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才刚病了一场的章刘氏来说,女儿喜得贵女,如今子女双全,长媳也给自己添了个孙子,最重要的是一度以为只怕要马革裹尸还的丈夫竟能反败为胜,赫然三喜临门,她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这天进了东宫,她高高兴兴地抱着外孙女看了又看,这才冲着章晗满脸唏嘘地说道:“像你,这孩子就像你小时候,眉眼五官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老天保佑,虽则早产一个多月,可终究是健健康康的!”

章晗见陈皎换了个人抱着也依旧不哭不闹,心里欣慰的同时,也替大嫂觉得高兴。毕竟,大嫂此前的心情和她是一模一样的,宋秀才辅佐章锋也身在开平,而且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倘若城破,必然绝无幸理!所以,得闻喜讯,她第一件事便是把陈曦早先穿过的衣物整理了好些送去,因为这份心意远远比什么金玉锦缎强!

“所以说是老天保佑,不论我还是爹爹,抑或是大嫂和宋先生。这是大嫂第一胎,大嫂如今可还好?”

“好,她也是外柔内刚的人,因为我也病了,你小弟虽说刻意死死瞒着,可还是有人在她面前透了消息,你小弟平生第一次发那么大脾气,竟是把人直接给撵了出去。”章刘氏说到这里,竟也有些心有余悸,“那么天崩地裂一般的消息,亏得她年纪轻轻竟然挺住了,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天幸你爹请了宋先生在旁边帮衬,又结了儿女亲家。否则这一次哪会如此幸运!”

“爹爹慧眼识人,给自己挑了个好亲家,给大哥挑了个好媳妇!”

章晗和宋家毕竟接触得少,此时心情甚好地打趣之余。却也不禁想起宋秀才一家当初抵京之际,其人却是说过在归德府惹上了一些麻烦。那会儿她没抬放在心上,可此番父亲能建下如此奇功。那一条奇计她相信必定出自宋秀才的谋划,功劳也决计是两人同领,那就得仔细斟酌斟酌了。于是,她想了想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对了,娘对宋先生一家可还知道些别的?”

“这个……”章刘氏想了一想,除了知道人和自家做了多年邻居,宋秀才平易近人。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娘子亦是亲切友善,这别的就真的不知道多少,于是便摇了摇头道,“我一向都是不问那么多的。你小弟天天跟着宋先生读书,兴许还知道得多些……啊,我倒是忘了,昶儿如今毕竟大了,不能随意进宫,所以他让我捎带了一封信给你。”

章晗微微一愣,等接过了章刘氏贴身藏着的那封犹带着几分温热的信,她自然当着母亲的面拆封,先是扫了一眼。她的脸色立时凝重了下来,继而更是仔仔细细琢磨着每一个字。尽管章昶说得隐晦,但只凭一个自称秋韵和飞花救命恩人的人来找过他,她便已经能够察觉到背后的人物。然而,别说如今皇帝赦令未下,就算真的如陈善昭所言太上皇留有临终遗命要赦免不少人。但接触起来只怕也是……

“太子殿下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通报,章晗冲着章刘氏点了点头,立时携着母亲一块迎了出去。等陈善昭满面春风地解开身上那件素缎披风笑着走了过来,章晗亲自上前帮他解了头上乌纱帽黑角带,又把外头素服给褪了下来,改着斩衰,这才把人迎到了东暖阁中坐下。章刘氏又见了礼坐下,觑着陈善昭的气色不错,便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总算是看着比之前精神多了。”

“哀毁过度固然人人称孝,但若是太祖爷在天有灵,想必也会觉得过了,毕竟,他老人家连民间婚丧嫁娶在遗诏中都下令不许严禁。”陈善昭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接过秋韵送上的茶,他喝了一口便开口说道,“父皇今日传太祖爷遗命,当年流放边疆的那些罪人家眷,全数赦回,只除了舒家人。”

秋韵此时正垂手侍立在侧,足足怔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醒悟到这一条意味着什么,一时间竟是双膝发软浑身颤抖,最后竟是失态地缓缓蹲下了身子。章晗见她掩面痛哭的样子,连忙拉着她轻轻拍了拍肩膀,又冲着看到这一幕有些发愣的芳草说道:“别愣着,快搀扶秋韵下去!”

秋韵连忙抬起头,竟是泪流满面地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方才扶着芳草伸出来的手缓缓站起身,感激涕零地低头退出了屋子。而章刘氏不明白缘由,自是谨慎地闭口不言,孰料陈善昭当下又冲着她点了点头:“另有一个好消息好教岳母得知,岳父此番建下大功,已经拟定了封赏。部议是进正二品北平行都司都指挥使,改大宁卫,但父皇以为不重赏不足以激励士气,因而驳了回去。如今定的是,封睢阳伯,佩总兵印镇开平,授昶弟勋卫散骑舍人。”

竟是一举以军功封伯!

此话一出,不但章刘氏目瞪口呆,就连章晗亦是倒吸一口凉气。知道陈善昭断然不会把没个准的事拿出来说,章晗不禁开口问道:“这是皇上一个人的乾纲独断?下头文武百官就不曾有异议?”

