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章晗慌忙在床前坐下,又低低地劝解了人一番,好容易才让张瑜消停了下来,楚妈妈和赵妈妈对视一眼,不禁觉得异常棘手。片刻工夫,章晗就站起身来到了她们的身前。

“姐姐一向是好强的急性子,这一回遭遇大变,性子竟是变了好些,一想起干娘便垂泪不止,不过几天,眼泪都快哭干了似的,方才这都是气话,还请二位妈妈不要放在心上。”说到这里,章晗转身看了看依旧背朝着外头的张瑜,又叹了口气说道,“再说,天气炎热,这时候启程姐姐也未免吃不消,还请二位妈妈能够等几天,让姐姐排解了心情再说。”

“这是正理。”楚妈妈点了点头,拉着赵妈妈一块行礼告退。

眼见宋妈妈跟着一起走了,临走时还用阴狠的眼神看着她,章晗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回到了床沿边上坐下,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轻轻拍了拍张琪的背。

“起来吧,人都走了。”

张琪这才一个翻身回来,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好一会儿才一把抓住了章晗的手:“多亏了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她们!”

“说不出来也要说!等上了京城,还会见到更多的人,哪怕我对人说你性子大变,可你也不可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不过,你为什么偏教我这么说,爹知道我不肯上京,宋妈妈再说两句坏话,他一定会大发脾气的!”

章晗哂然冷笑一声,这才淡淡地说道:“虽则是迫不及待想要谋前程,可他也不是傻子。倘若嫡亲的女儿一看到外祖母派人来接,就二话不说跟着走,对亡母的孝道有亏不说,就是这事情传扬出去,他这个当爹的也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至于宋妈妈,我倒希望她到老爷面前去搬弄是非……别想那么多了,多出这几天功夫,你正好再熟悉熟悉我之前教你的那些,路上再要练习这些到底是碍眼。到了京城,可不容得出半点差错。”

第九章至亲

宋妈妈终究没有去张昌邕面前搬弄这种没意思的是非,而张昌邕见过楚妈妈和赵妈妈之后,得知张瑜割舍不下亡母不愿意前往京城,又听两人对章晗赞不绝口,他自然就陪着她们长吁短叹了一阵。次日亲自到别院来的时候,趁人不注意,他就对章晗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错,也不枉夫人调教你这几年,到底知道如何才能讨人欢心。嗯,你陪瑜儿进京之前,我会让你去见见你娘和你弟弟。”

“多谢干爹!”

章晗假作欢喜地屈膝行礼,心里却是憋着一团说不出的火。

张昌邕却以为她是真的欢喜,一时又得意了起来,又低声说道:“另外,我听说你娘当初曾经想把瑜儿配给淄王殿下,这婚事你到京城也设法打听打听,若是能促成了这事情,我成了淄王的岳父,你也会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直到张昌邕进了屋子去,章晗才狠狠地将手中帕子攥成了一团。

她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生弟弟,此时此刻,她原本已经该离开张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和亲人团聚,现如今却不得不为自己为家人苦苦挣扎,这一切都是拜张家人所赐。如今张昌邕竟还用恩赐的口气说这种话,不啻是在她的胸口狠狠扎了一刀!这个男人除了富贵荣华,妻子女儿全都可以弃之敝屣,他心里除了自己何尝有过别人!

前一次推脱思念亡母不愿意离开归德府,这一次张昌邕亲自陪着楚妈妈和赵妈妈来劝,张琪起初赌气不理,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子的哭泣流泪,直到最后章晗帮着一块劝解,她才勉勉强强答应了下来。张昌邕眼见两位妈妈赫然对张琪的身份深信不疑,心里不免放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等张琪歇下,一行人到外头坐的时候,他方才提到了最要紧的一件事。

“瑜儿自小身体孱弱,所以此次上京,除却宋家的和几个丫头之外,我还打算让晗儿陪着她一块去。一来到陌生的地方,彼此有个照应;二来晗儿虽不是夫人所生,可也是夫人生前心爱的人,论理该去拜见一下太夫人。”

楚妈妈当即露出了笑容,又微微颔首道:“就算二姑老爷不说,小的也原本想提这件事的。临行之前太夫人就说过,想见见二姑太太信中那位美人胚子玲珑心肝的晗姑娘,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二姑太太这样赞不绝口。可巧二姑老爷也这么打算,那便再好不过了。”

楚妈妈和赵妈妈毕竟是侯府来的,这会儿都坐在小杌子上,而宋妈妈却是侍立在章晗身侧。乍然听到那位太夫人竟然本就打算让章晗一块进京,她不禁暗自大凛。

她可不像郑妈妈那样顾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宫中顾淑妃所出的淄王和张瑜年纪差不多,就算顾淑妃顾念姊妹情深,可总没有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的道理,再说了,两家侯府嫡出的小姐也不是没有,当王妃的好事怎会轮到张瑜这么个病恹恹的外人?现如今她出了这一招瞒天过海的主意,张琪嫁得太好她反而危险,此番到京城还得好好筹划,探一探太夫人的真正打算。至于章晗,这个祸害一定要想个法子除了!

