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太上皇的口中再次迸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慰,“文治武功,武功易得,身为天子不用亲上战阵,否则若有万一则天下动乱;可文治难取,因为文治关系用人,用人不明则吏治败坏。可朕每观你求情,就能看出你的眼力。老幼妇孺,直臣谏臣,因律法,缘直情,所以朕很欣慰。朕那许多儿子,自从昭庆太子去世之后,一时择选不出最合心意的,立了你九叔,虽有不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仍有一时之私心;但朕的那些皇孙之中,却偏偏有了你这个最合心意的。你父皇虽算得上一世英豪,可朕是因你而及他。”

这是太上皇第一次点明这一点,却已经是他的最后时刻。陈善昭凛然而惊的同时,心中更多的却是激荡和感激。父皇立他是因时势,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他比陈善睿强;而现如今。祖父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立父皇竟然是因为他,这是何等的信赖,何等的爱重!

“皇爷爷。孙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听到陈善昭没有谦辞,没有惶恐,而是扎扎实实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太上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之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正想着就算如今撒手而去也绝无遗憾时,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却是路宽撞开竹帘冲了进来,人都来不及站稳行礼便惶然叫道:“太上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临盆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比此前开平急报的消息更加惊心动魄。陈善昭满脸呆滞。就连刚刚合上眼睛的太上皇亦是倏然睁眼,竟是不知怎的奇迹般地翻身向外,更是抬了抬手猛然按在了陈善昭的手背上。直到这时候,陈善昭方才惊醒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谁来报的信,让他进来见我!”

“是是是。”

随着路宽一溜烟出去,不消一会儿,秋韵就进了屋子。她跪下磕了个头后,见太上皇和陈善昭都死死盯着她,她便抬起头说道:“太上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大约是两刻钟之前有的预兆。刘御医瞧过。如今已经由四个稳婆和单妈妈金姑姑陪着太子妃殿下进了产房,皇后娘娘那儿已经派人去禀报了,奴婢亲自来禀报太上皇和太子殿下。”

见秋韵脸色还镇定,陈善昭稍稍心安了些,紧跟着,他却只听背后的太上皇轻声问了一句:“太子妃可知道开平告急之事?”

“知道。”秋韵见陈善昭面色巨变。往外瞧了一眼后却是膝行上前,到了陈善昭跟前极近处,这才低声说道,“还请太上皇和太子殿下放宽心,刘御医早早诊出了太子妃可能早产,所以已经做好了完全的预备。太子妃此前平安生产过皇长孙,他会竭力保着母子平安。”

“好,好。”

太上皇轻轻舒了一口气,见下头这个婢女面色沉静气度从容,他便徐徐问道:“你是服侍太子妃的人?”

陈善昭本以为章晗的早产是因为开平告急这个消息所致,听了秋韵的话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此刻听见太上皇发问,他看了一眼秋韵,见其沉默不语,他思忖片刻便代其开口说道:“她是服侍太子妃的人。不过在服侍太子妃之前,她伺候过前六安侯夫人吕氏。是张昌邕从别人手上收来送给太子妃的。此前太子妃和燕王妃火烧赵王府趁乱脱出的时候,正是她和另外一个忠婢作为诱饵引开了大半兵马。”

“嗯?”太上皇大为意外的同时,从此时的距离看去,他甚至还能看清楚秋韵脸上那道长长的淡红疤痕。他看了一眼低垂着脑袋的陈善昭,良久方才说道,“当年的事,即便舒全可恶,朕实不该大肆株连……更何况吕氏一介女流……朕会让你父皇加恩赦免这些人。”

秋韵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此事,此刻听到皇帝这一句话,她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陈善昭撩袍跪下说了孙儿领命,她才陡然醒悟,狂喜之后便连连磕头,谢恩的话竟是一字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着陈善昭那如释重负似的高兴,秋韵的喜形于色,皇帝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觉得胸口一僵,那种此前困扰他多日的感觉倏然间又冲了上来,一时竟是喉头发堵再也说不出话来。注意到这一点,陈善昭连忙上前扶着人平躺,又立时唤来了太医院众人。几个人轮番一诊脉之后,脸色全都变得一片惨白,院使更是不顾礼仪把陈善昭拖到了一边,随即声音颤抖地说道:“太子殿下,得立刻禀报皇上,太上皇……恐怕就在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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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借刀杀人,临盆在即

东宫后院丽正殿的东配殿此前就收拾好了预备给陈曦住,然而,因为皇后傅氏留了陈曦在坤宁宫,这儿就空了出来。自打刘御医谨慎地表示过章晗可能早产,单妈妈立时重新把东配殿收拾了出来作为产房。只是,尽管金姑姑也悄悄把此事禀报了皇后,她在独处的时候也不禁心中打鼓,可终究仍未全信。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章晗突然腹痛加剧,继而便破了水,可紧跟着那个该死的蔡亮竟是送来了开平告急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刘御医诊过脉,便完全确定,这正是临盆之兆!