“本来是有的,但父皇并不止赏了岳父一个。”陈善昭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淡淡地说道,“此前征秦藩未赏的功勋,还有父皇麾下那些将士一直以来多半都是压着的功勋,如今也一并都赏了。张铭封河阴侯,朱逢春封平阳侯,徐志华封永清侯,此外封伯的还有五人。至于战功赫赫的武宁侯则是进封卫国公,四弟妹的父亲定远侯进封定国公。”

这转瞬之间,京城的老牌勋贵里头便有两家晋爵国公,而包括父亲章锋在内,侯爵伯爵则是总共添了八个!

章刘氏已经是整个人都木了,而章晗则是看着似笑非笑的陈善昭,知道这晋封不管是皇帝自己早就想好的,还是别人勾起的想头,总之是和陈善昭无关。知道母亲必然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这又一个喜讯,她便上前握着母亲的手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娘回去之后记得告诉昶弟,身为勋卫是要进宫当值的,倘若他明年二月的县试有把握就去考,没把握就不用去强求了。他所言之事我已经知道了,爹和大哥都不在京城,他就是章家的脸面,决不能给人抓住把柄!”

“是是,回去我就对他说。”

亲自把母亲送到了丽正殿门口,等到单妈妈把人送了出去,章晗又回到了东暖阁,这才看着陈善昭道:“父皇应不会只赏了爹爹,宋先生呢?”

“父皇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但宋先生毕竟不是武将,所以父皇下诏,召宋先生回朝,当面咨议。”陈善昭想起之前文华殿议事之际,自己和陈善恩陈善睿虽是太子亲王,但只算是旁听的,而那些真正的高官大佬们在父皇的乾纲独断下,反对的声音极其薄弱,他就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偏向自己的老岳父,薄待那些和父皇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的旧部,实在岳父这一次的战绩本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败为胜,而张铭等人从前的战绩被父皇的赫赫战功掩盖下显得不那么出众,如今不但封爵,更有人要封侯,难免要有人拿来和当年的武宁侯顾长风以及定远侯王诚相提并论,如是不能服众。在他看来,还不如把人派出去镇守一方,然后小有战功的时候再赏封来得名正言顺。

当然,他也知道,父皇想必看着满朝文武多半老人,不得不提拔自己的亲信班底。毕竟,父皇不像当初的唐太宗,帮着唐高祖打下了江山,开府建牙搜罗了众多文武。父皇的班底是在祖父的眼皮子底下建立起来的,皇位固然来得名正言顺,实力也是诸藩之最,可难免会有当藩王时遗留下来的习惯。而夏守义张节等人固然得信赖,但却不好直言相劝,他也不行,陈善睿论亲疏可以,但他这位四弟……而母后固然常常劝谏,但这是朝堂用人之事,最为敏感!

“太子殿下?”

听见耳畔这轻声叫唤,陈善昭一下子回过神来,见章晗面露关切,他便自失地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思量一些事情。不过,我得对你事先打个招呼,宋先生此次来京,不论是否授官职,恐怕难以回去和岳父并肩镇守开平了。而且,他如果真的只有个秀才功名……文官之中讲资历,除非他肯改武班,否则难以授什么高品实职,所以我有些另外的安排。”

“我从前一直住在归德府衙,对宋先生不大了解。”章晗歉意地摇了摇头,“我会让人去问一问昶弟,不论届时宋先生有何升赏,总得先做好预备。”

“另外……”陈善昭顿了一顿,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皇爷爷真的是直到故去,也还在保佑着我。若不是如今国之大丧,民间固然不禁婚嫁,但皇族宗室人人都服着斩衰,有些喜事只怕挡都挡不住。朱逢春自从前次事情被你让三弟捅破之后,仿佛很不自在。而因为母后当年对他充作女儿教养的两个侄女颇为喜爱,父皇从前也戏言过她们做儿媳倒是佳妇,他在父皇面前试探好几次了,仿佛打算把人一个送我,一个送四弟,如今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如今都已经十六了,难道他还能把她们留到十八?”

;PS:昨儿个交了总共六卷的梗概给简体出版社,貌似是拿去报书号的。难得能出一套相对较长又相对较齐全的简体,我书柜里一堆繁体书了,就不知道我以后完本之后啥时候上市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天子召见,东宫赞善

从开平启程一路南下,因不是紧急军情,自然用不着每日驰驿三百里这么紧赶慢赶,因而宋秀才从开平到北平,走了整整十一天,随即从通州码头换了船南下,等他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三十了。尽管他是此前开平大捷的大功臣,但在这权贵满地走,官员不如狗的京城,他这个秀才还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前来迎接的只有章昶。

此刻,得知女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船过淮安就已经得知章锋封了睢阳伯的他愣了一愣后,忍不住抚掌大笑道:“章老哥真的是双喜临门,自己封爵,又喜得孙子,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好好,我这一回来就已经是外公了!”

“先生。”章昶见先生高兴,自己也觉得心中欢喜,毕恭毕敬地躬身一揖,这才解释道,“娘本要亲自来,是我死活劝了她在家中等候。大嫂在家看着宝哥儿,他有些发热,否则也是要亲自来的,所以,只有我陪着先生去兵部投文书了。”

“哪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真要是那夹道欢迎的样子,让人看上去成什么了?”宋秀才含笑打量着章昶的打扮,见其一身象牙白的衣裳,显见是虽不用服素,却仍然秉持低调,等到行李都从船上卸下来装了车,他和章昶一块登车坐定后,就开口问道,“你爹封爵,那你呢?”

