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晗对于官制颇有了解,布政司左参政是从三品,以张昌邕如今的正四品应天府丞外放,这也算是小小地升了一级,但广西这种是什么好地方?更何况此前顾铭还对张琪说要自请从军去广西平瑶乱,足可见那里的局势已经相当险恶。因而,她眉头一挑就若有所思地问道:“好好的他怎么会外调?”

如今自己一家人的身契都被要了回来,凝香后顾之忧尽去,再加上对张昌邕这个主人已经彻底失望,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上前两步凑到章晗身侧,她便低声说道:“是四少爷传来的消息。太夫人对老爷颇为不满,让咱们家相熟的都察院那位右副都御史刘大人弹劾老爷几条,又支使人说广西布政司出缺,轻轻巧巧就把老爷弄去了广西。”

太夫人果然好手段恐怕本来就有把张昌邕赶出京城的心思,如今景宽等人全都被贬,索性就把人打发得更远了。倘若不是她扣着了张昌邕的奏折,此人决计会以从前的李代桃僵作为把柄,要挟她们姊妹给他说话。至于如今,去广西布政司任左参政,总比被流放到天南地北强,想来张昌邕纵使不甘心,也会老实一点

“我知道了。”章晗轻轻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姐姐可准备去送一程?”

“大小姐说,不会给人留下话柄,到时候一定会去送行。”凝香想起张琪提到此事时毅然决然的态度,不禁有些心悸,“姑娘,奴婢只担心老爷到时候会把气撒在大小姐头上,您是不是劝一劝大小姐别去了?”

“去是要去的,这种事情终究要她自己面对,不能总是躲着。”章晗见凝香有些失望,便笑着说道,“她若是连这点决心都没有,将来寄居顾家,怎么护得住你一家人?她身边都是些新人,白芷又是顾家人,日后你得用心留意,她不会亏待你的。”

“是,奴婢记下了。”

随着凝香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章晗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她能替张琪做的,都已经做了,就算是亲姊妹,她一旦出嫁便不可能再时时刻刻护着她,一切就只能看张琪自己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有些怅惘,一时看着绿色窗纱外夏日明媚的阳光出起神来。突然,随着一阵微风拂动,却是芳草满脸喜色地又进了屋子来。

“姑娘,姑娘,赵王府的单妈妈来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夫人,正往这儿来”

陈善昭又打发人来了?

章晗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却是高兴得很,立时站起身往外间走。而芳草跟在后头,掐着手指头计算单妈妈在赐婚之后来过的次数,最后得出一个极其喜人的数字,脸上不禁神采飞扬,但旋即便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定下婚事就三天两头派人看望未婚妻兼送东西,赵王世子还真的是我行我素,不怕外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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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太子vs世子之二

阿嚏——

听到这个响亮的喷嚏声,淄王陈榕忍不住侧头看了陈善昭一眼,见其有些狼狈地找出绢帕捂住了鼻子,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你不是皇孙中最常来常往琼苑的么?今天得了御准才进来走了没两步,你算算你打几个喷嚏了?”

“兴许是这花花草草太多,鼻子有些禁受不住。”陈善昭嘿然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琼苑之中竞相绽放的百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随口问道,“对了,十七叔,之前咱们去隆福寺那一次的惊马,还有在西苑莫愁湖射猎跑出来的那一只熊,如今有什么说法了没有?”

不说起那一次惊马还好,一提到隆福寺的事,陈榕顿时沉下了脸,老半晌才冷冷说道:“如今没了锦衣卫,那些家伙仿佛就连办事查案都不会了似的,一个个都只会诚惶诚恐叩头。我盯着过问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搪塞了事,要再是没下文,我非得禀报父皇撤换了主事官员不可倒是西苑莫愁湖的那只熊,虽说异兽房的那个太监畏罪自尽,但还是查出了一些端倪。仿佛是其和韩国公有些故旧,所以趁着围猎之际把熊放了出来,父皇下令不必继续追查了,这事也就暂且这样放了过去。倒是工部劳民伤财要筑莫愁湖南岸边墙,被父皇厉斥了一顿。”

说到这里,陈榕又皱眉说道:“不过,三哥的捷报在路上被堵了三天,父皇对这个反而更加震怒。官道断绝的两淮境内,光是知府知县被牵连问罪的就有三四个,这回事情闹得大发了,兵部也倒霉地吃了挂落。你可得小心,人不知道怎么恨着三哥和你呢”

“我又不归他们管”陈善昭很是无所谓地一摊手,见枝头一朵花开得极好,他伸出手扶着枝头端详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放开了手。可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既然喜欢,折下来用花瓶养着日日观赏就是了,难道父皇还会因为你在琼苑折一枝花怪你?”

