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声音很是不小,一时间楼上众人全都看了过来。眼见得自己成了别人瞩目的焦点,那年轻书生却仍是不慌不忙地举杯抿了一口酒。直到有急性子的举子上前探问,他方才淡淡地说道:“这一次应考的举子的南多北少,最后入榜的人也必然是南多北少,而会元也已经定下了。如今西北的秦王北边的赵王正不安稳,此前火药局也说是赵藩派人所为,如此这两地出身的人可不就倒大霉了?就是江南,素来进士最多的江西和姑苏绍兴等等也都抵不过直隶,等发榜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方才长身而立,丢下几个铜子就昂首阔步地下了楼去,只余下楼上一大堆举子面面相觑。不消一会儿,各桌之上就爆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在怀疑和相信各种论调充斥的情况下,等到众人纷纷各归客栈抑或是赁下的房子,起头那年轻书生仿佛亲见似的话便深深镌刻在了举子们的心中。

须臾便到了发榜的那一天,贡院门前专用于张贴会试榜单的墙壁前早早围了一大堆士子。今次应考的士子足有两三千人,再加上看热闹的挑女婿的,一时贡院街何止万人空巷?张头探脑之际,人人最关心的除了自己中与不中,亦是都在高高眺望今科会元。

“许茂才?这是谁?从前可没有听说过!”

随着人群中因会元的名字而起了骚动,很快,便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大声嚷嚷道:“那是句容人,听说是太子妃的远亲!”

此话一出,四周更是一片哗然。随着每一个名字都被落榜的举子拿出来四处询问,须臾此番上榜的两三百人中,须臾就有人统计了出来。北边的举子上榜名额十中无一,尤其北平和陕西两省更是几乎只有一两人中试,且名次都极其靠后。至于南边诸省尽管占据了大头,可犹如福建湖广两广以及云贵四川等等都极少,而从会元到中间的那些名次当中,最为闪耀的自然便是直隶各州县,整整占了所有两百多名贡生中的五十多个名额!

第二百五十一章弹压,巨变!

三月十五不但是贡院发榜的日子,论理也应该是望日大朝的日子。()然而,皇帝病了这么好些天,早就不可能临朝了。而太子虽说有个监国名头,自然不能和皇帝那样每日御奉天门上朝,每日便在西角门召见部院官员处理政务,而文华殿的小规模议政更是隔三差五。对于太子来说,尽管大权在握的滋味非常不错,可繁重的政务却让他在这春日嘴上熬出了一燎水泡,就连心火也比平日里旺了很多。

因而,面对六部属官以及科道言官数十人上的奏折,道是太子仁孝,诸藩不稳,为天下大事计,请皇上追封太子生母吴贵妃为后,即便知道这些人是既是为了邀宠,也是为了表示效忠,可他心里仍然不无恼火。

自己的身世一直都是太子这些年来苦苦经营的动力,因而自然不会甘心生母吴贵妃一直都屈居先皇后之下。然而,这毕竟是天大的事情,而且皇帝先前才因为此事贬斥过景宽等人,要想做成总得先做好一切预备,哪有这样突然把他这个太子抬到柴堆上烤的?

于是,当着文华殿上与会尚书侍郎都御史大理寺卿以及那些个高官大佬的面,他还不得掷地有声地说自己只是奉旨监国,父皇尚在病中,此等大事还得请父皇决断等等。可就在他琢磨着夏守义等几个好不容易复出的高官面色,暗自沉吟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时候,文华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只见一个六品官服色的官员匆匆冲了进来。

“臣礼部主事袁浩见过太子殿下,各位大人。”他用最快速度行了礼,旋即便抬起头气急败坏地说道,“会试榜单刚刚张贴出去。举子们就闹翻天了!说是会试舞弊,南北取士不公,而且有人……有人撕了皇榜!”

礼部这次贡院春闱会试期间。先有火药局炸了满城大索,倒是抓了各色作奸犯科的人无数,可太子要找的人却始终没个下落,这已经是他心头最大的疙瘩了。然而这事情还尚未平息下来,又是有人旧事重提追封吴贵妃的事,又是突然爆出这会试之后的大乱子,他扶着椅子倏然站起身。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竟是一时间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这么无知无觉地滑了下来。()眼见文华殿中一众大臣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勉力扶着几个慌张过来搀扶的太监站起身,却是沙哑着嗓子吼道:“令威宁侯顾振前去弹压!”

