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睦才张了张口就被妹妹一个眼色止住了,见陈瑄上前乖巧地挨着父亲屈膝跪下,轻轻揉按着周王那小腿,只片刻功夫。周王脸上就露出了又惬意又惘然的笑容,他不禁暗自佩服妹妹那打住话头的本事,于是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岔开话题道:“爹这次回京也是正好,瑄儿的婚事去年就定下了。这一拖就是一年多了,该预备的我已经都给她预备齐了,赶明儿翻翻黄历把正日子定下。再拖下去瑄儿倒是不打紧,那章家小子可就要二十一了!”

此话一出,周王顿时皱眉说道:“什么章家小子,那是瑄儿的未来夫婿,你未来的妹夫,也是我的乘龙快婿!而且这一次要不是他苦心安排,兴许我就被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给害死了。所以他是咱们周藩一系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气一些!再说了,你在京城做的那些好事,以为我刚回京城没多久就不知道?差点学着当年太子妃和燕王妃似的烧了家里房子,还跑到宫中去绝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周王这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一时发出了响亮的声音。陈善睦顿时窘然,没奈何便屈膝跪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说道:“父王恕罪,儿子知道错了。”然而,他心里却恶狠狠地问候起了那个竟然在背后告刁状的人,可才想着怎么把人挖出来狠狠给个教训,另一番话又当头砸了下来!

“你别以为是府里人没事告你的黑状,我回来的时候比老六好歹强些。他是铁板钉钉的造反,我是被庶子胁迫,所以昨日迎驾是我去的。太子殿下抽空和我说了两句话,这都是他说的!”见陈善睦一时瞠目结舌,周王便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如今不比当初。我的那些不甘不愿早就丢爪哇国去了,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只要你和你弟弟保住了,那就好歹有个希望,你居然敢豁出去闹!那会儿太子妃和燕王妃是因为北边还有当时还是赵王的皇上当后盾,再加上废太子行事确实可疑,所以把太子燕王皇长孙都送出去了,这才敢破釜沉舟,可你闹起来的时候想过你的弟弟妹妹?”

尽管此前就已经被陈善昭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这会儿又被父亲劈头盖脸痛斥了一顿,陈善睦仍是忍不住满面羞惭。而一边前头始终没做声的陈瑄直到这时候方才轻声说道:“父王息怒,大哥已经知道错了。当初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就对我和五哥赔过了礼,说日后必然不会这么冲动。”

“你们也不劝劝他!”周王唉声叹气地在大腿上又拍了一巴掌,满脸忧色地说道,“纸里包不住火,要是皇上知道此事,再加上前事,会不会废了周藩都说不定。若也落得个编管青州……”

陈善睦见陈瑄低下了头也不辩解,想到妹妹和弟弟那时候都被自己下令给锁在了屋子里,此刻却还陪着自己受过,顿时更觉得无地自容,好容易才迸出了极其无力的一句话:“昭哥……不,是太子殿下说过,此事他会陈情清楚……”

“太子能帮一次,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帮!”周王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却伸手把一旁的女儿给拉了起来,面带欣慰地说道,“所幸皇上金口玉言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睢阳伯和世子自不必说,父子都是好样的,一个开平一个榆林,不让虏寇越雷池一步。而章昶不但凭真本事得了二甲第一的传胪,而且我的事情他也出力不小,这样的女婿我就是提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不管娘家出了什么事,已经许人的女儿都是仍归夫家。太子仁善,太子妃亦是机敏人,章家当初能以旧交之女为长媳,料想断然不会嫌弃你,你就一心好好嫁过去吧!”

此话一出,陈瑄顿时遽然色变,脱口而出叫道:“爹!”

“听话!”周王二话不说打断了陈瑄的话,随即便看着陈善睦道,“你二弟的罪过是我惯出来的,至于你闯的祸也归你自己。若有得罪,我们父子担当,和你其他弟弟妹妹无关。善睦,你可明白了吗?”

陈善睦心领神会,当即毫不犹豫地答应道:“是,父王!”

