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正房前头偌大的院子里,太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正在赖妈妈面前低头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吭一声,而百灵则是满脸惶然地跪在那里,额头上依稀可见刚刚重重磕头留下的青紫印痕。然而,满脸盛怒的赖妈妈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恼怒地看着绿萍。

“太夫人把人分给你教导,你就该好好训诫她们咱们顾家的家规摆在那儿,最忌讳的便是下人搬弄口舌,别说太夫人见顾管事是为了正事,便是小事,一个丫头上蹿下跳四处打听,你身为掌总的大丫头,早就该喝止了她,再禀报了我和楚妈妈处置”

绿萍虽不知道赖妈妈缘何发这么大的火,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但她在太夫人身边素来便以缄默著称,因而即便心下颇为诧异,仍只是低头听着,并无一丝一毫的辩解。可是,这话听在别的丫头耳中,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站在最后头的晚秋听到赖妈妈这话之中,竟是连她一块捎带了进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而,她更知道这会儿自己无论怎么想方设法也是白搭,因而只能把头垂得更加低了,屏气息声地听着赖妈妈在那训话。

“做下人就应该有做下人的本分太夫人怜悯你们,把你们留在府里,本打算教导一阵子就让你们去服侍表小姐,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仗着自己曾经服侍过六安侯夫人,做事挑肥拣瘦,跑腿送东西的好事都争抢着去做,那些粗笨的活计便一概推脱给别人”赖妈妈越说越怒,一时已是柳眉倒竖,额头露出了深深的两根横纹。见百灵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又用凌厉的目光扫了一眼隐在几个丫头当中的晚秋,冷冷地说道,“咱们家向来最注重规矩,容不下偷懒耍滑之辈”

从东厢房里出来的章晗听见这偷懒耍滑之辈六个字,知道太夫人对张昌邕的容忍终于到了极限,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张琪瞧着地上那凄惶不已的百灵,忍不住低声对章晗问道:“老祖宗之前容忍了她们这么久,眼下却突然让赖妈妈发落,是不是今天事情的缘故?”

章晗微微颔首,见樱草正好在旁边,一脸惊疑不定的表情,她便有意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让樱草恰恰好好能听见:“没错,就算曾经是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但如今六安侯府已经烟消云散,太夫人会顾念旧情收留她们一时,可若她们自己自以为是不识抬举,太夫人自然也不会被她们糊弄过去。”

果然,章晗话音刚落,就只听赖妈妈冷冷地说道:“你既然是张家送来的人,既然如今在这儿不能安分守己,那么我便禀明了太夫人,立时把你撵回张家去”

樱草见百灵又是苦苦磕头求饶,但赖妈妈丝毫没有通融的样子,再想想当年宋妈妈在张家那等权威,到最后亦是沦落得一个生死都不清楚的下场,再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若被揭出来是什么后果,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好容易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上前两步对章晗和张琪说道:“大小姐,表姑娘,后巷里陈婆子央我帮她做双鞋子。她便是武宁侯夫人陪房赵妈**娘,所以……”

不等她说完,张琪便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会巴结人”

而章晗却含笑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樱草只能假装没听见张琪那讥刺,恭敬地行过礼后便蹑手蹑脚地往院子外头走去,生怕惊动了那边正在训诫人的赖妈妈。然而,竖起耳朵的她仍然依稀听到了章晗和张琪的说话。

“别老是给脸色人看。她结交的人多些,打探来的消息也能多些,对我们也是好事。”

“谁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们一条心……不过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丫头如今倒也殷勤。打发走了那两个丫头,看爹日后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往这儿安插人手……”

“对了,今天四表哥不是要来?你送给他的回礼可有了?“

樱草并不知道今日张昌邕过来引起的风波,闻言先是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就紧张了起来。晚秋和百灵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前六安侯夫人身边的丫头,赖妈妈却是说撵走就撵走,半点犹豫也没有,要是自己替张昌邕做的那件事暴露了,张昌邕毕竟是姑老爷不会有事,可她恐怕不会有半点活路,还会连累家人。