吼了这么一句。他突然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甜,紧跟着干咳一声用帕子掩了,却只见雪白的帕子上头赫然鲜红一片。

尽管那一夜草草收场,但顾振接下来便一直死死盯着夏府,可只见夏守义一如从前每日都将卷宗带回家中处置,家中一切如常,他顿时暗自咬牙。因而会试读卷期间虽听人报说了士子们中间关于会元早定取士不公等等谣言,他也没太在意,只吩咐锦衣卫那几个旧人挑头处置。在他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区区一群还未得到功名的书生能翻得了什么天?于是,他几乎把人手着重派在了武宁侯府和嘉兴公主府这些旧日和赵王府往来频繁的人家,以及那些朝中顶要紧的文官府邸,尤其是夏家。

可就偏偏是他从来都没瞧上眼的书生们闹事了,而且还闹得极大!在他才刚接到宫中旨意的时候。就听说了举子们竟是集体跪了孔庙,旋即把孔圣人的牌位请了出来,竟是沿着天街直接逼向了大明门!面对这种局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让父亲那些旧部军官全都把兵马调集了严阵以待,自己也带着亲信家丁匆匆策马赶了过去。

原以为有上百人就已经很了不得了。然而,等他赶到大明门前头的棋盘街,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一次事情的严重程度。那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样子,远远超过了五六百人!在金吾卫那明晃晃的兵器下头,尽管有人面色发白,但硬是没有一个人后退的。

“皇上正在宫中养病,尔等把圣人牌位擅自搬了出来,更是在这儿聚众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尔等都是读圣贤书的,难道就这么无君无父?本官威宁侯顾振,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倘若就此退去,那么先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否则就按着律法拿人了!”

这一番话连恐吓带分化,顾振自忖极是漂亮,然而,让他恼羞成怒的是,下头非但没人挪动半步,反而人群中带头那个捧着牌位的士子大声嚷嚷道:“什么威宁侯,咱们只记得先头那位战功赫赫被封赠陕国公,谥号宣武的威宁侯!皇上当初身体还好的时候,早就下令威宁侯爵位停袭,你这爵位从哪来的?皇上重病在宫中,奸佞重塞朝堂,连取士大典都敢舞弊,我等正是要请皇上睁开神目,看一看如今这世道!”

“请皇上还咱们北人一个公道!”

“北方诸省举子同是大齐人,缘何遭主考歧视!”

此起彼伏的嚷嚷声让顾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紧紧捏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发青了,喉咙更是干涩燥热。正当他咬牙切齿打算令人驱[w了这些闹事的举子时,赤忠突然出现在了身后:“小侯爷,擒贼先擒王,这些举子是有人煽动的,刚刚那个捧着牌位针对小侯爷的家伙极其可疑!”

顾振原本就对有人揭了自己的伤疤窝了一肚子火,此时听到赤忠这话,他立时眉头一挑道:“那还等什么,立时把人拿下!”

赤忠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掣下了身上的大弓,竟是默不做声地搭弓上箭。旁边那些同样帮着维持的礼部官员看见这一幕,无不是魂飞魄散,尤其是先前第一时间前往宫中报信的袁浩更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这么拦在了赤忠跟前:“不可动手,这是要犯众怒的!”

然而,赤忠出身底层,根本没读过几本书,哪里理会得这些,此时轻轻松松拉弓如满月,竟是对准了那人。随着那嗖的一声箭响,他眼看着那一箭往人群头里那个手捧排位的瘦弱士子射了过去。可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那士子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紧跟着赤忠那原本瞄准人肩膀的惊天一箭,竟是无巧不巧地射在了人手中的圣人牌位上。

被那结实的木质牌位阻了一阻,那士子却禁不住这一箭的冲势,整个人往后重重栽倒了下去,亏得后头人多齐齐托了一把。即便如此,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比刚刚更大的骚动。山呼海啸一般的渎圣指斥声犹如潮水一般往前袭来,一时间顾振亦是醒悟了过来,慌忙策马过去拦住了弯弓搭箭的赤忠。

“赤叔,你太莽撞了!”

然而,顾振这醒悟来得晚了些。他在国子监也读过圣贤书,而且进门亦是拜过孔圣人的,眼看那木质牌位碎裂几块掉在了地上,举子们倏忽间炸了锅,他立时知道今天是闯了大祸了。面色阴沉的他咬牙切齿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正预备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罪责都推在闹事的举子身上时,却只听后头突然有太监高声叫道:“吏部尚书夏大人到!”

