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太上皇重病数月时,顾淑妃等人就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眼看着这位打下江山的英主立了陈栐为储,又痛快地传位。随着陈栐册立东宫后更是全盘放了权,自己万事不管在清宁宫中悠闲养起了老,她们本以为会伴着太上皇过着这种颐养天年的日子,可这才过了多久!眼看着皇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却是一言不发,顾淑妃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先前太上皇被废太子谋害时。太医院便是为虎作伥,如今太上皇这突然发病,你们又是两手一摊!朝廷建太医院是为了管医疗之法,统天下医士,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都能干什么!”

顾淑妃这声色俱厉地一问,那院使顿时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谢罪,就连后头不够资格上前禀报的那几个院判御医等等,也都跪了下来大气不敢吭一声。此时此刻,同样面色苍白的陈善昭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父皇,这才对顾淑妃躬身一揖道:“太上淑妃娘娘,废太子之乱后,太医院已经换过一次人,前事和他们无干。如今不是追究的时候,皇爷爷的病还要他们徐徐调治,更何况还不到十万分无望,请您息怒!”

刚刚那一番话与其说是发泄怒火,还不如说是宣泄心中的惊惧,面对陈善昭这番言行,顾淑妃终于沉默了下来,随即对陈栐裣衽施礼道:“皇上,妾身失礼,万望恕罪。”

“太上皇病成这样,娘娘也是一时情急。”傅氏及时从旁插了一句,见陈栐轻轻点了点头,她便冲着太医院诸人沉声吩咐道,“太上皇这一病,尔等需尽心竭力从中调治,若是能够妙手回春,皇上自然重重有赏。若是有怠惰或怠慢,你们自己知道后果!”

“是,臣等明白。”

眼看太医院诸人下去斟酌药方以及商议接下来如何诊治,陈栐环视众人一眼,见章晗的额头隐现汗珠,想起长媳尚有两月不到就要生了,他便淡淡地说道:“太上皇病重,从朕以下轮番守护,章氏,你身上既然怀着皇家血脉,便先回东宫吧。”

如今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尽管这殿中四处摆着冰盆,但人一多却根本不济事,再加上孕妇怕热,章晗的后背心早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异常难受。她知道此刻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因而稍稍谦辞之后便答应告退。临出门之际,她悄悄握了握陈善昭的手,发现这大热天里他的手却是一片冰冷,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情。

在场这么多人,陈善昭决计是最牵挂太上皇的那个人!

然而,在这等人多混杂的地方,她只能用劝慰的目光看了陈善昭一眼,继而便退了出去。她这一走,皇后傅氏亦是以暑热为由,劝了顾淑妃和惠妃敬妃几句,最后只留下了惠妃一人陪侍。而陈善昭也在盯着病榻上双目紧闭的太上皇看了许久之后,到陈栐面前行礼说道:“父皇,朝政如今才上正轨,父皇日理万机,还请先回乾清宫处置政务吧。”

“不用,朕会把奏折拿到这儿来批!”

听到皇帝如此说,皇后傅氏亦是温言说道:“皇上,政务并非一人处置便可决断,若要召见外臣,则清宁宫大为不便。这儿除了太上惠妃,还有妾身和善昭一块留在这儿。再者,待会儿其他人兴许都会赶过来,探视过后皇上于乾清宫召见训诫,也更加稳妥。若是有什么进展,抑或是太上皇醒了过来,妾会让人第一时间去乾清宫禀报。”

陈栐犹豫片刻,扫了一眼床上比从前清瘦许多的父皇,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不想当几年十几年的窝囊太子,于是父皇成全了他痛快传位;他不想登上御座之后,仍然像个傀儡似的事事不能做主,于是父皇在他册立东宫后,把最后的权力也都交给了他;然而,身为皇帝,背后却有个太上皇,那种说不出的滋味总让他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可现如今,自己从小便是望着那背影奋力追赶的人快要死了,他的感觉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说不出的失落!

父皇那等英雄人物,竟也会死于病痛,死在深宫?

“也罢,劳请太上惠妃和皇后多劳心了。”说完这话,陈栐又看着陈善昭道,“善昭,你年轻,晚上的时候你守着。”

“是。”

随着皇帝离去,这偌大的屋子里立时就显得人少了。惠妃虽然性子直爽,却并不糊涂,当即亲自去看着太医院那些人开方子了,而陈善昭见母亲同样是满头大汗,立时让人拧了毛巾来服侍傅氏擦脸,继而又扶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亲自接过一旁宫人送来的绿豆汤送到了傅氏手中。

“母后,你素来操劳,午后又习惯了小睡片刻,如今还是坐在这儿歇一歇打个盹吧,皇爷爷那儿有儿臣守着。”不等傅氏反对,陈善昭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说,“这大热天的,侍疾是最累的活,儿臣不希望皇爷爷的病尚未有所转机,您却把自己熬病了。母后,一切有我呢!”

