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贮存在王府各处的菜油从早先夏守义来过之后,就已经运到了各处要紧地方。而在更早之前,陈善昭珍藏的各式书籍还有御赐珍本等等,都由章晗亲手用油布层层包裹之后,由心腹埋入了花园里挖出的深坑之中填平了。此时此刻,随着一坛坛菜油被浇入了东路西路和中路的后院各处,一个个松脂火把点燃了扔进去。须臾之中,整个王府后院竟是火光冲天。

眼看着那承载着夫妻之间柔情蜜意的鹏翼馆和梧桐苑完全掩映在了一片火光之中,王凌便向章晗伸出了手去,四只手紧紧相握之后,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笑容。

便让赵王府的这一场大火,成为一切的结束和开始!

尽管对顾振的要求最初有些迟疑,然而,当顾振从东宫要来了太子手书之后,赤忠就立时下了决心。且不说顾振乃是威宁侯顾长兴的独子,就是他一个出身卑微的农夫之子,倘若不是顾长兴提拔于卒伍之中。又钦赐忠字为名,而后天子在献捷时偶尔问起,又多升了他一级,他也没有今天。因而对于东宫储君。他自然觉得应该献上自己的忠诚。

然而,只是点亮一个火折示意麾下注意前后,同时认准门户预备暗袭。可赵王府中竟是突然就传来了警示的竹哨声。知道一切已经败露,赤忠立时当机立断,沉声喝道:“备弓,点火把!”

和前一次袭击赵王府的那批乌合之众比起来,赤忠乃是金吾左卫的指挥使,真正的起自卒伍身经百战,深知赵王府中绝不会备有弓矢。否则前次就不会以诡计退敌,因而等到一二十的松脂火把一时间照亮了一整条漆黑的暗巷,他就看着那些架好弓箭的麾下步卒喝道:“响箭,齐射一轮!”

当那带着凄厉声音的响箭就此高高射出后,往赵王府中又高高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赤忠意想之中的慌乱嘈杂以及大呼小叫,而是一处处后院之中突然窜上来的火苗。渀佛他用的不是响箭而是火箭似的,火苗只是倏忽间便直窜天空,继而更是风助火势越少越烈。面对这种他未曾料到的应对,赤忠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就知道顾振吩咐的低调行事稳准狠是绝对做不到了。

赵王府中的人分明是想要把事情闹大!

他立时醒悟到了赵王府接下来可能的应对,一时也顾不得这火光一片的后门了,当即高声喝道:“快,回援前门!”

赵王府的正门正对的那条街乃是京城有数的宽阔大街。根本藏不住人,若是里头有足够兵员的话,端的是易守难攻。然而,从前那些乌合之众也会攻打正门,可想而知兵员若不够,防守这样的宽阔地带自然是够呛。因而。金吾左右卫的兵马重心都放在东门西门和后门,在前门虽也布置了人马,却是并没有太大的警惕。当瞧见王府后院冒起了阵阵火光的时候,亲自在前头镇压的顾振甚至还皱了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都说了不要惊动太广!”

若是闹得人尽皆知,他还怎么可能把章晗收进房中?

几乎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一刹那,两扇沉重的王府大门突然就在唉一瞬间完全打开了来,继而其中一骑当先疾驰了出来,竟是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长刀往他这边杀了过来。魂飞魄散的他本能地径直抱着脑袋蹲了下来。然而,他身边的另外几个军官却终究警醒些,慌忙下令迎敌。可一边是跃马从王府中源源不断杀出来黑衣亲卫,一边是起头已经松懈了精神的京卫兵马,两边一接触,憋了一肚子火杀气腾腾的王府亲卫便占据了完全的上风,简直是砍人如切菜似的将大街东西两头的防戍人马焀了个对转。

南院马厩中,坐在王凌身后的章晗看着在飞花的帮助下稳稳坐在了马上,双手紧紧抱着飞花的秋韵,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然而,渀佛看出了她的不安,秋韵那苍白的脸在火把的光芒下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时候,章晗只听前头的王凌突然出声道:“大嫂,坐稳了!”

赵王府中如今剩下的女人除了章晗和王凌之外,便只有飞花逐月和秋韵三个丫头。逐月正一身男子装扮单人骑马在章晗和王凌身后。当这一声传来的时候,章晗只觉得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似的前冲而起,一时间风驰电掣地往大门口而去。尽管一条结实的绳子将她和王凌紧紧绑在了一起,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烧红了半边天的地方。

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出了正门,章晗最后看了秋韵和飞花一眼,见两人一骑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往西边冲杀了出去,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见得四周亲卫奋不顾身往前拼杀,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最初那四溅而出的鲜血溅到身上时,她还能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悸动,但渐渐的,哪怕是飞溅的鲜血直接喷洒到了脸上,她也再没有功夫动容。然而,她却渐渐察觉到,王凌一直在专心控马,根本没有动用过一直挂在马头边上的一把佩刀。随着前头压力一松,她心头出了一口大气的同时,亦是同时醒悟了过来。

“大嫂。快杀出去了,你再坚持一下!”

