匹枣红骏马带着昆仑奴磨伽外加两个小厮路过了这里。平氏眉开眼笑,激动得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秦靖野对她的观感仍然没变,冷淡、倨傲,极力忍耐着她那种意图太过明显的拙劣巴结。

“秦公子,你的莅临让我家蓬荜生辉。我们全家感到万分荣幸。快快请坐。”平氏用袖子拂去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热情洋溢地招呼秦靖野坐下,接着又吩咐小麦和小冬去拴马添草料。令人气馁的是那匹枣红骏马根本看不上她家的普通草料。

磨伽有些过意不去,就善意地提醒道:“水,水。”马跑了这么远,肯定渴了,不吃草料喝点水也好。

平氏一脸恍悟,高声问道:“秦公子你要喝水?哦,你真来对了,我们家山后面就有一股泉水,我们家都用来它来烹茶。”

秦靖野微蹙着眉头,勉强给了她一点面子:“多谢。”平氏吩咐仆人去煎茶,宜竹也从后院款款步出。平氏早就让人通知她有贵客来访,本以为她会好好打扮一番,没想到她就这么穿着素衣布服大大咧咧的出来了。

宜竹看到秦靖野时脸上表情有些微妙,毕竟前些日子她还拿此人为借口诓骗走火入魔的母亲呢。

“秦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秦靖野矜持作答:“路过借水。”

平氏又找到了机会插话:“借水,你真来对了。无论是河水、泉水还是池水我们家统统都有,你要借多少有多少,借多少次都没关系。”

杨宜竹忍不住替母亲感到难为情,过了一会儿,杨镇伊就被平氏给叫了起来过来陪客,父亲不在,他是唯一成年的男丁自然有义务陪客。

可杨镇伊一看到秦靖野就感觉不自在,说话不知说什么好,不说话也不好。

杨镇伊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了一些他认为对方会感兴趣的话题:“秦公子常常打马球吧?”

秦靖野心不在焉地回答:“不常打。”

“秦公子喜欢蹴鞠吗?”

“勉强。”

该问的问完了,气氛再度冷场。

还好,平氏命人煎好茶又颠颠的回来了,只要有她在场,就不怕没人说话。

秦靖野听她絮叨了一会儿,突然插话问道:“买这栋宅子子没少费心吗?”

平氏一听他提到宅子,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因为这几天有不少游山玩水的文人路过此地时夸他家有品位。意趣高雅。本来她开始没觉得房子没有多少品位,相比草屋竹舍,她更喜欢杨府那种金碧辉煌得能照瞎人眼的华屋。但经人这么一夸,她渐渐地也觉得自己有品位了。

“要说这宅子啊,当初可是我家竹儿力主要买的,这孩子不但性情贤淑文雅,还知书达理,情志不俗…我和他爹当然我们也觉得好,毕竟我们都是有眼光有品位的人…”

秦靖野只听取了平氏话中的前部分,他意味深长地朝着杨宜竹看了一眼。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出

贤淑文雅的印记。

杨宜竹简直是如坐针毡,她暗想,他怎么还不走?他多呆一刻就意味着母亲多出一会儿洋相。可是母亲正说得兴起,谁也无法阻拦她。

宜竹看了看天色,最好找出一个蹩脚的方法。“娘你去厨房看看吧,可以准备午饭了。”

平氏双眸放光,赞赏地看了女儿一眼,亏她提醒得及时,她都激动得忘了这一茬了。宜竹一看母亲这种神色,顿时暗叫不好。

果然,平氏用充满期待地口吻问道:“秦公子,你要不要…借顿饭?”

借饭?秦靖野无语。

宜竹心中焦急,连忙接道:“娘,秦公子是吃不下咱家的粗茶淡饭的,你忘了他家的马连草料都不吃。”如果你够聪明,请拒绝吧。

秦靖野眸光深深地看着杨宜竹,这是要激他留下来吃饭吗?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她一向喜欢正话反说。

“好。”他简略地答道。

平氏欣喜万分,一溜烟似的跑到邻家买鸡,接着又让小冬去前头小溪里捉鱼,一家人被他支使得团团转。

宜竹惊讶而又无奈地看着他,欲辩无言。

第十五章两家恩怨

宜竹正在发愣,平氏又折了回来,一把将她拽走,悄声说道:“我知道你心急,不过女孩子家还是要端着一点,——我看他有上钩的意思了,你可以端起架子了。”

