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一听这话,脸上不由得一红。直到拉着章晗的手回到了内院东厢房里,她方才又指着榻上两个大包袱,还有地上的两个箱笼说:“这是外祖母和二舅母让四哥捎来的东西。说是昨晚上我们走得匆忙,来不及整理出来,所以今天四哥一回家,就立时让他送来了。包袱里头是几件才给我们新做的衣裳,箱笼里是新被子铺盖帐子还有些其他的杂物。四哥说是沉甸甸的东西,几个丫头都搬不动,又不放心别人进内院,亲自扛着东西送了进来……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为什么三哥和四哥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性子”

见张琪说着又恼了,章晗少不得劝解了她两句。见她很快缓转了过来,却对顾铭赞口不绝,她忍不住打趣道:“刚刚芳草在外头也说四哥是有气概有担当。若是顾家这一趟真的能平安度过难关,你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

此话一出,张琪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站起身就气急败坏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开玩笑,我不理你了”

原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见张琪摔下帘子就进了里屋,章晗先是一阵愕然,随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在归德府张家,张琪唯唯诺诺,恨不得自己变成隐形人,如今到了京城,那性子终于有些改观了,否则那会儿也不敢大胆在太夫人面前挑明心意。就是今天这状似发怒实则羞涩,也是从前没有过的。尽管她尚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可仍然觉得一丝轻松。

想着想着,她就站起身来跟进了里间,见张琪背对自己坐在妆台前,却是微微有些发怔,她便走上前去双手按在其肩膀上,这才笑吟吟地问道:“怎么,是被我刚刚说中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外人。”

“四哥人是很好……可我……可我配不上他。”

张琪咬着嘴唇,老半晌才低声接着说道,“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觉得如今这日子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我就依旧还是那个没有人看得上的卑微……”

她硬生生吞下了那庶女两个字,随即突然反身紧紧抓住了章晗的手:“那次四哥从六安侯府接太夫人和咱们回来的时候,到了宁安阁穿堂,见我紧张得脸色煞白,他就悄悄安慰我,说天塌了也有高个子挡着,别怕,顾家不是六安侯府。刚刚他又对我说一切都会好的,让我安安心心在这儿住着,别觉得委屈……”

“这不就行了?”章晗笑着摩挲着她的脸颊,随即柔声说道,“别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傻话,你记着,只要没了宋妈妈,日后老爷怎么也不可能自曝其短把这桩事情揭穿,樱草不是个多嘴的人,只要拿捏住了她,这事情就会永远严严实实地瞒下去时时刻刻都要挺起胸膛来,别自己瞧不起自己”

“姐姐……”

尽管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要露出这个称呼,可此时此刻,张琪仍是忍不住紧紧攥着章晗的手,喃喃自语地叫了一声。直到外间传来了芳草轻轻的咳嗽声,她才慌忙松开手背转身去,使劲用手帕擦着脸上的眼泪。

“大小姐,晗姑娘,顾管事回来了。”

“我这就去。”

章晗笑着拍了拍张琪的肩膀,随即快步出了门去。等到了外间,她脸上的轻松之色就无影无踪。出了屋子,她就让碧茵在这儿伺候,随即就对芳草吩咐道:“你跟我去见见顾管事。”

二门口,顾泉来来回回踱着步子,面上既有焦虑,也有愠怒。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自己离开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人跑到这儿来找麻烦,而且不是别人,竟是威宁侯顾振老侯爷顾长兴他虽说没跟过,可也知道那是顶天立地的豪杰,竟然生出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儿子来,这当口不是让人看笑话么?幸好有四少爷顾铭把人挡了回去,可即便如此,已经落在那些眼线眼里了。另外,今天京师上下明显戒备比平时森严,也不知道那位章姑娘是否办成了事情。

“顾管事。”

听到这声音,顾泉抬头一看,见是章晗带着芳草走了出来,他连忙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地行礼。虽则是大庭广众之下,可四下里都有家将看着,他觉得比屋子里说话更妥当些,待直起腰之后就开口说道:“家具器物都已经置办得差不多了,一家家具行正好有现成的,回头就会送来,此外还有些高几桌椅之类的东西,也都得了。”

“有劳顾管事了。”太夫人究竟对自己吩咐了什么,就连顾泉也不知,因而章晗沉吟片刻,让芳草退远了几步,她就沉声说道,“太夫人说的那件事,因为大街上四下里都有不少官兵守卫,我用了别的法子。”

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顾泉闻言愕然,可不该问的不多问素来是他的行事宗旨。因而,沉声答应之后,他就疾步退了下去,而章晗本待说遇到了赵王世子陈善昭,可人既是走了,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是不说更好,索性也就按下了此事。待回头看见芳草若有所思看着顾泉的背影,她不禁轻啐道:“你刚刚冲着四哥赞有气概有担当,这会儿又盯着顾管事干什么?”