王凌深知从未骑过马的人第一次骑马便要经历这般战阵是什么滋味。即便有特制的双座鞍,仍然足以让人呕吐晕眩。然而,当她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却只见那边厢突然一丛军马冒了出来,她顿时心中一突。她也来不及想自愿和飞花一块另走一路惑敌的秋韵是不是也遇到了相应的麻烦,只是突然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逐月。眼见那一骑人倏忽间飞驰而出。竟是疾驰在了所有亲卫的最前列,她方才咬了咬牙,提醒章晗随着自己一块伏低了身子,双腿更是紧紧夹住了马腹。

赤忠不想才刚率众回转来,便撞上了这么一拨人,眼见那一骑突出的身影娇小玲珑,分明乃是女流。他只来得及叱喝连声,对方就已经从马背上一时弹起冲着他直扑了上来。倘若是开阔的战场,他自然根本无惧于这样的突袭,但此时是在虽然宽阔却摆不出阵型的大街上,而且那女子一招一式全都是攻他必救。更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他一时竟是被死死缠住陷入了苦战,根本无法分心他顾。

苦苦交战了几个回合,直到他终于把心一横亦是拼了命,这才终于取得了几分优势。可等到他拼着右肋左臂大腿全都受了不轻的伤势,一刀直搠入那黑衣女子的胸口,那人在最后时刻奋起在他肩膀上留了一道伤口,这才最终坠地时,四周围的战斗却是暂时告一段落。他也顾不得身上那鲜血淋漓血肉横翻的伤口。环顾左右厉声喝道:“刚刚跑出来的人呢?”

“大人,措不及防给人突了出去,但是二虎子已经率人撵了上去,只是……”那上前答话的指挥同知乃是赤忠最得力的臂膀,踌躇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虽则是其中有两人共骑一匹马。但遇到拦阻的时候都不曾反击,而据传赵王世子妃虽不通武艺,宛平郡王妃却是武艺高强,所以这极可能是障眼法,在问明另一边情况之前,不宜分兵太多!”

赤忠对刚刚那不要命的女子心有余悸,忍不住又对地上那具尸体瞅了两眼,但心里却也承认,用这样声势凌厉的法子作为惑敌之计最为有效。他当即点点头道:“没错,是得防着他们声东击西!你清点一百人马前往西边看看情形。另外,也不要对赵王府之内掉以轻心,以防他们藏身其中,等火灭了之后,立时进去搜索!”

当最终左冲右突杀了出来,在长街上几个亲卫弃了几匹马,在身上撒了防止犬支追尾而来的药粉,进了早先定好的一处院子藏身,章晗听到王凌开口说了一句已经安全了,她方才回过神,却只见四周围已经只剩下了三个亲卫以及王凌的两个家将。

尽管知道这样的情形无法避免,而且大多数人也是严格按照指示四散奔逃,以便于另一重行事,可她想到白虎堂中给众人打气时说的那些话,仍是一时心中黯然。很快,王凌利落地挥刀割断把两人绑在一起的绳索,紧跟着一个亲卫上前小心翼翼上了前来想要搀扶章晗,可伸出手去却立时醒悟过来。

“世子妃请恕卑职孟浪……”

“事急从权,这些敬语就都收起来。”章晗扶住他的手好容易下地站稳了,却只觉得浑身无处不酸痛,待见到王凌下马之后面色苍白,她这才突然注意到其黑衣上竟有一道明显的裂口,一时脸色大变。想到王凌一身武艺却硬是憋着一直没施展出来,她顿时心中更加愧疚,再想到刚刚奋不顾身杀向拦截军伍的逐月,还有带着另一波人吸引注意力的飞花和秋韵,她更是咬紧了嘴唇,随即才看着一众人道,“你们几个,尽快带着郡王妃立时从太平门出城。”

“这怎么行!”

“咱们怎么能丢下二位贵人!”

王凌顿时急了:“都这时候了,大嫂你还说这话?”

章晗走上前去,把王凌紧紧拥在了怀中,随即才轻声说道:“四弟妹,我已经留了后路,你以为我这些天一直在外头四处露面,只是为了让人安心?这京城四处的地形我都差不多记熟了,明日就去躲藏了,否则我跟了你们走,却又骑不得马,非得让你带我,拖累之下谁也跑不掉!”

“跑不掉就不跑,更何况,大嫂你知道我这挨的那一刀有多重,还让我带伤上马逃跑,不怕我死在半路上?”

说到这里,王凌方才松开了手,见章晗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便冲着其他几人沉声说道:“你们几个,立时按照世子妃的话出城!记着,但使人相信我们逃了出城,你们便是大功一件!”

“是!”

“等等!”王凌突然解下之前挂在马颈旁边的佩剑,又舀到了那几个亲卫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皇上赐给晨旭的天子剑,将其转交父王!”