要知道,倘若顾铭和张琪能够单独见面说话,她那谎话怎么都会被戳穿老爷明明说只要能撑几天就能顶过去,怎会今天来了又匆匆走了?当初宋妈妈捏着那样的把柄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是她?于是,她无暇再听章晗和张琪说些什么,慌忙快步往后院走去。

眼见樱草这一走,章晗顿时舒了一口气。这丫头十有八九生怕阴谋败露而逃去投靠父母,抑或一家人一起跑,而赵破军应当还守在那儿。如此一来,也不怕樱草落入顾家手中,供出那要命的一点

樱草并没有在陈婆子那儿逗留许久,只一会儿就悄悄出了门,见四下里仿佛并没有什么人,她就竭力让步子稳重缓慢些,到了后门口还和几个总角的丫头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出了后门。在几个摊贩处随便逗留了一会,眼看到了巷口上,她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自然地转出了巷口,走出十几步之后立时再一次加快了步子。

直到已经离开武宁侯府所在的威武街足足一个街口,她方才停住了脚步,这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是堵得又涩又慌,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往后张望了好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尽管对京城路途并不熟悉的她根本不知道这条小巷通到哪儿,但为了防止万一会出现的追兵,她仍然是高一脚低一脚在阴暗的小巷中快步走着,直到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一头的光亮,她按着胸口的手才微微一松。

幸好幸好,应该没人跟来

又是绕路又是雇车,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樱草才找到了自家爹娘做事的那家铺子,让那赶车的车夫等在外头,自己犹豫片刻就小心翼翼地进了铺子。见店里正好没什么客人,爹娘都在外头,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赶上前去。

“爹,娘”

“樱草?你这是……”

不等自己的娘陈石氏把话说完,樱草便急急忙忙地说:“没时间解释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走”

樱草的老子陈熊顿时大愕:“走?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只半截,这要走到哪儿去?”

“爹,都这个时候了,您难道还不信我这个女儿?”樱草急得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凝香家里可是几代人伺候老爷,可结果什么下场,她爹到现在还床都下不了爹以为您怎么能够到这铺子来当掌柜,还不是因为老爷嘱咐我去做一件要命的事?这会儿那件事眼看就要发了,到时候兴许连老爷都逃不过,咱们这时候不走,难道被人一锅端?”

尽管老两口对樱草的话全都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樱草说要命两个字,他们还是懂的,更何况凝香她爹的惨状那时候是阖府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因而,夫妻两个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立时收拾了少有的几件细软跟着女儿出了门,见女儿招手叫了一辆车过来,陈熊等到坐上车之后,终于禁不住心头疑惑,一把抓住了樱草的手腕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但樱草生怕父母起了疑心之后不听自己的,也顾不得外头还有个车夫,咬了咬嘴唇之后便压低声音把张昌邕让她将那支簪子冒充顾铭所赠捎带给张琪的事情说了,见父亲母亲全都被骇得脸色苍白,她又加重了语气道:“今天武宁侯太夫人最信赖的赖妈妈突然大发雷霆,发落了老爷新送过去的一个丫头,而这都是在老爷刚刚去过武宁侯府之后。若是老爷和武宁侯太夫人闹翻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当中,必然是替罪羔羊,爹,你就信我一次,就算侯府势力大,老爷也不好惹,可出了京城总能有条活路”

“樱草,你怎么这么傻,这种事怎么做得”

陈石氏才痛心疾首地埋怨了两句,陈熊就阴沉着脸道:“不做能怎样,咱们是张家的家奴,难道还能违逆老爷?”

“爹说的没错,更何况……咱们还得去接弟弟。”

樱草见母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顿时吞进了肚子里,硬生生改成了去接弟弟,心里却想着,她一个人知道那件要命的李代桃僵就已经夜夜难眠了,何苦让爹娘一块跟着担惊受怕?然而,正当她思量着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的当口,她突然只觉得身子往前微微一倾,紧跟着,马车竟是停了。

“怎么回事?”