看着长子那坚决的表情,想起他一贯可靠沉稳,傅氏想起自己自从迁居京城以来,腰酸背痛膝盖发凉这些毛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眼看着陈善昭笑了笑,继而转身到了床边,让人打来了一盆水,继而亲自拧了毛巾给太上皇擦着头脸,她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帝和她这当爹娘的多年一直都不在他身边,若非他深得祖父喜爱,在京城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怎能平安立足,甚至于后来做到了更多?也难怪这孩子牵挂祖父,确实知道感恩!

她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着守在皇帝身侧的陈善昭,看着他那专注的侧脸,竟是没有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方才被耳畔传来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范王殿下、辽王殿下和燕王殿下来了。几位公主和诸位皇弟们长公主们也都来了。”

这会儿,傅氏并不担心自己的儿女,也不担心那些尚年少的小叔们,但却丝毫不敢小觑那些长公主们。尽管她和嘉兴长公主从前私交极好,而且倘若前次不是嘉兴长公主以及宁安长公主等三位分三路入宫吸引了注意力,更把丈夫夹带了入宫,也不会能够在关键时刻让太上皇出场,一时镇压了大局。然而,因为淄王妃小产之事,皇帝却仍是饶过了唐顺,这隔阂终究是种下了。而几位长公主即便并无实权,但大多联姻勋贵,个性刚强,只从前时竟只有她们能奋起对抗废太子便可见一斑。

她不怕别的,只担心有人质疑太上皇的病情!

“扶我出去!”

(PS:开学第一天上午,怎么地也得装装样子,整整一上午在单位晃荡,装模作样给领导办公室打电话,表示偶来上班鸟。。。)

第三百一十九章子欲养而亲不在

听到背后傅氏出门,陈善昭仿佛没注意似的,人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病榻上太上皇的这幅情景,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从前废太子握权的时候,他曾经让户科给事中胡彦进言,最后得以和周王世子淮王世子一块入宫探视,那会儿祖父也是昏睡在床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借着那兄弟二人哭天抢地闹开来的时候,用指甲重刺祖父,终于把人唤醒,得到了那最珍贵的提示。然而如今再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他却知道自己即便如此做也没有多大意义。

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扎过银针灌过汤药,足可见这一次不是有人暗害,而是祖父真的大限快到了!

可是,即便想过会有那一天,他却着实没法接受。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十二岁进京时的情景。身体孱弱的他因为离开父母孤身入京,尽管从前朝觐时也见过祖父,但那一次入宫拜见的时候,明明礼仪都记得丝毫不差,却仍是一度举止失态。那时候,是祖父走到彷徨失措的他跟前,笑着把他拉了起来,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问了一句话。

“你就是老三家那个有名的书呆子?”

那之前,他只是随着父母和其他宗室在朝觐时远远磕头,几乎和身为开国天子的祖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因而,那一次御前奏对都说了些什么,如今的他几乎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祖父赐了他同食,又屏退宫人内侍。问了他此前那次陪父游猎遇刺的情形,还关切地摩挲过他的头,仿佛寻常人家的祖父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大约便是从那时候起,孤身留京的他把祖父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

“皇爷爷……”

喃喃自语的他不知不觉在御榻前头的地平上跪了下来,又紧紧握住了那只干瘦的手。想到从前这只手执过马鞭,拉过缰绳。握过宝剑,拿过朱笔指点江山,如今却垂落身侧,仿佛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他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感觉到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过,最后无声无息地掉落在了手背上,他便轻声说道:“皇爷爷。常有人在艰难困苦中竭力拼杀打出了一条血路,始终逢凶化吉,一旦真正安乐悠闲下来,却是往往难以支撑。您是开创了新朝的一代英雄,难道也要和寻常人一样吗?”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陈善昭苦笑一声,甚至想着是不是和从前的陈善嘉一样,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或是嚷嚷把祖父叫醒过来。正这么想着,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陈善嘉那招牌的大嗓门。

“皇爷爷还没醒?真该死,我就知道那些太医最没用了!母后,想当初大哥也还不是昏迷了好几天,险些耽误婚事,这些太医一样束手无策回天乏术,最后还是我一番嚷嚷阴差阳错把人给叫醒的?事到如今。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我把皇爷爷叫醒过来,回头若是皇爷爷和父皇要治大不敬之罪,我领着就是了!”

“休要胡说!太上皇是旧疾复发,不是你大哥那会儿一时闭过气去能比的!”