宜竹挣脱平氏的拉扯,神色阴晴不定地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她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几个蜀地亲戚送来的土产,里面有辛辣异常的野辣椒和野姜。她要用这两种作料对付某个重口味的人,希望他以后少来。

平氏见女儿要亲自下厨,她忙不迭地跑到秦靖野面前含蓄地炫耀一番:“我们家竹儿最是贤惠能干。女红针线厨艺样样都好。当然了,那些琴棋书画,她也是一点就透,可我觉得这些终究不是女孩子家的本分。”

秦靖野听完平氏的话,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含义复杂的笑意。平氏以为那是满意的笑,她又夸了几句,便心满心得地回厨房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午饭终于在合家人兢兢业业的努力下准备好了。菜式以蜀菜为主:水煮鱼、小煎鸡、蒜泥白肉、简单版红油兔丁,由于宜竹别有用心的放了不少野辣椒,把帮厨的小麦等人呛得直咳嗽。平氏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套平常舍不得用的青瓷餐具,神色郑重而又忐忑地让仆人把菜端上去。

吃饭时自然由杨镇伊作陪,杨镇伊此时简直是头疼加胃疼,他强颜笑着招呼着秦靖野,吃着这辣得难以下咽的饭菜。

过了一会儿,却换成了秦靖野招呼他:“不必拘束。”

杨镇伊从善如流地频频点头:“不客气不客气,我自己来。”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他自己家好吗?怎么这个人竟然反客为主了?

平氏把贵客招待好,又忙着去招待秦靖野的两个小厮和磨伽,磨伽的饭量让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

饭后没多久,杨镇伊正陪着秦靖野吃茶,杨明忠刚好提前回来了,平常他一般到日落前才能赶回家庭,不知今日为何这么早,而且他还满脸喜气,老远就翻身下马,大声招呼妻儿,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临到近前他才蓦地发现有贵客来临,杨明成吃了一惊,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下一刻,他的脸上已经习惯性地堆上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宜竹心中哀叹不已,她的双亲要轮流出丑吗?

“爹,你回来了?”宜竹来不及多想,急忙快步跑过去迎接父亲,她背对着秦靖野拼命向父亲使眼色,并用恳求地目光殷殷望着他,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太难堪。杨明成惯会察言观色,岂会不明白女儿的意思。他尴尬地干笑两声,不着痕迹地将哈了一半的腰缓缓直了起来,他对着秦靖野抱拳行礼,神色极力显得不卑不亢:“秦公子,你能莅临寒舍,下官真的是三生有幸。”

秦靖野对他的表现有些惊讶,他颔首答道:“多有叨扰。”

杨明成正要好好跟他攀谈一番,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起转脸看去。就见一个年轻侍卫滚鞍下马,急步上前朝秦靖野弯了弯腰道:“二公子,你让我好找。”秦靖野看到来人,脸色不觉一变,那人看了看杨明成一眼,迟疑了一下,然后俯耳在秦靖野面前嘀咕了一句。秦靖野脸色愈发沉肃,他立即起身向杨明成告辞。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平氏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遗憾地说道:“怎走得这么匆忙?镇伊这孩子太笨,不会套近乎,我正指望着你好好跟他说说话呢。”

杨明成虽然也有遗憾,但不像平氏那么明显。况且他还有喜信要和家人分享,足以把这点憾事给抵消了。

“我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喜事,咱们杨氏一门这次算是彻底站住脚跟了!”

平氏惊呼出声:“我的老天,孩子爹,你别卖关子,快说吧。是不是你又升官了?还是谁给你送黄金了。我给你说,你别那么死板,有的礼该收就收。我听说三堂嫂过生,有人送了她一只金耗子,照这么算,咱们家可是占了便宜了,有属牛的还有属猪的,这得多少金子啊。”

杨明成无奈地笑笑:“我哪里卖关子了,还没来得说就被你打断了。”

平氏立即闭口,一家人一起看着杨明成,静等着这个喜信的发布。

杨明成清了清嗓子,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咱们的贵妃娘娘有喜了,而且据宫里有经验的嬷嬷说,极有可能是个男胎!”