陈善昭这才看见不远处缓步行来的正是太子,而陈榕已经行礼不迭,他自是退后一步弯下腰去。然而,太子脚步却快,上得前来一手一个拽起了他们两个,随即又笑看着他。这时候,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枝头的花看起来生机勃勃,折下来就算用最贵重的钧窑瓷瓶装了,用最清澈的山泉水养着,仍然难免衰败下去,何必为了我折腾它们?”

“可万一一夜风雨花落无数呢?与其变成残花败叶,还不如养在屋子里,还能多绽放几日,看的人也多些。”

“太子九叔此言差矣,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一来一往的机锋打得淄王陈榕眉头大皱。好在两边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太子哑然失笑后就岔开了这个话题,说了一阵别的事,便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总算两淮那边官道已经畅通,三哥的后续奏报已经到了。舒家上下的残党虽然已经一网打尽,列了名单呈送了上来,可我之前听说,舒家老七说是死了,可听说是从流放的地方逃了,如今下落全无。原本上天有好生之德,一个尚不满弱冠的小子也就罢了,可舒家人酿出了那样的兵灾祸端,倘若跑了这一个,难免祸患无穷。”

“九哥说的也是。”陈榕对于这些正经事素来兴趣不大,此时敷衍地答了一句,他便轻咳一声道,“我和善昭到琼苑来,是我拉着他给母妃移植一盆五色当头凤,九哥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到琼苑里头来逛?太子妃听说是最爱花的,可没听说九哥也是护花人。”

提到太子妃,太子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道:“我正好来见淑妃娘娘,远远看见你们叔侄俩径直朝着琼苑这边来,于是就跟了过来。我有两句话要和善昭说,十七弟能否把人让给我一阵子?”

陈榕不过是随口打趣太子一句,见人如此说,他虽说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答应了,拍了拍陈善昭的肩膀便转身往前头继续走了。眼看陈榕的身影消失在花径的尽头,太子才收回了目光,却是看着陈善昭刚刚端详的那朵花道:“一晃你进京已经七八年了,那我行我素的作风倒是越来越重。听说父皇赐婚之后,你让人三番两次给你那未婚妻送过不少次东西,你对她就那么中意?”

“不错。”太子问得直接,陈善昭答得更坦然,见太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他便笑道,“不瞒九叔,我这人最怕盲婚哑嫁,一想到揭开盖头才能看见将来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长什么样,我就总觉得不自在。章姑娘毕竟是我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无论是容貌品格,在我见过的女子之中都是上上之选,所以皇爷爷给我挑了一门这样的婚事,我自然满意得很。”

面对这种毫不避讳理直气壮的回答,太子顿时为之哑然。然而,想到那个千辛万苦联络了上来输诚的张昌邕吐露的那些内情,其中甚至添油加醋地说自己不是不上书,而是奏折被人偷了去,而且明说必然是章晗所为。他虽不怎么相信张昌邕此人,也不打算去掺和其外调广西的任命,但此刻仍是斟酌片刻便语带双关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虽见过她,可兴许看到的也不过表象……”

他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已经勃然色变:“九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她尚未过门,可毕竟是皇爷爷为我定下的妻子,若你要说她什么不是,请恕我不奉陪了”

见陈善昭竟是拱了拱手,就这么丢下自己拂袖而去,太子一时瞠目结舌。此前身边的心腹太监禀报太子妃仿佛有些谋划,他虽警告过她,可也没想到她竟敢自作聪明到那样的地步,联络了这么些人想要追封已故的生母吴贵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不但事情没成,还搭进去少有的几个和自己亦步亦趋的可用之人。

然而,那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能做的只有严厉训诫了一通,然后册了数月前刚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刘氏为太子良媛,算是给她一个警告。女人自作聪明最是麻烦,他只希望他那妻子少干涉正事,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谁知道,陈善昭这个呆子竟然这么呆,一言不合就这么走了,最要紧的话他都来不及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亏陈善昭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是一厢情愿恼火了一阵子,他的心气渐渐就平了。横竖那章晗出身寒微,性子狡黠又通医理,而赵王嫡四子宛平郡王陈善睿却娶了贵妻,日后在兄弟妯娌之间必然会有的是嫌隙,就算不能让陈善昭对未婚妻生出疑忌,却也对他有利

而陈善昭在远离了太子之后,在一处花丛后看着人悻悻而去,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蹙着眉头沉吟了起来。直到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嗨,他才吓了一跳似的回过了头,却发现陈榕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

“十七叔,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九哥不是要和你说话吗?怎么才一会儿,你就跑到这儿来了?”