樱草才出声问了一句,下一刻,车帘就被人一把掀了开来,见是先头那车夫,陈熊夫妇同时一愣,而樱草却在那人抬了抬斗笠之后,突然失声惊呼道:“你……你不是先头那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冷笑一声过后,见车上这一家三口仿佛要张口嚷嚷,他手中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几乎是一瞬间顶在了樱草的鼻子上。樱草这辈子何尝见过这样险恶的局面,呆愣过后便立时吓晕了过去,而陈熊也吓得几乎瘫软在了车厢中。

“好……好汉,有话好说”

“只要听我的,我保证不难为你们”

一字一句说完了这句话后,赵破军随手从背后丢了一捆绳子过去,吩咐陈熊将樱草和吓得直哆嗦的陈石氏一块绑得结结实实,又让其堵住了她们的嘴,随即倒转手中的腰刀,直接把陈熊敲晕了过去。这时候,他才轻轻拍了拍巴掌。

不枉他在这儿盯了这么久,终于逮了个正着

第一百一十章敲山震虎

宁安阁正房前头的院子里,当太夫人见完顾泉,在楚妈**搀扶下缓步从穿堂走进来的时候,尽管百灵露出了自认为最恳切最可怜的表情,然而,太夫人却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侧不远处走过。即便赖妈妈上前禀报,她的脚步也并没有略微停下半点。

“这种事情你斟酌着办就是了。对了,你去知会抒儿钰儿还有瑜儿晗儿一声,端午节我带她们进宫去见淑妃娘娘。”

晚秋眼睁睁地看着百灵还来不及叫喊求饶,身边两个健妇就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旋即一边一个架起了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拖去,一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尤其是当赖妈妈往她身上扫了一眼时,她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慌忙低下了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时发现人都已经散了,失神了片刻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正房。

这一幕,东厢房支摘窗内的章晗全都看在眼里。直到晚秋进了屋子,她才拉着张琪坐下,又招来芳草吩咐道:“你去后头陈婆子那里看看,樱草可还在。若是不在,四下里再看看,若没有人,也不要声张,先来回了我。”

打发走了芳草,章晗又让碧茵和凝香在门外守着,这才开口说道:“之前太夫人接了大表哥,也就是驸马的信,便托辞累了打发走了你爹和你,应该就是知道了你爹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这才会找了我去问那根簪子的事。所以,刚刚太夫人亲自去见顾泉,赖妈妈又小题大做撵走了百灵,足可见咱们之前那些功夫见了成效。而樱草一走,也不虞她到时候为了让你保她,狗急跳墙把那桩最要命的李代桃僵给说出来。”

想到这么一件让自己好几天辗转难眠的事情终于能够有个结局,张琪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想起之前父女对峙的那一幕,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小就畏惧父亲和嫡母的她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因而,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松开了再攥紧,如是好几次之后,她才苦笑了一声。

“原来,人若是被逼到了急处,从前不敢做的事情就都敢做了。”

“正是如此。”章晗点了点头,随即便正色告诫说,“只不过,对你来说如此,对于你爹来说也同样是如此。他这个人为了前程可以不择手段,倘若真的觉着是你这个女儿碍了他的前程,那么狗急跳墙的时候,不敢做的事情就敢做了,兴许就会要挟把你的事情捅出去,把他自以为捏着我的那点把柄捅出去,以此逼你我就范。”

见张琪不觉脸色煞白,她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顾家如今已经知道他这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再加上他的某些事情犯了圣忌,说不定太夫人会想着索性把人贬出京城,以防他真惹出什么大事来。这虽是好事,可我们那时候就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张琪从未看过章晗那样满脸严霜的表情,一时打了个寒颤,老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怎么防?他毕竟是尊长,而且四哥打探出来的那事情已经不能用了。”

“他这个人最喜欢过河拆桥,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张家的那些世仆,如今还有多少忠心于他?”

只可惜和赵王世子陈善昭不能真的三天两头传递消息。最初是鞋子棉布军袍里头夹带书信,之后陈善昭是在家书的空隙中用蜡书传信,蜡不沾水,却能沾灰,于是她就在回信之中如法炮制。而这一次赵破军倘若能帮忙拿住樱草一家人,剩下的就要看她自己了

太阳落山之后的宁安阁逐渐寂静了下来。白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仿佛没发生过似的,上上下下的丫头仆妇都蹑手蹑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晚饭之后,没了差事的几乎都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恨不得一丝声息都不发出来。章晗和张琪一块在正房陪着太夫人用过晚饭出来,就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随便走几步消消食,可还没转上一盏茶功夫,章晗就注意到有人在偷瞥自己二人,紧跟着,就连张琪也注意到了。

“是那个晚秋?赖妈妈都已经把百灵给撵走了,她还不安分?”