这边陈瑄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就只听门外一阵喧哗。紧跟着,周王立时摆手示意陈善睦起身,继而喝问了外头一声。不消一会儿,竟是总管亲自快步进了门来:“殿下,世子爷,郡主,外头宫里来人了!是乾清宫管事牌子马公公,说是皇上有命,令殿下和世子爷一块入宫!”

该说的话刚刚都已经说了,周王站起身之际,便轻轻瞟了陈瑄一眼,这才弹了弹衣角对陈善睦说道:“走吧!”

当周王和陈善睦父子踏进乾清宫东暖阁的时候,却只见皇帝陈栐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副冷面孔,而是正在对着两个内侍展开的一幅巨大画卷,和侍立一旁的太子陈善昭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那样子仿佛甚为开怀。不明其意的他们两个只能耐着性子等候在那,直到皇帝回过头来,这才一前一后上前参礼。

起头迎驾时不过瞅了一眼,此时此刻,陈栐在去年正月朝觐之后时隔一年半多,再次仔细端详周王,却只见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现如今已经是额头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横纹,下颌显见有些发福的松弛,鬓发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乌黑鲜亮。黑白相间的发间,那些银丝仿佛比自己还多些。见其和陈善睦一块伏地行礼,一晚上过去后,他已经是没了昨夜见过代王之后那一股森然怒气。再加上陈善昭刚刚适时献上了一幅他离京期间刚刚绘制完毕的大齐舆图,他看着那东西南北的广阔地域颇有些踌躇满志,因而只是挑了挑眉就开口说道:“平身吧。”

尽管皇帝的态度比自己想象中要温和许多,周王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又叩头说道:“臣弟教子无方,以至于一个逆子险些闯出滔天大祸,一个逆子犯下弥天大罪,臣弟罪该万死!”

见陈善睦也随着周王伏地不敢言,想起从前这个周王世子就是以好玩出名,此次又如此冲动,再加上那个险些把周藩一系带下了无底深渊的归德郡王陈善午,周王的另几个儿子也是无一成才,他倒有点可怜从前这个也是心高气傲的弟弟。于是,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却是没好气地说道:“你那个庶子是罪该万死,至于世子陈善睦,没事儿多去读两本书!学别人却也得看看是不是学到了精髓,否则就是惹事生非!好了,都起来!”

如此轻轻巧巧就过了这一关,周王感到的却不是什么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是天威莫测的惊惧。尽管不过是跪了片刻,但此时起身之际,扶着膝盖的他竟是觉得双腿微微有些发软,幸好一旁的陈善睦见机快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有出洋相。待到有些战战兢兢地上前,他这才发现刚刚陈栐和陈善昭父子在看的是一幅舆图。相比年少时在父皇那儿看到过的一幅,如今的舆图看上去更详尽更精致,尤其是当他一眼看到河南境内那些州县时,发现绘制精细,连河流山川都包括在内,心底不禁啧啧称奇。

“有此图,今后纵观天下,更易矣!”陈栐伸手一抓一握,自有一种天下尽在指掌之中的得意。尤其是见周王唯唯诺诺的样子,他觉得意气风发,又的指点了边疆几处紧要的地方对陈善昭一一吩咐了,末了才对嫡长子说道,“你这次留京监国,大小事务处理得很称朕的心意,不错!尤其是管住了陈善睦这个冲动的小子,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说到这里,他便回头看着周王说道:“你家安阳朕许配给了章昶,之前北巡耽误了,现如今就预备着办喜事吧。就定在九月初六,秋高气爽刚刚好。”

见周王和陈善睦父子一块答应,陈栐却突然又转向了陈善昭:“让钦天监在八月找个好日子,朕要为晨旭加冠!加冠之后,便册封他为皇太孙!”

第三百六十一章加冠称太孙,再赐天子剑

册封皇太孙的消息对于朝中上下来说,并非每个人都始料不及。毕竟,此前皇长孙陈曦监国北京,大小事务集思广益,几乎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但如此,在面对代藩之乱的应急处置上,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此前留在北京辅佐皇长孙的文官们甚至还在暗自庆幸,皇太子仁善贤明,皇长孙又显见亦是少年老成,若再算上此前的太祖皇帝,大齐先后有四代明主,这简直是旷古少有的!