“别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善昭没好气地背过了身去,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见他犯了书呆子气,陈榕也就索性没再多问,叔侄俩径直招来琼苑的几个花匠,让人把那株五色当头凤小心翼翼装盆移植了出来,趁着别人都在忙活那个,陈榕也异常关切地盯着母亲顾淑妃要的这么一株花,陈善昭自然是东张西望四处溜达,最终来到了花朵竞相绽放的那一片芍药上。

记得太子妃最爱芍药,每日插瓶也好,瓷碗水养也好,采摘的芍药是整个宫里最多的,以至于其他各宫嫔妃喜欢芍药的常常私底下抱怨,说是如今插瓶的花都没了。如今这大片芍药开得正好却无人采摘,看来所谓太子妃养病不知道真假,人没心思再来干这些摘花的悠闲事却是一定的。要真是如此,太子和太子妃中间生出嫌隙便是十有八九的事,难怪他要在自己面前提醒那种话。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等到陈善昭在顾淑妃的长宁宫盘桓良久,出了宫回到赵王府时,已经是这一日傍晚的事了。得知单妈妈去看过章晗,把那些不值几个钱的空白折扇,解暑的凉茶,以及两大筐西瓜都送到了,他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问道:“她可有什么回礼么?”

单妈妈见陈善昭问得理所当然,不禁有些好笑:“世子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回礼是她亲手做的四色糕饼。章姑娘都不得不对奴婢说,让您好歹收敛些,她如今准备嫁衣都来不及,再说回礼又不能送针线活计,只能三天两头做糕饼,这所有的种类都已经轮过一遍了,您吃不腻,可她都要黔驴技穷了。”

“其实不用总是糕饼,做碗面条送来也不错。”

陈善昭微微一笑,见单妈妈满脸古怪,他便干咳了一声道,“过几**再去的时候告诉她一声,约摸六月底,她父亲和哥哥就能回朝了,晋升和赏赐都会等到那个时候,也让她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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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插翅飞回来的章家父子

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尤其是视线无遮无拦的官道上,尘土漫天之外,骑在马上暴晒着,一路疾驰之间躲没法躲,藏没法藏,身上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干,黏在那儿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然而,对于章家父子来说,这些全都无所谓,自从得知了那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之后,这其他苦楚就全都成了次要的。

大中午最热的时候在江都县外的邵伯驿用饭后,别人都在趁着这难得的片刻功夫歇息,而章晟打了一桶井水上来给父亲洗了脸,见周遭没有闲人,他终于克制不住了,恶狠狠地说道:“这叫什么事,好端端的妹妹怎么会成了世子妃”

章锋垂着头,面色亦是有些晦暗。攀龙附凤的心思他们从来就没有生出来过,因而那消息传到军中时,别人固然是哄笑着上来道喜,可他和儿子却半点高兴劲都生不出来。有道是门当户对,想当初他们连顾家替顾铭向章家求娶章晗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爹的都一口回绝,更何况赵王世子这样的天潢贵胄?齐大非偶,日后女儿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他们这样的低门头怎么来回护她?

“不行,这实在是太离谱了要不,让妹妹装病回绝了这婚事?要不我去装疯卖傻闹一闹……”章晟随口说出了两个主意,随即自己也觉得这着实是馊主意,顿时忍不住抱着头坐在地上,胡乱揉着那又是油汗又是尘土的头发,最后烦躁地叫嚷道,“真是的,事先一点预兆都没有,连个应对之策都没法想去”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章锋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的时候却轻轻在章晟的肩膀上拍了一记,随即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来,你之前去顾家的时候发狠似的许下那个誓愿,恐怕得把它当真,将来才可能护得住晗儿……老天爷还真的是老在和咱们一家人作对”

眼见父亲头也不回地回屋子歇息去了,章晟想起赵王世子陈善昭那张人畜无害,却难以让人明白其在想些什么的脸,又想起东安郡王陈善嘉的豪爽脾气,他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旋即才低声嘟囔道:“为什么是赵王世子……倘若是东安郡王,我也就不用那么担心了……都说那位世子爷是书呆子,可我怎么看他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从江都县启程,坐船渡江之后是镇江,距离南京便已经只剩下两百里了。尽管章家父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京城,但和他们同行的却还有此次同样先行一步的东安郡王陈善嘉,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投宿在镇江县城外的京口驿。待到第二日一大清早,一行十余人换了驿马出发,终于在午后申时抵达了京城太平门。

止马等着盘查入京之际,东安郡王陈善嘉扫了一眼章家父子,突然开口说道:“章锋,章晟,想来你们心里都焦急得很,我也不留你们了,进城之后你们就径直去顾家见章姑娘吧……唔,顺便替我向未来嫂子问个好”

陈善嘉如此善解人意,章晟一时大喜,不等父亲有所反应他便立时在马上拱拱手道:“多谢郡王体恤,那我这就和爹告辞了”