宋妈妈却没注意到,章晗坐在那里看似专心致志地听着别人说话,眼角余光却一直都没放过她。一看到宋妈妈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她就立刻察觉到了,再想想张昌邕和楚妈妈这一番交谈,宋妈妈曾经提过她的父兄全都捏在顾家人手中,她哪会真的认为人家对自己有什么好意,心里越发警惕了起来。直到张昌邕开口说话,她才一下子恍然回神。

“再过三四日,天气就渐渐该凉快了,到那时候就选个好日子动身吧。晗儿,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家辞别你的母亲和弟弟。你去了京城之后,我会让人好好照应他们的。”

说是送回家,但次日一大清早,章晗带着芳草和碧茵上了马车之后,她就知道那马车并不是朝自己家里去的。果然,马车径直出了城,沿着一条她依稀有些印象的小道前行了许久,最后进了张家的另一处庄园,直到二门口方才停下。她才刚踩着车蹬子扶着芳草的手下车,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

“姐!”

章晗才刚一愣就被人紧紧抱住了,但看清了那个小家伙正是幼弟章昶,她僵硬的身子很快就软了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去摩挲着那个滚圆的脑袋,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落了下来,下意识地把人抱紧了在怀里。等到好容易止住了眼泪,她一抬起头,便看见了十余步远处那个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中年妇人,一时间连挪动步子都忘了。

在府衙的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盼望着过年。不是为了过年有什么好吃食好衣裳,而是因为过年能够回家住上三天,能够见着母亲和弟弟,能够吃到母亲亲手包的芝麻汤圆,穿上母亲亲手做的粗布小袄,这竟是比在张家的任何锦衣玉食富贵荣华都来得珍贵。

她轻轻拍着弟弟的肩膀,等人好容易才不舍地放开了手,她方才一步步缓缓地挪上前去,脚下仿佛有千钧一般重。直到了近[奇`书`网`整.理'提.供]前,她却没有去拉母亲伸出来的手,而是双膝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头。

“娘,我回来看你了……不孝女儿回来看你了!”

“晗儿……我的孩子……”章刘氏听到那不孝二字,心里只若刀割一般,原本就含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几乎是一把将女儿拉起来揽在了怀中,直到见幼子章昶拉着章晗的手,也在那使劲抹着眼泪,她方才惊觉过来,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强笑着说道,“好了好了,难得你回来,别在这哭哭啼啼让人笑话了,娘给你做了衣裳鞋袜,快来试一试合不合适,昶儿还特意多写了两张大字,要给你看呢!”

“嗯,我正想穿娘您做的鞋呢!”章晗接过碧茵递来帕子擦了擦眼角,旋即点了点头,却又摩挲了一下小弟的脑袋,含笑点了点头,“也想看看我留给小弟的课业有没有进益。”

一家三口就这么相携着回了房。知道张昌邕自忖庄子内外都是自己人,母亲和弟弟这一对妇孺怎么也跑不掉,所以今天才没派宋妈妈跟了来,章晗明白机会难得,便打发了碧茵和芳草在外头守着,随即蹲下身子对章昶说道:“姐姐有要紧事对娘说,小弟守在这儿别让任何人进来,只要你做得到,日后姐姐就能回来和娘还有你团聚,知不知道?”

“嗯,姐你放心!”

见章昶死命点了点头,章晗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就拉着章刘氏进了里屋。待到母女依偎着坐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道:“娘,你们怎会到这里来?”

“是张大人派人去接我们的,我原本推说住惯了旧房子,可他们硬说是城内进来治安不靖,我也拗不过,就带着昶儿搬了过来。”章刘氏见章晗面色不好,她立时就反应了过来,“莫非是张家出了什么事?”