此时此刻,见章晗已经躺在了产褥上,面色虽是说不出的苍白,但神情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单妈妈想起秋韵已经去了那么久,陈善昭却仍然没个消息,便只能打叠起精神劝慰道:“太子妃殿下,您放宽心,太子殿下应该就快回来了,开平那儿终究还只是一通军情急报,说不准……”

“妈妈不用安慰我,个中利害我也清楚。”章晗打断了单妈妈的话,旋即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眼下我没工夫担心别的,只想着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妈妈去拿些吃的,我得养精蓄锐。”

见章晗果然沉得住气,单妈妈连忙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人预备。然而回转来时,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上一次章晗临盆的情形。那一次外头有张大小姐被人污蔑的案子,应天府衙上门提人,内有赵王府遭奸徒围攻,王凌坐镇指挥弹压。等到一切都安定了之后,是王凌亲自进了产房在旁边相陪,又赶走了急急忙忙前来探视的陈善昭陈善睿兄弟还有章晟,最后终于平安迎来了陈曦的降生。可那会儿即便内忧外患不绝,终究是兄弟齐心妯娌和睦。而现如今即便陈善昭和章晗贵为太子和太子妃,却是显得孤零零的!

单妈妈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待到外头送来了几色点心吃食,她便双手用托盘捧了入内。见章晗在两个稳婆的服侍下稍稍坐起身,竟是不顾满头大汗。一口口吃了好些东西进肚,最后方才重新躺下,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合十念叨了两句。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咚咚叩门声,不一会儿,已经换了一身的秋韵进了屋子,满头青丝也已经换了和单妈妈金姑姑一样的帕子包住。

“就你一个回来了?”单妈妈话才出口方才觉察到自己的语病。可想想陈善昭在清宁宫衣不解带服侍了太上皇这么多天,如今章晗临盆也不能赶回来看一眼说一句话,显然那边情形同样很不好,她更是觉得心急如焚,“究竟如何?”

秋韵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行礼道:“太子妃殿下,太上皇看样子病势危重,恐怕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知道了。”

章晗在听说竟是连废太子和秦庶人都召入了清宁宫时。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此刻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想着太上皇一直对陈善昭这个孙儿颇多爱重,对陈曦这个重孙亦是殊荣不断。如今若真的去了,于陈善昭不但是心理上的莫大打击,就是对于局势也牵连甚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对旁边伺候的金姑姑说道:“给我擦擦汗。”

待到金姑姑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了头脸以及颈上的汗珠,章晗方才闭上了眼睛。尽管那阵痛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袭来,可对于经历过一次的她来说,这些早已不如第一次那般难以抵挡。她调匀了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让单妈妈过来。耳语几句后让其出去知会了守在外头的芳草和碧茵。

也不知道捱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外头好一阵大呼小叫,其中还夹杂着芳草和碧茵的呵斥,不消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想到之前把这两个丫头放在外头弹压,便是看中了芳草粗中有细的火爆性子,碧茵的绵软中带着柔韧。此刻这会儿足可见是有些成效了,她便对要出去的金姑姑说道:“不用出去瞧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听那声音,无非是皇后赐的那两个宫人,不足挂心!

西配殿外头,看着那狼狈而去的那两拨人,芳草的脸上露出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一旁的碧茵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刚刚就应该小声些,万一惊扰了里头的太子妃殿下可怎么好?”

“哼,我就看不上她们那假装老实的样子!”芳草轻哼了一声,这才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太子殿下不怎么理会她们,这些天又恰逢太上皇身子不好,趁着太子妃怀着身子,她们指不定怎么上蹿下跳呢!”

才刚刚说到这儿,眼尖的碧茵看到前院仿佛有动静,连忙用胳膊肘撞了芳草一记。果然,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响亮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来了?快,咱们去迎着!”

等到芳草和碧茵匆匆赶往前院的时候,傅氏已经进了春和门。见二婢上前行礼,她只是打了个手势吩咐她们起身,随即一面走一面问道:“如今太子妃情形如何?可用过午饭?”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妃约摸午时进的产房,已经进了一个卷子,一碗粥。”

听到长媳居然还吃进了东西,傅氏顿时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女人生产的事,那些怀着孩子还在田间地头做活的妇人,往往会无知无觉地把孩子生下来,可养尊处优的却往往在临盆时痛大半天甚至更久,没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可不行。等到了产房外头,她正要让张姑姑上前叩门,却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了一阵吵闹。侧头一看,却见是两个宫人模样的年轻女子远远伏跪在地,她不禁皱了皱眉。

“那是谁?”