说完这话,他就在马上伸出手去一把拉住父亲身下坐骑的缰绳,低声嘀咕了一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随即夹紧马腹一马当先驰了出去。章锋生怕这个从小就脾气莽撞冲动的儿子急冲冲跑到顾家闯了什么祸,冲着陈善嘉施礼过后就赶紧打马追了上去。眼看这父子二人一走,陈善嘉见刚刚正在核对路引的军士带了满面惶恐的主官匆匆过来,他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自己轻轻抖了抖缰绳。

没想到那位章姑娘就要成为自己的大嫂了……世界真奇妙

第二次到京城来的章晟已经是老马识途了,策马在京城那些横七竖八的街道小巷中七拐八绕,他须臾便寻到了威武街,径直在武宁侯府门前停下后,便冲着一个面带疑惑迎上前来的门房吩咐道:“替我通报一声,我是赵王中护卫百户章晟,今天是来见妹妹的”

听到这硬梆梆的话,那门房顿时愣住了。好在章锋只是比儿子晚了半步,却是径直跳下马来,含笑对那门房拱了拱手道:“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我父子俩是寄居府上章姑娘的父兄,连日急赶,今日刚刚从辽东抵达京城,所以特来登门见见她。”

“啊,原来是章姑娘的家人”

那门房这才恍然大悟,打量了章家父子片刻便一溜烟跑了回去。这时候,章锋才看着满脸讪讪的章晟低声斥道:“就算着紧妹妹,也没有你这样说话没个章法的。回头被人知道了,指不定还要说咱们家暴发户没体统”

“是是是,爹,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改还不成吗?”嘴上如此说,章晟却焦躁地坐在马上伸长脖子往里头打量,等到父亲又投来了一个凌厉的眼神,他才实在没办法,只能从马背上下来,却又嫌热,一时两个袖子都捋得老高,脸上脖子上都是一片油腻腻的汗珠。

不消一会儿,那门房就领了一个人从里头出来,不是顾泉还有谁?顾泉讶异地端详着风尘仆仆的章家父子,旋即笑说道:“章爷和章公子这一路辛苦了,这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吧?如今章姑娘挪到了东府的会芳阁,独居一院,你们探望也便宜。不过这时刻多半宫中那位沈姑姑正在教习礼仪,我让人先过去通禀一声,二位若不介意,洗个脸换身衣服过去可好?”

不等章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章锋就点点头道:“也好,有劳顾管事了。”

尽管章晟根本就不想这么折腾一回,但父亲都答应了,他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跟着顾泉先进了门去。到了一个小跨院,听顾泉还要吩咐人烧水沐浴,他终于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顾管事,不用这么讲究,我们在北边也是就着雪水擦擦身而已,这么热的天,我自己提两桶井水冲一冲就完事了。”

“那我就让人去预备两套衣裳。”顾泉打量了一下父子俩,便大略知道穿顾长风和顾镇的旧衣裳估摸着差不多,一点头就转身离去。

章晟不想再听父亲教训,随手扒拉下了身上那件灰蒙蒙沾满了尘土和油腻的上衣,三两步来到了井边轻轻松松提了一桶水上来,对着精赤的上身便是痛快地一浇,看得章晟直摇头。然而,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想在顾家人面前训斥儿子,寻思顾泉刚刚透露章晗已经搬去了东府,他想到顾家还聘了一位王妃,便是东府那位大小姐,顿时明白了这番安排的缘由。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飞到了远在保定府的妻子和幼子身上。

也不知道这一趟婚事是在哪儿办。赵王世子听说在京城已经很多年了,而成了婚的秦王世子亦是在京城,如此说来未必能回保定府。赵王此次必然是要来报捷献俘的,而赵王妃却未必能抛开王府内务抽出身来。毕竟,赵王府这一趟又不止赵王世子这一桩婚事,陆陆续续另外三个儿子都要备办起来。可婚事缺了婆婆,日后章晗随赵王世子回到保定府,和婆婆不免就会有一层天生的隔阂。还有,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幼子能不能赶过来……

“唉”

叹气归叹气,可当章锋和章晟先后用井水胡乱冲洗了一下,换了衣裳前去东府的时候,面上都很好地掩饰了这股焦躁和不安。沿着西路那条笔直的甬道一路进去,一进二门,两人就发现干干净净的路上看不见什么人影,瞧着清冷而又安静。这时候,顾泉便在一旁解释道:“这里原本是三少爷住的地方,但自从他和二小姐李姨娘先后回了老家,这儿伺候的人多数都跟去了。太夫人吩咐,人不要安排太多,以免嘈杂惊扰了贵人。”

章锋有些生硬地点了点头。到了第二座穿堂处,顾泉便停了下来,抬了抬手说道:“这里头我再进去便有所不便了,章爷和章公子请进去吧。”

“多谢顾管事了。”

章锋按下心头激荡的情绪,拱了拱手便入了穿堂。视线才经历了再次由暗转明的变化,他就看见了女儿熟悉的身影,嘴唇忍不住轻轻蠕动了一下。然而,身边的章晟却远比他冲动,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便急急忙忙地问道:“妹妹,你还好吧?怎么看着像是瘦了?”