眼见王凌肯留下,这些人便再无异议,有的收拾马匹,有的紧急包扎伤口,须臾之间人便从院子里如同潮水一般退了出去,章晗顿时愣在了当场。紧跟着,见王凌没事人似的脱下了外头那件带血的黑袍,就这么径直包成一团丢在了地下的火盆中,又上来扒拉自己的衣裳,旋即点火一块烧了,她更是完完全全愣住了。

刚刚还说什么受伤,此刻活蹦乱跳的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王凌看出了章晗那讶异和嗔怒,当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嫂,今夜咱们虽成功出了王府,却折了那么多肱股臂膀,难道你没有不甘心?你虽说智计百出,可没有做事的人也是枉然。咱们两个如今没了掣肘,正好大闹一场!”

知道木已成舟,章晗只得无奈叹了一口气,随即没好气地说道:“你的主意都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想到明日一大早就会随着今夜那些逃亡亲卫散布各方的传单揭帖,妯娌两个相视一笑,面上都露出了一抹毅色。

第四卷完

ps:二合一六千九,零头附赠,我很厚道。这一卷末尾部分几万字的剧情一气呵成,我写得很痛快,想必大家看着也觉得质量不错。废话不多说了,感谢大家帮我如愿夺回第四名,明日开始更新第五卷殿前欢!

第二百三十八章惊天下,念苍生

正月二十一晚上赵王府的这一场大火,不但震惊了整个京师,而且震惊了整个天下。

一夜马蹄在京城各条街面上疾驰而过的声音,不知道吵醒了多少人的好梦,也不知道让多少达官显贵的府邸尽起家将以做守御。而当次日一大清早,无数雪片似的传单洒满了京师各处角落,尤其是贡院街以及国子监,三山街奇望街大中街这些最热闹的商业繁华地段的时候,一时间人尽皆知昨夜是禁卫派人欲图强行闯入赵王府,结果王府中人迫于无奈将整个王府付之一炬,随即冲杀而去。

皇帝不能理事已经有数月,早朝自然也免去了,然而,当不少官员坐着车马轿子前去各家衙门的时候,不少人的袖子里都笼了一张甚至数张这样的纸。暗自唏嘘赵王府一夜之间化为白地的同时,更多人也不禁为赵王府中人的决绝而暗自心惊。但在真正的大佬们眼中,赵王府的那几位贵人如今身在何方,这才是最要紧的关键!

至于东宫的案头上,自然而然也少不了这些纸片。只是,其中大多数已经被太子揉碎撕碎了丢在地上。昨日得知赵王府火起的时候,大为震惊的他便已经登上了西华门楼俯瞰过,亲眼看见那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西面大片天空的情景。这种强硬的反弹是他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赵王府亲卫也就是一二百,陈善昭陈善睿兄弟的行踪暂且不论,世子妃章晗和宛平郡王妃王凌都是妇人,面对巨变能够守住王府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她们竟敢放这么一把火!

尽管已经下令人去清理各处的传单,再去张贴安民告示,但太子起头的打算是在昨晚上有所收获之后就给赵王府扣上一顶大帽子,甚至是用皇帝先前处置陈善聪的例子,把陈善昭陈善睿兄弟的宗籍一块剥夺,这如意算盘已经是落空了。

毕竟。那些传单也不知道是谁起草的内容,竟是声泪俱下地在那陈述皇帝对陈善昭和陈曦父子是如何宠爱,陈善昭如何想要侍疾却被摒弃于外,而此前好容易获准探视,天子却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却仍以口型示警王府上下早做预备诸如此类云云……总而言之,从头到尾都是说有人欲图暗害赵王一系!

“殿下……”知道太子的心情很不好,东宫上下人等无不是陪着小心。这进来禀报的太监便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见太子冷冷抬起头来,眼睛里头血丝密布,他方才低声说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去请夏大人张大人和各部尚书侍郎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见那太监只是不说话,心头不禁生出了几分不那么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那太监犹豫了许久。最后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夏大人还有张大人……他们……他们告病不曾到部理事。”

闻听此言,太子只觉得脑际轰然巨震。夏守义是吏部尚书。而张节是户部侍郎,但谁都知道,后者才是真正掌握户部钱袋子的角色,户部十三司的事务全都少不了他。前者更不用说了,吏部那些纷繁的事务自是其人最为娴熟。这两个人倘若躲着不出面,那么其他官员必然会有样学样,那时候他最得意的大义名分便荡然无存!

“还有……”尽管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说出去必然会让太子更加震怒。但那太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宫中淑妃娘娘还有惠妃敬妃娘娘,下令闭了三宫大门。说是身体不适,一应宫务让太子妃接手……”

这话还没说完,太子便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尽管皇帝如今大多数时候都昏睡着,纵使醒了也做不了什么,宫中都在他掌握之中,那三位皇妃都连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宫门,但这样一种鲜明不合作的态度倘若传扬出去,外头又会怎么看他?储君还未登基便逼凌三宫母妃,对于去岁章晗临产时已经受损过一次的名声而言,这是更大的打击!

“她们可还说了什么?”

见太子竟然按捺怒火这么问了一句,那太监顿时脑袋垂得更低了:“三位娘娘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此后不见外客。”

“孤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肯见!”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冷冷地说道,“让太子妃下令旨,召武宁侯夫人进宫!”