听到母后呵斥陈善嘉的声音,陈善昭忍不住嘴角挑了挑。最后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待到见着一大堆人鱼贯入门,却是都屏气息声,其中有自己的兄弟们,还有自己的叔叔们,那些性子各异却大多对他不错的姑姑们,此刻也不好一一称呼厮见,因而只是微微颔首。而他那微红的眼眶看在嘉兴长公主眼中,忍不住便用手轻轻撞了撞宁安公主。

御榻前地方有限,一众宗室们一一行过礼,便按照辈分上前去瞧了太上皇的状况。都瞧过了之后,无论是和太上皇相见极少极其疏远的陈善恩,还是嘉兴长公主这样常见天颜的女儿们,大多数人都从太上皇那身体微僵,面上发青的情形中觉察出了那迫在眉睫的大限之时。最后,还是先头孝慈皇后所出的宁安长公主沉声说道:“皇嫂,太上皇既是不好,我等忝为子孙,总应该轮流侍奉。倘若可以,还请皇嫂排班让我等轮流入侍清宁宫,以尽子女孝道。”

皇后傅氏一扫众人,见陈善恩陈善嘉陈善睿这三个儿子并无异议,其他太上皇的皇子皇女们亦是大多赞同,她便点点头道:“长公主所言极是,既如此,我立时便拟出排班来,大家轮流守着太上皇。”

嘉兴长公主斜睨了一眼陈善昭,才刚要说话,太上皇的二十五子豫王陈树便开口说道:“只不过,我等虽入侍清宁宫,但恐怕太子殿下还是要多辛苦一些。谁都知道皇爷爷一直最喜爱太子殿下,若是醒过来瞧见他陪侍在侧,心情既好,人也自然会好转得快。”

这一点固然嘉兴长公主也想过,可听到豫王说得如此露骨,分明没安好心,她不禁瞧着今年已经十七八的这个弟弟很不顺眼,当即冷笑道:“父皇是喜爱太子殿下不假,但太子殿下也不是铁打的,让他一直不眠不休守在清宁宫,以便二十五弟你躲懒吗?”

陈树顿时面色一僵,见其他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生母只是婕妤的他登时又尴尬又困窘,暗悔不该听人的话出这个头。而陈善昭见其这幅光景,当即微笑道:“二十五叔所言倒也没错,横竖修书缺了我一个也不打紧,至于文华殿那儿,不拘二弟三弟四弟,谁去暂时代我一代也就行了。皇爷爷从前对我如此慈恩,如今他病重之际,自然该我这个孙儿多多侍奉。”

说到这里,陈善昭便看着皇后傅氏躬身施礼道:“母后,皇爷爷病重,儿臣请长留清宁宫。”

傅氏只是愣了一愣,便了然地颔首道:“好,我去与你父皇说!”

这个呆子!

嘉兴长公主顿时恨得几乎想跺脚。她也忧心父皇的病,更知道父皇和陈善昭祖孙情深,然而三哥登上皇位之后,便不是从前那个英武明果的三哥了,否则断然不会疑忌十七弟淄王!之所以迟迟不立陈善昭,焉知就不是因为陈善昭是父皇最喜爱的皇孙?如今父皇眼看大限将到,再也不能庇护陈善昭这个孙子,陈善昭如今还被陈树这种话给套了进去,万一引得皇帝更生疑忌怎么办?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得索性说要陪着皇后一块去排班,到了外头之后便软磨硬泡,让自己和陈善昭轮值守这第一夜。等诸王公主们确定了自己的日子,傅氏又陪同他们去乾清宫见了皇帝之后,她一回转清宁宫便直奔御榻前,果然瞅见陈善昭正坐在地平上背靠床榻发呆。看到他那怔忡的表情,原本还想说上他几句的嘉兴长公主顿时犹豫了。良久,她便冲着路宽摆了摆手,后者立时会意地招呼着人都退下了。

“都是又要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经不起人一句挤兑!”她终究还是上了前去,声音却是轻了许多。尽管只比陈善昭大一丁点儿,可她还是端着长辈架子说道,“就是父皇如今还醒着,也一定会对你说来日方长,他记着你的孝心,却不用你非得如此报答。”

“可皇爷爷时日无多了,不这样报答,我还能怎样报答?总不能为了外人的闲话,便丢了自己心里的孝义!”陈善昭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句,见面前的嘉兴长公主顿时不说话了,他便轻声说道,“十二姑姑,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知不知道,当初皇爷爷被废太子用药使昏睡在床,我和淮王世子周王世子一块探望的时候用了些手段使他清醒,皇爷爷对我暗示了什么?速离京城!”