作为皇帝还是齐王时候试行科举而取中的真正第一批人才,夏守义在朝多年,威望自然非同小可。一身官服的他在几个太监的护持下排开一众军士匆匆来到了一众举子们的面前,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碎裂成几块的牌位,还有那个脸上发白被人架着的年轻士子,立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文华殿议政之后,他就硬是求见了气怒攻心的太子,一番有理有节的抗争下,终是说服了太子,这才能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尔等所求太子殿下已然深知,当下就吩咐人立时彻查。倘若今科会试的榜单确实有所不公,太子仁善公允,必然会即刻请示皇上,力争今科榜单重录,还你们一个公道!”

夏守义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此刻这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响在众人心头,一时间刚刚在他出现时还有些鼓噪的士子们立时安静了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方才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亲手一块一块把那碎裂的圣人牌位全都捡拾了起来,又用衣裳的下摆小心翼翼兜了,这才转过身子看着顾振及其身侧的赤忠。

“威宁侯,赤将军,圣人牌位被毁的事,别说我朝,前头数朝也是闻所未闻!今日之事,即便是我朝开科取士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可也不容你们如此为所欲为,你们等着听参吧!”

眼见夏守义冲着一众举子毫无高官架子地长揖谢罪,对自己却是声色俱厉,顾振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这老儿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必然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派人去看住了夏府,所以他才如此报复!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斜睨了旁边的赤忠一眼。见其赫然毫无反应,仿佛不知道听参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顿时更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父亲这些旧部都是些什么死硬性子?怪不得二叔顾长风春风得意,而父亲却是战功赫赫英年早逝,紧跟着这些旧部就再也没人接手!

第二百五十二章美人心计,赵王世子回京!

当会试榜单再一次在贡院门前张贴之时,贡院街上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两位主考副主考的位子尚未坐稳,就被下了狱的翰林院老学究虽说窝着一肚子委屈,但满京城的举子们却仍然有不少人心怀不满。

南六北四的取士比例,远远没有出北方士子们这次心里憋着的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些自忖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最后却依旧榜上无名的北地名士。然而,吏部尚书夏守义起头亲自来安抚今科举子们,又亲自将圣人牌位的残片送回了孔庙行过礼,随即承诺一定会重新请来圣人神主,惩办先前胆大妄为的赤忠,最后回宫复命之际却又辞谢了亲自主持会试重新读卷,举荐了几个清正博学著称的翰林,这林林总总的行为为他在朝廷和士林民间都赢来了深深的赞誉。

就连太子在面对夏守义亲自递上来请惩办金吾前卫指挥使赤忠及威宁侯顾振的奏折,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将其撂在了一边,旋即就看向了再次为自己请脉的御医。

“究竟如何?”见人欲言又止,太子不禁心头火起,“孤如今年轻力壮,不过是一时气怒攻心以至于偶尔吐一口血,你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

“太子殿下恕罪!”那御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随即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虽年轻,但这些天郁气内积,一直未曾请脉服药,所以伤了肝肺,之前在文华殿上方才会吐血。虽只是第一次,但若不能去了病根,日后却会留下隐患,不利于……”

“不利于什么,危言耸听,你给孤滚出去!”

太子声色俱厉地质问了一句,见那御医嗫嚅着只不敢往下说。他顿时更是恼火。索性把人赶了出去,就这么倚在床上,呼吸却是粗重了下来。想到从前自己极好的身体底子,想到自己苦苦隐忍多年眼看着曙光在即,想到自己那些还小的儿女……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案头堆积的那些奏折上。

就这么几天。京官之中官位较低的官员也纷纷附和上书,除了请求追尊已故吴贵妃为皇后,而且还请皇帝传位训政!倘若没有他先前吐出的那一口血,还有这御医的支支吾吾也就罢了。他可以将这些先撂在一边,可此人所言和先前几个御医的欲言又止一样,给了他很不好的预感。

太医院他从多年前就开始着意笼络了,先是由方家通过地方官一个个往里头安插人,然后是自己当年请脉时明里暗里塞银子,却从来不探问皇帝身体,到了他当上太子。又在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这把好钢才用到了刀刃上!他并不用他们暗害自己那父皇,只消他们在不确定的时候三缄其口就行了,可结果这帮该死的家伙竟然在他的身体上也三缄其口!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可以完成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他决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太子殿下,威宁侯求见!”