芳草正要说话,碧茵见闵姑姑已经上前一步到了皇后身侧,便悄悄拦住了芳草。果然,就只听闵姑姑低声说道:“看着像是之前皇后娘娘赏给太子殿下的那两个宫人。”

闵姑姑这声音虽不大,那两个却都已经叩头后报了名字:“奴婢陆氏,奴婢钱氏,拜见皇后娘娘。”

傅氏皱眉瞅了她们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见产房门开,金姑姑快步出来裣衽施礼,她不等其开口就淡淡地说道:“等到明儿个开始太子妃坐蓐的时候,你好好教导教导东宫上下什么是规矩。”

金姑姑闻言一凛。旋即躬身应道:“是,奴婢遵命。”

尽管不曾指名道姓,但傅氏这话谁都不可能会错意思。尤其是刚刚被芳草碧茵一顿呵斥了回去,如今又想方设法出来,想在傅氏面前露个脸的那两个宫人,此刻更是面色苍白。芳草和碧茵交换了一个眼神,裣衽施礼后便退了几步。几个手势招呼了两个健壮的中年宫人,连同她们及其侍女一块给架了回去。这一次,因为傅氏刚刚那态度,却是没有人敢呼喊求饶,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在这一出小插曲后,傅氏先进了丽正殿中换了一身衣裳,净了手,便留了闵姑姑和张姑姑在外头守着。旋即跟着金姑姑进了西配殿的产房。她刚刚闻讯匆匆赶去了清宁宫后,却被太上皇的眼神支使了过来。即便没有太上皇的坚持,她也知道长媳的这次分娩关系重大。

产房的外间。历来生产时并不伺候的刘御医亲自守在那儿,行过礼后的他在傅氏连番发问下汗流浃背,好容易才挺了过来。而从刘御医口中听到了乐观的预测,傅氏在入内探看章晗的时候,心里已经安定了些。

“母后……”

不等章晗开口说什么,在旁边坐下的傅氏便亲切地说道:“太上皇如今情形不好,皇上和诸王公主都已经赶了过去守着。可太上皇心里还惦记着你如今临盆,所以我亲自过来看你。”

章晗此前便猜到陈善昭不能分身,皇后兴许会亲自来,但仍是心中感念。屋子里那四个稳婆亦是惊讶得很[。单妈妈则是高兴地长嘘一口气。而傅氏并不仅仅是在旁边坐着,却是很有技巧地和章晗拉扯些家常闲话,一会儿问归德府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又说北平和京城的种种不同,再加上章晗当年看书不少,这几年对于地理舆图看得多了。婆媳两人竟是还饶有兴致地说着直隶属下的那些州县,听得单妈妈和金姑姑都捏着一把汗,生怕章晗又因这些话题而去想开平告急的消息。

然而,就当时光转瞬飞逝,章晗产道渐开,四原本闲着的稳婆渐渐开始忙碌起来的时候,外头突然又是一阵喧哗。这时候,傅氏却是止住了转身要出门的单妈妈和金姑姑,亲自起身来到了门口。一打开门,她就听到了蔡亮正气急败坏地对芳草和碧茵嚷嚷着什么。

“……传言可怕得很,说是开平城中已经破了,鞑虏正在南下,兵锋直指北平……”

尽管只听了个没头没脑,但傅氏几乎毫不犹豫地厉声喝道:“来人,把他拿下!”

单妈妈此前应章晗的吩咐出来,芳草和碧茵已经得了要提防蔡亮的命令,刚刚方才有意阻拦时大声了些,果然便惊动了皇后。这时候,蔡亮见几个内侍匆匆过来,竟是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扭跪在了地上,又惊又怕的他还来不及辩解,就只听傅氏冷冷下了令。

“以讹传讹祸乱人心,拉出去立时杖毙!”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呜!”随着嘴被人死死堵住,再见傅氏面色无波,魂飞魄散的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被那几个内侍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即使想要说出主谋来换取一命也做不到。

而在产房中,听到那戛然而止的求饶,章晗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继而便不再分心二用,而是在几个稳婆的轮番鼓劲下一次次用力。

内忧已除,而且不会有后患!想当初她能够平安生下陈曦,现在也一定会把她和陈善昭的第二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临终见重孙,天子赐明月

清宁宫正殿明间里,黑压压站着一地的人。尽管此前已经轮番在这儿侍过疾,但除却陈善昭和几位公主,旁的人在太上皇从前的多年积威之下,多半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更不用提说话劝慰了。所以,此刻听说太上皇大限在即,一个个人虽则哭丧着脸,有的直接眼睛都红肿了,但真正伤心的人却全都不在这儿。即便是连许久没有入宫的昭庆太子妃,也只是应景似的掉两滴眼泪。丈夫都已经死了,她只有两个女儿,而丈夫的身份注定皇帝陈栐不会给他找个承嗣的儿子,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自然没工夫为了公公的即将离世而痛哭流涕。

至于陈善睿和陈善嘉,兄弟俩不约而同地都在想着开平告急的后果,哪里还顾得上思量从前并不算亲近的祖父?