他苦笑了一声,又抬起了头看着嘉兴长公主:“虽说在我那时候说话间提到晗儿的时候,皇爷爷有些反应,可他对我暗示的不是密诏,而是让我快走!那种时候,他想的不是反正除逆,而是保全我这个孙子。这等情分,我这一生一世都会记在心里。”

嘉兴长公主虽知道陈善昭进宫探视后就被章晗用计迷倒送走,个中细节却还是第一次知道。想象着父皇从昏睡中醒过来后,拼尽全力对孙子做出的暗示,她也不禁眼睛鼻子齐齐发酸,最后不得不别过头去眯了眯眼睛,这才说道:“既然你知道皇爷爷对你的爱重和希望,那么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该记得先保全你自己!”

“我记得。”陈善昭扯动嘴角笑了笑,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知道,我不能为了不出错,不引人猜疑,就一直如同缩头乌龟似的!身为东宫,身为几位弟弟的长兄,就该有长兄皇太子的担当!”

说完这话,他回头看着依旧昏睡着的太上皇,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惘然。他和章晗的第二个孩子就快出世了,难道祖父就连坚持到看这个孩子一眼都已经做不到了么?他如今好容易才比从前安定了些,难道老天爷便这般不开眼,偏偏要他子欲养而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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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烽火连天,早产之兆!

尽管在昏倒的当天晚上,太上皇在太医院一众太医的努力下,终于还是醒了过来,但却已经不能动弹,连说话亦是极其艰难。于是,一众宗室们少不得便按照此前傅氏的排班轮流入侍,一晃便过去了数日,太上皇的病情却丝毫没有起色。由于喂食的东西少有能够入口,任是谁都能看出从前叱咤风云的开国天子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而对于章晗来说,她虽被帝后免了侍疾,却仍是每日去探望,毕竟那也是她每天唯一能见到陈善昭的时刻。自从太上皇病倒的那天起,陈善昭就把铺盖行头都挪到了清宁宫,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即便担心丈夫的身体,更担心此举会引来旁人的猜疑抑或是流言,但章晗更了解陈善昭为人处事的宗旨,因而也只瞅空子劝慰一两句,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天,当她从清宁宫回到丽正殿,进门时见迎上前来的单妈妈虽若无其事,但芳草却明显面上有些不自然,她不禁心里一动,等到了东暖阁中坐下之后,她便抬头问道:“怎么,是有什么消息?”

单妈妈恼怒地瞪了芳草一眼,可见章晗那平和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不容置信的神色,她斟酌良久,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太子妃殿下,听说北边战事又起。因为陕西和北平全都没了藩王坐镇,此前又打过一仗动了元气,所以鞑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开平那边报知,周边四驿都遭袭扰,其中桓州驿损失惨重,死伤上百。”

单妈妈一字不漏地把这些消息转述给了章晗,见太子妃眉头紧锁,她知道章晗难免要有所思量,少不得劝解道:“开平卫乃是北平行都司的重镇,驻兵不少,太子妃殿下不要太担心了。”

事涉亲生父亲。即便知道如今情势尚未危急到那个地步,章晗仍是忍不住一颗心跳得厉害。父亲徙守开平,她就特意去调过地理志和舆图,知道开平东有凉亭、沈阿、赛峰、黄崖四驿。西有桓州、威虏、明安、隰宁四驿,不但担负着传递战情的消息,而且八个驿站全都驻守了人数不少的兵马,和开平互为犄角。纵使她不懂军事,但早就从地图上知道,桓州驿就在开平正西面不到五十里远,倘若连那里都损失严重。就说明鞑子的兵锋已经很近了!

按理开平卫之外,四周围还有太上皇即位之初派驻的开平前后中左右五个屯卫,人数说是两万余,但这些说是军户,可更多的是用于屯田,再加上她记得因此前征讨秦藩抽调过不少,开平及东面北平行都司的兵马并不充裕!

“我知道了。”

陈善昭不在,章晗即便心中忧切。却也知道即便自己是太子妃,这些事情却是不能管也管不了。固然陈善嘉心向长兄,她也不能没事就把人叫来东宫。就这么坐着想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心中一动,当即开口叫道:“单妈妈!”

“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招手让单妈妈上前一些,章晗方才低声问道:“这开平的消息是怎么送到东宫来的?是谁来报信的?”

听到章晗是问这个,单妈妈有些诧异,想了一想方才笑着说道:“是蔡亮。他不是一直跟着太子殿下在文华殿行走吗?太子殿下如今在清宁宫侍疾,却还有些担心文华殿那儿的情形,所以让他去那边看着些,随时回报。”

“文华殿?”