听到是顾振,太子顿时遽然色变,随即冷冷说道:“不见!告诉他。别以为出了什么事都有孤给他挡着,这一次的事情往大了说是他给孤惹怒了天下读书人,往小了也是让他从此之后成了千夫所指,让他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站在东宫外头已经许久的顾振直到一拨御医退下之后方才得了通报的机会,却不料得到的竟是太子那样的回复。尽管他也恼火赤忠胆大妄为,可人是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之一,无论是为了把那些自己要叫一声叔伯的旧部都笼络在麾下,或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实力不被削弱,他都势必不能撂开手。因而即便太子不肯见。他仍是向那太监言语了几句。手中塞过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过去。

“劳烦给我带一句话给太子妃,就说……”

这一次的消息却来得很快。却是太子妃面前的冯姑姑。冯姑姑居高临下地盯着顾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笑吟吟地屈膝行礼道:“太子妃说,多谢威宁侯费心了。您说的话她都知道了,赶明儿若是有机会,一定会把你说的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至于赵王府,威宁侯只管带人去挖地三尺就是了,此事太子妃就能做主。”

见顾振行礼谢过后告退了出去,冯姑姑盯着那背影,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不论怎么说,都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这顾振竟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不惜把自己的兄嫂驸马都尉顾镇和嘉兴公主一块给卖了,居然敢撺掇太子妃去抄检嘉兴公主府!可这些天三妃重掌宫务,太子妃又不得不靠边站,前些日子还在嘉兴公主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若是真的能在公主府找出什么东西,太子妃在太子面前自然也更有脸面,此事还得斟酌斟酌。至于赵王府,横竖那儿已经只剩了一片废墟,掘地三尺也无所谓,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在意。

长宁宫中,当顾淑妃得知顾振刚刚从东宫出来,脸色顿时铁青。长兄战功赫赫却英年早逝,她如今每每想起就心里惋惜。相比二房那九骏风光,大哥威宁侯顾长兴总共就两个儿子,嫡长子一场大病就要了性命,最终只留下了顾振这么一个被大嫂有意丢给姨娘养废了的庶子。要不是大嫂那些年常常在大哥面前哭诉自己在家苦熬的辛劳,大哥也不至于为了嫡长子,在外头镇守期间给侍妾们都灌了药,怎么至于到如今就剩顾振这么一个狼崽子的田地?

“自作孽,不可活!”

顾淑妃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六个字,一旁的夏雨虽说影影绰绰知道些根底,却也不敢胡乱出言劝慰,只能小心翼翼地把红枣茶递到了顾淑妃手中。而顾淑妃想到嘉兴公主所言的密诏,对于顾振一味跟着太子就更加不齿了。一想到将来赵王反正成功,清算下来顾氏长房必要衰落,她忍不住更是咬了咬牙。

她一定得多做些事情,免得大哥身后承继无人!

“夏雨!”见夏雨立时凑了过来,她便目光闪动地问道,“太医院那边的高院正那里,你再捎一句话过去。就说皇上已经重病不起。若是太子还有什么闪失。到时候他们从上到下就都等着殉葬吧!诊脉用药全都小心些,不许出半点纰漏!”

等到夏雨出去,顾淑妃方才露出了一丝冷笑。太医院那帮狗东西,不枉她让人放出风声,倘若皇帝故去就非得处死所有人抵命,果真就有人在太子这一口血喷了之后慌了神。其中几个医术高的被她让人恐吓住了。少不得就在太子面前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再加上让夏雨这么明目张胆地传话,只怕太子对那些狗东西就更不信任了。

至于外头请大夫倒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人都是如此,一旦被人说是身上不好。另有人说无事反而难以相信,她料准了以太子的敏感多思,一来不敢随便请人,二来就是人说并无大碍也决计不信!只要太子上当,必然会做事更加急躁,到时候必然有机可趁!

只是,外头虽因为举子闹事暂停了满城大索。可依旧步步危机,章晗和王凌究竟在哪?

寂静了好些天的赵王府突然之间又被大批兵马团团围住。相比大火那一夜后的搜索清点,这一次来的金吾左右卫军士更多,其中便有赤忠麾下的本队人马。因为之前那横空一箭,赤忠名义上被削了指挥使之职,但这并不妨碍本部上下只听他的话。此时此刻,一身军士袍服的他看着在王府中四处搜寻的军士,很有些纳闷顾振对此的坚持。

赵王府的人撤走之时,若真的有什么要紧东西自然会一体带走。还能剩下什么?就算挖出些金银珠宝不过是死物,大齐富有四海,还缺这点钱?