宁安长公主、汝宁长公主、安庆长公主、嘉兴长公主,这四位当初在传胪之日反正有功的长公主,如今都跪在西暖阁的御榻前头,嘉兴长公主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而位置仅次于皇帝陈栐和太子陈善昭,跪在地平上的宁安长公主,这会儿见太上皇看向了自己,连忙伸出双手握紧了老父的那双手。定了定神,想起太上皇刚刚竭力对皇帝和太子都交待了一些话,她就开口说道:“父皇,您别说话了,留着些精神。我家三小子还等着您老人家给他挑个好姑娘呢!”

尽管在御医的好一番捣腾下,终于能够再度开口,但此刻太上皇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无力。见宁安长公主那含泪的样子。他便眯起眼睛笑了笑:“二娘,你出生的时候天下正乱,朕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你一直很懂事,识大体。又有见识,比你大哥有福气,倘若你是男儿……”

提到早逝的长兄。宁安长公主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随即强笑道:“就算是福气,也是父皇给的。倘若不是父皇打下了江山,咱们也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能够坐享荣华富贵?汉唐公主说是金枝玉叶,尚有和亲之苦,而父皇给咱们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夫婿。单单这个,咱们这些公主们就对父皇感激不尽!不但是我们,就是诸位皇弟,还有父皇的皇孙们,父皇何尝不是在婚事上头煞费苦心?”

“朕只是希望世间少些怨偶。多些和美夫妻。”太上皇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随即怅然若失地说,“这么多年,朕因为心里藏着的那件事,一直在竭尽全力想要当个好皇帝,甚至为此大开杀戒,甚至连当年的不少功臣都牵累了进去。如今想想,朕最对不起的,便是你的母亲……我在前头打仗。英娘在后头带着军民妇女竭力供给,往往事必躬亲。就是在她去世的时候,惦记的也是不要起高陵,不要劳民力……还有就是让我还吴氏一个名分……”

听到太上皇竟是连自称都渐渐改了,又再次提到吴氏此人,陈栐不禁更加狐疑了起来。然而。见宁安长公主低下了头,藏在身下的手竟是攥成了拳头,他顿时心中一动,暗想此事连自己都不知情,二姐竟仿佛像是知道的。

很快,太上皇的喃喃自语便提到了此前在他面前说过一次的事情:“老九这一辈子既然都是为了那些在折腾,朕如今要撒手去了,索性正了名分。皇帝,你记着,将朕和孝慈皇后合葬,你的生母丽妃追尊为孝明皇后,吴氏追尊为光烈皇后,同祔庙。吴氏当初葬在青州城郊,每年朕都派了人去祭拜,到时候迁葬吧。还有你早死的兄长,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宗庙之中,给他留个位子。”

宁安公主听到太上皇的这一番措置,总算还是把母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想起了那个牵着自己的温柔人影。尽管随着长大,她已经明白母亲并不单单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作为开国皇后,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作为天子丈夫后盾的女子,没有人比她做得更好!可这样的母亲,却是不但早逝,连亲生的儿子都早早撒手人寰,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了些!

“是,儿臣谨遵父皇吩咐。”陈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低头答应了一声。

“四娘,五娘。”太上皇转向了安庆公主和汝宁公主,见两人慌忙拭泪抬头,他就徐徐说道,“你们此前的功劳,朕没有赏,但你们三哥不会忘了的。你们是金枝玉叶,子孙自然也会富贵荣华!”

“父皇……”

见素来傲气的汝宁长公主双手支地,一时泣不成声,而安庆长公主亦是好不到哪儿去,太上皇目光后移,却是找到了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嘉兴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十二娘……”

“父皇别说了!”嘉兴长公主突然抬起了头,又使劲擦了擦眼睛说道,“我是顾家长媳,又是公主,将来又是武宁侯夫人,膝下更有儿子,姊妹之中没人比我更舒心了,三哥是念旧情的人,我和三嫂又最好,父皇不用操心我!”

“朕的儿女这么多,你最想得开。”太上皇哑然失笑,继而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着陈善昭轻声说道,“晨旭呢,朕还想看看朕第一个重孙。”

此前傅氏离开时就算到太上皇兴许可能想见陈曦,因而让乳母岳妈妈把孩子抱了过来。一直在暖阁的梢间里头等着。听到皇帝要见陈曦,陈善昭见一旁的父亲亦是轻轻点头,当即亲自站起身进了梢间,不消一会儿,他就抱着虎头虎脑的陈曦出来。把小家伙抱到了御榻上,他小心翼翼稍稍松开了手,却只见陈曦东张西望一阵子,竟沿着床沿边上走了两步,等低头看见了躺在那儿的太上皇,他才一下子愣住了。尽管四周围包括陈善昭在内,谁都没有出声,可他迟疑片刻便笨拙地屈膝跪了下来,做了个不太像样的揖,奶声奶气地迸出了一句话。

“拜见太爷爷!”