“我当然好。”章晗那满心的离愁别绪被章晟这一句话给冲得无影无踪,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胡说八道,我成天锦衣玉食,怎么可能瘦了?倒是你,成天就知道争强好胜,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疤?听说大哥你还自动请缨去当诱饵,真是能耐了,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说完这话,见章晟有些尴尬地缩着脑袋不再吭声,章晗只觉得眼前仿佛闪过了儿时成天追在调皮捣蛋的大哥后头抓人的情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时候她曾经一次次把章晟训得狗血淋头,他便一直都是这样当面唯唯诺诺,背后故态复萌,如今时隔多年竟依旧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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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章大哥妙探心意,敏世子慨赠美室

会芳阁正房明间里,秋韵和芳草领着上过茶之后,便退了下去,留着偌大的地方给章晗和章锋章晟父女三人说话。

“好妹妹,我这不是担心吗?你硬是自己独自留在京城,我和爹在外头打仗是吃不好睡不香,甭提多担心了。唔……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章晟绞尽脑汁方才想起了这么一句自己记得的俗语,立时振振有词搬了出来,随即还讨好似的说道,“再说,我那时候主动请缨,也是因为进退两难没有办法,很有把握的……”

“少给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

章晗斜睨了章晟一眼,这才面带嗔怒地看着章锋道:“爹,大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既然在军中又是上司又是父亲,也不管管他”

“怎么管?他这性子从小如此,好了伤疤忘了疼”章锋没好气地看着缩头缩脑的儿子,叹了一口气道,“更何况,打仗的事情便是在战机二字,战机一闪即逝,纵有风险也只能硬上。而且东安郡王和你大哥投契得很,你大哥说什么他都觉得对脾气是好主意,一来二去,我也只能竭力拾遗补缺而已。所幸老天垂青,这几仗都没出什么大纰漏,旧日弟兄虽有重伤的,可也没折损,否则我真对不起他们”

“爹,慈不掌兵,大伙都说了不怪您。再说这一趟仗打下来,之前咱们这些人中,至少得出三五个百户,总旗更不必说,日后也能带挈儿孙一把,大伙都是感激你的。”章晟终于寻到空子插了一句话,见妹妹凤目一瞪,又朝自己扫了过来,他只得赶紧举起双手道,“好妹妹,我真不是夸大。打仗都是有风险的,冒一点风险当然值得。再说了,如今天下渐渐太平,马背上博取战功的机会越来越少,倘若不拼一把,咱们将来怎么护得住你?”

说到这里,章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满脸不甘心地说道:“可我真没想到,好好的你竟然被聘为了赵王世子妃就算有这样的功劳,我也好爹爹也好,顶多连升两级,就这样爹也不过刚刚迈入四品的门槛京城上下的四品武官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们又在赵王麾下,要真的他欺负你……”

章晟顿了一顿,突然咬牙切齿地道:“真要是他敢欺负你,就算是世子,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到大哥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章晗张了张口想要斥他胡说,可那话却噎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父亲章锋开口数落了章晟两句,然而随之而来也叹了一口气。

“晗儿,你大哥虽说的是冲动话,可他担心的也是我担心的。从前顾家的提亲我回绝了,便是四个字——齐大非偶,没想到如今却是皇上的赐婚。你从小就聪慧机敏,再加上又在张家这许多年,熟读诗书,又通晓人情世故,便是再显贵的人家也配得起。可毕竟世人都大多只重出身,怕就怕赵王世子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便是公侯千金也未必看得上,虽说外人都说他是书呆子,可我和人见过两次,总觉得气势不凡,万一他嫌弃你出身低微……”

见父亲说得满脸担忧,而大哥亦是父亲说一句便点点头,十足一副应声虫的样子,章晗起初还心怀感动地听着,可等到父亲说起陈善昭,那话里话外的担忧,和起头自己接旨之后的担忧竟是差不多,她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自己左手腕的那只镯子上,旋即便想到了那次见到陈善昭时他说的话,一时竟有些走神。

而章晟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妹妹,见章晗面上渐渐露出了两朵红霞,眼神也有些迷离,他顿时心中一动。见父亲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语句,他便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袖子,示意其暂且打住,又瞅了一眼章晗之后,他悄悄站起身到门口,陡然重重咳嗽一声,满脸惊疑地大声说道:“什么,赵王世子到顾家来了?”