“杀鸡儆猴之下,她只怕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给她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而然就会顺杆爬上来,我也正好需要她投靠上来。”

章晗轻声言语了一句,随即四下里一看,便稍稍提高了声音道:“咦,樱草哪儿去了?”

芳草闻言立时会意地上前一步,讷讷说道:“她之前说到后头陈婆子那儿去帮忙做鞋子,可我才刚去那边问过,却说她早就走了。凝香和碧茵也不知道她上了哪儿去。”

张琪登时柳眉倒竖,沉声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快去找”

两人的声音自然而然惊动了正房里头的人,当楚妈妈出来问过事情原委之后,立时进去禀报了太夫人。太夫人白天听说原本那支簪子是樱草捎进来的,心下本就已经动怒,只想着先不要声张,料理了那两个张昌邕送来的丫头,再寻个借口把这祸害给除了。此时听见樱草竟是这么晚还不见人,她立时对楚妈妈吩咐道:“让人在府里上下找一找,若是不见,差人去报张家,就说府里出了逃奴,明日一早再不见人,那顾家就要报应天府了”

满府里找一个丫头,不说别人,先头因为百灵被撵走而心里忐忑的晚秋就更加惶惶不安了。直等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楚妈妈禀报进来说并不见樱草,而且已经派人去知会顾家,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樱草恐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想到如今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若真的被撵回去又是怎样一个悲惨结局,因而,眼见绿萍白芷和楚妈妈赖妈妈去服侍太夫人就寝,她寻了一个空子,便咬咬牙悄悄溜了出来,先回到自己房里寻了一块帕子揣在怀里,然后就径直来到了东厢房门口,把心一横伸出手轻轻敲了两记门。

章晗和张琪都已经预备就寝,乍然听到外头敲门,凝香便立时出去查看,不一会儿便满脸古怪地回转了来:“大小姐,晗姑娘,是太夫人房里的晚秋,说是来送东西。”

见张琪为之一愣,章晗却问道:“送什么?”

“送一块帕子,还说是晗姑娘让她做的。”

章晗哂然一笑,当即颔首说道:“去吧,让她进来。”

晚秋被关在紧闭的大门外,又是担心正房里头哪个人出来发现了她,又是担心章晗和张琪闭门不纳,又是担心见着了人也未必肯救自己,一颗心悬在当中七上八下。直到两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她方才连忙闪了进去。

开门的芳草盯着晚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侧身让了人进来之后,却示意碧茵留意门户,自己皮笑肉不笑地把晚秋领进了北屋,直到章晗打了个手势,她才退到了北屋门口守着,耳朵却竖了起来。

晚秋见张琪坐在当中,一双眼睛不停地端详着她,而章晗则是在书桌旁边写着什么。面对这番架势,她镇定了一下心神,索性径直就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后便哀声说道:“请大小姐和晗姑娘救奴婢一命”

“救你?”章晗放下笔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莫说你进了侯府之后一直沉稳能干,就是你真的犯了什么小错,只要不是百灵那般搬弄口舌是非,太夫人总会念着你是六安侯夫人旧婢网开一面。而你要是犯了大错,我和姐姐何德何能,能救得了你?”

尽管章晗这话异常犀利,但生死在前,晚秋哪里会轻易气馁,当即膝行两步上前,又重重磕了个头:“大小姐,晗姑娘,奴婢之前是伺候过六安侯夫人,这才能够在六安侯府家奴婢女发卖的时候,侥幸被景大人买了去。可是,景大人买了奴婢这些丫头,并没有存着什么好心,奴婢躲过了流落花街柳巷的屈辱,可其他的苦头也没少挨”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捋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的左臂,旋即泪流满面地说道:“那几个月时间,奴婢便好似在地狱里头一般。规矩严苛不要紧,可他还要咱们学怎样不让人察觉翻检东西,从箱笼到抽屉到被褥,以及如何媚惑男人……”说到这里,她仿佛难以启齿似的,好一会儿才声音艰涩地说道:“需要显得能干的时候便一定要沉稳,需要显得妩媚的时候就一定要撩人,需要显得呆憨的时候便要无知……总而言之,但凡有错处,便是动不动用针扎,还有其他看不出来却最是熬人的刑罚,奴婢实在不想再过那样悲惨的日子了”

章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当她看清楚晚秋伸过来的胳膊上,依稀可见不少暗色的点子时,一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而张琪则是反应更大,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待发现失态这才立时坐下,嘴里却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言乱语诓骗我们?”