“我?”章昶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又托着下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原本是打算一门心思试一试科举的,本已经打算去应明年二月的县试,可现在爹一下子突然封了睢阳伯,不消说大哥就是世子了。我也封了勋卫散骑舍人,即便就是个八品,也要到宫中当值的。姐姐捎话给我说。有把握就去考,没把握就不用强求,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若是去考县试,以新贵外加勋戚子弟的身份,必然是众矢之的,倘若能够有把握一蹴而就。而且名次高高的,自然可以去考,否则落榜徒惹人笑。”宋秀才见章昶顿时恍然大悟,他便哂然一笑道,“而且。哪怕从前你家只是外戚,就算你真的才华横溢文章出色,过了举人这一道关,在最后的会试殿试要出头,却也得凭圣意。如今成了真正的勋戚,靠的是皇恩,你与其此时此刻勉强,还不如蓄势。须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不在乎出人头地。只要能保护姐姐!”

见章昶挺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宋秀才顿时哑然失笑,又犹如从前给章昶讲课时那样,没好气地当头给了他一个栗枣:“就连你大哥,如今也还没那个能耐,你爹也就是这次胜仗之后少许有了些话语权。更何况是你?太子妃殿下能谋能断,女中豪杰,你不拖累她就已经是一等一的能干弟弟了!好了,别垂头丧气,身为勋戚子弟,你以为不拖累这三个字是那么容易的?你呀,聪明机灵是不错,但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是师生二人到兵部投了文书,宋秀才便随着章昶直接转往章府。从前的章府是陈善昭在和章晗成婚之前慷慨相赠的一处宅子,距离从前的赵王府,也就是现在的燕王府不远。但现如今章锋既然封伯,那座小宅院自然就不够了。皇帝陈栐慷慨赏出的宅院不是别的,正是多年前抄没的六安侯旧邸,年年有人修缮,如今稍加整饬便焕然一新,九月初章家人方才搬了进去。这其中,章晗托顾家和嘉兴公主荐了一些人,让宋清盈和章昶叔嫂二人亲自筛选,如今内院外院都有了些气象,宋秀才一路进去倒也颇为满意。

见了亲家母章刘氏,又见了女儿抱了外孙,宋秀才却是没有去打点预备接下来不知道何时的召见,而是先去沐浴换上了家居便服,便径直把章昶提溜到了书房,原原本本询问了他不在京城的那些时日,朝中内外的种种变动。章昶原本就已经是很会说的人,可架不住宋秀才事无巨细,往往那些极其微小的细节也要拿来询问,这一问一答整整就是一个半时辰,讲得他口干舌燥,直接灌了三大杯茶。

“不在京城,这风波毕竟离得远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对了先生,姐姐还问过你的事情呢!”章昶见宋秀才立时抬起了头,他便一摊手道,“可我也就知道先生学问好,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又是一笔铁钩银划的好字,别的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这么原原本本地禀明了姐姐。”

“好你个小子,成心给我惹麻烦!”

宋秀才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笑眯眯的章昶一眼,却知道既然章晗动了疑心,东宫太子必然会想方设法去查,至于其他那些相关人士就更不消说了。要不是此前情势太过危急,除非兵分两路奇正相辅,必然不能盘活整局棋,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而既然瞒不过开平的其他军将,章锋这人又太过执拗,硬是说他这个定策的不能抹杀了功劳,他禁不住这亲家那固执,索性写了份妙笔生花的奏折,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玩大了,自己直接被天子召了回来!

他正踌躇究竟被人查出了几成底细,外间就突然传来了叩门声,紧跟着竟是女儿的声音:“爹,昶弟,外头宫里派人来了,皇上召见!”

这么快!

章昶吓了一跳,宋秀才亦是有些吃惊。师生两人对视一眼,章昶赶紧站起身来三两步窜到门口,拉开门便问道:“大嫂,来了多少人,究竟怎么说的?”

“就是一个,瞧着服色气度,仿佛不像是寻常内侍,应该是御前有头有脸的。”宋清盈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父亲,脸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母亲原待在外头住,但禁不过章刘氏的再三相请。再加上一人独居不便,因而也一直都住在章家,她最后还是把心一横道,“爹。您可千万别又犯老脾气!”

“知道知道。”

既然人都来了,宋秀才重新换了一身莲青色的儒衫,一双半旧不新的黑布鞋子。就这么径直去了正堂。这会儿客人是章昶陪着,见了他来,章昶告罪一声过来迎了他,随即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醒了一句:“先生,千万小心些,这人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城!”

得知竟然是御前近侍来传召,宋秀才自然而然打起了精神。出了章府上马。他并没有贸贸然去和人套近乎搭话,而是细致地观察其人表情神色,见马城虽看似目不斜视,眼角余光却一直都在打量自己,其余几个跟着的小火者亦然。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成了个名人,自然而然更存了几分小心。待到入宫之际直接走的是午门,却又不是议政的文华殿,而是径直一路往里,直到在乾清门前停住了,他更是心中大凛。

这内宫召见,在本朝是最稀罕的!他何德何能,居然让皇帝这般破例?