“啊?”章晗闻言一下子回神,竟是忘乎所以地站起身来,待要开口发问时,她突然敏锐地察觉到章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惊之下顿时气恼地说道,“大哥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我不就是看妹妹你走了神,随便叨咕一句吗,你怎会当了真?”章晟笑嘻嘻地打量着章晟,见其刚刚微微露出红晕的脸上竟是一瞬间红得宛若发起了烧,他自是冲着父亲章锋挤了挤眼睛道,“爹,闹来闹去,咱们这一路上真的是白操心了早知道这是两厢情愿的大好事,我干嘛赶路赶得这么辛苦,这会儿都快累趴下了”

刚刚没防着章晟突然来这一招,此时此刻面对这再显然不过的结果,章锋不禁有些发愣。见女儿果然有些心虚地垂着头不敢看自己,尽管心头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他仍然不无担心地说道:“晗儿,难道你和赵王世子早就有……”

“没有”章晗慌忙抬起头来,随即便红着脸解释道,“只是你们离开京城之前那一次,他和东安郡王正好到家里来蹭饭,便和我约定互通些消息。之前那些日子,我们也就是经由做衣裳也好,抑或送你们的家书也好,从中夹带送些各自打探出来的要紧讯息,并没有别的往来,我也不知道怎会突然有这样的婚旨”

“爹只是说你们早有默契,又不是说你们私订鸳盟。”章晟的嘴里迸出一个从戏文里看来牢牢记住的词,见章晗气恼地剜了自己一眼,他歪头想了想那次陈善昭带着陈善嘉上自家蹭饭的情景,那会儿只觉得奇怪,如今就觉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最后忍不住哼了一声,“感情他是早有预谋真是的,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他”

章锋虽不至于如章晟那样咬牙切齿,可沉吟片刻,仍是谨慎地开口问道:“就算你俩一直有些消息往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此次赐婚之事他作何反应?”

尽管知道父亲是关心自己,生怕自己受了委屈,可别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章晗,这会儿仍是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根,老半晌才低声说道:“宫中这次派来教习礼仪的沈姑姑,是他不知道什么法子送来的,是他身边保母单妈**两姨表姊妹,如今除了教习礼仪,还帮我一块赶制嫁衣和其他针线活。而且……”

“还有而且……”

见章晟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章晗只觉得又羞又气,伸出脚狠狠在章晟的脚面上一跺,见人虽是龇牙咧嘴,可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只能嗫嚅说道:“前一阵子我请示了太夫人,和姐姐一块去玉虚观拜谒了干娘,结果和他在那儿见了一面……”

这后头的话,章晗就算不好意思说,章家父子也都听明白了。章锋如释重负的同时,想想有那样一个人肯为女儿煞费苦心,虽有些怅惘,但更多的却是老怀大慰。而章晟则是捏着扶手嘟囔了两句,最后却嘿然笑道:“这下我明白了,等回了赵王府,我一定要去会会我未来的妹夫,讨他一个说法。”

“喂,大哥你可别胡闹”

见章晗急得站了起来,章晟顿时笑得更欢了:“哟,这还没嫁人呢,妹妹你就心疼起他来了?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赵王世子,我一个小小的百户怎么能奈何得了他?只不过他算计了我妹妹,怎么也得有句实在话给我”

来顾家的时候,章家父子俩都是忧心忡忡,可从会芳阁出来,他们却都是神清气爽,随顾泉去拜见了太夫人后便辞了出去。然而,一出顾家门前的威武街,章晟便勒住了马驻了足,见父亲亦是如此,他便低声说道:“爹,妹妹应该不会被那小子骗了吧?”

“赵王世子应不是那样的人。”章锋摇了摇头,随即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你该担心的应该是另外一桩。既是下了婚旨,赵王世子又在兄弟之中居长,赵王殿下凯旋之师到达京城奏捷献俘之后,论理婚事就要开始办了。可咱们家别说一个让她出嫁的地方,就是短时间内要凑齐嫁妆只怕也是问题。”

章晟这才想到一路紧赶慢赶回来时,竟忽略了这么一个最大的问题,一时间亦是紧紧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他才破釜沉舟地说道:“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把妹妹嫁得风风光光,决不能让人笑话了去要说咱们这次战功应该有些赏赐,总能够救救急吧?”