尽管太子的态度时冷时热,但此前内外局势俱在掌控,太子妃方氏自然踌躇满志。因而,即便昨夜的消息不好,可对于三宫皇妃都称病不出,她只觉得那是她们避其锋芒不敢和自己相争,可太子既然说让她下令旨召见武宁侯夫人,她自然乐得在顾家这种老牌勋贵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威势,当即吩咐了妥当人去办。然而,这令旨出宫一个时辰后,进宫来的却并不是王夫人,而是那此前去传旨的太监,带回来的更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消息。

武宁侯夫人病了!就连顾家太夫人也病了!

正月二十二这一天病的远远不止吏部尚书夏守义户部侍郎张节,宫中的顾淑妃和惠妃敬妃,以及武宁侯府的太夫人和王夫人……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等各式各样的衙门,告病不出的官员不下五六十,其中既有和秦王府赵王府亲善的,但也有往日清正的,更有甚者直接上书请求致仕。而勋贵武臣之中,告病的摔断腿的,少说也有七八个。以至于接下来一连数日街头巷尾的百姓们相见的时候,寒暄之后拉扯的闲话再不是东家长西家短,而是另外诡异的一句。

“可又有哪家大人病了?”

北城安仁街上的一家茶馆后院,当章晗听到那计嫂子绘声绘色地说着如今茶馆唠嗑的这种新鲜话题,也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而王凌则是支着下巴冷笑道:“活该,太子还以为这是他刚刚被册为太子,名声清白无瑕的时候了?且不说太子妃干的蠢事都算在他头上,就是之前在大嫂临盆的时候闹腾出来的那么一桩案子,有心人还会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一场火烧的不但是赵王府,也是他剩下那点子威望和名声!”

计嫂子是当年惠妃身边最得意的宫女之一,脾气自然和惠妃一样。爽利大方。那天晚上王凌翻墙而入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掣出了枕头下边的裙刀,等王凌亮出了那枚金钱,她却立时就相信了,继而连忙披衣下床去外头开门把章晗放了进来,不顾半夜三更大冷天,又是熬姜汤,又是烧热水。一忙活就是大半宿。她当初在宫中毕竟是见惯贵人的人了,在章晗和王凌面前也没有太多的畏缩,此时听王凌这一说,她先是一笑,随即就不安地皱了皱眉。

“话虽如此,就怕太子殿下一怒之下,会不会对那些大人们不利……还有,惠妃娘娘毕竟是在宫里,若有个万一……”

“你不用担心。”章晗微微一笑,旋即方才开口说道。“太子殿下虽已经册封两年多了,但他毕竟非嫡非长。生母又并非皇后,凭借的只是皇上给的东宫名分,自身实力说不上有多了不得。那天晚上动用的金吾左右卫是威宁侯旧部,只因为顾振追随了他,这才能够动用,而其他兵马就算他安插了有人,可要完全掌握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一蹴而就的。毕竟。皇上病重不能理事就这么一会儿。宫中三位娘娘中并没有父王和秦王殿下以及几位有实力外藩的生母,他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咱们把皇上的状况散布出去了。他也得防着秦王打过来。”

“可若是他真的掌控了京城里头的兵马,那不说宫中三位娘娘,就是咱们,还有如今称病不出的那些勋贵大臣恐怕就危险了。”王凌说[着便一按方桌站起身来,看着章晗说道,“京卫兵马之中也有些父亲的旧部,要不我设法去一一联络?”

“四弟妹你还真是急性子。”章晗笑着站起身把王凌按了下来,见计嫂子抿嘴一笑避了出去,她挨着王凌坐下之后就低声说道,“咱们为什么避到这儿来,还不是怕王府在京城的那些地方被人顺藤摸瓜了?你爹隐退多年,当年旧部别人兴许都忘了,但在这种紧要关头,你摸了过去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不但暴露自己,也连累了别人?根基未稳,太子暂时不会动那些不好动的人,反倒是那天咱们遣出府去的下人,据计嫂子说还都被押着,还有秋韵和飞花都还生死未知,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有多少亲卫逃出去了……”

见章晗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担忧,王凌也不禁怔忡了起来。过了良久,章晗才轻轻摇了摇脑袋,仿佛是想把所有这些糟心的情绪都赶出脑海,随即便说道:“住在这儿如今虽说清净安全,但若是等到太子掌控全局,那时候全城大索,不说寸步难行,就是被人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更会连累了别人。”

“大嫂说的是,咱们留在京城,可不是为了在这儿窝着安全的。”王凌说到这里,想起才住了不到一年,如今却已经化为废墟的鹏翼馆,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戾气,“像老鼠那样寻个地洞躲着,这也实在是太憋屈了!”