可对于不少武臣来说,此次虽然从北征得了功勋,皇帝已经令兵部和礼部拟定封赏,但陈善睿这个燕王却一直呆在京城没能建下寸功。若单单是这一次也就罢了,可陈善睿在京城足足六年没能离开一步,当日的赫赫战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如今皇帝又要为皇长孙加冠册封为皇太孙,这无疑是几乎断送了燕王陈善睿的最后一丝希望!这大义正统的名分,至今已经很清楚了!

加冠的这一日,章晗虽是太子妃,但这样文武云集的大场面,她这个亲身母亲并不能亲自到场去观看。然而,身在丽正殿,听着华盖殿那边传来的乐声和赞礼声,她仍是觉得深深的欣悦,但同时亦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正如同她和陈善昭的遗憾一样,在他们还未习惯过来的时候,陈曦就已经长大了,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的儿子是为人父母最大的惊喜,最大的欣慰,可想想当初帝后不得不把陈善昭留在京城。每年甚至几年一次相见,每次都发现儿子相比从前长大成熟能够担当重任,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得意中带着遗憾?

华盖殿前,为了这一日的皇太孙冠礼在礼部习仪。随即又在华盖殿再次排练过一回的执事官们,自然而然是最最紧张的。这种大场合不能出半点错误,否则就比大小朝会被鸿胪寺官弹劾失仪更加严重。

第一加。是以缁纚束发,然后加网巾。陈曦稳稳当当地坐在席子上,待到供奉官束发,掌冠的安国公跪加了网巾之后,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父亲身上。见陈善昭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既有高兴,也饱含期许。他不禁觉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第二加,是加翼善冠,进绛纱袍。这一次掌冠和赞冠的是卫国公和保国公,两人全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恭恭敬敬地为陈曦先加了翼善冠。眼看内侍为陈曦穿上了那一身绛纱袍。知道此时此刻这种场合不适合说话,卫国公顾长风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陈曦那如今尚还稚嫩的身影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到章晗的情景竟是微微有些重合。那时候他只当是妹妹的养女暂居顾家,又怎会想到一个微不足道出身寒门的女子竟会有那样大的福分,那样大的魄力!而现如今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连章晗的长子都已经正在加冠,即将成为皇太孙了!

第三加,是加冕,衣衮服。陈曦脱去了此前所加翼善冠和绛纱袍。见掌冠者和赞冠者徐徐而上,即便早就知道是这两个人,但他仍然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捧着七旒七玉之冕的是周王世子陈善睦,尽管身为长辈,但陈曦如今加冠称皇太孙,君臣名分已定。他身为宗室皇族,做这种事自然是表示皇帝对周藩一系的亲近,更是一种尊荣。然而赞冠的不是别人,正是燕王陈善睿!

当陈善睿跪在身后,戴冕插簪结紘,不能回头的陈曦却能够觉察到陈善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四叔曾经是马背上的名将,握着最沉重的宝剑和钢枪亦不会抖动半分,更不用说那冕旒和发簪那轻飘飘的分量,此刻分明是心中震动所致。所幸陈善睿的动作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待到加冕之后,立时便是内侍跪进衮服。又是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便是进玉圭、进酒爵。随着这一仪制渐告结束,教坊司一时又是乐声大作,丝竹管弦之外更是一行歌者整整齐齐的歌声。

开国承天,圣感极多。总一统,封疆阔,百姓快活,万物荣光,共沐恩波。仙音韵合,赞升平咏歌。齐朝拜千千岁。东宫满国春和。

奠爵进馔毕,便是宣天子敕戒,尽管不过是“孝事君亲,友于兄弟,亲贤爱民,居仁由义,毋怠毋骄,茂隆万世”如是二十四字的敕戒,但在有心人听来,却仿佛不止是说给陈曦一个人听的。因而,哪怕是等到皇太孙还宫更衣前去谒庙,仍然有官员在那久久回味。谒庙之后,陈曦照例是先至乾清宫谢天子,次至东宫谢皇太子,然而,原本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皇帝却在陈曦行礼之后,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自己的长孙。

“古来男子都是二十加冠,虽也有少年加冠者,但多在国家危难之际。如今天下升平,朕春秋鼎盛,尔父太子也是身体康健,你可知道朕为何要为你加冠称皇太孙?”