章晗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恰听到外间传来说话声,忙让单妈妈出去看看。不消一会儿。单妈妈就又进了屋子来:“太子妃殿下,是太上淑妃派了夏雨姑姑来送东西。”

“快请进来。”

章晗从前进出长宁宫次数不少,和顾淑妃跟前最得意的夏雨亦是熟识了,此刻见其一屈膝,她就示意单妈妈搀扶了一把,随即赏了锦杌让其坐下。夏雨再三谢过方才斜签着身子坐了。却是笑吟吟地说道:“娘娘说,如今天气酷暑难耐,虽是东宫用冰,但料想太子妃殿下也不好受,所以让奴婢送来了一些东西。一是今年的明前茶,虽是太子妃殿下从前不太喜欢,可这样清淡的茶于胎儿有利无害,解渴生津都是好的;二是金银花和绿豆配的清热饮;三是一条娘娘从前用过的古藤席。虽然不比那些玉片水晶片的好东西,而且是用过的,但娘娘说比新的强。”

东宫的库房里倒是有用玉石打磨而成的席子,但一来太凉,二来如此奢侈太扎眼,章晗自然没用,此时听说顾淑妃送来了这些旧物,她少不得道了一声费心多谢。又留着夏雨说了几句话,眼见人要告退,她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娘娘可知道开平的消息?”

此话一出,夏雨顿时有些面色不自然。可见章晗目光犀利,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欠了欠身道:“回禀太子妃殿下,娘娘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因为事情还没个准数,所以奴婢来之前特意嘱咐过不得提起。娘娘还叮嘱说,若是太子妃殿下问起,就让奴婢转告殿下,开平乃是重地,北地驻军这么多,绝不会有失。”

“我知道了,你回头转告娘娘,就说多谢她的好意。”

章晗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事,当即让单妈妈又去取了刚得的两匹云锦,并自己从前打的两条络子,让夏雨带回去送给顾淑妃。然而,等到单妈妈送了人出去又进来禀报时,她便沉声说道:“妈妈,你亲自去一趟清宁宫,设法问一问太子殿下是否知道开平有战事。”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顿时让单妈妈大为诧异,但仍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即亲自走了一趟。足足小半个时辰后,她方才回转了来,却是对章晗一五一十地说道:“太子殿下说并不知道此事,但请太子妃殿下放宽心,他一定会……”

“妈妈,开平远在数千里之外,我就是担心也没用。你立时去挑一个机灵的内侍,去盯着蔡亮!”

见单妈妈一脸的措手不及的茫然,章晗自然不会瞒着她这位素来对陈善昭忠心耿耿的保母,让人坐下之后,她就郑重其事地说道:“如今我人在东宫,不比从前在赵王府出入方便,很多消息都会送过来,更何况太子殿下不在。而且,长宁宫太上淑妃都知道如今酷暑,我又怀相不好,所以让人刻意隐瞒着我,蔡亮怎会贸贸然来报?而且,他既是受殿下之命在文华殿行走,纵有消息,也该先向殿下禀报,然后才告知于我,哪有本末倒置的道理?”

被章晗这么一说,单妈妈顿时醒悟了过来。想起蔡亮那会儿气急败坏地过来,声音又大,若是只对自己悄悄说也就罢了,她必然会为了不让章晗担心选择瞒着,可偏偏惊动了在里屋做针线的芳草,那丫头总是脸上藏不住事,她不禁又惊又怒。本以为蔡亮不过是怀着忧切的无心之失,如今看来,这个家伙极可能居心叵测!

一时间,她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跪了下来:“太子妃殿下,都是奴婢的疏失……”

“这怎么能怪妈妈。”章晗伸手就扶住了单妈妈的胳膊,“蔡亮跟着殿下也有一年多了,要说也是我和太子殿下失察。再说,事情如何还不知道,先盯着就是。你回头找个妥当人给清宁宫送东西的时候给太子殿下捎个口信,只说此前开平那消息是蔡亮所传就行了。”

尽管章晗竭力不让自己去思量开平的情形,又让人盯着蔡亮,然而,接二连三的消息仍然从各种空隙传进了东宫。什么北平行都司全宁卫遭袭,卫城残破;什么开平左屯卫遭虏寇突袭,损兵折将之外,粮库亦是损失不少;什么开平卫主将曾经出城搜敌,险些中伏……林林总总的消息虚虚实实,再加上朝堂上吵翻了天,竟是给因为太上皇重病而犹如一锅滚油的宫中又浇上了一瓢油。

因而,这一日当刘御医再次前来诊脉的时候,望闻问切之后,他见屋子里就是单妈妈和金姑姑两人在侧,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子妃殿下可感觉到,近两日腹中偶有疼痛?”

章晗闻言立时一把捏住了扶手:“确实有,刘御医可是觉得有什么缘故?”

由于章晗此前暗示过,秋韵又干脆直接明示,因而刘御医人前人后唉声叹气,没少说章晗这一胎如何怀相不好的话。此时此刻,他知道不是打马虎眼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低声说道:“恕臣明言,恐怕太子妃殿下得有个预备,这一胎兴许会……兴许会早产!”