当内中最终传召他入内的时候,他方才收拾起了那隐隐不安。踏入乾清宫正殿。他迅疾无伦地扫了一眼,就注意到居中宝座上坐着一人,但旁边还侍立着一个盘领窄袖赤袍的年轻人,赫然是见过一次的东宫太子陈善昭。他顿时安心少许,随即依礼参见道:“学生宋宜,拜见皇上!”

“宋宜……人都说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没想到朕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大隐!”

“皇上谬赞,学生万不敢当。学生不过是因睢阳伯之邀入幕辅助做些文案之事,不敢谈大隐。学生从前科场蹉跎多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因而也绝了指望,而章大人不忘当年情谊,仍然愿意结儿女亲家,所以自然便跟着章大人。”

陈栐打量着这个有些传奇的秀才,见其约摸四十五六,鬓发霜白,兴许是在开平这种塞外之地呆得有几年了,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但只看举手投足,仍有些文秀俊逸之气,怎么都瞧不出是定下那样险计的军师。想到杜中去归德府查了此人,只道是从陕西迁居过来,设私塾教过些学生,章昶只是其中一个,就连章锋章晟章昶的大名都是这个宋宜给起的,这关系亲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毕竟,谁都不可能想到章家会如此扶摇直上!而且,章锋派人去接宋宜一家人的时候,其人正听说得罪了当地的新任知府,足可见并没有什么大背景。

“你既然能襄助章锋,可读过兵书?”

“学生从前读过《卫公兵法辑本》、《神机制敌太白阴经》、《黄石公三略》等几部兵书,但真正上阵运用,却还是这几年随着章大人镇守开平。其实学生只是出主意,真正能够马到功成,都是章大人以身犯险,继而指挥若定之功,章大人只是酬谢学生这姻亲多年跟从劳苦,所以让学生标榜一二而已。”

陈栐拣选了几条这几本书中的用兵之法一一问过,见这宋宜果然对答如流,对于用兵军略也确实有些思量,但显见纸上谈兵居多,由此可见此次得以成功,运气成分也占据了不少,他想起陈善昭起头的请求,于是思量片刻便说道:“你既然只考了秀才,朕便赐你举人功名,为东宫詹事府左赞善,从六品,为太子讲读兵书。”

宋宜心中一跳,慌忙谢恩不迭。当退出去的时候,他扫了一眼侍立帝侧,面色欣悦的陈善昭,想到这位太子起头多年孤身呆在京城,却隐藏得如此深沉,如今又光明正大地向皇帝请求为他加了东宫官,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在御前那卖小藏大的伎俩,瞒得过皇帝,可兴许瞒不过同样会装的陈善昭。可他的过去……皇帝显见都没查出来,料想陈善昭也应该不知道才是!说起来,东宫官属此前一直未建,这次他却加了东宫官,难道现如今皇帝下决心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东宫建官属,太子考肱股

吏部尚书夏守义兼詹事府詹事,加太子少傅。

户部尚书张节加太子少保。

随着这两条旨意,空缺已久的东宫詹事府便填上了一批批的人,右佥都御史王佐兼任了少詹事,而左春坊大学士则是由翰林院掌院学士刘戡出任,此外的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左右中允、左右赞善等等全都补上了各式各样的人。在这些人当中,宋宜虽是挟开平大捷之势,但在那好几位大佬的名头下,竟是连一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而只有皇帝陈栐自己明白,东宫官属终于得以定下,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傅氏的劝谏之功。皇后谏劝的理由实在是让他无法驳斥,还是从前那四个字,名正言顺!毕竟,他不再是上头压着太上皇的天子了,该给儿子预备一些他认为忠心的人!借着太上皇驾崩之后加恩新旧文武,又赦免了旧时人等,即便说是太上皇遗命,但这等收拢人心的好处自然都归于他自己的身上。既然做了人情,他便索性更加大方了一些,如六安侯太夫人崔氏的幼子,便赏了指挥佥事衔,此外还有不少当年因韩国公舒全的案子被牵连的勋臣,也都一一得了恩赦。不过,除了威宁侯,几家停袭的爵位却并未发还。

若是那些老勋贵家里都恢复了元气,只凭他们枝繁叶茂的光景,就于除旧布新不利!

由于北边如今虽打过一个胜仗,但目前仍然战线吃紧,卫国公顾长风和定国公王诚仍是一个镇辽东。一个镇宁夏。相形之下,刚刚得了封爵的皇帝昔日旧部,也有不少领命出镇。徐志华是跟着陈善嘉去北平了,而朱逢春和张铭留京。剩下那些封了伯的,从甘肃大同宣府到大宁,无一例外都是奉命守重镇。而此前在秦藩之乱中受创严重的代王。如今也被终于腾出手来的皇帝给顺手捅了一刀,收走了代王中护卫,只保留了王府仪卫司。