“啊——”

“我的老天——”

杨明成稍稍压低了声音,正色分析道:“你们想,圣上那么宠贵妃娘娘,她要是有了儿子,那东宫之主肯定非小殿下莫属,将来…”杨明成越说越兴奋,双眸中燃烧的是无比的喜悦和狂热,宜竹暗叹,做为族亲的父亲尚且如此狂热,更遑论杨家其他人。他们的气焰肯定会再度上涨。“爹,万一娘娘生的是个女儿呢?再说陛下春秋已高,万一…”

宜竹话没说完,杨明成骇然变色,立即打断她的话:“快给我住嘴,这话可不能乱说,尤其不能让你堂伯他们知道。真是个傻孩子!”

杨宜竹深深叹了口气,神色发蔫,没再接话。她早就听说过,杨妃和宫中的几位皇子不和。太子秦琨因为开罪了杨明忠招至谗言,最终被废黜了储君之位。从此以后,这位废太子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整日龟缩在王府中不问政事。太子废后,皇上原本打算立成王秦瑛为太子,还未册封,秦瑛的生母丽妃娘娘突然因病去世。人去情淡,皇上整日沉浸在温柔乡中,从此再不提此事。

今上随着年纪渐大,变得阴晴不定,猜疑重重。太子一事悬而未决,几位成年皇子和朝中大臣一直在暗暗观望,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几派势力之间暂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和和谐。如今杨妃有孕的事就如同一块千斤巨石砸进了水中,势必会激起千层巨浪。在这场残酷的权力争夺中,有的会成为幸运的弄潮儿,但大多数人会化为齑粉,成为他们夺权路上的踏脚石。

宜竹越想越怕,她白着脸对父亲喊道:“爹,你可千万别搅合进去!”她对政治并不敏感,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

杨明成和蔼地笑道:“这傻孩子,哪能轮到我搅合。你堂伯有的是人。我听李吉说,如今去杨府送礼走门路的,简直是人满为患,你真是瞎操心。”

宜竹突然又想起方才匆匆离去的秦靖野,她试探着问秦靖野跟哪位皇子走得最近。她只提了个话头,就见平氏一拍大腿,带着哀声道:“这事玄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成王的生母跟秦公子的母亲是表姐妹,他们俩从小就亲厚。若是你堂伯真和宫中几位皇子反目,你们俩之间说不定就完了。我可怜的竹儿…”杨明成只得好声安慰平氏。

杨宜竹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身世地位,还有两个家族不可调合的仇恨和敌意。不过,还好她对他没有别的想法。宜竹以此为契机劝说母亲打消巴结秦靖野的念头。

自这天后,整整一个多月,杨宜竹再也没有见过秦靖野。不过,她虽没见着他的人,关于他的消息却听说不少。

先是成王秦瑛无意中冲撞了贵妃娘娘,杨明忠狠狠在陛下参了他一本,皇上当众申饬成王殿下,恰好秦靖野在场,他挺身而出,极力为成王辩白。皇上本来对这武安郡主和秦靖野这对脾气倔强的母子俩就有些不满,此时更是龙颜大怒。当即将他逐出宫门,并且下令,他们一家无诏不得擅入皇宫,而成王则被禁足三个月。

杨氏一门越发炙手可热,权势滔天,连杨府的家庭奴都是鼻孔朝天,不可一世。圣止三番五次的赏赐杨府,杨明忠杨明义还有魏国夫人韩国夫人等人争相扩大府邸,建造别庄别苑。

第十六章不寻常办法

这年十月,皇上和杨妃游幸华清宫。魏国夫人、韩国夫人及杨明忠、杨氏三兄弟一起随王伴驾。杨家的车马仆从,连接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

当时有人将他们与那些得势的宦官放在一起吟讽:

大车杨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

相比杨氏的煊赫嚣张,皇室宗亲们却反常的低调和沉默。尤其是成王和武安郡主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少。

这些对于宜竹一家影响并不大,他们照旧做着平日做的事情。父亲每日勤勤恳恳的办理公务,时不时的回来向妻子儿女报道些最新消息。平氏可供炫耀的事多了起来,不厌其烦地为杨家的奢侈豪华做宣传。同时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积极地替大女儿宜兰寻找合适的人家。至于二女儿,她觉得她是有主意的人,而且青出蓝胜于蓝,她打算暂时先不替她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