“大人,后院掘开一个大坑,发现了不少书和书画,有认字的说,其中有御赐之物!”

乍然听见这话,赤忠顿时为之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了几分欣喜。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顾振得到功劳。这一趟也没有白跑。然而,等他到后院那焦黑地上挖出的大坑里。随手翻检了几本从油布包里拿出来的书时,突然又有人急匆匆地跑来报说,赵王府尚完好的白虎堂中,发现新近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白虎堂中留下的那些痕迹会给人带来怎样的麻烦,章晗和王凌已经无所谓了。被无数人惦记的她们早在会试发榜那一天就离开了赵王府。非但如此,章晟甚至稍加乔装打扮,直接混入了那一天闹事的北方举子队伍中。大明门前赤忠那突如其来的一箭,要不是他见机得快推了前头捧着牌位的北平举子宋士芳一把,碎的便不是圣人牌位,而是直接死人伤人了。

经过这一场闹事,举子们居住的各省会馆外头自然多了好些军士,严防众人再次串联。然而,虽说第二次发榜仍然难以让所有人满意,但回乡的士子渐渐多了起来,而会试上榜的贡士们则是开始紧锣密鼓地预备殿试。这其中,一度热火朝天的北平会馆也宁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会试榜单中,来自北平布政司的举子占了八个,虽说不上多出色,但比起最初寥寥三个,总算还差强人意。这其中便有捧着牌位亲自上阵的宋士芳,只是,和他一样挑头在整个请愿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却都不幸落榜,即便如此,住在北平会馆中的几十个落第举子们却都住在会馆中没有动身,全都打算看看最终的殿试金榜再回程。

这其中,就有拿着举人的路引却压根没去考过会试的假冒举子章晟。

这天傍晚,前次最出风头的宋士芳却怎么都温不进书。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到了东边跨院的东厢房,轻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开了门,探出头的却是章晟那张脸。平素一直都挂着漫不经心笑脸的他这会儿却仿佛有些尴尬,堵在门口便干笑道:“宋兄有事?”

“我有些话想和张兄说。”

面对这么一个不肯走的角色,尽管章晟刚刚才被章晗和王凌痛批此前不该隐瞒入城时所用的士子身份,否则只要能过会试那一关,就能在殿试之际光明正大地入宫,但他为了不引人疑心,还是不得不侧身让开了路。等到宋士芳进了门后往背对着他的章晗和王凌看去,他立时干咳道:“宋兄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张兄,此前你因病错过了会试,肯帮着咱们一块讨回公道。我一直认为你是条汉子。其实之前脑袋发昏抱上了圣人牌位的时候。我就已经豁出去了,却不想非但能够挺过去,而且被张兄那一推救了一条性命,而且最后竟是侥幸杏榜提名。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突然言辞犀利地说道:“张兄说是举子,路引也是真的。可我和张兄来往了几次却发现,张兄手上的老茧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反而像是练武持刀练出来的。另外,你这两个书童是怎么回事?”

乍然听见这么两句话。章晟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最本能地反应,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宋士芳的衣领,待要动手的时候,却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沉静的声音:“大哥住手,不得无礼!”

乍然听见章晗的声音,尽管章晟心中想的还是打昏了宋士芳,但忖度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想想万一有事再动手也来得及,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宋士芳却没有注意到章晟,他呆呆看着那个终于抬起头摘下头上小帽的书童,见其长发散落,露出了一张明艳慑人的容颜,立时怔在了那儿。而章晗身边的王凌见其这般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禁皱眉斥道:“无礼,这是赵王世子妃!”

这一句呵斥让宋士芳神色大变。他倏忽间往王凌身上瞅了一眼,想起那分明的女子嗓音,还有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言,他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慌忙屈膝下拜道:“学生见过赵王世子妃,见过宛平郡王妃。”

章晟想都不想就径直到了门口,透过门缝留心着外头的动静。而章晗低头端详了好一阵子宋士芳,这才点头说道:“宋相公免礼。”

此前只以为章晟身份有诈,此时的宋士芳站在章晗和王凌面前。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前章晟这两个书童很少在人前露面。但使见人也是低头垂手一声不吭,如今尽管仍是男装示人。但顾盼之间自可见端庄肃穆,倘若不是贵人就没有别的解释。此时此刻,他久久没有等到章晗开腔,一时忍不住定了定神,这才再次长揖为礼。