这一个月兴许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陈善昭章晗来说,即便遭受了太祖皇帝离世之苦,但这仍然是册封东宫之后少有的轻松时刻。因而,得知睢阳伯府闭门谢客。算着外甥百日就快到了,家中只预备少许至亲小小地摆上一桌庆贺,身上有孝的章晗不好回去庆贺,就让秋韵备上了四色贺礼并宫制长命锁,连同皇后贤妃和后宫几位太妃的赏赐送了回去。而秋韵自从得知了吕氏蒙赦之后已经从辽东启程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比从前更添了三分精神,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尽管如今只有宗室皇族仍在丧期,群臣均已除服,但谨慎的人家仍是不敢操办嫁娶等事,什么生辰满月百日之类的宴席也都是低调处置了。章家原本也是这么个打算,可从一大早开始,其余勋贵人家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其中既有如顾家这般往日有些旧情的,也有如朱逢春这样号称是军中同僚的。就算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这等喜庆日子送上门的礼不收却也显得不近人情,但却不能谁的礼都收。新晋的管事尚不足以应付这些,于是章昶最后不得不亲自到门上坐镇。秋韵坐车到了章家大门前的时候,便看到这位小公子一套一套应付着来人的情景。

“小少爷。”

章昶刚好说歹说送走了几个凑份子送礼的武官,听到这一声他立时扭头。却见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黑油平头车停在了门口。认出那打起帘子的人是秋韵,他连忙转身疾步上前,因笑道:“秋韵姐姐是从宫里来的?”

“太子妃殿下亲自做了一顶小孩的帽子,另外则是四色果点并一把长命锁,让我送了过来。还有就是皇后赏的一面玉牌,贤妃娘娘添的一双虎头鞋,宫中几位太妃合起来送的小玩意儿。”

“真是又让诸位娘娘和太子妃殿下都费心了。”章昶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连忙招呼道,“外头人多,我这就让人开中门请你进去。”

随着睢阳伯府这一开中门,谁都知道是宫中送了赏赐来,不少沿着巷子一边的墙壁停车的人全都探头张望,这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更是目光熠熠地盯着此前露出过身形又说过话的秋韵。直到中门渐渐关上,马车和芳踪全都不复得见,他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扣下了帽子,这才头也不回地对背后说道:“走,到回程路上等着。”

章家的百日宴办得甚是简单。章昶请了假在家中,再加上章刘氏宋清盈,还有从宫中来送赏赐的秋韵,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大一小,宋宜这一天轮值侍东宫讲读,人尚未回来。而秋韵自然不敢与章家众人同席,章刘氏知道从前若非她以身相代,女儿也逃不出生天,硬是按着人在身边坐了。她明白秋韵如今算是宫里人,不敢劝酒,只把诸色菜肴挟了好些放到她碗中。而秋韵拗不过这好意,勉为其难吃了些东西,待到乳母抱了孩子出来,她凑上前端详了好一会儿,见小家伙生得壮健结实,眉眼灵动,一时征得章家人同意,不禁喜欢得抱在了手里。

“可起了名字?”

“如今才起了个小名叫宝哥儿,大名还没起呢。他爷爷他爹爹认得的字也是有数的,我是让宋先生起,宋先生却笑着说不能越俎代庖,于是我们也就宝哥儿长,宝哥儿短的叫着。要不秋韵姑娘回去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说一声,赐一个好听的官名给孩子。”

这种事情秋韵自然答应着回去说,等到又小坐了片刻,她看看时候不早了,少不得起身告辞。马车从睢阳伯府里头出来,她想着章家如今飞黄腾达,不知不觉那念头就拐到了吕家。想当初吕家攀上了六安侯府王家这门亲,一时在京城也是好不风光,可王家一倒,吕家就如避蛇蝎一般,非但对出了嫁的六安侯夫人吕氏不闻不问,而且更把她们这些旧仆的家人都赶了出来。如此绝情绝义却没得什么好处,现如今吕家早已经败落得籍籍无名,再看看章家人如何对章晗这个养在张家的女儿,高下立判,足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的!

“哎呀!”

听到外头那一声唤,秋韵顿时只觉得整个人突然前倾,脑袋险些撞到了车门。待到马车停下,大为诧异的她连忙打开了车门,却见是车夫已经跳下了车,正手忙脚乱地去搀扶一个突然跌倒的老妇,而随车的几个护卫也都上了前去查看。听到旁人都说是那老妇突然跌倒,马车一个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她瞧见人仿佛并没有受伤,心中稍安,可她还没坐回去,就突然看到了旁边人群中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身影。

她和飞花在外养伤期间,记得便见过此人,那些下仆等等都叫他七公子!

舒恬见秋韵认出了自己,便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移动了几步,等到快要靠近马车之际,他脚下一动,假作绊倒,脑袋一下子磕在了车辕上。借着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恰是将一封信丢入了车厢中,等爬起身后立时就反身没入了人群之中。而秋韵亦知机极快,索性关上车门,由着车夫护卫等人去处置前头的事,自己则是抓起那封信塞进了怀中。思量再三之后,她最终决定把信带入宫交给太子妃去处置。

当章晗得了这封信时,已经是午后未正时分了。听秋韵道明原委,她就意识到信是来自何人,少不得便用裁纸刀开了封口。信笺上的字迹是一手瘦金体,抬头便是太子妃敬启,随即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来历。正如她此前猜测的那样,这正是自己当初在驿站让芳草和碧茵救下的那个险些被人打死的少年,也是舒家七公子舒恬。而在信中这位舒七公子直截了当地说是愿效犬马之劳,不求爵位荣华,只求流放之中的舒家族人能够就地安置,不再编管,哪怕永不能不出仕也甘心情愿,末了却还附上了两条非同小可的讯息。

其一,金吾左卫指挥使杜中正在三教九流中布设眼线,应是奉天子旨意监察官员和军民百姓,已经派了一拨人去归德府!