“没有没有。”芳草慌忙收回了目光,眼见章晗扔下她不管径直往里走去,她这才赶忙转身追上,这才讪讪地说道,“不是樱草老惦记着这位顾管事么,我这才多看两眼。也就是人长得俊些,两只眼睛一张嘴。我在想那一晚上他一巴掌打昏宋妈妈的样子可怕极了,想不到樱草居然喜欢这种厉害的人,真要是嫁了这等郎君,给他一瞪就吓死了”

“你呀……”

章晗这才哑然失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伸出手指在芳草额头上轻轻一点,这才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男人强些,女人才会觉得可靠”

“那姑娘呢,姑娘觉得异日的姑爷是怎样才好?”

见芳草无遮无拦径直这么问了一句,章晗有心板着脸训她两句,可想想这都是没影的事,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如果想怎样就怎样就好了。如今少想一些,他日也就能少些失望……”

说完这话,她不再理会怔怔的芳草,重新缓步往里走去。倘若没有在顾夫人膝下那几年,兴许如今这年纪,她已经定亲了,正在准备嫁衣,正在准备未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正在憧憬那个尚未谋面,但必然是父母精心挑选的丈夫……可现如今,她只有让自己变得更能干,更有用,更让人需要,这才可能让自己不至于成为一颗被轻易舍弃的棋子

而哪怕是今天的事,也远远不能算完

第五十一章报应不爽(上)

尽管不是五花大绑,但手足被死死绑了这么久,又差不多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宋妈妈已经是到了极限。每次轮到樱草看守,她总少不了用目光或是哀求或是威胁,希望樱草能解开绳子,奈何那个从前不敢违逆她的丫头如今却根本不瞧她一眼,甚至当她憋得脸上通红嗯嗯啊啊试图哀求的时候,竟也没有丝毫通融的意思,任她把屎尿都拉在了身上,也只是捂着鼻子往后退开了些。

直到傍晚时分章晗进屋,樱草才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堆笑地迎上了前去。章晗却没有让她说话,摆摆手让其退到一边,这才再次看着宋妈妈。和早上她过来时不一样,这会儿宋妈妈的眼神虽然怨毒,但脸色却灰败了许多,面对她的审视甚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腿。尽管如此,屋子里那股腥臊臭仍然让她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是说让你们看管好宋妈妈,没让你们就这样糟践她。再说,这味儿很好闻么,你是不想让这屋子日后住人?”

樱草自忖和宋妈妈有亲,又隐隐约约知道当初的事,如今唯恐被章晗挑着什么差错,落得个相同的下场。此时一听这训斥,她顿时脸色一白,慌忙连声说道:“是奴婢该死,是奴婢一时没想透疏忽了,奴婢现在就把这儿弄干净”

见章晗微微一点头转身就走,樱草松了一口大气,连忙把凝香叫了进来。尽管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可两人见识了章晗雷厉风行兼且神通广大的手段,哪里敢有所违逆。商量过后,凝香就去找了宋妈妈的换洗衣裳来,随即两人屏住呼吸把宋妈妈架到了马桶那儿,却不敢松开绑着她手脚的绳子和嘴上的那一团破布,待其方便完了,又扒了她下身的裤子和亵裤,草草擦洗过后换上了干净的,随即凝香就把这一团脏衣一把卷起拿了出去。

这时候,樱草便没好气地指着宋妈妈骂道:“要是待会还要方便就吱一声,别只顾着死在那儿要不是你,我还在归德府过我平平安安的好日子,怎么会到京师来趟这浑水都是我爹娘吃了你蛊惑被猪油蒙了心,居然让我听你的话就因为你撺掇我们只听你的,和大小姐和晗姑娘作对,我们险些都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妇害死了”