“世子妃,郡王妃,先前是学生孟浪,请恕学生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者无罪。”章晗打断了宋士芳的话,随即淡淡地说道,“宋相公可知道,为何刚刚我会喝止了大哥。”

“学生……学生愚钝。”

见宋士芳自从醒悟到她和王凌的身份后就不曾抬头,章晗便微微一笑,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出身殷实,而且还年轻,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却能为那些出身贫寒的北方举子去争,足可见血性,是个可以托之以大事的人。”

此话一出,宋士芳顿时抬起了头。托之以大事五个字让他一时热血沸腾,即便他这一次死里逃生后又杏榜提名,也不如此时此刻的激动。尽管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但他家在北平,赵王的英武名声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更何况父母家人全都在北边,这位赵王世子妃又深得当今皇帝嘉赏,他抵京之后也没少听说。几乎不假思索的,他突然撩袍跪了下去。

“学生不过一介书生,但有可供驱策之处,必然万死不辞!”

“此次参加殿试的北平布政司贡士当中,你给我挑出几个可信赖的人!”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宋士芳愕然抬头,她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否救被人禁在宫中的皇上于水火,就看此一举了!”

王凌眼看着宋士芳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则是满脸义不容辞的表情答应了下来,等到人一出去,她便忍不住问道:“大嫂,万一他泄露风声,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此人有几分血气方刚的冲动,而且此前若不是他号召北平布政司的举子,也不会以此为基础召集了北方诸省那么多人。”章晗说着便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就苦笑道,“当然。若他不是北平布政司的人。我也不会这么大胆。毕竟,他们的父母家人,全都在父王辖下!”

王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想到章晗交托宋士芳去做的事,她仍是不无疑虑:“虽说殿试举子都是可以入宫的,但不过是在奉天殿策问。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他们都不是那等见过世面的,敢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他们不敢,我们敢!”

章晗见王凌先是面色大变,继而则是眼睛一亮,她便看了一眼还在门口聚精会神地监视外头动静的章晟,她便微微笑道:“虽说父王至今未曾有联络来,但是倘若世子爷能够说动父王,那么。算算日子,应该就快到了。快的话他们能赶上殿试,慢的话,怎么也能赶上传胪。哪怕能稍微多做一丁点预备,也算我们没有白白在京城呆这几个月。”

怎么会白呆?她们在京城前前后后做的事情虽说不多,但却件件惊天动地!

王凌掐指算一算在京城做的这几件事,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嘴里却没说出来。想起这几个月东躲西藏却并不憋屈的日子,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即便从小学武。即便跟着父亲也演练过军阵,但她知道,身为女子,这辈子是别想有用上所学的时候了——倘若会用上,那不是国将不国,便是家破人亡。尽管有些遗憾,但她也知道这是身为女人的宿命。可真的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真的会面对比战场更凶险的局面!

“真希望接下来的大戏更精彩些!”

再临京城太平门,陈善昭只觉得百感交集。他在京城不少年了。从这一处门进进出出也不是第一次。但那次送行父亲赵王从太平门回京,却遇上有人咆哮刑场。紧跟着章晗便不管不顾径直入宫,为他争来的不但是荣光,还有祖父皇帝的另眼看待;而之后那一次出太平门,却是他和淄王去玄武湖游玩,原本只是要诱使张琪那桩案子发动,结果却不料另有人围攻赵王府,他仓皇之下赶回家,最终等来了章晗母子平安;而最近一次,则是他被自己的妻子下药迷倒送出京,那时候即便还昏睡着,出太平门的时候他仍然满心全都是不甘和愤怒!

“终于回来了。”

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只听得身边的赵王亦是如此喃喃自语了一句。父子俩对视了一眼,赵王便嘴角一挑道:“想不到居然会这样回来……老大,从前我一直觉得你文弱,想不到此番竟有如此胆量定下这等计划,倒是小看了你!”

“爹,儿子想念媳妇都快想疯了。”

陈善昭险些张嘴说出这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好容易才迸出了另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而,对陈善昭的这么一句话,身为战场勇将的赵王却很满意。入城之际,他很是坦然地任由城门口的将士搜身,丝毫不见半点受了屈辱的勉强。等到通过城门,见内中那些想要出城的妇人被军士们横加留难,甚至不少还人上下其手揩油,他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败类,丢人现眼!”