章晗笑了笑,随即方才站起身,来到计嫂子特意收拾出来给她和王凌放东西的一个藤箱前,若有所思打开了盖子。火烧赵王府是她对王凌早就提过的最后一招,此前虽说把陈善昭的所有藏书都挖坑埋了,小巧容易携带的东西也转移了不少出去,但那些大件笨重的家具屏风等等却不得不付之一炬,其中还有好些宫中的珍品。然而,有些东西她却绝不会留在别处,不管是王凌当初作为见面礼送给她的裙刀,抑或是皇帝赐下给她和王凌的那两幅斗方,当然还有她手上这个陈善昭在玉虚观中送给她的玉镯子。

王凌见章晗站在那儿翻着藤箱中的东西,想起两个人全都是连衣裳都没法带,却又不敢让计嫂子到成衣店去买,更不用提裁缝做了,因而到最后是计嫂子拿出了当年惠妃赏赐的几匹颜色朴素的尺头,章晗日夜赶了四五天,总算让两人都能换上一身家常衣裳。想到自己起头自告奋勇要帮忙,最终却没法见人的针线,她的脸上一红。随即便站起身走到章晗身后。

“大嫂翻什么呢?”见章晗拿在手中的竟然是皇帝赐给她的那个果字,她不禁笑道,“我原本还担心一路冲杀出来,这东西会丢下的,想不到险之又险地保住了。想想那时候皇上来看晨旭,又赐下了这两个字,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倏忽间就成了这情形……”

“我只是在想。那一夜死伤数百,我每每想到晚上就睡不好,倘若真的是秦藩反乱诸藩应和,甚至父王……那时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又是怎样一个光景!”

章晗想到那次在驿站中,舒七公子凄凉惨淡的一首民谣让她揪心,可若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如此嚎哭,尸横遍野乱鸦飞舞,只要想想那惨状就足以让她寝食难安。尽管她并不觉得他们为了生存而反抗太子的逼凌有错。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坐视好容易休养生息二十年的天下就此大乱!倘若如此,她怎对得起皇帝赐给她的这个全字?

王凌没想到章晗竟然想得那么深那么远。她自从记事起。父亲就已经是退隐在家,但毕竟是世袭罔替的定远侯,家境优渥,因而一门心思只是专注地跟着父亲学习武艺军略,对于外头的民生疾苦并不甚了然。天下大乱的光景,对她来说有些遥远,而父亲的那些老家将流露出来的意思。全都是乱世出英雄!

“大嫂是不是想太多了?太子既然妄图窃据御座,自然会有人揭竿而起征讨。否则若是让他倒行逆施,天下百姓只会更受其害。而军中上下的有武艺有军略的。也正好趁着这一机会脱颖而出。别人不说,你爹和你大哥若有军功,说不能还能一句封爵。”

章晗顿时皱了皱眉。然而,知道自己和王凌出身不同,看到的东西想到的东西自然而然便截然不同,她也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战场建功马上觅封侯,这是无数男儿汉的愿望,可她更希望父兄就算有这样的军略武艺,也是在对外的战场上,而不是对一度是自己人的同胞举起屠刀。想到这里,她便放下了手中的斗方,随即有些出神地看着前方。

“四弟妹,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咱们混进宫去?”

“什么?”

王凌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直到章晗又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确定刚刚并没有听错。即便如此,她仍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脸色发白地说道:“大嫂别忘了,如今的宫中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天下!”

“四弟妹,汉时那位和你爹一样封了定远侯的班定远曾经说过,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太子如今所凭恃的,不过是挟天子而令诸侯的大义名分。倘若皇上虽病,却并未病重到那个地步,兴许还会有转机。再说,宫中三位娘娘都是果断的人,想来还有可趁之机。”

而且那样的话,就能化解一场席卷天下的兵灾!

意识到章晗真的想要这么做,王凌顿时沉默了下来。虽说仍是有些不解,但她想到真正打起来,天底下有实力的藩王并不止秦王赵王这两边,若是还有别的看不下去出来帮忙打太平拳,一日日拖下去不知道会拖到猴年马月。于是,再仔仔细细斟酌了之后,她不得不承认章晗这兵行险招的一步实在是极其诱惑人。可不说如今宫禁森严,就算是从前她还是定远侯千金,宛平郡王妃,也决计没有能耐送个人入宫!

“大嫂,这事儿得等着机缘,我回头再想想……对了,我到街上打探打探府里那些人的下落!”

见王凌立时三刻快步出了门去,显然是怕了她落荒而逃章晗不禁莞尔。她自然知道这事情就是平常也不好办,更何况如今这满城风雨的当口。她和王凌留在京城固然还能够想法子败坏太子的名声,但诸事到最后都是实力说话。倘若太子撕开伪善的面具,到头来仍是脱不开打仗。想来若是陈善昭也在,必然也会心存不忍。想着想着,她的眼前不禁迷离了起来。

已经快一个月了,如果一路紧赶慢赶,陈善昭应该已经到了北平,正抱着陈曦拜见赵王和赵王妃,一家人终于能够团聚……只盼着他不要星星念念挂着她,因为,她每天午夜梦回的时候,全都满满当当是他的身影!换做从前,她决计不会相信,即便相隔数千里,仍旧有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仍仿佛能越过漫长的距离传到她的心中!当年和父母兄弟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她也曾经心痛悲伤,可和此次那种心被挖掉一块的空落落却截然不同。