宋妈妈何尝把樱草这样的小丫头放在眼里,此时见她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劈头盖脸地痛斥,她再想想此前受的屈辱,一时额头青筋毕露,想要喝骂,可嘴被严严实实堵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要挣扎,可顾家那个家将的绳结着实是好手段,她无论怎么都挣脱不了,反而是手腕脚踝被磨得生疼。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消停了下来,虽低下了头,心里却飞快地计算着如今的处境。

虽则是不在顾家,但这里是她老早就预备好的地方,张家那一房看房子的家人是早就收服了的,两个带来的仆妇亦是胆小怕事之辈,对她怕得要死。若不是章晗出人意料竟然能指挥得动那个顾管事,她怎么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定是章晗那丫头用美貌把人迷得七荤八素,这才挑唆得人对她下手。可她是太夫人当年亲自挑给顾夫人的丫头,章晗怎会胆子这么大?

想到这里,宋妈妈送出了一丝希望,竭尽全力抬起头来又看着樱草,嗯嗯啊啊地又发出了一阵声音。见樱草只是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便又侧过头去,她心头大恨,可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希望,她只能竭力挪动身躯,希望樱草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去叫了章晗来,可费了老大的劲头,樱草却丝毫不理会她,她不由得瘫软了下来。

难道她聪明一世,就这么栽在章晗这丫头手中?不可能,不可能她手里还藏着顾夫人在开封府郊外置办的八百亩田庄地契,光是这个就可以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更何况她还捏着这样的把柄,足可以让自家富贵荣华。只要除掉了章晗,把张琪嫁给了威宁侯,她跟着陪房过去,捏着这把柄,迟早整个威宁侯府都能变成她的

宋妈妈想得两眼放光,可随即嘴里那干涩的感觉提醒了她,此时此刻不是想这些美好前景的时候,倘若再没有办法,她就谈不上什么日后了。恰好这时候凝香进了屋子来换下樱草,她不免又生出了一丝期冀,等樱草一出去,她就拼命膝行上了前。

然而,不等她靠近凝香身前,凝香就敏捷地往后头连退了几步,随即皱起眉头冷冷地说道:“宋妈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自己放清醒些,别连累了别人你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好处都你一个人得了,却是我们两个背黑锅,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就不该一时糊涂,放着大小姐不去礼敬,什么都听你的,结果险些闯出了天大的祸事幸好大小姐宽容,晗姑娘也赏罚分明,否则我和你拼命的心思都有你给我滚远些,别惹我发火,我可不是樱草,不敢对你怎样,我和你无亲无故的,就是打你,大小姐也不会怪罪我”

反了……反了,这两个丫头真的是都反了

宋妈妈气得几乎连肺都炸了,若是此时能够说话,她必然痛斥她们只顾一时之利,也不想想家人都捏在谁手里,竟然对她摆脸色挺腰子。可紧跟着,肚子那一阵阵咕咕的叫嚷让她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已经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那铁青的脸色立时化成了讨好的笑容。可听到这声音,凝香在一愣之后,却突然冲外头叫了一声。

“樱草,你去请大小姐和晗姑娘示下,宋妈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这该怎么办?”

说话间樱草掀了帘子进来,见宋妈妈连连点头满脸乞求,她微微一迟疑,这才冲着凝香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我去问问。晗姑娘既然刚刚看不得她出丑,兴许会又发善心。咱们若是误会了,回头白吃一顿训斥。”

眼见樱草出了门去,宋妈妈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不过一盏茶功夫,樱草就回了屋子,脸上却是一脸的没好气,斜睨了凝香一眼就说道:“大小姐说了,宋妈妈可是忘了从前的事?你自己曾经说过,饿了两日慢慢进食些东西,就能养起来,更不用说你才一天一夜不吃东西别人既然撑得住,你也没道理撑不住,忍着吧”

说完这话,她看也不看又惊又怒的宋妈妈一眼,径直扭头就出了屋子。

东厢房中,张琪刚刚一时冲动抢在章晗之前对樱草说了那番话,这会儿便有些后悔了,等芳草和碧茵出去厨房看看晚饭的情形,她才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的,她当初把咱们当成砧板上鱼肉的时候,哪里想过会有今天你刚刚倒是把我的话给抢去了”见张琪如释重负,章晗便微微一笑道,“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一晚上,张琪却不像昨晚上那样倒头就睡,和章晗睡在一个被窝里头,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轻声问道:“是不是咱们之前对老祖宗表明心迹说是要留下来,老祖宗觉得宋妈妈挑唆咱们两个主子不算,自己又卷了贵重东西先走,所以才让那个顾管事整治宋妈妈?”