尽管知道自己这一胎不比第一胎顺利,更知道刘御医对此还颇有把握,但一听到早产这两个字,她仍是一颗心猛地一缩。不但是她,就连单妈妈和金姑姑都为之勃然色变。而刘御医见她们都是明显措手不及,慌忙又解释道:“不过太子妃殿下也不用太过忧心。倘若如今是数九寒冬,那一旦早产,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但如今正是夏日。尽管于孕妇来说难耐,但对孩子而言却要容易耐受得多。而且只是万一,并非一定。只要做好万全的预备,臣会力保殿下母子无虞!”

第三百二十一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太上皇迁居之后一度冷冷清清的清宁宫,近些日子却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可这种人来人往带来的不是热闹,而是让上下内侍宫人全都胆战心惊的恐惧。历朝历代,但凡进了宫的人都少有能出宫,而一旦伺候的主人有个什么好歹,运气好的还能转调他处,但运气不好的,尤其是服侍帝后的身前近侍,在帝后身故之后,去守陵已经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因而,哪怕身为管事牌子的路宽,这短短大半个月中,身子也佝偻了许多,须知他才四十出头,在宫中的太监当中,决计算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时此刻,呆在西暖阁外头的他瞧见前头有个小内侍飞快探出头来,冲着自己做了个手势,他立时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来了!”

等到皇帝陈栐到了西暖阁门外,陈善昭已经迎了出来。皇帝摆手示意陈善昭不用多礼,就这么站在门外问道:“太上皇可好些了?”

陈善昭轻轻摇了摇头,面色黯然地说道:“儿臣亲自喂了大半碗参汤,其他的东西几乎都下不了口。”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陈栐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便当先进了西暖阁。待到了御榻前,见太上皇虽是醒着,但显得又衰弱又苍老,他便在榻前跪了下来,轻声说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外头诸事都好,您且安心养病。”

太上皇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清楚陈栐的脸,他便蠕动了一下嘴唇。陈栐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把耳朵贴了上去,然而竭尽全力也只能听到几个意味不清的字眼。为难之下,他随眼一瞥,见陈善昭就在身后。当即吩咐道:“善昭,你来听听太上皇吩咐的是什么!”

见太上皇只这么片刻便已经脸色流露出用力过度的红色,陈善昭生怕祖父出什么岔子。不禁犹豫了片刻,随即方才在祖父那略显浑浊却很坚决的目光注视下,上前一步跪在了地平上,又将耳朵贴在了祖父的唇边。在仔仔细细听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听明白了其中内容,侧过头后便看着父皇说道:“皇爷爷……想见见二伯父和九叔。”

父亲要见秦庶人陈柏和废太子陈桦?

皇帝顿时愣住了。尽管那是犯下大逆之罪被褫夺爵位废为庶人的罪人,但仍是太上皇的儿子。他的兄弟,他不由得仔仔细细斟酌了起来。足足好一会儿,见太上皇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便点点头道:“既如此,儿臣便把他们宣召过来!”

天子下旨。幽禁咸安宫的废太子陈桦自然比他幽禁在宫外宗人府的二哥陈桦先到清宁宫。也不知道他是生**洁,还是派过去的内侍紧急帮着收拾了一下,头发梳理得温丝不乱的他穿着那一件葛衣,脚踏布鞋,乍一看去就仿佛是寻常文士,脸上没有囚徒的疯狂,反倒显得颇为平静。然而,当他来到御榻前时,却只是扫了一眼侍立在床头的皇帝陈栐。旋即目光落在了被陈善昭搀扶着半坐而起的太上皇身上。看着这个消瘦苍老完全没有昔日雄风的父亲,他非但没有跪下行礼,而且还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此时一片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尽管皇帝陈栐不知道太上皇为何要突然见这大逆不道的兄弟二人,此时此刻仍是沉声喝道:“老九,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悔改么?”

“悔改?我不过是做了我从小到大一直想着的事。有什么好悔改的?”陈桦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三哥你确实雄才伟略,能屈能伸能忍,但要不是你有个好儿子,有两个好媳妇,纵使你有再大的本事,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坐在这御座上?”

“咳……”

陈栐一时怒火高炽,正要出口呵斥,可突然听到背后的那声音,他立时扭头看去,却见是太上皇正佝偻着身子伏在陈善昭身上猛烈地咳嗽,好一阵子方才渐渐止歇了下来。尽管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涌上了一股病态的潮红,可下一刻,他却听到这些天来一直难以开腔的太上皇终于发出了声音

“好……很好……死不认错,死不悔改,你果然是吴家女人的种!”