陈善昭把陈曦抱出来之前,特意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知道这聪明的小家伙必定能记住。毕竟,父皇曾经多次逗着陈曦学说话,还揠苗助长地教过孩子背诗,即便陈曦至今都没背诵出什么像样的诗句,可简单的词语已经会了不少,顶多是说出来时有些含含糊糊的。此时此刻,见太上皇的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光芒,他亦是感到欢喜而骄傲。

“好,好……”太上皇竟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接下来便艰难地吩咐其他人一并进来。看着眼前那黑压压的子孙们,即便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在为他而真心哀恸,但他仍是生出了深深的满足。在所有家人都几乎死绝的险地中,他不但挣扎着活了过来,而且还得了天下,留下了这么多子孙,绵延了陈氏一脉,更让在天上的列祖列宗能够享受万民祭拜!

然而,目光在众人之中一一扫过,他突然想起傅氏因为章晗的临盆而赶了过去,现如今那边连个消息都没有。尽管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生命正在一丝一毫地离自己远去,眼前的人影也仿佛渐渐失去了色彩,但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老天爷能够让他多留上一刻,至少让他确定他下一个重孙的消息,让他能够安安心心离开。

“报……”马城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满屋子都是贵人,屈膝跪下之后便大声嚷嚷道,“皇后娘娘差人从东宫送来消息,太子妃殿下平安生下一女,母女平安!如今皇后娘娘正带着小郡主往清宁宫来了!”

这东宫得女的消息顿时让诸王王妃和公主之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而对于陈善昭来说,他在最初的如释重负后,便生出了难以名状的狂喜。就连陈栐也忍不住笑道:“这孩子来得倒是巧!”虽说是孙女,他想了想便有心让最后一刻的太上皇高兴些,当即开口说道,“皇长孙名字和小字都是父皇所赐,如今东宫喜得长女,便索性还是父皇一并赐下如何?”

面对陈栐的凑趣,太上皇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随即沉吟了起来。直到外间依稀传来了一些动静,紧跟着,亲自抱着一个襁褓的傅氏匆匆进来,从众人让出一条路的通道径直到了御榻前,笑吟吟地送上了手中襁褓,他才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尽管是早产,尽管襁褓中孩子的脑袋还不如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尽管脑袋上不过是稀稀疏疏的毛发,但那黑亮的眼睛却东张西望,显见极其灵动,那一瞬间,他终于竭尽全力说出了一句话。

“皇长孙名曦,意指旭日晨光,这孩子便名皎吧,明月皎皎,和她兄长的名字相得益彰,至于小字,就叫明月。”

当太上皇赐名小郡主的消息传入东宫时,尽管女儿降生之后自己才瞧了一眼傅氏便立时抱去了清宁宫,章晗却并没有多少遗憾。她不在乎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只在乎这是她和陈善昭的骨肉血脉,至少今后东宫又会再有孩子的哭声,不会再冷清。她挺过来了,这第二个孩子她也保住了,而这个母女平安的消息,既是对病重太上皇的慰藉,亦是给了那些盼着她生产出岔子的人沉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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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灵前议弃地,是孰不可忍

六月二十八酉正三刻,东宫得女,太上皇赐名曰皎,小字明月。

六月二十八亥时二刻,太上皇崩,年六十六。临终遗诏,与孝慈皇后合葬,追封吴氏为光烈皇后,丽妃郭氏为孝明皇后,祔庙。天下臣民令到出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诸王各于本国哭临,不必赴京。中外管军戍守官员,毋得擅离信地,许遣人至京。在京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第四日成服,服孝服二十七日而除。皇帝以下太子太子妃、诸王、世子、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诸妃内使宫人等,俱服斩衰三年,自闻丧第四日成服为始,二十七月而除。

一时间,满宫缟素,满京举丧,行人司手捧遗诏前往各地布政司州县都司按察司以及王府颁诏的特使和差役,几乎一拨又一拨地从京城各大城门出发。

然而,尽管丧事由礼部紧锣密鼓地操持,宗室们在该哭的时候谁都不含糊,可对于真正关键的那些人来说,在举哀的同时更要紧的则是那迫在眉睫的军情。因而,说是不临朝处断国事,可陈栐直接在文华殿一连三日召见了众多文武重臣,并行文北平都司和北平行都司所在军马做好预备。陈善昭这个东宫这一次自然也要出席,日夜守灵再加上如此议事,还有此前多日清宁宫侍疾,整个人竟是消瘦了许多。

章晗即便再担心却也知道,这是身为孝子贤孙的应有之义,而她虽是太上皇遗命因坐蓐免哭灵。在成服之日,仍是一身斩衰亲自到场。待到礼毕回了东宫,单妈妈金姑姑手忙脚乱扶着她进房休养,又是忙着让刘御医切脉。等最后严严实实一碗养生汤喝下去,又和从前生下陈曦那会儿似的被裹得严严实实,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想起之前那众人哭天抢地的情形。还有陈善昭那青白的脸色,她忍不住叫来单妈妈问道:“蔡亮不在,如今谁跟着太子殿下?”