父子俩你眼看我眼,最后只能暂时略过这个棘手的问题,纵马又往赵王府驰去。等到了王府门前,甚至不用通报,就有迎上前来的门房笑说世子爷在书房见二位,他们自是立刻径直往那边去了。一进门行过礼后,见东安郡王陈善嘉不在,章晟正有些蠢蠢欲动之际,陈善昭却连寒暄都没有,伸手就递了一张纸过去。

章锋双手接过扫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道:“世子爷……”

陈善昭微微笑道:“我在京城这么些年,谁都知道我爱书画和古籍,可没人知道这些东西我也会买进卖出,所以存了些体己。京城大居不易,其他东西你们备办容易,但宅子别说好地段的没人肯卖,就是肯卖,这银钱你们却也棘手,这座三进的院子不那么扎眼,距离王府也不远,下纳征礼和发妆出嫁的时候正好。要是你们真的为章姑娘着想,就别拒了我的心意。毕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让别人诟病,皇爷爷就算赏赐此次的功臣,也断然不会给你们赐宅的,你们总不想章姑娘受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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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动之以诚,告之以情

尽管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章锋拿在手中,却觉得有千钧一般重。就连起头明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咬牙切齿的章晟,此时此刻也换上了一脸庄重的表情。良久,章锋才抱了抱拳说道:“世子爷厚爱,卑职铭感五内。卑职刚刚探视了小女回来,有些事情已经听说过了,卑职父子二人在军中这些时日,多谢世子爷照拂她。”

他才刚说到这里,陈善昭便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往下说,随即就似笑非笑地说道:“章副千户,这些感谢的话你一定要说,我也只好听着。只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这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你就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卑职,毕竟,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家伙……真够厚脸皮的,这婚事还没成呢

章晟一时额角青筋毕露,忍了又忍,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世子爷抬爱,咱们父子俩就领您这好意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说,可这京城里名门淑媛不计其数,我那妹子虽有些美貌,虽有些机敏,可也不值得您这样惦记吧?再说了,有道是门当户对,婚姻是结两姓之好,找一门显贵的岳家,将来也能够成为您的助益不是么?”

“你是觉得,你们父子俩将来不会成为我的助益么?”

陈善昭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那脸色一下子僵住了,继而则是有些发黑,他那原本颇有些戏谑的目光渐渐凝重了下来,随即淡淡地说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但还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就算夫妻之间肯同甘共苦,可互为姻亲的两家人却未必就能休戚与共,昔日六安侯府便是最好的例子。六安侯王家鼎盛之时,吕家千辛万苦才把自家的嫡长女嫁入了王家为长媳,继而更是凭着这一点,吕家老爷一路稳稳升到了太常寺卿,家里的产业三年之中多了两成,可是王家倒了之后呢?”

当年皇帝高举屠刀的时候,倒下的勋贵不计其数,章锋和章晟彼时还不到那个层次,当然不会了解其中详情。但六安侯王家毕竟是去年才刚刚败了的门庭,况且章晗还在王家抄家当日去过王家,林林总总的情形他们也听说过一些。此时此刻,章晟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章锋一手拦住了。而陈善昭微微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王家倒了之后,吕家生怕被牵连,最初想过把六安侯夫人捞出来,让她和丈夫离异,但当腓繁囵檀知道连女眷都不放过,他们便立时痛下决断,不但不曾派人去探望过六安侯夫人,而且连当年六安侯夫人陪嫁时的一应家仆,也全都撵了出去,竟是要彻底抹掉当年和王家的这么一层关系。如此绝情绝义,这便是所谓的官宦门第,富贵人家。可以共富贵,不可以共患难”

尽管听说过一些,但此时话从陈善昭口中娓娓道来,听在章家父子耳中,竟是别有一种惊心动魄。而章锋毕竟多活了几十年,沉住了气后,他便开口问道:“世子爷所言是有道理,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如此。”

“但是,我不想冒着盲婚哑嫁的风险。既然知道有那样一个容貌也好,品格也好,性情智慧更都是上上之选的姑娘,而且我自己又中意,我为什么要迁就一个性情等等全都是未知的千金大小姐?”陈善昭理直气壮地反问了一句,见章晟一时眼睛大亮,他便笑得眯起了眼睛,“还是说,章百户愿意娶个家世显贵却颐指气使的姑娘进门?”

“世子爷就别拿我开涮了”章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待想到面前这位并不止是自己未来的妹夫,而且还是身为皇孙的赵王世子,他只能干咳了一声道,“世子爷的解释很动听,怪不得能拐到我那素来冷静自持的妹子……”

这话还没说完,陈善昭便似笑非笑地说:“顺便还拐到了你们父子俩。”

章锋终于微微色变。见陈善昭脸上那种表情,看上去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心情竟是激荡难平。因为早年女儿被顾夫人从家中强要了过去,之前又因为他们这一家人,不得不留在京城顾家,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受过多少磨难,他心中一直对章晗怀着愧疚,最初在顾长风麾下,功劳虽有也是枉然,他便告诉儿子不论如何一定要保着命回去。而到了赵王麾下,知道赵王最爱勇士,他更是默认了儿子的冒险,甚至跟着一块豪赌,便是因为想要能够保护女儿,保护家人的地位和权力。

因而,他最终声音艰涩地说道:“世子爷太高看咱们了。”

“是不是高看,日后便会见真章。就算我看走了眼也不要紧,至少,你们绝不是那些为了荣华富贵就会舍弃了家人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利益挑唆生事的人。你们在京城也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这样省心的岳家,我上哪儿找去?”