一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陈桦先是为之一愣,旋即额头青筋毕露,竟一时暴怒了起来。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往御榻前冲了过去,背后两个押送他来的健壮内侍反应过来要伸手阻拦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所幸陈栐一直盯着他的动静,这会儿伸手一格一拦,脚下却重重地在陈桦的小腿上一踢,硬是拧着那胳膊按着肩膀,将陈桦牢牢摁跪在了地上。即便如此,陈桦仍然使劲挣扎着,可他根本抵挡不住身经百战的陈栐,最后连脑袋都几乎被压在了地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吴家的女人纵使有千万不是,总比你这种抛妻弃子的男人强……”

太上皇靠在陈善昭身上,见陈栐毫不犹豫地随手撕下内袍的下摆,一团塞进了陈桦口中,将那些怨恨的骂声和诅咒全都堵回了其口中,他不禁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口气,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带他走……皇帝,等朕死了……除了你的生母之外……追封朕元配,老九的姨母吴氏为光烈皇后……朕欠她的名分,死了之后就还给她。”

当年旧事知情者几乎都死光了,早已经湮没无踪,因而陈栐听到前头什么抛妻弃子的话就已经大为意外,这会儿就更狐疑了。然而,想到嫡母孝慈皇后之外尚要追尊别的女人为后,于自己的正统也没什么影响,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违逆太上皇,于是,等到那两个健壮内侍上来拖起了陈桦。他便放开手点点头道:“既是父皇旨意,儿臣谨遵。”

本以为父皇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别人的面前承认此事,却不料想其在最后时刻竟然留下了追封的旨意,陈桦一下子愣住了。甚至连别人拖拽着他往外走,他也没有再反抗。然而,那竹帘子在他身前被人高高挑起。继而又落下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里头传来一句话。

“如此,朕于吴氏两不相欠!”

是,父皇欠吴氏的皇后已经还了,那是还给姨母的,不是母亲的,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当双脚被人拖过清宁宫正殿那高高的门槛。随即又重重落下的时候,陈桦只觉得心里突然跃上了这么一个念头。他这辈子说是一直因为母亲的遗愿而竭尽全力,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去争,什么遗愿不过是一个笑话!经过清宁门时。他看到了同样被两个人架着匆匆从身侧而过的那个人影。看着那个头发几乎一大半已经白了的人,尽管对方眼神呆滞,根本不曾看他一眼,但他须臾就把人认了出来。

那是二哥,那是挽弓射鹰纵横沙场的二哥,是英雄盖世从不把他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的二哥秦王陈柏。可就这么大半年,陈柏何止老了二十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陈桦冷笑一声。却是冲着清宁宫厉声喝道,“皇上,三哥,你别以为你就赢了!他日你会看到,你那些儿子也和我们一样,明刀暗箭厮杀在一起。你一定会看到的!”

正要进殿的陈柏陡然之间听到背后那声音,打了个激灵终于惊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看着这四周,又使劲晃了晃脑袋,当终于被人拖到西暖阁,又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时,他竭力抬起了头,终于看清了那御榻前的那祖孙三个人。

兴许是刚刚因为处置过吴家事的缘故,太上皇脸上的潮红仍未退去,精神显得有些亢奋,连说话也比之前更加连贯清楚。看着那个自己曾经尽力教导栽培过的儿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老二,事到如今,你知道错了么?”

陈柏看着骨瘦如柴的太上皇,在一瞬间明白了如今的情形。他几乎是想都不想便重重一头磕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父皇,儿臣知错……不,儿臣知罪!儿臣只是一时糊涂,这才铸成了大错,儿臣这些天日日夜夜都在反省,都在忏悔!求父皇看在儿臣从前功劳的份上,宽赦儿臣一回吧!”说着说着,他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刚刚废太子陈桦那般死硬,如今秦庶人陈柏却如此痛哭流涕,面对这迥异的两人,陈栐顿时皱起了眉头。而扶着太上皇的陈善昭敏锐地感觉到,祖父那表情和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惘然,在最初的疑惑过后便明白了过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相比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了的九叔,二伯父显然担心太上皇死后,自己会性命不保!从这一点来说,驰骋战场多年的二伯父,竟是还不如他那对别人心狠,对自己同样心狠的儿子陈善聪!

“既然你知错知罪,那朕也没什么话好对你说的了。皇帝会留着你这条命的。”

看到太上皇满脸疲惫,陈栐也懒得对一个手下败将再说什么,当即摆了摆手。陈柏虽是一脸欲言又止,可看到陈栐那布满严霜的表情,最终只是磕了个头便任由人把自己架了下去。等到这屋子再次安静了下来,想起刚刚隐约传来的陈桦那诅咒似的大喊,祖孙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皇帝陈栐轻咳一声,打算打破这难堪的沉寂时,就只听外头陡然之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皇上,军情急报!”