不说陈善昭曾经特意让他去思量这个问题,就连陈曦自己也觉得,十岁加冠终究是太早了。此时此刻,早已经反反复复沉吟了好些个昼夜的陈曦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如同皇爷爷的敕戒一样,您是想让孙儿忠孝仁善贤德明礼,给下头的弟弟们做一个榜样!大齐至今不过二世,若要茂隆万世,便当从皇族宗室之中做起。所以,十岁而冠礼,称皇太孙,不是一个名分,而是教导孙儿从现在开始,便要明白自己的责任!”

“好,好!”

对于自己一手教导起来的这个长孙,陈栐着实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一时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便示意陈曦过来,上下端详了好一阵子,却是又吩咐其跟着自己入东暖阁。等到来到东面壁上挂着的那把剑面前,他便背着手说道:“这把宝剑是当初太祖皇帝在你降生的时候,大喜之下特意赏赐下来的,那时候朕还是赵王,后来正是凭着此物,你母亲和你四婶方才调动了羽林左右卫,呼应朕拥了太祖皇帝反正。但终究这把剑是太祖皇帝赐给你的,从前朕不过替你收着。今日你既然加冠,朕便以此物赏赐了你!”

这突如其来的厚赐让陈曦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方才慌忙跪了下来。他本待想要推辞,可一抬头看见祖父那审视的目光,他便福至心灵地叩头说道:“皇爷爷既是如此期许,孙儿便厚颜领了,今后必不辜负此剑赫赫威名!”

“好,果然有担当!”皇帝探臂将那把天子剑取了下来,就这么交给了陈曦,见其端详着那剑鞘上的斑驳,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他便又提醒道,“鞘虽老,剑不老,别让它老是闲在鞘中,也该拿出来练一练!还有,你如今既然已经加冠称皇太孙,你弟弟妹妹也多了,就不要一直挤在东宫。你父亲和母亲当年住过的柔仪殿,朕就赐了给你!”

“可柔仪殿是皇祖母受命妇拜贺的地方……”

“你皇祖母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当初册后大典,其他正旦冬至也好,千秋节也罢,她都劝朕免了命妇朝贺。那地方此前整修过,若再荒废了也可惜,不如拨出来给你。当然,你皇祖母也说过,让你多多和青鸢明月他们相处,你白天大可继续在东宫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学,也教导教导你的弟弟。”

皇帝既如此说,陈曦自然再无法推脱,恭恭敬敬行礼之后,他便捧着那把天子剑出了东暖阁,继而出了正殿。等候在外头的马城一眼就认出了陈曦手中的那把剑,此次册立皇太孙,他已经猜测了好些天,此刻再见到此物,他顿时完完全全清楚了。只要不出什么大的转折,无论燕王陈善睿从前再得皇帝喜爱甚至于偏爱,于帝位也应当是无缘了。要怪只能怪陈善睿嫡子太小,不及陈曦在帝后面前养大的情分,这竟是和当初太祖皇帝与陈善昭祖孙情深一样!

因孙及子,皇太子好福气!不,应该说皇后这一片苦心全都在嫡长子身上,对陈善睿却有些不公,但时至今日,也已经没法子了!

谢东宫时,陈曦自然就不如刚刚在乾清宫时那般凛凛然如对大宾。他只是除去了谒庙时所服衮冕,身上此前在第二加时的那顶翼善冠和绛纱袍,俱是量身定做,乍一看去和他的个头身材极其相称,也不知道江南织染局是如何赶制而成。而看到他这么一身神气的打扮,陈皎自然羡慕得很,再加上此前完全被章晗看住,溜不出去看加冠礼的盛况,少不得拉着陈曦的手一再询问。章晗即便听陈善昭说过一遍,可眼见陈曦为了应付陈皎那事无巨细的盘问,不得不把一个个细节都说道得极其详细,她亦是不禁莞尔。

直到陈皎终于放过了陈曦,她才颔首笑道:“既是父皇令你住在柔仪殿,那样也好,免得你三弟哭闹起来扰了你的起居功课。你皇祖母,还有你爹和我都会给你挑几个妥当人,但在此之外,你如今可以选伴读了。按理不是父皇指派,就是你父皇荐几个人选,但我和你父皇商量过了,你自己选。”