“陈善昭……曦儿……”

摩挲着一直不曾离手的那只白玉镯子,章晗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惘然。

ps:少一千字,撑不住了,还得为月底存稿,这五千就算是今天的分量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王谋天下,天伦情深

每年漕河一封冻,北平的种种供给就只能靠陆路。那寒冬腊月结冰的天气,陆路的车马常常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然而,今年入冬之前,赵王就已经备办好了足够的粮草以及各色物资,这时节通州到北平的路面上自然而然并没有太多车马。此时此刻,尽管一行少说也有四五百的军马拱卫着两三辆马车前行,几乎占去了整条官道,却也不虞往来车马行人抱怨。

宛平郡王陈善睿策马来到马车旁,隔着窗帘说道:“大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北平了。”

然而,车厢中却久久没有任何回音。面对这种状况,若是从前的他早就火冒三丈了起来,可现在他却知道兄长正在那气恼什么,叹了一口气后,即便知道没什么用,但他还是低声说道:“有凌儿在,大嫂不会有事的。”

轩敞的车厢中是一张宽大的卧榻,厚厚褥子和锦被,再加上车厢壁全都是用毛皮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为的就是保暖。然而,躺在那儿的陈善昭仍然面色苍白。过淮安的时候他曾经病了一场,一是天气日渐寒冷,二是心中思念过甚,却还不敢停留,陈善睿干脆把那大夫赛上另一辆车裹挟了一块赶路,徐徐条理,索性并没有酿成大病。

听着陈善睿这话,又看见刚刚还坐着的陈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倒了下来,正用肚子和脑袋拱啊拱的,竟是一点一点冲着自己爬了过来,陈善昭只觉得心里一痛。一下子爬起身把孩子抱了过来。

“大哥,你没事吧?”

听到陈善睿又叫了一声,继而更是在厢壁上拍打了几下,陈善昭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四弟你不用惦记着,还有……”他的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痛楚和黯然,旋即才低低地说道。“总而言之,多谢你把四弟妹留下来,这份情我一辈子都会记着!”

陈善睿在车外不禁一愣,眼前仿佛飘过了一个身穿大红的人影。尽管他出身贵胄少年风流,在军中也好,在保定府也好,或温柔或美艳或柔媚或野性的女人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就是娶妻之后,结交各卫军官时,也没少上青楼楚馆,可是,王凌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她那种冷艳不是欲拒还迎的手段。她那种傲气也不是让男人生出征服欲望的傲气,那些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有时候恨得牙痒痒的,可失去之后却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于是,他破天荒没有客气,也没有打趣戏谑,而是隔了好一阵子,这才认认真真地说道:“大哥,如果你觉得欠了我的。那就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们最好能保证凌儿和大嫂没事……否则,我会让那帮子家伙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晗儿……”车厢中的陈善昭紧紧抱着宝贝儿子,心里满溢的都是章晗的身影。从小到大,就是少年离开父母前往京城,他也从没有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思念,仿佛心被刀割一般的痛楚。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可是,章晟还能够在赵王府兵马前来迎接会合之后,义无反顾地反身赶回京城,他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从来没有这一刻,他那般痛恨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痛恨在关键时刻却被妻子下药迷倒的自己。只要他强壮一些有力一些,那时候兴许还能抗争,兴许就不是如今的结局!

“世子爷,北平到了,怀柔郡王来迎接咱们了!”

对于外头的话语,陈善昭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陈善睿早知道大哥无心敷衍这些,少不得对本打算到车厢前头问候行礼的怀柔郡王陈善恩说道:“大哥身上不好,这会儿应该在马车里头和晨旭一块休息,二哥若是要见,等到了王府再说吧。”

身为庶子,陈善恩资质不过平平,没有东安郡王陈善嘉的武艺,文采也算不得出众,再加上陈善睿一向深得父亲宠爱,对自己这个二哥也没多少尊敬,因而他也不敢计较这番不甚客气的阻拦,笑了笑便开口说道:“父王奉旨接掌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兵权,但王府却并没有搬过来,现如今便一直都住在北平都司衙门,年初蒙人一个上万人的部落被几个大部排挤南下投靠,所以三弟过了年就北上开平接洽去了。母亲自从得知秦藩动向后,才率领王府诸内眷搬来北平,只是暂时征用了一处四进宅子。”

陈善睿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那我们是先去见父王,还是母亲?”

陈善恩本想说先去见了母亲,别去打扰军务繁忙整日里和幕僚日夜商量的父王,可是,在陈善睿那锐利的眼神注视下,他只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道:“大哥和四弟能够平安回来是万千之喜,虽是母亲令我来迎,但我们还是先去都司看看吧。”

北平都司衙门位于西城酱黄胡同,占地比布政司大一倍不止。当今天子马背上得天下,对于武将极为看重,北平都指挥使胡宽素来以刚正耿直著称,早些年和赵王非但没有往来,而且还有些龃龉,但现如今北平都司衙门却是一片祥和。当外头门上传来消息说,世子爷和宛平郡王已经到了,正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赵王顿时僵住了。

“殿下?”不等赵王强笑硬撑说什么岔开的话,胡宽便笑道,“世子爷和郡王爷能够平安离开京城实在是不容易,殿下还是赶紧见一见吧。”

赵王干咳一声掩饰自己那激荡的心情,随即沉声吩咐道:“不急,且让他们等着!”