陈栐几乎不假思索地吩咐了一声进来。下一刻,马城快步进来,趋前伏地磕了个头后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太上皇,皇上,太子殿下,北平行都司军情急报,三万虏寇围开平,开平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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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祖父慈心,生死两重天

马城说的是开平告急,当陈栐匆匆赶到乾清宫,命人将文华殿清了出来,随即召见了夏守义张节以及兵部新任尚书李序,随即又叫上了陈善嘉陈善睿兄弟,自己从前的左膀右臂张铭朱逢春徐志华三人时,方才揭开了军情急报的实情。

不止是开平告急,北平行都司的开平左屯卫、全宁卫也是在几次小仗中损失不小,就连北平行都司所在的大宁亦是由于此前调兵攻西北,事成后大军归京未曾回大宁驻守而危机四伏。而近日在场议事的每一个人全都心里有数,会出现如今这情形的缘故。秦藩赵藩先后撤销,代藩重创,而大战之后,西北兵马被打散了分到各地,北平都司和行都司的兵马则是被陈栐带了一部分回京,一部分留守,一部分迁到西北。所以,如今整个北边已经陷入了兵马调动吃紧的局面。即便应付过了这一拨,接下来日后却是难熬!

尽管陈善昭仍是被陈栐留在了清宁宫,可开平卫告急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不安。自从之前章晗让单妈妈特意来知会他这一点,他就已经多了一分隐忧,如今忧虑变成了现实,一想到章晗得知此事是个什么反应,他就只觉得忧心如焚。妻子素来是沉稳周全的人,但现在关系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太子殿下,太上皇脉象又弱了!”

乍然听到太医院院使那小心翼翼的声音,陈善昭倏然扭头。见御榻上的太上皇面色比此前还要苍白,胸口亦是剧烈地起伏着,他想到刚刚那突然送到清宁宫的军情急报,一时间醒悟了过来。随即便为之大怒。即便真是军情急报,用得着这么急急忙忙,用得着一嗓子直接嚷嚷出来。而不是谨慎地对父皇单独禀报?皇爷爷何等骄傲何等敏锐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开平卫告急之后的缘由?

太上皇想的必然是,若非自己被废太子下药制住,秦藩叛乱,赵王平乱登基,北边怎会如此空虚,以至于被鞑虏有机可趁!

“滚开!”陈善昭一步窜到御榻边。冲着那院使和几个御医喝道,“朝廷俸禄白养了你们!”

等到几个人狼狈退出,他冲着路宽使了个眼色,等人带着那些内侍宫人出去,料想会亲自守在外头。他才屈膝缓缓在御榻前跪了下来,看着面露痛苦的太上皇一字一句地说道:“皇爷爷,事到如今,多想无益。父皇和那些官员们一定会拿出办法来,一定不会让那些鞑子有机可趁,您一定要放宽心!以唐太宗之明,尚且兵败于高丽;以唐玄宗之开创盛世,晚年亦是被昔日宠臣逼得逃出京城最终退位;皇爷爷您当初能够不惜令名成全了父皇,便是英明果决。如今何必把这些情势归结到自己身上?”

太上皇的眼神顿时一变,见陈善昭握着自己的手满脸诚恳,想到多年前自己一次生病的时候,宗室子弟轮番来侍疾,陈善昭老是和淄王陈榕同进同出,干什么事叔侄都是一起来。时常让他觉得他们应该是兄弟。一天半夜乍然醒来的时候,他恰恰看到陈善昭紧握自己的手伏在床头睡着的样子。那时候,记得陈善昭不过十三岁,睡梦之中还呢喃叫着爹娘和弟弟的名字。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当年的小孙儿已经长大了。

“善昭,朕一直叫你呆子,其实朕一直知道,你没那么呆。”尽管声音已经极其低沉,但看到陈善昭瞳孔猛地一缩的样子,太上皇知道陈善昭并没有漏过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当下便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朕知道,你是真喜欢书,不是光为了讨朕欢喜;你是真的对那些朕要断罪处刑心怀仁善,而不仅仅是为了替自己赚名声;你是真的担心朕,所以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你总会说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话……”

“皇爷爷。”陈善昭忍不住把额头轻轻磕在了床沿边上,声音竟是有些哽咽,“您别说了!”

“更何况,你还给朕带来了朕的第一个重孙,哪怕从这一点来说,朕没有白疼你这么多年。”

太上皇竭力想抬一抬手,如同儿时那般摩挲一下陈善昭的脑袋,奈何手腕也好手指也好,全都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然而,发现陈善昭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将他的手放在面颊旁边,他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只是,你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如今成了太子,却是不能再用这一招了。你毕竟和你父皇分开了那许多年,缺了那段父子情分……朕走了之后,你父皇再无掣肘,你的日子也许就更难熬了。你母后能帮你一次,但未必能帮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皇爷爷。”陈善昭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孙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