章晗捏着信笺眯起了眼睛,想起那桩一度闹大却最终结得出人意料的案子,以及出人意料倒戈一击的张昌邕,她并没有多少惊惶,反而冷笑了一声。反倒是第二条,让她一时心中大凛。

其二,杜中往睢阳伯府章家安插了人,一则监察章家,一则探查大哥章晟的岳父宋宜来历!

“秋韵。”章晗见秋韵立时上前行礼,她便开口说道,“你过几日去看看飞花,给我带个口信给她。”

她会去和陈善昭商量,杜中此人形同毒蛇,不能仅凭正面防备,即便冒险,舒恬这一拨人也得用一用!别人联络不可靠,只有飞花这样曾经出生入死过,又身怀武艺与舒恬有些关节的,做这种事情方才最合适!

东宫春和殿外书房,当宋宜那连篇累牍的兵书军略地理志终于讲得告一段落之际,陈善昭方才抬手示意其坐下,又摆手让路宽去外头守着,这才冲着对方似笑非笑地说道:“孤有一件事要请教宋先生……未知宋先生可认识二十多年前名动江左的心宜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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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失道寡助,得道多助

入侍东宫也已经有一阵子了,和从前那次在章家相见时为陈善昭诊脉相比,如今彼此身份不同,宋宜自然不会没事儿去套近乎,成日里也就是做好讲读兵书的事,旁的一句话不多提。仿佛他不是太子妃母家的姻亲,而是寻常东宫官员似的。而陈善昭也从来不曾表现出过分的亲近,因而今天这一问让他措不及防,微微色变的同时见陈善昭一直盯着自己的脸,他便苦笑了起来。

“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与其说是名动江左的传奇,还不如说是怪力乱神的怪谈。”

“当时太祖皇帝起自齐鲁,继而拥有天下,最难打的却是割据江南的王元通。据说王元通那时候已经六十出头,虽大军压境,却仍旧迷信长生不老的方术,有真人从海上来,当场表演点石成金等等奇术,因而得王元通重用,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那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几乎到处搜刮富户家中珍藏的人参首乌黄精等等药材,再加上王元通军纪不佳,将领格外勒索,不少富户名门都被压榨得怨声载道,结果丹成之日,心宜真人却是在密室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整个江南为之哗然。因为失尽民心,不少大户纷纷派人至太祖皇帝麾下投诚,愿为内应,王元通众叛亲离,**于炼丹阁。当然,那位心宜真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从此再未露过面。”

优哉游哉地说完这段过往,陈善昭见宋宜已经面色如常,他方才笑眯眯地丢下了又一番更加分量十足的话:“只不过,虽说这事情早已经在江南被传成了王元通多行不义,因而天庭降下天君诱其炼丹,绝其最后希望,但我呢,从小就一直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钻那些故纸堆。淘换那些书画,正好这段传奇有些意思,我又得过一幅王元通座前御用画师给这位心宜真人做的画,听说王元通对那幅画的神韵大为嘉赏。甚至请那位心宜真人在其上留了一首诗,这也是此人留世的仅存真迹,宋先生要不要看看?”

见陈善昭直接连东西都预备了,宋宜顿时苦笑连连:“听说此人当初见王元通时就已经四十出头,太子殿下缘何会想起此人?”

“心宜真人在世人面前从现身到消失,总共不到三个月,究竟年岁几何。却也说不好。”见对方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陈善昭便欣然坐下,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我说,早在章家第一次看到宋先生的时候,就觉得并非池中之物,宋先生觉得这解释如何?”

“臣不过是寻常人,不敢当殿下如此赞誉。”

“敢当也好。不敢当也罢。宋先生此前和我岳父在北平行都司的那一场大捷,多被人说是运气使然,又有人说你是纸上谈兵。别人说且让他们去说。如今我可以告诉你,武艺和军略是我之软肋。我身为东宫,不奢望也不希望将来能够亲上战场,但舆图地理方略却不可不知。因而我特意向父皇进言留了你在东宫,便是因为你既通兵书,又真的上过战场。从前不论你做过何事,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只请宋先生今后能够尽心竭力!”

一番话说得宋宜再不能用别的话搪塞,唯有躬身行礼答应。等到出了这外书房,他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想当初他年少气盛。却不过一少年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元通在江南行苛政,臣下百姓敢怒不敢言,可及至王元通下令顽抗,令子侄掌兵,心腹监军。上下军民要被逼和齐军玉石俱焚,于是他不得不破釜沉舟出此下策。

他早年家里收留过游方道士,学了地道幻术和易容术,那海上船来仙风道骨的假象骗住了王元通,之后他又以几手自创的巧绝小[]戏法哄了王元通开怀,最后更是立下军令状,王元通自然放心让其炼制仙丹。事了飘然消失,靠的是他暗中以妙手回春的医术救过几个看守兵士的家人。

他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想在新朝有所建树,谁知道才刚考了个秀才,此后齐太祖竟然也让人四下里找寻他的踪迹,他想着历来帝王都想长生,而自己压根不会,生怕万一被人认出来麻烦就大了,无奈之下投笔从戎,躲到镇守甘肃的镇西侯刘大秋处,从一介文案做起,一直到最后成为刘大秋的心腹谋士,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倒也立了不少功劳,可后来刘大秋回朝因韩国公缘故被杀,家人也只是侥幸保全,已经拿了金银回乡的他索性携妻子避居河南睢阳,后来又迁到了归德府,结果女儿却招人觊觎,幸好章家贵幸不忘旧情。他本打算跟着章锋重操旧业,异日兴许能够给刘大秋讨个公道,现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这事儿竟是已经成了!要说他这辈子骗过的人不少,后半辈子能安安稳稳过,倒也实在不坏!