然而,外头报事的人却是迟疑片刻,这才有些为难地说道:“殿下,恕卑职多嘴一句,世子爷还病着,长孙也还小。这外头又刚下了一场大雪……”

听到这话,赵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也顾不得和胡宽以及其他人分说什么,突然大步往外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矜持。但须臾便越走越快。眼看快到仪门的时候,他就只见陈善睿正扶着一个瘦弱的青年步履蹒跚地往这边走来。认出那正是陈善昭,他不禁步子一滞。待看见一旁一个妈妈正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他又一时加快了脚步。

“父王……”

看到陈善昭和陈善睿全都是孤身一人,赵王心中不禁生出了几许怅然,再瞥了一眼那抱着襁褓慌忙要跪的岳妈妈,他突然二话不说上前把孩子抢了过来。端详片刻见小家伙只是闭着眼睛呼呼大睡,丝毫没有因为换一个人抱着而睁眼醒过来的迹象,他就笑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孩子长大了必然有出息!”

这还是第一眼见到孙子,就知道人有出息了?

陈善恩暗暗腹诽,却不想一旁的陈善睿也附和着笑道:“之前混出城门的时候,大哥是睡得人事不知,晨旭却一直都是不哭不闹。显见是个有福气的,我那时候都捏着一把汗呢。”

听到这话,赵王想起了此前的奏报,想到陈善聪要靠妻子假孕这个幌子丢了人在京城方才能金蝉脱壳,而自己的两个儿媳却都不但自愿留在京城,而且长媳还直接把长子药倒了,硬是把陈善昭和陈曦父子一块送了出来,他一时百感交集。此时此刻,见陈善昭那犹如地上白雪一般苍白的脸色。从来不会安慰人的他破天荒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她们一文一武,彼此相互辅佐,必然能够脱困!”

仿佛印证了这么一句话似的,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报。紧跟着。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冲了过来,单膝跪下后就嚷嚷说道:“京城赵王府有人来了!”

此话一出,不但陈善昭又惊又喜,陈善睿的反应更是急切,甚至顾不上父亲就在面前,竟是一个箭步就往外头冲了出去。不消一会儿,他就拽着一个满脸疲惫的汉子进来。等人到了赵王近前,他方才连珠炮似的发问:“京城世子妃和郡王妃如何?皇爷爷可是醒了?太子可曾有什么阴谋之举?”

那汉子被陈善睿死死拽着领子,本就接近精疲力竭的他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陈善昭提醒陈善睿松开了手,他好容易透过气来,这才连忙道:“因为千岁爷拒绝出兵讨秦藩,太子殿下命人到赵王府请世子爷入宫,却被世子妃以世子爷病着,下令王府关闭四门挡了回去。后来,吏部尚书夏大人又亲自来请,世子妃却寸步不让,以皇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为由,指斥有人矫诏,夏大人一回去,王府就被金吾左右卫给看住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定了定神,见陈善昭和陈善睿盯着他的眼睛着急得几乎在喷火,他方才立时接着说道:“当天晚上,便有人来犯王府,世子妃和郡王妃命人焚烧王府后院,又率府中亲卫从前门突围而出。卑职是奉命从定淮门脱出的,世子妃和郡王妃原定是从另一边走。卑职一路走的是王府布设下的车马行,一路换马不换人,应该比其他的消息快!”

这就是说如今还生死未卜!

此时此刻,不但陈善昭是面上血色尽失,整个人摇摇欲坠,就连陈善睿也是几乎站不住了。赵王抱着长孙的手微微颤抖着,紧咬牙关好容易才没有骂出声来。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陈善恩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应景的安慰话出来,外头就又是两个亲卫架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赵王殿下,世子爷郡王爷……又是从京城来的信使!”

那身上棉袄已经几乎不成样子,脸上冻得满是青紫的汉子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便咧了咧嘴道:“世子妃和郡王妃全都平安脱出王府,如今已经隐匿在了京城的安全地方!”

乍闻惊讯后,又得到了妻子平安的消息,陈善昭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幸亏陈善睿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当那汉子一再保证消息属实,又说最后时刻他受命从太平门脱出往北平报信,他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平地。然而就在这时。那亲卫突然又从背上解下了一个已经有些看不清本色的布卷。

“赵王殿下,这是世子妃和郡王妃让卑职带来的,是长孙降生时,皇上所赐的天子剑!”