赵王和陈善昭父子二人身后,其他从人都陆续分头入城,等到绕了一个圈子到了一处无人知道的联络点会合之后,赵王方才派人出去联络各处打探章晗和王凌下落。而陈善昭即便心焦如焚,却也只能按捺下来等。一直到次日傍晚,外头突然方才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须臾,门帘一揭,却是章晟风风火火地大步冲了进来。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神神秘秘让我跑了整整四个地方!”章晟一面进来一面说着,随即一抬眼就看到了赵王和陈善昭,一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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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父子定计,夫妻重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用这八个字大约能形容陈善昭心头的恼怒——尽管他和章晟是郎舅而不是仇人,可他不得不在北平苦苦忍耐和妻子分隔两地的痛苦,章晟却能够把他送到北平布政司边境之后立时回身赶往京城,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心里窝火。()若是再算上从前章晟对他的某些举动,这位里里外外人人全都要赞一声脾气最好的赵王世子便嘿然笑了一声。

“怎么,父王和我在此,章指挥有意见?”

“啊!”章晟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下拜行礼道,“参见殿下,世子爷。”

早先知道章晟和章晗王凌在一块,赵王心中最大的心思便已经放下了。长媳章晗虽说智计百出,可终究不会武艺,王凌会武艺可终究是女流,不少事情不适合出面,章晟既然和她们妯娌会合,那安全上头便可靠多了。因而,知道长子是有意的,他微微一笑,也就点点头顺着陈善昭的口气说道:“本藩才刚到京城,不想泄露了消息,再加上此地就连章氏和王氏也都不知道,自然少不得力求稳妥。这答案你可满意了?”

章晟不料想赵王竟然对自己解释了起来,待听得最后一句,他顿时满头大汗,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俯首答道:“殿下恕罪,卑职并非有怨尤之心。实在是是生怕世子妃和郡王妃留在北平会馆会遇到什么事,所以刚刚进门之际方才一时失言。”说完这话,他瞥了一眼陈善昭,又认命地说道,“另请世子爷宽宥卑职不曾送到北平便半道折返,卑职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我也只有这一个妻子,陈曦也只有这么一个母亲!”

陈善昭面色不善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方才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火气来得好没来由。只是,他的心底仍是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压不下的邪火。一时便暗自下了决心。

等再见到章晗,他非得让她知道,这些日子他忍得多么辛苦,憋得多么疯狂!不让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难免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赵王自然没注意陈善昭那突然闪烁起来的眼神。知道长子也不过是被长媳算计了一把,如今又终于知道人安然无恙,少不得要出一口气,他自然而然就配合了一回。但见章晟垂头丧气再次请罪,他方才开口说道:“罢了,你先是听命行事,而后又是惦记着世子妃。更何况若没有你在京城,她们必定不便,本藩自然不会不分功过,你起来说话。”

“多谢殿下!”

等到章晟起身,赵王方才问道:“你刚刚说章氏和王氏人在北平会馆,是怎么回事?”

刚刚被赵王和陈善昭父子二人联手耍了一次,现如今章晟也不敢卖什么关子,当即一五一十把章晗怎么从夏守义那儿得到了今科会试两个主考的性子为人。怎么定计煽动北方士子闹事,又是怎么说动了宋士芳把北平布政司此次会试题名的几个贡士连成一线等等,就连前头的见夏守义之后遇险等等也一一作了补充。他在那儿说。赵王听得眼露异彩,而陈善昭早就知道妻子的能耐,此刻最大的感觉便是后悔。

他当初就不该耍那样的花腔,要是学章晗那样直接下药,她就不会留在这虎狼窝中殚精竭虑挣扎了数月!当然,兴许也就没有如今这样丰厚的成果了。

想到章晗和王凌还在最初得到讯息之后,用御笔斗方中揭出的密诏折服了夏守义,这个从来对诸藩不假辞色的六部尚书之首,赵王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当下便笑道:“看来。本藩还真的是得了两位好儿媳。殿试是明天,诸般准备尚未齐备,赶不上了,索性就是传胪那一天。只不过本藩的形貌太过招眼,况且另有安排,就让善昭稍加掩饰之后混进新进士中入宫传胪。章晟。你现在把善昭带去。”

尽管陈善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三刻飞到章晗身边,然而,听到赵王这话,他仍然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立时张口说道:“父王,可在晗儿和四弟妹身上的东西……”

这后头半截话还来不及说,赵王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说道:“东西你随身带着,便和在我身上一样,那时候趁着人人目光集中于你身上,我才有可趁之机。况且,你就算坐马车也硬是要跟着赶过来,眼下还装个什么劲?快滚,省得你娘在我面前唉声叹气只说你可怜。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入宫,你就不用操心了!至于那把我带回来的天子剑,多半你这里更派得上用场,你也带走。传胪之日,你们能混进去的就从新进士里头混进去,其他的人不妨试一试走北安门。对了,带上这个。”

陈善昭伸手接过那枚宫中通行的牙牌,一时大讶:“北安门?父王如今竟然还能掌控禁卫兵马?”