“看来你如今真是大有长进。没错,你说对了一大半。”

“那还有一小半是什么?”

“还有一小半是因为太夫人让我去做一件事。我却说这儿是宋妈妈的地头,所以太夫人才派了顾管事和几个家将过来,让我能够立时处置了她,免得事后掣肘。”说到这里,章晗便用手指贴在张琪的嘴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别问是什么事,你不知道的好。”

“我不知道的好……难道你做这事会有风险?”

“顾家都已经是那样风雨飘摇的境地了,就算咱们呆在里头也未必能安稳,更何况咱们本来是什么境地,还怕什么风险?”章晗哂然一笑,最后替张琪把被子拉上了一些,这才怅然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事到如今就只有看老天爷的了。”

接下来几天,章晗和张琪一直都是足不出户,只在家里做做针线活练练字看看书,而顾泉则是隔天出去打探一回消息。最初是说御史纷纷弹劾武宁侯顾长风,罪名应有尽有,可渐渐的随着范围的扩大,威宁侯顾振的那些劣迹就都被人搬了出来,紧跟着竟有御史弹劾顾家勾结皇子,窥伺皇位结党营私。这些章晗全都听过便罢,一句都没对张琪说。

而宋妈妈被饿了三天之后,终于是被灌了一碗粥下去。因是樱草在侧端着碗服侍,等她喝完粥有心要说话的时候,樱草却不由分说又把布团塞了回去,如是一两天给这么一丁点东西,十几天下来宋妈妈已经是根本连一丝力气都没了,别说大叫大嚷,就连喘气也有气无力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终于被人拖到了外头的太阳底下。

当她见到章晗和张琪脸若冰霜并肩站在那里的时候,立时本能察觉到一阵不妙。奈何这会儿两个家将牢牢按着她的肩膀,兼且嘴里的布团没被取出来,她竟是动弹不得叫喊不得,眼睁睁看着一个家将手持掌嘴的竹批板到了面前。

这时候,她方才听到那个先头打昏了她的顾管事冷冰冰地说道:“太夫人有命,宋心莲居心叵测,挟制主人,席卷财物,先掌嘴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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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报应不爽(下)

此话一出,宋妈妈陡然之间想到了此前大小刘氏的下场,一下子下的魂飞魄散。可紧跟着,批板就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腮帮子上。随着啪的一声重响,她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剧痛,竟是整个人都险些跳了起来。可因为后头两个家将将她按得死死的,她没有任何法子闪躲,须臾之间第二板就又落了下来。这一回,巨大的力道直接把她的嘴角打出了血来。

尽管章晗深恨宋妈妈,可面对这样的施刑,她也免不了有些悸动,再看张琪已经是面色发白。然而,想起太夫人所说的话,她不但自己不能抽身而退,甚至也不能去安慰张琪,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听着那一下一下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看着那个曾经骄横跋扈,认为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她们摁死的宋妈妈在重重的批板底下挣扎。

那一瞬间,她心里除了大仇得报的快意,同时生出的还有深深的警惕。看来,她当初当着东安郡王的面把那一支凤钗托付给赵破军并没有做错,这不止是一条后路,也是一条活路那天既是刚巧遇到了赵王世子,等到武宁侯府那边有了消息,她还得再走一趟

十几下之后,宋妈妈的双颊就肿得和馒头似的;二十几下之后,宋妈妈的眼神就已经有些涣散了;等到了三十下,她已经疼得恨不得自己就此昏过去。可仿佛是那顾管事知道她怎么想的,竟是吩咐人停手,随即一碗凉水兜头兜脸浇了过来,那冰冷的感觉刺激在红肿滚烫的脸上伤处,冷得她忍不住一激灵,一时只觉更疼了。