“奴婢说的若有一丝一毫虚言,管教天打雷劈”赌咒发誓似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后,晚秋又重重咬了咬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这才又说出了重若千钧的一句话。

“景大人把奴婢等人送给张大人,又让张大人转送咱们给武宁侯府的时候,张大人特意吩咐过,让奴婢找准机会,把一封赵王府的密令塞到晗姑娘的箱笼里头,伺机再闹出来。而这也是景大人之前的嘱咐……”

“不要说了”

章晗倏然站起身来,心中明明怒火高炽,但头脑偏偏异常的冷静。见晚秋跪在那儿不再做声,她便淡淡地说道:“所幸你还算识时务,今夜若你不来,早则明日,晚则数日之后,你总脱不了和百灵一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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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太子vs世子

入夜之后,皇宫之中传来了天下太平的梆子声,白日里常常可见身穿各色官服人等四处走动的文华殿一带,眼下已经是一片寂静。然而,古今通集库却仍是灯火通明,不但如此,里头还不时传来各种吆喝声和吩咐声,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也不时往里头望去。

知道月上树梢,方才有一行人从里头出来。为首的陈善昭满脸的心满意足,站在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眉开眼笑地对身后跟出来的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忠说道:“今儿个着实劳烦李公公了,居然陪着我这么个闲人在里头整整一天。”

你也知道是整整一天

腰酸背痛两脚沉甸甸的李忠看着陈善昭,想埋怨却又埋怨不出来,只能轻轻捶了捶肩膀苦笑道:“世子爷,下一回可请您千万顾惜自己的身体,这才伤势刚好一些就到这地方一耗一整天,老奴怎敢不陪着,否则就是皇上知道了,决计也要怪责下来再说了,皇上一直都知道您喜好读书,又不是这一次的赏赐之后就没有下一次的赏赐了,您这十本书挑选了一整天,也实在是……”

他这实在是三个字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而陈善昭却只是干笑赔礼不迭。一老一少正说着话,前头突然只见几盏灯笼往这边而来。等到那一行人近了前,李忠眯缝着眼睛一瞧,立时看清了被那一行太监簇拥在当中的人,慌忙迎上前行礼。

“老奴参见太子爷”

太子含笑吩咐李忠起身,见陈善昭亦是三步并两步赶了过来,他不等其撩袍跪下,便笑吟吟地说道:“我才从乾清宫来,听说你在古今通集库一泡就是一整天,父皇又好气又好笑,所以我不得不来看看你,总算你还知道从里头出来不是我说你,三哥三嫂都不在京城,你也好歹收敛一些,受了伤还这样折腾,回头出了事下头人如何交待?”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见陈善昭低头讷讷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太子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却是对李忠说道:“你先回乾清宫向父皇禀报一声,这会儿宫门已经下了钥,我送善昭从东华门出去。”

李忠原本也正想着宫门下钥麻烦,既然太子愿意自己把这事儿揽过去,他也乐得清闲,答应一声,又向这两位龙子凤孙行礼之后,他便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去。这时候,太子方才亲切地拍了拍陈善昭的肩膀,笑着说道:“若不是宫里素来有规矩,我本打算留你在东宫,咱们叔侄俩好好说一会话的。”

陈善昭微微一笑,随即落后两步跟上了太子的脚步:“太子殿下若是要见我,随时召见就行了,这留宿可是您敢留,我不敢宿。”

“那这下钥之后宫中不能留外臣,你倒是敢留在古今通集库?要不是有李忠在,你是不是打算在里头过夜?”太子回过头斜睨了陈善昭一眼,见跟着陈善昭的那两个太监和自己的从人都落在十几步远处不敢靠近,他便说道,“还有,又不是朝堂奏对那种大场合,你用得着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叫九叔,别忘了你当年刚到京城那会儿,小十七还和你一般大,是谁带着你到各家书坊买书外加给你付银子的?”