“回禀世子妃,就是您之前在柔仪殿挑选的两个内侍,人年轻,也还机灵。”

听到这话,章晗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候。秋韵突然快步进了门来,一贯镇定的她竟是有些面色惶然:“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被人送了回来,说是在太上皇灵前突然晕了过去!”

此话一出,单妈妈和金姑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章晗亦是一时大惊。几乎要立时起身前去查看,却被金姑姑死死摁住了,就连单妈妈也连忙说道:“太子妃殿下还请放宽心,奴婢这就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那段时间章晗简直是坐立不安心乱如麻。陈善昭的身体底子原本就不算好,好容易此前清闲休养了一阵子,这又是侍疾又是日夜举哀服丧,更是形容憔悴。于是。在等了许久后,眼见得外头依旧没人捎个准信进来,她终于支撑着下了地。

金姑姑一时急得脸都白了:“太子妃殿下,使不得,您今天去哭灵已经是万不得已,这会儿要是再挪动见风可是要出大事的!”

“让开。都出了这种事,我还怎么坐得住!”章晗奋力推开金姑姑,然而,还不等她趿拉上了鞋子,一个人影终于撞开门帘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太子爷醒了,醒了!”芳草见章晗就这么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连忙快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太子爷一醒过来就让奴婢给太子妃报信,御医都说是劳累过度,歇一阵子就好了。”

歇……如今别的宗室都正在守灵,她因坐蓐而缺席,这就已经够扎眼了,倘若陈善昭再缺席一晚上,保不准还有别的闲话!更何况,陈善昭是什么性子,怎么肯丢了这陪伴祖父最后时光的机会?毕竟,等入葬之后,除了奉先殿祭祀,太上皇便要永远离开他们的生活了!

章晗面上阴晴不定,一时间芳草也不敢贸贸然打搅,只有金姑姑生怕章晗到时候再执拗起来非得去探视,小心翼翼地移动了脚步守住了门口。然而,她这是为了防止人出去,却没法防着人进来,只是一会儿,她就听到身后一阵响动,转身一瞧时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刚刚说才醒过来的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坐在太师椅上被人抬了进来!

而一时发呆走神的章晗却直到发现面前有人,这才看到了陈善昭。陈皎呱呱落地之后,陈善昭也就是在清宁宫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一日都没回过东宫,章晗也还是在分娩之后第一次见到丈夫。此时此刻,回过神来的她才想要开口发问,却只听陈善昭沉声吩咐了一句:“我有话和太子妃说,你们都出去!”

抬了陈善昭进屋的两个中年宫人早已退下了,而金姑姑和秋韵自也不敢违逆,慌忙垂手出了屋子。这时候,陈善昭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但大伙都在清宁宫守着,我也得回去。”

刚刚已经猜到这一点的章晗只是咬了咬嘴唇,随即便点了点头:“在腰带里带些参片,含着提提精神。你需得记得,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和儿子女儿就都没了倚靠!”

“我知道,你放心。”陈善昭吐出言简意赅的六个字后,又斟酌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开平告急,父皇对北平和北平行都司都是忧心忡忡。而且,倘若真的虏寇有那么多兵马,算上路上一来一回耽搁的时辰,怕是如今就算商定了派哪路兵马去救援也来不及了。只能看看开平卫城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坚固,岳父用兵是不是真的能够坚若磐石!”

章晗一下子面色苍白,随即伸手抵在了床上,支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死死咬住了嘴唇,那力道几乎能把嘴唇咬出血来,声音一时间显得嘶哑而又干涩:“听说都已经商议了好几天,至今未曾有个结果吗?”

“商议的只是让谁去镇守北平备边。相比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救援,如今这是最实际的问题,朱逢春他们倒是谁都乐意,但如今还决断不下。而且……”陈善昭微微一顿,这才按了按眉心,又痛心又疲惫地说道,“群臣都说如今西北和北平等地兵马不够,不如就地弃守开平卫全宁卫以及大宁,废北平行都司。至于西北……废东胜卫云川卫丰州等,加固大同城!”

听到这么一个结果,章晗挑了挑眉,这才讥诮地说道:“太上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这么多年这么多兵马钱粮建起来戍卫起来的城池,他们居然说丢就要丢?”

这些话放到外头能够勾起大群文武的指斥,但陈善昭知道章晗的性子,因而只是苦笑道:“你若是问他们,他们比你还要振振有词,没有兵马,没有钱粮,那些地方又不能自给自足,还不如将卫所内迁,废了那些卫城来得省心省力!”

分娩后的虚弱再加上那一个个消息的打击,早就冲淡了章晗喜得贵女的高兴喜悦。沉默良久,她方才抬起头问道:“你屏退了人特意和我单独商议,不会只有这么一些坏消息吧?”

“确实什么都瞒不过你……”陈善昭突然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如今北边情势正吃紧,并不是没有办法。你知道的,对付这些鞑虏,最有经验的便是父皇麾下的那些人马,这其中除却那几员大将,四弟无论声名威望还是本事,都是最好的人选!”