“好在除了我这个书呆子,别人就算查到他是江左迁过去的,却也再难察觉他的来历。”

书房之中,陈善昭展开了那幅卷轴,看着那画上和如今的宋宜只微微有些相似的面孔,知道其人当初应是乔装打扮平添了二十岁。但最关键的是那卷轴右上方的题诗,和宋宜这一回送到京城的报捷折子上字迹一比对,即便如今宋宜的字相比当初更有进益,但少时习惯毕竟还在,自然而然也就穿帮了。所幸他此前奉旨修书的那些日子在古今通集库中把祖父搜罗的各朝字画都翻了个遍,恰好得了如此东西带回赵王府,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事后一番变迁,直到前一阵子他重新主持修撰大典,这东西方才和那些珍本书一块完璧归赵,否则刚刚宋宜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怕是他就看不到了!

他不怕自己在军中根基薄弱,但却不能真的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否则父皇起自戎马,将来万一问及军略大事他却不知,那可不止是丢人而已!

想到这里,等路宽回来,他把宋宜的奏折递了给他,漫不经心地说道:“送通政司重新存档。”

而挟着这一幅卷轴。他便笑呵呵地回了丽正殿。待到东暖阁中,见妻子临窗倚枕而坐,面上仿佛有些什么疑难,他就打了个手势让周遭伺候的人退下。这才笑着说道:“怎么又蹙眉?你什么好的不学母后,偏学她这最不好的。”

“你回来了?”章晗正想斥人竟然不报,可见人都躲得没影子了,她少不得嗔道,“好端端的竟然编排母后!”

“好好,不编排了。”陈善昭挨着章晗坐下,这才展开手中图卷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章晗见陈善昭要给自己看的竟然是什么画,顿时愣住了,第一反应便是他从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春宫图。如今是老夫老妻了,她总算没那么脸皮薄,正待要再嗔骂他两句,可眼看着卷轴慢慢展开,上头赫然是一个峨冠氅衣,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她不禁微微一愣。瞅着那稍稍有些面熟的容貌,她忍不住瞅了一眼陈善昭,这才看到了右上方的题诗。

“教人只有寻汞铅。二物采入鼎中煎。夜来火发昆仑山,山头火冷月光寒。曲江之上金乌飞,嫦娥已与斗牛欢……这似乎是炼丹的诗?”

“不是诗,是道门南宗四祖陈楠的《紫庭经》。”这是二十年前,一统江南的吴王王元通让人他最信赖的一个道人画的像以及让其本人题的字。那人自云来自海上蓬莱仙山,会各种方术,尤其善于长生不死药,结果把王元通喜得上蹿下跳,从臣下军民处勒索了不少东西之后炼丹七七四十九天,丹成之日却是连人都消失了。鼎中只剩下一团飞灰,守门的军士全都一口咬定没见人进出。见章晗满脸的不解,陈善昭方才笑着说道,“你不明白很自然,只是宋先生此前替岳父写的报捷折子我让人送回通政司了,所以不好对比。否则你应该能分辨出应是一人笔迹。”

“啊!不会吧!”

见章晗那目瞪口呆的样子,陈善昭顿时笑出了声:“这事儿我曾经听皇爷爷也提过,长生不死之说,古之帝王多半不能免俗,他即位之初想把人找出来,却是打算申之天下作为严禁。可宋宜估摸是做贼心虚,结果考了个秀才听到风声就心虚跑了。不过他要是不跑,皇爷爷就算见过他这幅画像,日后再见到他的笔迹,也决计认不出来,毕竟日理万机哪记得这许多。也就是我闲人一个,他这次又立下了赫赫功劳,于是少不得琢磨琢磨,否则这一茬估计是拆不穿的!真说起来,皇爷爷当初能够轻易拿下江南,他这个假方士功不可没。”

听到最后,章晗终于笑了起来,可想起舒恬通过秋韵送来的信,她便收起了笑容:“对宋先生感兴趣的人,远不止你一个。你看看这个。”

接过妻子递来的信笺,陈善昭一目十行地一扫,继而便沉下了脸。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得知是秋韵去章家回程路上得到的,他好一会儿才说道:“虽则明人不做暗事,但如今看来,一味正大光明却也不是对付这些诡谲小道的办法。既然他所求不大,再试一试便用了他吧,我明里需要宋先生这样的人,暗里也需要人手。但记住,你不要亲自接触,秋韵不通武艺,也不行。”

“那飞花如何?”