“咳,九叔就别提当年了,当年不是还小吗,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太子既是有意说起当年旧事,陈善昭自然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叔侄俩一路往东华门而去,太子起头提到了辽东军情,而陈善昭却是十句话里头也答不出一句来,到最后索性满脸尴尬地说道:“九叔,这些军务大事您别再对我说了,那实在是对牛弹琴。我这人从小就没有军务武学上的天赋,只好看书,否则也就不会被皇爷爷当成书呆子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太子停下步子,看了陈善昭好一会儿,这才摇头叹息道,“三哥是天生的大将,你身为嫡长子,竟是偏偏丝毫不通武艺军略,又不在三哥身边,长此以往,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兄弟就把你比下去了。武艺是天分不可强求,可这军略上头你不妨好好下些功夫。就比如你三弟四弟,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彼此用兵配合,可不是相得益彰?”

“是,多谢九叔提点。可这事急不来,我x后有机会慢慢琢磨就是。”

眼见陈善昭虽说答应,可脸上不过是敷衍式的表情,太子便没有再多说,而是闲话了几句家常。等到东华门在望,他让人开门之后,又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对陈善昭说道:“上次你们在隆福寺被惊马所吓,听说二哥家的老2送了安国公府的两位小姐回去之后,还让人送过两次东西给人家小姐压惊,倒是有心人。你呀,诗经里头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像你把送到怀里来的美人往外推?你今年就要加冠了,你那三个弟弟虽说比你小,可都是一两岁这样有限的,都在此次选妃婚配之龄。你可知道,三哥上书给你四弟请婚,求娶定远侯府千金。”

定远侯家的千金?定远侯老来方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虽说有不少族亲谋划着把自家儿子过继给定远侯为嗣子的,但定远侯一直都不曾松口,道是无缘时莫强求,还说要把所有家业都留给女儿当嫁妆。那位姑娘据说是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颇有男儿之志,一度放出话说能胜过她的人方才配为她的夫婿,和他那四弟倒是绝配。

想到这里,陈善昭不禁笑了起来。良久,见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便干笑一声道:“九叔恕罪,只是被您这一提,我不觉走神了。定远侯府那位大小姐名声在外,敢求娶的人一个也没有,如今有我父王为四弟求娶,老侯爷想必也能松一口气了。”

“你啊你啊……”闻言气结的太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然而,见陈善昭一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样子,而东华门也已经开了,他也不好继续再说,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性子也未免太恬淡了些。有些东西不是你说不争就不争的”

“九叔,不争是福。”

见陈善昭笑眯眯行过礼后转身离去,太子看着那背影好一会儿,先头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亲切渐渐消失殆尽,直到陈善昭的影子根本看不见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恰是发现身后一个中年太监垂手站在那儿。他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往东宫行去,却是走了好一会儿才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你也来了,是宫里有事?”

“太子爷,这些天太子妃常常见少詹事吴大人的夫人,每次一说话就是一个多时辰。”

生母吴氏虽是贵妃,当年也曾经深受皇帝宠爱,可人却死得很早,太子甚至已经对人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婉约温柔的女子。因而,对于后头那些认了族亲的吴家人,他并没有什么亲近重用的欲望,少詹事吴秋是唯一的例外。

吴秋素来小意善媚,但单单嘴上殷勤自然不够,此人最出众的便是无孔不入的本事,能够打探到许多别人打探不到的消息,所以他当年还是魏王的时候便一直对吴秋器重有加。尽管如今成了太子,他也依旧对其多有倚重,但敲打亦是不少。

毕竟,这样品行不端却野心勃勃的人,要用却同样要提防

因而,听到吴秋的夫人近来常常见太子妃,太子不禁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问道:“可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小的最初没在意,后来发现吴夫人来得多了,这才渐渐留心。只是太子妃每每把贴身侍女派在外头看着,小的打探不到内情。”

“竟然这样鬼鬼祟祟的……”