“你是想……”看着陈善昭微微点头却没有明说,章晗顿时明白了过来。

成服之后,论理就不用日日在清宁宫守着,但陈栐诸子却不比其他可以轮流回家的诸王公主,早早便得了父皇的旨意,要和王妃在清宁宫中轮流值守二十七日。而陈善昭晕过去被送了回东宫,不多时又赶了回来,这也让原本有些议论的宗室们消停了下来。等到天色渐晚,陈善昭便开口对三个弟弟说道:“三位王妃也已经在清宁宫里捱了四天,这儿晚上住着终究不便,东宫距离清宁宫不远,让她们去那儿歇一歇吧,也好陪陪太子妃。”

无论是陆氏还是魏氏,甚至连一贯身强体健的王凌,在这连日守灵后都有些吃不消。因而陈善昭一开口,那边三兄弟斟酌片刻,最后都答应了下来。陆氏魏氏和王凌在册封王妃后,都免了朝见东宫妃的这一条,此前虽也在进宫见皇后的时候来东宫来过,但都是一会儿就走,王凌亦然。这会儿她们三个到了东宫,先去见了章晗,待到小坐片刻,外头传话说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陆氏和魏氏便以不打搅章晗安养起身告退。而后起身一步的王凌原本也要走,见章晗冲自己打了个眼色,她愣了一愣后,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单妈妈,你到外头看着,窗口那边也让人守着。”

见单妈妈答应一声出了门,章晗便看着王凌说道:“四弟妹可知道开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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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巾帼亦烈性,手足不领情

面对章晗这单刀直入的一句话,王凌思量再三,索性爽快地点了点头,又劝慰了两句。

“大嫂,虽说军情急报道是开平告急,但开平从已故太上皇即位之初便开始修缮经营,至今已经有二十年,高筑墙广积粮,再加上兵员都是训练有素,水源亦是打有深井,供给充足,章大人老成持重用兵稳重,不会轻易让虏寇得逞的。”

从王凌这个定远侯手把手教导长大深通军略的女儿口中听到这话,章晗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便点点头说道:“父亲早就和我说过,既是上了战场,便要把生死置之于度外。既然领命镇守开平,便有相应的觉悟。”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冷笑道,“不过,四弟妹可知道,如今朝中对于遭受虏寇袭扰的开平等地,是个什么看法?”

这几天王凌一直守在清宁宫,尽管陈善睿和陈善嘉兄弟随着陈善昭,常常被皇帝召见与文武重臣一同商议这一军国大事,然而她根本没有机会和陈善睿独处,因而也没机会去问都商议出了什么。此刻听到章晗这一问,她本能地觉着事情可能会有问题,当即问道:“他们怎么说?”

“哪怕此次守得住,等到这一回虏寇兵锋过去,就弃守开平!”见王凌勃然色变,她便一字一句地说,“不止是开平,北平行都司的全宁卫、大宁卫,以及开平左右前后中屯卫,一并都要弃守,废北平行都司。而在西北。亦是要弃东胜卫、云川卫、丰州。”

“这些败家子!”王凌一时又惊又怒,竟是拍案而起道,“太上皇尸骨未寒,他们怎就敢这样说!当初为了拿下那些地方。多少将士浴血奋战,死伤多少人才拿下来的地方,而为了修筑卫城屯田自给。又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钱粮,他们竟然想要丢了这些城池!”

看到王凌的反应正如自己预料的那般,章晗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松,当即开口说道,“他们的理由很简单,那些地方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既然为了维持这些地方耗费巨大。还不如痛下决断说丢就丢了。更何况,整个北面和西北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既如此,把兵力龟缩起来守御,便是很必要的。用文官中间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开疆拓土穷兵黩武,汉武帝晚年空了国库就是前车之鉴。”

“狗屁!”王凌一时柳眉倒竖,脸上尽是杀气腾腾,“按照他们的说法,年年进犯岁岁纳贡,还得倒贴和亲的公主,那倒是天下太平的美谈了?打仗是要死伤,是要钱粮,但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要是边疆没有派得上用场的铁军,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一旦乱起来怎么办!我知道那些老家伙都是想着什么,一个个都对安史之乱后藩镇拥兵自重的例子忧心忡忡,可他们也不想想,这把武将都养成了软蛋。前朝是怎么亡的!”

说到兴起,王凌忍不住狠狠捏紧了拳头,到最后察觉到自己失态,她本待掩饰几句,可看见章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想起自己和章晗同甘共苦了这么久,性子脾气也瞒不过去,她索性坐下之后有些嗔怒地说道:“大嫂,你故意的!你知道我最恨那些软骨头!”

久未和王凌有这般深谈,此时此刻经过这么一番对话,仿佛关系又回到了从前那亲密无间的时候,章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她便正色说道:“四弟妹,我自然明白你的性子,所以今天才留你下来。太子殿下刚刚晕倒被人送回来,回清宁宫之前却对我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朝廷除了商议开平之围,还在商讨的更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以谁去镇守北平!”