“干娘过世了。”见章刘氏面色大变,随即就露出了一丝喜色,但很快又强自压抑了下来,章晗不想对母亲说太多让她担忧操心,便含含糊糊地说,“可京城两家侯府来人,要接姐姐上京,因为干爹不放心,要我陪着一块去……”

“什么!”章刘氏本想着顾夫人不在,便能接了女儿回来团聚,听闻这消息简直如同晴空霹雳一般,震得她动弹不得。老半晌,她才一把抱住章晗的肩膀,声音颤抖地说道,“怎会如此,那你……那你几时回来?”

“不知道。”狠狠心说出了这三个让母亲大失所望的字,章晗才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娘,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个,还有昶弟……若是爹和大哥有信来,就对他们说我一切都好,别让他们担心……”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当年怕他们随军征战一去不回,这才答应了顾夫人把你送进府衙!”章刘氏只觉得心如刀绞,当下便紧紧按着了章晗的臂膀,竟是泣不成声,“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害了你……晗儿,这些年我每次做梦都梦见你在唤娘,娘真是后悔极了……”

“娘,您别这么说,如今的因果都在当初的城隍庙,要怪也只有怪我自己多事。”章晗一口打断了母亲的话,旋即方才一根根掰开了母亲的手指,面对面地看着那双泪眼婆娑的眸子好一阵,她才轻声说道,“娘,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千万一字一句记好。我进了京城之后,若是哪天有人拿着我的信物来见您,您一定要相信他的话,一定要按照他的话去做,千万别犹豫,也别问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钗,蹲下身来将接口处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见两股玉钗从中断开成了两截,她便将其中一截用手帕裹了递到了章刘氏手中。

“娘,这支玉凤钗,咱们一人一半,日后就凭着此物说话。”

章刘氏见自己那半截玉钗上还留着雕工精美的凤纹,忍不住开口说道:“晗儿,你……”

“这是我攒了多年,从首饰铺子里买来,原本想送给娘贺您今年四十生辰的。其他那些首饰都是张家的东西,而娘送给我的银簪我砸它不断,也不舍得砸,便只能用它做信物。”章晗握紧了章刘氏攥着那半截玉钗的手,含着泪笑道,“什么时候这两只断钗能够再次合在一起,就是咱们一家团圆的日子!”

母女重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等坐了许久出屋子,章晗见章昶正站在堂屋门帘后头全神贯注地往外瞧,她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楚,出口叫了一声小弟。章昶回头一看,旋即就大喜过望地跑了回来,抱着她的胳膊叫了一声姐。

“姐姐要出一趟远门,娘就靠你照顾了。”见章昶满脸的震惊,眼睛随即渐渐红了,她便摩挲着小家伙的前额,强忍眼泪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娘就只有你这么个依靠了!”

“姐,你放心!”章昶使劲拿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和娘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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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善心

楚妈妈等人此前走徐州,不过是因为京城到徐州水路方便,现如今既是黄河水情多变,一行人便改道永城,经宿州、凤阳、滁州前往京师。这一路都是陆路,好在天气已经渐渐凉快了下来,坐马车赶路,前头后头挂上蒙了纱的竹帘子,章晗和张琪倒也勉强还捱得住。只是路上除了进城投宿,沿途就只能投宿驿站,楚妈妈等人亮出威宁侯府和武宁侯府的招牌,驿丞等等都是尽心竭力腾出最好的屋子招待。

这天晚上,一行人投宿在宿州境内的百善道驿,宿州城便在这里往东七十里,已经是直隶境内。然而,章晗却从楚妈妈口中得知,从去年到今年,直隶境内有的地方发大水,有的地方干旱,收成很不好,尽管官府奉旨赈济,但不少人家还是有卖儿卖女度日的,甚至更多弃田逃荒的流民,这一路行来竟已经撞上了三拨拦道的人。

所幸之前陪着楚妈妈等人到归德府的就有好几个侯府家将,俱是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的,此次回程张昌邕又把之前跟着古夫人陪嫁过来的家将一股脑儿都送了来,二三十个人簇拥着四五辆马车,敢打主意的零星流民吃过两三次大亏之后就绝了踪迹。如今到了驿站,上上下下自然更是安心了下来。须知当今天子马上得的天下,麾下强军除却依旧在塞北扫荡鞑虏之外,剩下的便有不少归入了这数百个水马驿,就是个驿丁,说不定也是身经百战的雄兵。

带着丫头将上房里的铺盖全都换了一遍,在马车里坐了整整一天,已经浑身腰酸背痛的章晗虽还没梳洗过,可仍是忍不住歪倒在了床上,而瘦弱的张琪就更不用说,甚至连洗澡的时候都是半昏半醒地任由丫头们伺候,一回到屋子里就迷迷糊糊上床睡着了。勉强打着精神沐浴过后换了一身衣裳,章晗松松绾了一个鬏儿,从净房回屋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好一阵喧哗。

“抓到个偷东西的小子!”