“继续”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漫长的时间,施刑方才结束。宋妈妈的双颊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一张嘴完全被打烂了,虽则是那一团破布早就掉了出来,可她那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更不用提揭穿那件旧事了。章晗更是敏锐地发现,当顾泉上前和她们行礼说话的时候,瘫软在地的宋妈妈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我让人加了力道,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顾泉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后,见张琪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章晗亦是面色震惊,他便继续说道,“这是太夫人的吩咐,还请表小姐和晗姑娘见谅。如此忘恩负义的东西,若是能让她听能让她说,便会惹出无穷无尽的祸端来,而现在顾家事多,不能闹出杀婢仆的事情来,只能如此处置。先头大小刘氏姊妹还能送应天府衙,如今却是不能如此,所以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章晗知道这是太夫人对张琪说的话,自然沉默不言,而张琪则是好半晌之后才抬起眼来,重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老祖宗是为了我好她就是仗着我娘当初信赖她,这才一路上处处对我指手画脚,到了京城便四下串联,根本不顾我这个正经主子,我不该等到老祖宗发落就该自己禀告处置了她,而不是等到今天”

顾泉一直觉得这两姊妹中章晗性格更刚毅,此时听到张琪紧咬嘴唇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觉得太夫人的苦心没有白费,深深施礼后就开口说道:“表小姐能体谅太夫人苦心,太夫人知道了一定心中高兴。”

“泉爷,泉爷”

就在这时候,外间就传来了一个家将的嚷嚷声。顾泉皱着眉头告退下去,可不过一会儿,他就满脸喜色地回转了来,不等章晗和张琪发问就大声说道:“表小姐,晗姑娘,侯爷放出来了,侯爷放出来了不但如此,还是皇上亲自让淄王殿下把人送回来的”

“阿弥陀佛”

尽管和这个二舅舅甚至没见过面,但张琪还是真心实意双掌合十念叨了一声,而章晗也是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笑道:“终于是盼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之外也有一条坏消息。威宁侯因任性妄为屡遭弹劾,皇上收回了威宁侯的世袭铁券,责令威宁侯回老家去读书思过,无旨意不许离开。”

说是坏消息,但顾泉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而张琪和章晗听到这话,彼此之间对视一眼,一时都觉得又惊又喜。要知道,顾振这么纠缠不休的纨绔子弟,即便有太夫人护着,可仍旧是如同跗骨之蛆,让人嫌恶却又甩不掉。可这一次有了皇帝的旨意,顾振便再也蹦跶不起来。而张琪在暗自高兴过后,突然低头瞥了地上毫无反应的宋妈妈一眼,若有所思地一扬眉。

“顾管事,那如今我们是不是回武宁侯府?”

“兹事体大,我回府一趟请太夫人示下。这宋妈妈照原样看好,我一并请太夫人示下之后该如何发落。”

听到这话,章晗想起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事变背后的角力,便没有开口说话。然而,等宋妈妈被拖了下去,地上的痕迹也被两桶井水一浇冲得干干净净,她拉着张琪回房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待会儿顾管事出去之后,我也得离开一趟,就说是药铺给你抓药。若是顾管事回来问起,你千万一口咬定这话。”

“这是为了什么?”见章晗不肯回答,张琪忍不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问道,“是不是为了太夫人交待你去做的事?”

章晗这才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强笑安慰道:“没事,只是把首尾收拾干净。”

顾泉带着两个家将出了门,当章晗带着芳草要坐车出门时,留守的家将虽有些犹豫,可一来章晗说是去药铺抓药,二来此前她也在要紧关头出过门,顾泉也吩咐过若不是出格的事,便听她的,因而最后还是放了行。章晗还是用了此前那张家老家人当车夫,等出了胡同之后,她照样先去药铺敷衍了一趟,等回来之后就径直吩咐道:“去车儿胡同。”

那车夫是个老实人,虽有些错愕,但也不敢违逆,答应一声就扬起了鞭子转向。等到了车儿胡同,在东数第三座宅子前停下,章晗便吩咐芳草前去叩门,不消一会儿,里头就有一个老苍头探出了头来。

“你们找谁?”

芳草便按照章晗的吩咐问道:“请问赵破军赵百户家里是这儿么?他可在家?”

“没错……他在家,各位找我家赵爷有事?”

听到赵破军在家,章晗只觉得心底骤然涌上了一股惊喜,随即便连忙打起一些车帘,探出头去说道:“你去禀报你家赵爷,就说旧邻求见。”

闻听此言,那老苍头答应一声便缩回了脑袋去。不消一会儿,两扇大门就一下子打开了,一身蓝色短衫的赵破军快步走了出来,见一手支着车帘的人正是章晗,他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即才又惊又喜地上前说道:“你莫非从顾家搬出来了?”