“唔……”想起那个断了一手的侍女如今暂时养在句容温泉别庄,又受过舒恬救命之恩,他思量再三,最终点了点头,“我先把她的家人安置出来,断了她后顾之忧,再用她不迟。”

夫妻俩对视一眼,陈善昭便站起身来,到了屋子里刚刚烧起的火盆边,将这一卷东西丢了进去,眼见火苗渐渐在画上窜了起来,将那丹青妙笔以及题诗都吞噬了下去,他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失道寡助,得道多助,只看昔日王元通和皇爷爷此消彼长就能明白了。但我不结党不借势,只凭稳扎稳打,如今看来还有些不够。毕竟和我从前独身在京城不同,那时候我只是皇孙中出挑的一个,现如今却成了东宫,觊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PS:预告一下,下一章直接就是长宁六年了,跨度六年……否则要是啰啰嗦嗦地写养包子,写二十万都打不住……

第三百三十五章吾家儿女初长成(上)

又是一年大比日。

每次到了这个时节,都是京城那些酒楼饭庄旅社,以及家中有空屋子可以赁给那些举子的京城百姓最高兴的日子。入京赶考的举子往往不是单身一个,书童小厮随从,甚至有的出身富家大族的还会带上丫鬟婢女,这一下子涌入京城的竟有三五千人,简直是做生意的黄金时间。而这一年已经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二个会试年了,废太子之乱和秦藩反叛平定之后,隔了四年方才在长宁三年重开会试,如今到了长宁六年,战乱的创伤已经平息,风调雨顺仓廪丰实,于是赶考的人相较前一次,也是多了两成,各省会馆被挤了个严严实实之外,其他的客栈也有不少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眼下距离会试只有两日,酒楼饭庄里头,高谈阔论的举子们讨论最多的话题,一是今年的考题,二则是参加今年会试的那些有名人物。这会儿临窗一桌上,一个衣衫鲜亮的举子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之后,拿起酒杯痛喝了一气,这才嘿然笑道:“说了这许多各省有名的才子,这末了我要说的,却是京城的人物。这第一个要对大家说的不是别人,乃是一位出身非比寻常的。”

“可是睢阳伯的小公子?”

“嘿,贤弟说对了!这勋臣贵戚子弟多半是家学渊源走武途,纵使肯读书的,考个秀才进国子监,然后恩荫一官,在太常寺光禄寺这些地方混混日子也就是了,少有肯真正走科举的,毕竟这条路难走得很!可睢阳伯这位小公子是什么人物?他姐姐是太子妃殿下,他那父亲在开平大捷之后封睢阳伯,以总兵官镇守开平,而他的长兄,则是在榆林力拒虏寇五昼夜,等到了绥德的援兵。现如今已经升了参将,就是坐享富贵也没人会说什么,可他前年县试府试院试一蹴而就,县试第三。府试第二,院试第一,竟是个节节高!”

此人说到兴起,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目光熠熠地说道:“而去岁秋闱,他虽没能取得解元,却是直隶第三。在江南这文华宝地也是极其难得了。这文武殊途,去年主持直隶乡试的,是翰林侍读学士魏源彷,绝不会看太子妃的面子,料想是真才实学,所以今次春闱,他是热门得很!”

“热门得很又如何?勋臣贵戚子弟落地的富贵,他就算真有学识。难道还能中状元?就算他中了状元,难道还能将来真的入阁拜相?”

“什么落地的富贵,章家当年可是贫寒之家。否则太子妃殿下怎会寄养于……”

“噤声噤声,这等话如今不可胡说,为尊者讳!说到入阁拜相,皇上也只是建了文渊阁设诸大学士协理政务,拜相两个字却也休提。”

“不是拜相,胜似拜相,入阁后朝夕侍奉皇上身侧参赞机务,都是从翰林院挑选出来的,就连夏尚书这种资格老的也往往呼一声阁老,何等风光!”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靠楼梯口的一桌上,一个带着小厮的年轻书生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让小厮结了帐之后便施施然下了楼。待到街对面上了一辆早就停在这儿的马车,他往后头一靠,就对那小厮吩咐道:“回去之后只说我去会友人,其他的别废话。”

“少爷这话还用吩咐么?小的又不是第一回了。哪次在夫人面前露了马脚?”

“算你晓事。”

马车在大街小巷七拐八绕好一阵子后,最终停在了一座三间五架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前。那高大的门楼上赫然是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头睢阳伯府四个字在日头底下显得熠熠生辉。尽管并非御赐,但来往此间的每个人看到这字都往往都会多瞧几眼,毕竟,素来低调的东宫太子陈善昭也就是帮岳父家写过这么一幅字而已。马车耽搁片刻,随即从侧门而入,一直到了二门方才再次停下。从车上跳了下来的章昶还没站稳,就有一个仆妇迎上来屈膝行礼。

“小少爷,皇长孙来了,正在里头和夫人大奶奶说话呢!”

“啊,怎么不早说,我进门的时候竟也没人言语一声!”

听说陈曦来了,章昶立时喜形于色,当即脚下匆匆往里赶去。待到了母亲起居的正房,他见门口除了往日那几个丫头仆妇之外,尚有几个垂手侍立的内侍,人人都是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吭一声,他少不得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进而方才走到了门口。刚一立定,门口一个内侍就扬声说道:“皇长孙,睢阳伯小公子来了!”

“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