听到这话,章晗不禁吃了一惊,睡意倒是醒了一半,待听得前头声音越来越大,她忙吩咐芳草去打听。不一会儿,芳草就回转了来,却是满脸的不忍:“姑娘,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人饿得精瘦,刚刚偷吃的是喂马的豆子,想来是饿得狠了。如今被抓住了,被驿丞下令绑在拴马的柱子上,几个驿丁轮番用蘸水的鞭子抽,眼看没剩下两口气了。”

芳草自己也是家中遭了灾过不下去,父母方才狠心卖了她,说到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睛已经有些红了,竟是感同身受。而碧茵虽不曾出去,可想也知道那是怎么个情景,一时也别过了脑袋去。章晗听着外头那鞭子着肉的声音,仿佛是竭力压抑住的呜呜惨哼,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郑妈妈被鸩杀时的情景。

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芳草,出去对他们说,就说大小姐本已睡下,被这声音给惊醒了,听着不舒服。让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再打了。若是出了人命,大小姐住在这里也不吉利。”

听到这话,芳草顿时高兴地连连点头,见碧茵冲自己丢眼色,她才慌忙屈了屈膝,当即快步出了院子去。不消一会儿,外间的声音就停了下来,紧跟着就是几声喝骂。这时候,章晗才松了一口气,当即转身进了屋子。见张琪已经入了梦乡,樱草和凝香在床前打了个地铺,她便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床前,还没躺下芳草就进了屋子来。

“姑娘,幸好有您说一声,正好楚妈妈也出去瞧了瞧,那驿丞方才住了手。听那几个驿丁的口气,最近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就有这样的偷儿,打死十个八个也是活该。楚妈妈倒还盯着那小子问了几句,那驿丞还以为楚妈妈是起了恻隐之心想把人带回侯府去,倒讨好了几句,结果楚妈妈说家中也是有子侄的人,最看不得这些,让他们依大小姐的话,绑一晚上就放了。”

章晗原本就喜欢芳草说话爽利,此时见她一通话有条有理分分明明,当即点了点头。可是,挨着枕头睡下,原本倦意深沉的她却怎么都睡不着。隐隐约约的,她便听见两个丫头在那里轻声咬耳朵。

“他身上横七竖八都是新伤老伤,这么绑一晚上,兴许明天一早就没命了。”

“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只看他运气好不好,捱过这一个晚上明日就能自由了。”

“可没钱没吃的,就离开了这里还不是死路一条?刚刚到外头一看我才发现,竟是没人堵着他的嘴,只是他自己死死忍着不肯惨叫出声……那一鞭子一鞭子重的很,难得他小小年纪是一个硬汉,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咱们多亏了能遇到姑娘这样的好人,否则能比他好到哪去?刚刚你不是说,赵妈妈说朝廷还要打仗,正在收拢四处因灾失所的流民去北边屯田,幸好家里把我卖了几两银子,否则……我爹说过,现在只是年景不好,想三十年前天下大乱的时候,死人遍地都是。”

听着两个丫头嘀咕到最后,便悄悄诉说着彼此家里的情形,章晗躺在床上,一颗心也不由自主飞到了亲人身边。就在这时候,她依稀听到窗子外头隐隐传来了沙哑的哼唱声。

“我想娘,娘在黄水第几浪?忍心撒手登天去,撇下娇儿走四方……日也想,夜也想,梦里醒来哭断肠……”

这声音并没有童音该有的清亮,反而有几分嘶哑,听在耳中别显凄然断肠。章晗此去京城乍然离别母亲弟弟,又念着许久不曾一见的父亲和哥哥,竟是更觉得肝肠寸断,不知不觉就一个翻身,狠狠抓住了一旁的引枕。听到身后传来了芳草和碧茵的啜泣声,她终于忍不住,就这么翻身坐起身来。

“姑娘?”

见芳草和碧茵赶紧爬起身来,她便沉声说道:“去外头瞧瞧,倘若可以,让那几个驿丁行个方便把人放了,给他一碗饭吃,就说是权当为大小姐积德行善。”她说完在枕边掏了掏,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银角子递给了芳草,低声说道,“悄悄给他这个,让他换身衣裳寻个活计做,实在不行就去投军,不是说朝廷在收拢流民吗?总好过就这么继续偷东西被人打死,毕竟是一条生路!”