“赵大哥,终于又见面了。”

章晗落落大方地下了车来,见这车儿胡同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地方,反而清静得很,她便打手势吩咐芳草拿了一个银锞子打赏了车夫,这才又对其吩咐道:“放心,宋妈妈是宋妈妈,你是你,怪罪不到你头上。今日之事若是你说出去,日后万分的不是都会找着你。你若是不说出去,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那车夫晓得今日宋妈妈被打了个半死,唯唯诺诺连声应是,哪敢有半分违逆。而赵破军听到这番话,立时对跟出来的老苍头打了个眼色,让其在外头看着,随即笑吟吟请了章晗和芳草进去。进了院子,章晗四下里一打量,见这小小的院子五脏俱全,她便微微笑了笑。

“赵大哥如今倒是真发达了,竟然有能力在京城也置起产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章老爹和晟哥救过我的性命,我当然一定要完成他们的托付。”赵破军斜睨了一眼芳草,随即郑重其事地问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没能离开顾家?”

“我是以顾夫人干女儿的身份,随顾家太夫人唯一的外孙女上了京城来,倘若离开顾家来投你这旧日邻舍,岂不是更加名不正言不顺?”章晗反问了这么一句,见赵破军哑口无言,她便冲芳草吩咐道,“芳草,你退到门口守着,我就在这院子里和赵大哥说几句话。”

芳草为赵破军居中传过话,此时也听明白两人不但是旧日邻舍,章家父子还对赵破军有救命之恩,便领命往后退到了大门口。这时候,章晗方才开口说道:“赵大哥,我有一件事事情想求你帮忙。大中街上有一家福生金银铺你可知道?”

一听这话,赵破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说道:“我知道那家金银铺旁边有一家卖书画的书斋,几天前刚奉世子之命去买过几幅名家字画,你怎么会问这个?”

章晗猛然之间想起了在那儿撞见陈善昭的情景,吃惊过后免不了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想到如今武宁侯顾长风被放归,威宁侯顾振却要被赶出京城,太夫人腾出手来,又有武宁侯这个战功显赫的儿子,她虽没有依言去找那个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刘大人,可金银铺那件事情也不是没有首尾的。沉默了许久,她才索性开口说道:“其实,此次武宁侯被下了诏狱,太夫人之所以连夜让我和姐姐搬出来,是因为交托了我一件事。”

听到章晗将太夫人让她去见右副都御史刘大人,策动御史弹劾威宁侯顾振,以及告顾家勾结皇子窥伺皇位等等和盘托出,赵破军一时脸色铁青:“她居然让你去做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万一出事是什么后果?这是拿你的命换顾家的荣华富贵”

“我知道,所以我没敢找到那刘府去。”章晗轻声将自己在福生金银铺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才说道,“我也不知道此次武宁侯被放出来,是不是我那番做戏的关系,可倘若那金掌柜后头的都察院大佬真上过书,终究是一个漏洞。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来找赵大哥。”

“你……你何必为顾家做到这种地步”

“不是为顾家,而是武宁侯如若真的倒了,威宁侯顾振自打我进京就对我有不轨之心,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是不得不赌一赌”章晗咬了咬嘴唇,随即才淡淡地说,“而且,想必赵大哥很疑惑我之前为什么给你那半截钗子,那是因为,我娘和我弟弟都在张昌邕的庄子上,他用他们的性命要挟我上京,谋求顾家把他调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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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转折

“果然……果然……”