赵王见那亲卫解开布卷。看到那把天子剑,立时愣住了。他曾经亲眼看过此物随侍皇帝身侧寸步不离的情景,尽管此前已经听说过父皇赐了一把宝剑给自己的长孙。但他一时半会仍然难以置信竟是这样的天子随身之宝。如今真的见着了实物,他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时满心振奋了起来。他拒绝了伸手要接过孩子的乳母,径直分出一只手来接过了剑,这才哈哈大笑道:“好,好!有了此物,东宫再也休想为所欲为。这可是无数重将都亲眼看到过的父皇随身之宝!来人,传令下去,本藩奉父皇天子剑,代天征伐,立时整军。行文秦王,令其明白解说此前擅收都司兵权,擅启边衅,杀良冒功等事!”

陈善昭却没有被父亲那高兴劲给感染。尽管妻子平安的消息让他如释重负,但如今分隔两地相隔数千里的状况,却让他丝毫没法就此安心。因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便轻轻甩开了搀扶自己的陈善睿,对赵王恭恭敬敬行下礼去。

“父王。儿子应该是最后见到皇爷爷的人,而且现如今周王世子淮王世子都不可能再逃出京城,儿子愿意替父王去见各方要人!趁着这些勇士好容易争取出来的时间,咱们不但要尽快将北平布政司所辖之地全数掌握在手,而且辽东的武宁侯,宣府的八叔。山东的十七叔,还有林林总总各位能够争取过来的军中元老,把这些能争取的都争取来!”

尽管知道长子并不是真真正正的书呆子,但从小陈善昭便沉静不喜和人相争,如今却突然如此积极,赵王一愣之下便知道他这股心思是从何而来。心下有些意动的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你这身体支撑不了这番鞍马劳顿,此事且再说!”

“父王!”

见陈善昭径直要跪,陈善睿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在旁边死死拽着。见人竟是倏忽间迸发出比自己更大的力气,他想了想索性跟着陈善昭一块就这么跪了下来,旋即仰头说道:“父王若是不放心大哥,儿臣愿意去联络各方!”

想到这两个嫡子能够平安脱出,全靠了他们的妻子的瞒天过海暗渡陈仓,赵王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手中抱着的晨旭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仿佛认出抱着自己的不是熟悉的乳母和爹爹四叔,他突然一抽鼻子,竟是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当日曾经让天子都笑称这孩子真有劲的哭声,顿时也让这儿的一大堆人吓了一跳。听着孩子的哭声,看着面前长跪不起的两个儿子,赵王又叹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正。

“全都起来!善昭,你这儿子才多大,就你这身体,居然还想丢下他在这时节出去拼命?起先不应命征秦藩,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兄弟已经平安脱离,不能让京城的老九得意忘形。但现如今拿到了父皇天子剑,我便不能再岿然不动了。你四弟刚刚已经自告奋勇去联络各方,他勇武过人,总比你有自保之力;你三弟已经去了开平,倘若顺利,那一支部族妇孺内迁,而麾下至少有上千勇士可供我驱策。但是,这北平如今才入手不久,胡宽也要随我同行,这座根基重城需要你留下来坐镇!”

赵王见手中的长孙仍旧大哭个不停,却并没有顺势将其递给一旁已经满脸紧张的乳母,而是很僵硬地抱着陈曦颠了两下,可想而知,军伍出身的他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一个儿女,这毫不温柔的动作顿时激起了已经被宠坏的小家伙更大的反弹,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能让最最坚强的勇士为之掩耳。再加上他这最后一声怒吼,陈善昭抬头看了看那个襁褓,终于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他颤抖着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好一阵子才抬头说道:“儿臣遵父王令旨。”

听到赵王对陈善昭陈善嘉陈善睿都有分派,而唯独略过了就在旁边的自己,陈善恩忍不住垂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色,但却什么话都不敢说。而陈善睿则是听到父亲开口允准,一时喜出望外,就势行礼说道:“儿臣遵父王令旨!”

“好了。这大冷天的,善昭你且带着儿子回去见见你母妃。”见小家伙在陈善昭手中须臾就停止了哭声,赵王不禁诧异地看了襁褓中眼睛犹带水光。嘴角却已经露出了笑容的陈曦一眼,随即就发现别人都正在看着自己,少不得干咳一声道,“善恩和你大哥一起回去。善睿,你留下旁听议事。”

等到这分派结束,随着一应人等有的跟着赵王回都司签押房,有的则是随着陈善昭陈善恩一行回去见赵王妃。雪地上只留下了无数凌乱的脚印。

自打陈善恩让人来禀报,说是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先带着陈曦去见了赵王,赵王妃虽是没说什么,但她身边的几个妈妈和大丫头都瞧出了王妃的焦虑来。

事实上,自从秦藩逆谋从陈善聪的金蝉脱壳而大白于天下。赵王妃的脸上就从来没露出过笑容,直到此前信使十万火急地抵达北平,禀报了陈善昭和陈善睿兄弟已经平安脱出京城的消息,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得知世子妃章晗和郡王妃王凌全都仍留在京城,她却又惊又怒,几乎以为自己一直善加教导的两个嫡子,竟也在危急时刻犹如陈善聪那样狼心狗肺,可得知那竟是两个儿媳的抉择。她就没少过叹息,每日里都是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