“是,姑娘心地真好!”

芳草一骨碌爬起来,慌忙就去找外头穿的衣裳,很快就趿拉着鞋子出了门去。而章晗却仿佛没听见她这真心称颂似的,再次面朝里躺下了,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

什么心地好……她连自己都尚且保不住,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芳草方才蹑手蹑脚地回了屋子,到了床前见章晗背朝外躺着,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给了那驿丁几文钱,他才勉强答应了,解开绳子放人,寻了碗冷饭给人吃了。我趁他不注意给了那小子银钱,又转告了姑娘的话,他开始还不肯,最后才收了,又让我代为给姑娘磕头。他说自己小名天宝,如果侥幸能活命,将来一定会报答姑娘的恩德。”

“你告诉他我是谁了?”

“没有没有!我就转告了姑娘的话让他快走,别的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不早了,睡吧。”

听着两个丫头窸窸窣窣躺下的声音,章晗看着挂上去的虫草帐子,心中知道今夜让芳草去请驿丁放人的事瞒不过楚妈妈赵妈妈,也决计瞒不过宋妈妈。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忍心。

对碧茵芳草来说,她们是因为以死契卖入张家后,死活只看主家心意,父母家人再也干涉不得,由此对那个天宝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意。可对她自己来说,不得不狠心挥泪别亲人,去往京城那个祸福不可测的地方,哪里听得那一声声哭娘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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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名门(上)

顾虑暑气才刚刚消退,一行人中又是女眷居多,从归德府到京师,这上千里路竟是走了将近一个月。这一日晚上歇在距离京师三十里外的江东马驿,次日清晨,早有此前接到信的两家侯府家人到此迎接,统共是两位管事四个仆妇,再加上一二十家丁,竟把驿站的院子占去了一多半。

章晗为了避免张琪露出马脚,一路上已经商议定了到京城后的宗旨,不外乎是张琪性子孤傲名声在外,因而她们最初尽量避免最初和人交往过多,然后再渐渐改过,如此便不虞露出马脚来。因而,虽是两家侯府派了人接,驿站上房中才刚起身的张琪仍是推说头疼不肯见,章晗便看着宋妈妈道:“看来要劳烦宋妈妈去见见那二位管事了。”

这一路上章晗和张琪寸步不离,虽说张琪一丁点马脚没露,可宋妈妈只觉得长此以往,两人都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心里早已经谋划了起来。这会儿听章晗如此说,她便当着楚妈妈和赵妈妈的面笑着应了下来:“毕竟内外有别,大小姐和姑娘都是云英未嫁之身,怎好去见外男,自然是我代为出面。老爷让我陪着大小姐和姑娘入京,也是虑着大小姐和姑娘身边的丫头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就是姑娘不说,我也应该走这一趟。”

见宋妈妈行过礼后转身去了,楚妈妈和赵妈妈自是一同出去,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说话声。芳草疾步走到支摘窗前往外看,不一会儿就走了回来说道:“宋妈妈不见人影,倒是楚妈妈和赵妈妈正在和人说话,看样子是极其熟识的。”

章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本歪在床上面朝里头的张琪转头朝自己瞧了过来,分明是有些不安,她微微一沉吟便冲樱草问道:“之前预备的凉茶可还有现成的?”

樱草不明章晗所言之意,此时连忙点点头道:“有,还有一大壶呢!”

“那好,芳草,你和樱草一块把凉茶送出去,就说大小姐的话,劳烦各位来接,但请喝一杯凉茶消消暑解解渴,另外传大小姐的吩咐,让宋妈妈给今天来接的两位管事各一两银子,四位嫂子各赏五百钱打酒吃,其他人各三百钱。再说一声,大小姐正在梳妆,回头就启程,不会耽误多久。”

等樱草和芳草一块出去,章晗便让凝香把张琪扶到妆台前梳洗。趁着凝香捧着盥盆到外头倒水,碧茵去收拾行李,张琪突然抓住章晗的手低声问道:“钱都是宋妈妈管的,她会不会不肯?”