“少废话,我这个当爹的总不会连你们这些小辈的本事都及不上!”

说到这里,赵王便又看着章晟说道:“既然北地士子才刚闹过事,北平会馆附近必然眼线众多,善昭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把人夹带进去,你好生给想个办法就是!”

一连两个就是,让章晟为之瞠目结舌。尽管知道把陈善昭领回去,必然会让章晗喜出望外,可一想到北平会馆四周围那些钉子哨探,他自己是花了多少工夫方才每每得以从中溜出来,他顿时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却还不得不满脸苦涩地答应下来。行礼告退出门时,他见陈善昭一脸神清气爽的笑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世子爷,晨旭可还好?”

一提到儿子,陈善昭的脸色顿时一僵。见此情景,章晟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竟是死灰一片,老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莫非……莫非……”

“他怎么会不好?吃了睡睡了吃,我不过好些天没见他,结果临走那一日想去抱一抱他,他竟是哭得惊天动地,仿佛根本不认得我了!”

陈善昭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两句话,见章晟顿时懵了。他方才解气地笑道:“怎么,章指挥觉得,我会让世子妃千辛万苦甚至还给我灌了药也要保住的晨旭出什么事?他要是敢出事,不怕整个天下天翻地覆?”

章晟险些没被陈善昭这后一番话给噎死。如释重负的同时,心中更是给陈善昭贴上了记仇的标签。谁说这位世子爷是温文尔雅的书呆子,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孙典范?

傍晚时分,北平会馆内除了诵读经史的声音,就不见什么人影走动。即便聚居其中的不少都是落榜举子,即便因为落榜而心中恼火憋气,但明日就是殿试。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同乡得些好名次。因而,章晗和王凌自然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章晟房中。相比她们在赵王府白虎堂中凑合过去的那些日子,在计嫂子那儿躲着的那些日子,这书声琅琅的北平会馆却显得平和安宁,唯一的缺憾便是那些在外头监视的眼线了。

章晟今日出门是拉着一人打掩护,但如今眼看天快黑了人却还没回来,章晗不禁有几分忧心。而一旁的王凌则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到最后突然重重拍了一记扶手。章晗被这砰地一声给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发现王凌竟是有几分振奋。

“是想到什么了?”

“我刚刚想着大嫂从前一直说的灯下黑,今天终于有些体悟。”王凌想到了父亲可能的藏身之处。只觉得心中异常轻快,当下上前便拉着章晗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爹爹……”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见章晗面色一紧,王凌立时把那顶小帽严严实实扣好,确定身上绝无露馅之处,她方才冲着章晗打了个眼色,第一时间闪了出去。面对这种情景,尽管这些天已经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什么都做不了。但章晗起身躲到屏风后头时,仍不免有些气馁。早知如此,当年她还小的时候,就应该跟着父亲和大哥学几招!

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听到咿呀一声,却是仿佛有人开门的声音。心中大震的她透过屏风缝隙往外看去。只见才刚点灯的昏暗屋子里,一个黑影窸窸窣窣鬼鬼祟祟地闪了进来,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上去格外可疑。想到最要紧的东西还在这屋子里藏着,而自己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捏着裙刀的她想了想,便悄悄将出鞘的裙刀藏进了袖子,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有意发出一些动静。果然,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倏忽间就往这边来了。

当那黑影从屏风旁边闪了出来的时候,本已经想好一切应对的章晗先是一愣,随即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尽管那一身青衣小帽是小厮的打扮,尽管那张脸显得有些平板,眉眼也陌生得很,可却挡不住整个人出现在面前时带给她的那种熟悉和亲切。甚至连她藏在袖子里的裙刀,也不知不觉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陈……善昭……”

“是我……晗儿,是我回来了。”

陈善昭就知道哪怕自己换了一身装扮,又改头换面做了不少遮掩,却必然瞒不过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他在答应了两声之后,突然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章晗紧紧拥在了怀中,仿佛下一刻松开手,她就会又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