对于自己妻子的脾气,太子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撇下那禀报的太监就大步往前走去,心里却不知不觉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成天只知道学赵王妃的贤惠,可怎么就没学到赵王妃的表里如一?赵王在前线打仗,赵王妃安定后方,何尝听到有插手什么政务?如今他不是当年的魏王了,至少不能让他的父皇觉得他在急不可耐地培植势力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几滴水珠滴在了脸上,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眼见跟着的从人迅速拿着油绢雨伞冲了过来,他却信手将人推开,随即一动不动地抬头望向了天空。几乎是顷刻之间,天上就传来了隆隆雷声。

春雷之后……便是更加激烈不可捉摸的夏雷了

出了东安门的陈善昭还没来得及上马车,也感觉到了雨滴子。而等到他登车坐好,马车还没行驶上多久,他就听到了那一阵阵的雷声。尽管如今已经习惯了南边的春夏多雨,但他还是打起窗帘往外头看了几眼,眼神清亮得让人难以逼视,丝毫没在意风中裹挟而来的雨丝。

马车在漆黑的大街上一路行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在赵王府西角门停下。车才停稳,陈善昭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世子爷,卑职有要紧事情禀报。”

第一百一十二章风雷乍起春雨疾(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和几声惊雷之后,紧跟着便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将猝不及防的人们打了个透心凉。陈善昭有众多下人们忙不迭地护持,进了书斋时尚且免不了湿了鞋子和外袍,赵破军则是干脆淋成了一个落汤鸡。然而,只是衣裳鞋子湿了的陈善昭一进屋子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单妈妈赶紧让人去预备姜汤,而浑身湿漉漉站在那儿的赵破军却站得笔直,赫然一丁点事都没有。

“妈妈,我还没这么不济事,让人去拿干衣服来我换上就行了。”吩咐完这话,陈善昭斜睨了一眼赵破军,又指着人添了一句,“再去拿一套衣裳给他换上,看他这狼狈样”

“世子爷,卑职……”

赵破军正要说不用,可在陈善昭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他想起这位世子爷变幻莫测的性情手段,最终还是把推辞的话吞了回去。等到两人先头换了一身衣裳,他又很不习惯地任由两个小厮给自己仔仔细细擦干了头发,好容易熬到外人都走了,他便快步走到了书案后的陈善昭身边,却只见这位世子爷正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几个擦干了外表的油纸包裹。

“世子爷,我在那家绸缎铺那边守了几日,几天正好遇到那个樱草跑到这里来,预备接了她的父母出逃,于是就把他们一家人连同她那个还在私塾的弟弟一锅端了。她老子不禁吓,三言两语就说出了实情来,也不知道别人是看他老实,还是想让他把话捎带给张昌邕,竟是曾经透露过,那绸缎庄是太子妃的产业”

原本正在爱不释手摩挲着那几本珍本书书皮的陈善昭倏然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现出了一缕锐利的光芒,随即突然大笑了起来。径直往太师椅上一坐的他随手把书一扔,这才拍拍双手道:“我说呢,九叔这个人的性子说得好听是隐忍,说得不好听便是谨慎过头,怎会如此急功近利,恰原来是他的贤内助帮他狠狠烧了一把火”

想起太子今天煞费苦心地提醒自己要注意自己那些兄弟,该争的要争,陈善昭歪着脑袋思量太子知晓此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一时间脸上神情就更愉悦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对赵破军勾了勾手指,直到人犹豫着又挪上前一步,他才按着扶手突然直起腰来。

“那一家人如今安置在何处?”

“因为时间太晚,出城怕来不及,而且也怕过不去盘查,所以暂且安排在我那院子里。人都捆得严严实实,不虞逃跑叫嚷。”

“你是军中人,我当然不担心他们在你手里跑了或走漏风声。”陈善昭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赵破军,随即满脸戏谑地说道,“你难道就从她们口中只问出了这么一丁点事情,没多问几句关于章姑娘在武宁侯府近况如何?”