“放心,芳草为人机灵,必定会当着楚妈妈的面把这话放出来,那时候宋妈妈想不掏钱也不成。人家大老远来特意接一回,得了好处,总得顾念你这大小姐两分,你这孤傲也就不那么讨人嫌了。”说到这里,章晗便摩挲着张琪渐渐有了些光润的头发说道,“不过不管怎么孤傲,进了侯府见到太夫人这位外祖母,你得用足了精神才是。”

“我知道……这些天来,辛苦你了!”尽管早已记住了改过称呼,但张琪总是不习惯,此时忍不住眼睛一红,重重捏了捏章晗的手说道,“咱们两个人彼此扶持,什么难关都过得去!”

放过赏后,两家侯府派来接的人自然大多高兴得很,须臾便准备妥当启了程,却是过了中午方才从江东门进了城。沿着江东门街走了许久,章晗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瞧,一直没见到什么行人,不禁大为纳罕,须臾看到有人策马过来,她就立刻放下了窗帘。

“这江东门到三山门之间,左手边是皇上造的西苑和莫愁湖,右手边是南湖,除了勋臣贵戚,等闲人走不得这条街,自然就显得冷清了。等进了三山门,那才是头一等热闹的地方。”

尽管隔着一层窗帘,但章晗约摸判断出那应当是此来迎接的一位管事,连忙道谢了一声。等外头马蹄声缓缓远了些,车厢里头伺候的樱草忍不住将窗帘掀开一丁点,正好看见了那管事的背影,却是身材挺拔,她便忍不住出声道:“这位管事倒是年轻!”

章晗却无心理会这样的嘀咕,暗道顾家接一个外姓的外孙女,居然能走在这形同御街的路上,声势可见一斑。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方才缓缓停下,听外头的各种声音,她就知道是三山门到了,少不得吩咐樱草放下窗帘。不多时,马车复又缓缓前行,经过券洞的时候先暗了一暗,须臾又亮堂了起来,而两侧的喧哗声则是仿佛涨潮的潮水一般越来越大。

正如那管事所说,这一条路确实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一路走去,但只听吆喝叫卖不绝,人声鼎沸,甚至还有街头卖唱的声音,就连张琪也忍不住伸手去拨开窗帘瞅了几眼。见街上赫然有人耍猴吐火,此前从未出过门的她顿时再也离不开眼睛。章晗本待要说她,可见她流露出那种兴高采烈的模样,顿时暗自嗟叹了一声。

且让她忘怀一回吧!

尽管也是初次来到这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但章晗心里沉甸甸记挂的都是父母兄弟,外间再热闹,对她来说也没多少吸引力,因而一直都懒懒地斜倚在那里。直到那些喧哗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马车也停了,她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忙坐直了问道:“怎么回事?”

“姑娘,好多兵马看住了前头一条巷子,这半截街也被拦住了!”

章晗一愣,连忙凑到窗前,果然入目的尽是戎装佩刀的军士,如同钉子一般地守在前头,她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正惊疑间,前头就有人策马跑了过来,只一眼,她就发现来的是之前来解说过江东门和三山门的那位管事。只是此刻人迎面而来,看得清清楚楚,大约三十不到的光景,面目俊朗,却是一表人才。

“表小姐,章姑娘,前头有些变故,我们得绕道走。”

章晗一把放下窗帘,张琪就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变故,怎会有这么多兵?”

“是锦衣卫奉命查抄一家府邸。虽则是我们就这么通过也无干,但他们公务在身,能不冲撞还是不冲撞的好。”

章晗见张琪面上骇然,她便以目示意其不要再多问,于是,张琪很快就定了定神说道:“那好,就凭你安排,绕道吧!”

说是绕道,但在不甚宽阔的大街上,要掉头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因而,趁着外头纷乱的功夫,章晗就从窗帘缝隙中打量着外头那些一色身穿蓝色袢袄面容肃然的军士,目光随即又看向了那高高的整齐院墙。虽则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架势,但只看外头的高墙,还有那条巷子中隐约可见的华丽门楼,她猜测应该是一座高官宅邸,心底不由得沉甸甸的。

天子脚下自是不同归德府的繁华风光,可对于官宦人家来说,这风光和败落之间却未免太快了,都说高处不胜寒,真真一点不假。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接下来这一路上,车厢中就是一片静悄悄的。直到外间传来到了到了的嚷嚷声,章晗才再次打起了窗帘来,恰好看到马车行过一处高大的三间五架门楼。那门楼上赫然题着武宁侯府四字,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关得紧紧的,门口立着两尊石狮子,两边各两个门房一色的黄褐色短衫,人都站得笔直。刚刚经过的地方仿佛是另一座府邸,只既然过了,却看不清门楼上的字,她便知道多半是威宁侯府了。