赵破军喃喃自语了一句,想到章家父子提到养在张家的女儿,满脸的骄傲之外,也是满心的担忧;想到旧日自己和章晟一块爬树掏鸟窝爬墙偷狗恣意妄为的时候,每每在章家门前看到那个倚门而立的小丫头,打架第一把好手的章晟总是说不出的心虚,害得他也老是躲远远的;想到她给自己起了大名,随后又起了表字,阴差阳错了,自己也是因为这名字让赵王记住了……儿时的记忆缭绕在心头,最后他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是当初,你没和张家人扯上关系就好了”说完这话,他立时收起了那些怅惘和怀旧,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回来带上了和我一块出生入死的几个弟兄,都是咱们归德府人。借着让他们回乡,顺便探一探我家里人的由头,我吩咐了他们去打听你母亲和弟弟的情形,那支凤钗我也让他们带回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章晗简直比当初得到父兄的确切讯息时更加狂喜,整个人轻松下来的同时,这些天殚精竭虑应付无数艰难险阻之后的脱力感也随之而来,一时间竟是觉得人摇摇欲坠。就在一只坚实臂膀伸过来的时候,她却勉强往后退了两步,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再回顾家了”赵破军见章晗竟是本能地拒绝了自己的扶助,忍不住喝了这么一句,随即又沉声说道,“武宁侯虽说逃过了眼前这一关,可你爹和哥哥如今都已经不在他麾下,只要你母亲和弟弟能够平安脱困,顾家能挟制你的东西已经没了”

“倘若爹和大哥随你一同回来,兴许我还能试一试立时离开顾家,可如今身在京城的就只有赵大哥你,我不能冒这个险。况且,顾家能够在这种时候化险为夷,足可见圣眷,你一个小小百户,怎能和顾家相抗,又用什么名义和顾家相抗?”

“我就说你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我是你的未婚夫”

对于赵破军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章晗一下子愣住了。紧跟着,她便笑了起来,轻轻把耳畔的一缕乱发轻轻刮到了耳后,她这才抬起头说道:“谢谢你,赵大哥就算赵王殿下赏识你,可谁知道他是否更想笼络武宁侯?你也好,我也罢,咱们都远远不到可以抗衡顾家的地步,与其把你一块拖下水,还不如你留在暗处帮一帮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章晗使劲摇了摇头,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之前我去福生金银铺的时候,出来的时候,曾经撞见了赵王世子从隔壁书斋出来,应该就是你所说去买过名家字画的那一家。”

“竟有此事?等等,我记得世子让我买的,是亡在前朝手中的武朝开国皇帝的几幅真迹,其中一幅群臣赏春图便是几万银子……这些画应该不是寻常人家能藏着的,也不会随便卖到那种地方去,听那书斋东主的话,世子仿佛是常客,可他并不知道世子身份。”

章晗又苦笑道:“外头人都说赵王世子书呆子气,但他应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那一回锦衣卫围了六安侯府的时候,他护了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子,之后临走的时候,又对我说了些听着莫名其妙,实则意味深长的话。兴许你之前在隆福寺通风报信的事,他已经都知道了。今天我来找你,十有八九也瞒不过他,所以,今天我来求你的事,还有我刚刚告诉你的话,你就对他实话实说吧。”

见赵破军一下子就愣住了,章晗就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如今正受赵王信赖,此前在隆福寺的那些事若是含糊过去,对你实在很不利。倘若连这些都和盘托出,至少可以挽回些。况且,倘若赵王世子真的是一个精明的人,既然那时候在那种地方遇到我,只要存心,怎么也能弄明白我究竟去干了什么。既然藏不住,便让赵大哥你立个功也好。”

这样缜密的思量,这么周全的考虑,赵破军听着听着,却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要是怎样险恶的环境,才能把这么个比自己还小六七岁的姑娘家养成这样?他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没事,赵大哥你越是为赵王和赵王世子这些贵人信赖,我就越安稳。”章晗故作轻松地一笑,想要挣脱赵破军的手,可却没能成功,只得淡淡地说道,“倘若赵王打算借此对顾家发难,我的父母兄弟都已经脱离,顾家要追究也就我一个人;倘若赵王打算借此笼络顾家,捏着顾家这么个做事的把柄,我不但可报无虞,兴许还能离开顾家和家人团聚。总而言之,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赌了很多次,运气一直都很好,只希望这一次老天爷也一样垂青于我。”

说到这里,章晗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终于趁着赵破军一愣的功夫抽出了手来,往后连退几步,这才裣衽施礼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赵大哥你多保重”

眼见章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赵破军开口想叫住人,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竟眼睁睁地看着此前见过的那个丫头扶着她,主仆二人须臾消失在了门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见自己留在外头的那老苍头有些不安地进了门来,他便沉声吩咐道:“你看好家门,我去一趟赵王府”