赵破军本能地不想在陈善昭面前提章晗的事,可这位世子爷偏偏满脸自然地问了出来,他一时为之哑然。好一会儿,他才讷讷说道:“那个樱草吓得语无伦次,我反复盘问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今日张昌邕过访武宁侯府,后来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而他一走没多久,太夫人就叫了章姑娘去说话,紧跟着又去见了外院的管事顾泉,而赖妈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严厉处置了之前张昌邕送过去的一个叫百灵的丫头,把人撵回了张家,所以她才被吓着了,生怕此前事发,悄悄跑了出来。”

“能让一个丫头冒险带着父母家人外逃,看来你说的这事发的事儿不小啊?想来你也应该问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事发?”

当赵破军犹豫片刻,将那根簪子的事由一一说道清楚之后,陈善昭刚刚那一脸的漫不经心和戏谑打趣顿时都不见了。他沉着脸思量了许久,最后方才哂然笑道:“当爹的能把女儿算计到这份上,还真是少见得很。可自作聪明的人遇到了更聪明的人,他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注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可惜近来找不到什么借口再往武宁侯府送信……你毕竟不是人家亲哥哥,早知道我就把章晟一块留下了”

就算你是赵王世子,就算章晟留在京城,以章老大那从小就护着妹妹的暴躁脾气,肯从中送信才活见鬼了赵破军只觉得心里异常纠结,脸上表情和心中情绪要多复杂有多复杂。直到耳边听到一声砰然沉响,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却发现陈善昭一掌击在了扶手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赵破军”见赵破军应声弯下了腰,陈善昭这才轻声说道,“你想个法子,给洛川郡王陈善聪身边人捎个信,就说礼部之前给他选的王妃人选,一个父亲是六品的知州,一个父亲是个三品的闲职指挥使,还有一个父亲是三科不中的举人。如今礼部虽说尚书侍郎都换了人,可这人选应该没改过。另外,太子膝下子女不多,安国公打算选一位孙女送进东宫,至于另一个孙女,则打算和武宁侯府攀攀亲戚。”

见赵破军瞠目结舌,陈善昭却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呵欠,随即淡淡地说:“这两件事是我十七叔所说,应该不假。只可惜陈善聪人缘不好,打听的时候不得其门而入。可若是要证实这些消息,就比瞎打听容易多了。以他的性子,不闹些什么事情出来,那就不是陈善聪了”

赵破军凛然而惊,答应一声后施礼退去。然而到了门边上,他却稍稍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身问道:“世子爷,那丫头一家人如何处置?”

“唔……你把消息放出去之后就把人送走,我在句容有个庄子,暂且就送到那儿。”

“卑职遵命”

等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陈善昭方才若有所思地轻轻用手指敲着扶手。太子之前会对他说那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少小离家,母亲固然怜惜,但和父亲终究疏远了。只是,父亲为四弟求婚,却也并不是一味偏心。毕竟要换成他这个世子和定远侯家结亲,那恐怕婚事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骚了。所以,他要做的不是怨尤,而是把握现在。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该说章晗夹带消息是太谨慎了,还是有意让他好找,那些护心甲拆得单妈妈够呛,不过,也亏得她陆陆续续送来了这么一些要紧讯息。只是时机未到,这么些消息他还是得先攒着隐忍着,以待最好的时机。

窗外陡然闪过一道亮白的闪电,紧跟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然而,在那明亮的电光照映下,陈善昭却若有所思地抱手而坐。直到外间传来了几声惊呼和嚷嚷,他方才抬起了头来。不消一会儿,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厮便撞开门帘进了屋子。

“世子爷,钟楼遭了雷劈,如今已经塌了,大钟滚落在了道上”

说话间,又是一道电光倏然亮起。陈善昭按着书桌想要站起来,最后却又坐下了。看着案头匣子里那封昨天就从辽东军前送到的以暗语书写的信,他只觉得心头异常振奋。

这真是老天相助

一声声炸雷之下,别说章晗并没有多少睡意,此刻当张琪一开口惊呼,她立时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就连起头已经睡着了的三个丫头也都惊醒了,芳草更是掌了灯到大床前。见张琪死死抱着章晗的胳膊,整个人吓得直发抖,她便开口安慰道:“入春以来,就是今天的雷声最响了。不过风雷来得快去得快,一会儿就好了,要不,我去寻些东西来,让大小姐堵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