说到这里,陈善昭突然轻轻用手指敲了敲脑袋,随即满脸笑容地说道:“差点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忘了告诉你们,我差人回保定府报信时,顺带让人提了一句,请母亲尽快派人送章娘子和昶哥儿到京城来。虽则让他们母子这么在京城和保定府两边来来回回赶路未免有些对不住,但这样的大事若是错过了,想来他们会伤心懊悔一辈子的”

尽管最初踏进这书房的时候,心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可章锋的最后一丝忧惧也终于在这番话中烟消云散。就算打着灯笼,他也未必能挑得到这样肯为章晗着想的女婿,既然如此,还担心那么多日后干什么?

而章晟的反应更是直接,瞪着陈善昭看了老半晌,他最终舒了一口气深深弯腰行礼道:“多谢世子爷,将来若有差遣,无论赴汤蹈火,我必然在所不辞”然而这话说完,他又直起腰来,一字一句地又添了一句,“但若是日后你对不起我家妹妹,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而陈善昭面色古怪地盯着撂下这话的未来大舅哥,还有沉默不语的未来岳父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过之后,他才惬意地往后背上一靠,饶有兴味地说道:“好,咱们大伙儿都拭目以待吧”

对于章晗来说,父兄归来实在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尽管他们并不能立时三刻接了她回去,也不能隔三差五地前来见她,但知道他们和自己同在京城,那种安心感却大不相同。于是在丫头们看来,她面上轻松写意的笑容越来越多,哪怕是在绣花的时候,嘴角也常常会挂着欣悦的微笑。

这一日下午,天色渐渐昏暗,继而突然打起了雷。丫头们忙着关窗关门,收拾院子里的衣裳,可一切还没忙完,豆大的雨点就砸落了下来,须臾间天地就挂上了一道雨幕。此时光线太过昏暗,掌灯做针线又伤眼睛,章晗便放下了手中的绣绷,站在支摘窗前看着一阵一阵的雨珠子在地上砸起处处水花,须臾便将青石路面洗刷得干干净净。

好一会儿,她突然看到沈姑姑和一个打着雨伞的丫头匆匆忙忙从穿堂进来,两个人衣裳全都被淋湿了大半。想起沈姑姑今日回宫去见顾淑妃了,她连忙支使芳草秋韵和碧茵去迎一迎,再帮忙收拾收拾。不一会儿,芳草就进屋说道:“姑娘,沈姑姑身上衣裳鞋子都湿了,原本要先进来见您,我做主请她和那位沁珠姐姐先去换一身干爽的,免得过了风寒,又叫厨房去做两碗姜汤来。”

“嗯,你这主做得好。”章晗点了点头,见芳草高兴得屈膝行过礼,她便吩咐其过来在小杌子上坐下,这才含笑说道,“日后有些事情就不要事无巨细都来禀报我,你和秋韵碧茵一块商量着,报我一个结果就行了。就算这次做错了,日后改过,养成这习惯,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你们也就有底气了。”

“嗯”

章晗又提点了芳草几句,外头就传来了秋韵禀报沈姑姑来了的声音。随着她开口吩咐了一声,沈姑姑就进了门来,擦得半干的头发松松垮垮挽了一个纂儿,先行礼告了一声罪,见丫头们都知机地退了下去,她便喜形于色地说道:“姑娘,我今日去长宁宫见淑妃娘娘,正巧见着淄王殿下和世子爷。世子爷说,给章爷和章公子预备了一处三进院子,如今他们正在带人重新粉刷装饰,大约不日之内就会完工。等那边落成了,章爷就会上书请接您回去。”

说到这里,见章晗同样又惊又喜,想到陈善昭低声对自己嘀咕的话,她忍不住莞尔,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道:“世子爷还避开了淄王殿下让我捎话,说等您搬过去了,他就来看您。”

“谁要他来看?”

章晗本能地嗔怒地骂了一句,可想着沈姑姑连更不合礼法的事都已经瞧见了,她也不过脸上微微一红而已。按着胸口想着他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只觉得心头暖意更甚,痴痴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他可提过,如今赵王殿下一行到哪儿了?”

“听说才过山东德州。要预备奏捷献俘,带的人不会少,所以最快也要过了七月才能到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中秋。照这样的进度,纳征礼都未必能赶得上。”怕章晗多心,沈姑姑又笑道,“赵王殿下已经算是好的了,能赶得上世子爷的婚事,想当初秦王世子成婚,秦王殿下可是不在京城。这回洛川郡王定下了安国公的二孙女,若是年底成婚,而明年又没有御准朝觐,秦王殿下也一样不能来参加。”

第一百三十七章出府归家,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