马车径直从门前驶过,进了西边的角门,却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在青石甬道上往前走,直到拐过一处照壁方才停下。听到外间传来了楚妈妈的声音,须臾车门打开,斑竹帘被人拉着卷了上去,章晗便先让樱草和芳草下了车,自己随即踩着车蹬子扶了芳草的手下来,复又搀扶下了张琪。

这时候,楚妈妈便上前屈了屈膝行礼道:“表小姐恕罪,实在是不知道路上会遇到抄家那样不吉利的事……”

话还没说完,她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笑:“什么不吉利?哦,是又遇见抄家了?近来京城三五天不得闹上一回,哪家不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随着这说话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上了前来。只见他头戴嵌宝缀玉的金冠,身穿一件大红金线绣宝相花的纱袍,束着五彩丝线云纹犀角带,蹬着一双皂色薄底快靴,眉眼含笑,顾盼自得,看上去俊俏风流,实实在在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他上前上下一打量章晗和张琪二人,就笑了起来。

“听说姑妈家瑜妹妹和晗妹妹来了,我就特意过来了,没想到我才刚从东府过来,尚未见老祖宗就碰巧在这儿遇到,倒是真正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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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名门(中)

章晗和张琪都是第一次进京,宋妈妈巴不得她们栽几个跟斗,这一路上章晗只能设法将自己从顾夫人那儿听到的顾家人事对张琪解说了好几遍。两人几次夜里同床而眠的时候,都曾经悄悄交流过见着人如何应对,可终究都只是纸上谈兵。这会儿尚未见着太夫人顾田氏,半路上就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两人一时都有些犹疑。

幸好这时候,楚妈妈便笑着上前说道:“表小姐,晗姑娘,这是三少爷,刚袭爵威宁侯不久,论理,你们是姑表兄妹,应该叫一声三表哥。”

“什么三表哥,既然到了京城来,还分什么姑表姨表,你们只叫我一声三哥哥就是了。”

得知这便是数月前才袭了威宁侯爵位的顾振,又见其嘴里说得亲切,目光却只是在张琪身上稍一停留,更多的功夫全都在打量自己,她不禁心中大凛。虽说父丧三年,按照礼制服二十七个月便能除服,可终究顾振三年孝期尚未完全过去,现如今就这样大红大紫彩绣辉煌的装扮,显见是个招摇的人。

因而,她轻轻冲着看自己的张琪使了个眼色,下一刻,张琪就懒懒地说道:“原来是三表哥……早听娘说过三表哥是个有意思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咱们才刚到京师,理应先去见外祖母,在这儿说话不恭敬,先一块进去如何?”

这一路上张琪素来很少说话,楚妈妈赵妈妈暗地里交谈时,无不说这位表小姐孤傲,如今听到这话,印证了孤傲这一条之外,却也显出了对太夫人的孝心尊重来,因而自是齐齐附和不提,楚妈妈更是亲自上前扶了张琪的手,将其送上了前头一乘轿子。章晗随着上了后一乘轿子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顾振一眼,见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那热切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在身上挖两块肉下来,她不禁又是意外,又是嫌恶。

听说顾夫人长兄顾长兴最是骁勇善战,怎会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儿子来?她只听顾夫人提到此前顾振因为身上有孝尚未议亲,倘若早知道是这般脾气,也能提早有个预备!

章晗素来不喜欢坐轿,总觉得晃晃悠悠没个实在感,因而两个仆妇抬着轿子走了不多久,微微晕眩的她就有些辨不清方向了,可在这侯府中人来人往,她又不好拨开窗帘去看外头,只能苦苦忍着。直到兜来转去许久,轿子终究落下,她使劲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那晕眩感方才好些,随即轿帘就被人高高打起,又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她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出了轿子,这才发现此人并不是之前见过的楚妈妈和赵妈妈,却是一个身穿青绢比甲,蟹壳青衣裙二八许人的丫头,她便低头道了一声多谢姐姐,一旁赵妈妈早就赶上来说道:“这是太夫人身边的绿萍姑娘,极得太夫人钟爱的。”

章晗见搀扶着张琪的亦是一个打扮相似身材却更颀长的丫头,便知道这多半是太夫人跟前一对得意人。她也来不及观察更多,一群人纷纷上前簇拥了她和张琪一块进门,至于刚刚跟着进来的顾振反而却落在了后头。进了一道门又是一座穿堂,上头的匾额赫然是宁安阁三子,过了穿堂,便是五间正房在前,廊下一应人等束手而立鸦雀无声,随即门前一个人高声禀报道:“太夫人,表小姐和晗姑娘来了。”

见竟是连自己一并报进了里头,换做宋妈妈没说那番话之前,章晗或许还会受宠若惊,如今却只觉得步步惊心。待到一进屋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被左右人搀扶了上前时,她连忙随着张琪一块行礼。

“我苦命的孩子!”