章晗抛出了这样一个话题,王凌顿时吃惊不小。同样善于审时度势的她倏忽间就明白了章晗的用意所在,可正因为明白,她不由得有些难以置信:“大嫂,你的意思莫非是,让善睿去镇守北平?”

“难道你觉得四弟不合适?”

王凌不禁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丈夫心心念念想的是什么,当然知道他仍然惦记着东宫不想罢手。可在她看来,与其在京城被人怂恿,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陈善睿还不如领兵一方,以功绩来说话!想归想,只看如今皇帝诸子都留在京城,诸世子郡王也都留京不遣,即便陈善睿封了燕王,她却知道这几乎是奢望。然而,章晗直截了当地提出这一条,无疑表示陈善昭对此亦是首肯的!可是,当今皇帝陈栐便是由赵藩入主大宝,难道陈善昭就不担心陈善睿会故技重施?

踌躇了许久,她方才低声问道:“大嫂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若是四弟也愿意,太子殿下愿意领衔提出此事。”

“你让我想想。”一想到不用在京城憋着,尽管谈不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终究可以放手一搏,王凌忍不住陷入了犹豫和迟疑中。等到章晗欣然点了点头,她方才有些心神不宁地转身出了屋子。当走到屋外,看着天空中那一轮缺了一块的明月,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宿在东宫这一晚上,妯娌三人感觉各异。魏氏是着实累得慌了,一沾着枕头便呼呼大睡,甚至还发出了均匀的鼾声;陆氏是瞅着屋子里那些简朴的陈设,思量章晗是不是故意摆给她们看的,翻来覆去直到下半夜方才终于合眼;至于王凌,脑海中想着章晗所说的话,整整一夜她都在辗转反侧,次日一大清早用冰凉的井水敷了脸和眼睛,这才最终换上了斩衰出门。

回了清宁宫,一整个白天,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和陈善睿单独说话。直到夜晚来临时,辽王陈善嘉提议大家轮流去睡两个时辰,养精蓄锐,她这才终于寻到了机会。然而,当把事情大略透露了一二,她甚至没有说这是章晗的提议,陈善睿仍然在乍一听说之后便勃然色变。

“北平?镇守北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倘若不是碍于这是在清宁宫,陈善睿的咆哮几乎能掀翻整个屋顶,“你忘了父皇是怎么才能登上大宝的?是因为他得了你和大嫂拿到的密诏,是因为得到了正统名分,否则,他就只能一直窝在北边那一亩三分地,眼睁睁看着九叔登基之后拿他开刀,最多到那个时候才忍无可忍发兵!要是我去镇守北平,就同样会陷入那个困局!而且,父皇便是从那里起家的,你以为他们会不提防我?到了那时候,只要钱粮稍有不继,我的喉咙就会掐在别人手上!”

“你就那么想豁出去争?你只想着赢了之后能够拥有天下,可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输了不但是一无所有,兴许连自己都可能搭进去?”王凌看着犹如受困的熊一般来回乱转的陈善睿,心里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若是能够跳出京城建藩北平,未必就不是一条海阔天空建功立业的路!大哥不是九叔,他能够容得下人!更何况你立下战功,未必就没有机会……”

“大哥从前自然不是九叔,但他今后却未必不是九叔!”陈善睿冷笑了一声,随即眼神便仿佛刀子似的看着王凌,“你一个劲劝着我去镇守北平,莫非是怕到时候生死相争,我拖累了你?”

“你……”王凌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见陈善昭脸上满是阴霾,眼神晦暗,忍无可忍的她不禁狠狠说道,“要是怕死,你以为当初我会嫁了给你,那时候赵藩的情形好到哪儿去了?要是怕死,你以为我会留在京城陪着大嫂,你以为我们能逃出生天全是运气?要是怕死,你以为我们不会在京城里潜踪匿迹,用得着豁出去闹了那一场又一场?陈善睿,算是我瞎眼看错了人!”

看到王凌撂下这么一番话,便如同旋风似的从身旁掠过,陈善睿只是一愣神,再伸手想去拉她的时候,入手的便只有轻飘飘的一截空气。他看着妻子那背影呆呆愣愣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而是颓然到了床榻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想起了开平有变的消息传进京城时,杜中对他说的那些话。

北平固然好,北平布政司固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那儿太小了,太小了!这一次若主动请缨带兵,再要回朝就难了。而大哥想让他屈居这一隅之地,可是他不愿意!

当一身斩衰的王凌突然从里头跑了出来,正在明间灵堂内的守灵的陈善昭和陈善嘉兄弟两个顿时吃了一惊。而陈善嘉见人根本不理会自己就匆匆往外去了,他赶忙推了一下旁边的魏氏,又开口说道:“你快出去看看,宫中这会儿四处都落锁了,别让四弟妹走错了地方!”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