尽管各家年长的皇子藩王都分封各地,但嫡长子封了世子之后,大多都被召入京城,日除却在宫中读书的时间之外,其余时间都住在京城早年兴建的各家王府之中。赵王府位于皇城西边的里仁街,虽不如赵王封地的王府占地规制大,可依旧是整个京师之中仅次于秦王府的建筑。因当今天子不喜欢假山小桥流水之类的园林,因而工部营建时都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可赵王世子陈善昭往日就一个人住,自然只占了东边一座小跨院。

陈善昭十二岁入京,除去父母按例朝觐之外,别的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主人。他也不是喜欢四处交接人的性子,多数时间都是沉迷于各处书铺书斋之中,这东跨院的正房五间几乎都是书房,就连西次间卧室之中亦是做了各种百宝格,上头琳琅满目都是书。这会儿他一个人站在架子前翻找着上头的书籍,好容易踮着脚取下一本,笑吟吟地到书案前坐下,还没翻上两页,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书童的声音。

“世子,赵百户求见。”

“哦?让他进来”

陈善昭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句,却是一面看书,一面眉飞色舞地用手指比划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意犹未尽地舒了一口气,一抬起头却发现赵破军早就已经进了屋子,此时正恭恭敬敬略弯着腰站在那儿。

“一时看到兴起,居然把你给忘了”陈善昭笑着合上了书,随即站起身说道,“《励学篇中》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中粟,只是常有腐儒觉得,这些东西毁谤了圣人之学,殊不知书读到深处,自然能有万千景象在眼前,何止黄金美女钱粮?你是战场勇将,但若有时间,不妨多看些书。”

“卑职多谢世子提点。”

赵破军此次护送东安郡王陈善嘉到京师来,一路上和这位性子大大咧咧脾气豪爽的郡王相处得不错,可站在文文弱弱的赵王世子陈善昭面前,他却总有些缩手缩脚。此时规规矩矩应下了之后,他定了定神就开口说道:“今天卑职冒昧求见,是因为武宁侯府的那位章姑娘来见过卑职,求了卑职一件事。”

陈善嘉这才挑了挑眉:“什么事?”

“之前武宁侯被下了诏狱,她和干姐姐一块搬了出来,原来却是太夫人使的障眼法,想要她趁机送个信出去给都察院一位大佬。她知道此事艰难,却是另辟蹊径,从福生金银铺那边动了些手脚,如今武宁侯总算是放了出来,所以她想把福生金银铺那边的痕迹抹平了,所以来求了我。”

陈善嘉立时目光炯炯地盯着赵破军道:“哦,她为顾家做事,却来求你?”

面对那看似并不犀利,实则异常刺人的目光,赵破军只是沉默片刻便单膝跪了下去:“世子,我到了京城之后,就曾经悄悄去隆福寺见她,那一次对世子和东安郡王回报秦王府二位郡王之事,便是因为正巧去见她没见着人,却得到了二位郡王封寺游玩的消息。卑职知道罪该万死,不敢求世子宽宥,可我曾经受她爹和大哥的救命之恩,她父兄也托付我打探她的情形。当初顾家的二姑太太是以照顾她父兄为名这才让她答应入了张家,她少小离家寄人篱下,此次之所以跟着上京,也是因为顾家女婿张昌邕扣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为要挟”

既然连最要紧的内情都说了出来,他便将自己和章家的过往原原本本都说了,连前次在安庆公主府时,章晗托付他半支凤钗,他立即让几个心腹军士回乡打探都和盘托出。等到全都说完了,他方才屈下另一条腿磕了个头道:“卑职都说完了,甘受处罚。”

陈善昭看着地下深深伏着的赵破军,足足沉吟了好一阵子,他才莞尔笑道:“你奉命护送三弟上京,要请罪也该去向三弟请罪才是,我又凭什么处罚你?”

“世子……”

见赵破军惶然抬头,陈善昭这才摆了摆手道:“起来吧,顶多就是个自作主张,罪该万死之类的话留着以后再说既然人家来求了你,那金银铺的首尾你去收拾好,顺便打探打探,她究竟在那里捣鼓了什么名堂?”

“是,卑职领命”

等到赵破军匆匆离去,陈善昭缓缓坐下身来,随手拿起书看了几行字,好一会儿却喃喃自语道:“少小离家寄人篱下……倒是和我像得很”

PS:一大早发现突破五十张粉红了……没啥好说的,今晚加更一章^_^

第五十四章逆转(上)

威武街紧紧相邻的两家侯府,眼下正是一家欢喜一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