“外祖母……”

张琪方才屈下膝就被太夫人一把揽了入怀,那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她想起章晗的吩咐,立时拼命地想自己过去那些年的遭遇。她的生母虽是丫头,可原本已经许下了婚事,结果被父亲醉酒之后拉了上床,结果便成了后院一个隐形人,死的时候无声无息,连下葬自己这个做女儿的都不能尽心竭力。而她哪怕再做小伏低不露头不出彩,仍旧连存身都不可得。倘若不是嫡姐和父亲相争,阴差阳错没了性命,她此时还不知道身在何处。想着想着,她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一时竟是伏在太夫人背上哀声痛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光景,章晗如释重负的同时,亦是想起了一年到头也难有一封信来的父兄,想起了丢在归德府不得相见的母弟,豆大的泪珠也簌簌滚落了下来。

太夫人在众人劝阻下好容易止住了,见这一双姊妹如此伤心欲绝,连忙吩咐人去打水来服侍她们洗脸匀面,这才细细打量起了两个人。这时候,绿萍已是悄悄走到她身后,凑过去低声说道:“太夫人,表小姐和那晗姑娘都是真情流露。”

太夫人出身大族,当初她嫁到顾家,却还是顾家高攀了,她甘于过了二十年苦日子,硬生生在乱世当中拉扯出了两儿两女。等到诸侯纷纷起事,她便让两个儿子召集乡里壮丁投了当今皇帝。皇帝那时候还不过是一方诸侯,东征西讨多年一统天下坐了龙庭,她的两个儿子便相继都封了侯,长女入宫贵为淑妃,顾氏一门贵重已极。如今年近七十的她过了二十多年的富贵日子,早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心计伎俩。

不说别的,如今袭威宁侯的顾振当初在父丧和小祥大祥这些祭祀的时候竟在袖子手绢抹了花椒粉催泪,她便是心知肚明。因而,见嫡亲的外孙女和章晗洗过脸后,依旧难掩红肿的眼睛,又听到绿萍这话,她忍不住嘉许地点了点头。

“既然到了这里,就只当在家里一样。我这里东厢房都已经让人收拾好腾了出来,就让你们姐妹同住。”

听到这话,一直没瞅着说话机会的顾振连忙开口说道:“老祖宗,西府里人口多,两位妹妹住着未免不习惯。再说这儿兄弟多姊妹少,指不定勾起两位妹妹的思乡之情来。倒是我那府里地方大人口少,又有两位姊妹在,不如……”

他这话还没说完,太夫人便冷冷看了过去,他那下半截话顿时再也说不出来了。这时候,太夫人却仿佛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这话似的,招手示意张琪和章晗过来在自己左右坐了,这才指着左手边的贵妇道:“这是你们二舅母。”

等张琪和章晗上前向武宁侯夫人行过礼,她才说道:“你们大舅母自从你们大舅舅过世了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回头有机会我再让人送你们一块去那边探视。你们大舅母的三表兄已经见过了,你们二舅母的九个表兄有的另外开府,有的在外头随着你们二舅舅打仗,有的在国子监读书,有的在京卫当值,人太多,一时半会也见不全。

你们大嫂十二公主正在坐蓐,二嫂身上不好,只等到时候有了机会再一一见。别人家是姊妹多兄弟少,咱们家却是兄弟多姊妹少。你们大舅舅家有姊妹两个,你们该叫一声大姐二姐,因为你们大舅母身上不好,如今在家里忙着侍疾。至于你们二舅舅家,就只有一位三姐姐,大约就比你们大半岁,今天去她舅舅家了,待会就回来。”

章晗知道老威宁侯顾长兴虽是曾有几个儿子,可都夭折了,活下来的就只有庶子顾振,而武宁侯顾长风据说元配王夫人雍容大度,却是子嗣众多,下头竟有嫡庶九个儿子,长子顾镇更是驸马都尉,尚了嘉兴公主,如今另府居住,其余出息的也不少。

第十三章名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