见陈曦刹那间露出了有些迷惑的表情,但随即恭恭敬敬地低头应是,陈善昭便笑道:“你父皇既是把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天子剑赏了给你,便是说明你已经不是半个大人,而是一个大人了。有些事情,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心灰如死

马城关于天子剑被皇帝赐给陈曦的消息还来不及送去燕王府,就看到了面沉如水到乾清宫求见的陈善睿。尽管今天陈善睿就是给陈曦三加的赞冠者,但那会儿只是远远瞧见,再加上陈善睿亦是一身亲王冠服,瞧不分明,如今这一审视,他就只见从前如同一口出鞘宝剑一般锋芒毕露的这位燕王,如今从内到外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暮气,瞧着仿佛不像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而像是周王那些老亲王似的!

“燕王殿下……”

“什么都别说了,只管让人通报就是。”

见陈善睿显见精气神不对,马城思量再三,也就没有再设法暗示天子剑之事,随即干脆亲自进去禀报了。当他在御前小心翼翼地说陈善睿求见时,却只见皇帝眉头一挑,继而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让他进来,其他人都退下吧。”

于是,在陈善睿踏进东暖阁之前,在里头伺候的那些内侍和宫人便已经鱼贯退了出去。从前陈善睿意气风发之际,乾清宫的宫人们都会刻意在衣饰上头下功夫,紫色团领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团衫,珠络缝金带红裙之外,那绣着小金花的弓样鞋上总会多下十分功夫,甚至还有人别出心裁在金花四周用黑线勾勒蝴蝶蜜蜂,至于帽额饰团珠的乌纱帽旁边,往往也会设法簪一二绒布宫花,垂珠耳饰则都往往戴上最新的,只为素来有风流之名的陈善睿看上一眼。毕竟,那时候谁都知道燕王妃无子,不像太子妃儿女已经很不少。

然而。现如今皇太孙都已经定了,而陈善睿也有了嫡子,又这么一副意气消沉的模样,再加上进了燕王府的姬人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宫人们在打扮上头也都兴致缺缺,更不会因为陈善睿看都没看她们一眼而生出什么闺怨来。在回到众人平日轮值休息的那间小耳房之后,要好的几个宫人全都在议论着立时要迁居柔仪殿的陈曦。

皇太孙虽才十岁。却已经加冠,异日便是铁板钉钉的天子!即使她们大几岁,若能过去伺候,说不定能有个好结果!

咬耳朵到最后,往日那个在陈善睿面前最下功夫,却从来没得到一丁点关注的那宫人更是轻声嘟囔道:“要说燕王殿下会有今天,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个母老虎!燕王妃除了出身好。婚后七八年才好容易早产生下了个儿子,娘家助力却一丁点都没有,燕王殿下如今的样子和当年的意气风发可没得比!倒不如太子妃,出身再低,自己有能耐。家里人也争气!”

其他几人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却也都心中暗自附和不已,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自己幻想成了那位距离后位一步之遥的太子妃。

而东暖阁中,陈善睿进门跪下行礼之后,便没有再起来,而是磕了个头后声音干涩地说道:“父皇,儿臣请命前去镇守北京。”

今日陈曦加冠册封皇太孙,皇帝特命陈善睿最后为其赞冠。便是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彻底消除陈善睿兴许存着的那念头。代王对他告了陈善睿一状后,接下来他还没决定怎么处置,不少武将便纷纷上书说是要把代王明正典刑,他自然察觉到了这背后的暗流汹涌,一时免不了更加失望。他自己当年兄弟相争多年。直到现在仍冒出代王造反,而周王被人密告谋反的事,自然绝不希望儿子中间再闹出兄弟阋墙。然而,他本已经打算好,倘若陈善睿是因为册立皇太孙而来找自己陈情或是其他,便好好敲打敲打陈善睿,可怎么也没想到陈善睿竟然提出此等要求!

良久,皇帝才沉声问道:“你是因为朕今日册封了皇太孙,所以想要去镇守北京?”

“父皇就是不册封皇太孙,儿臣也已经想好了要请求父皇放儿臣出京就藩。至于为何是北京,只因为父皇封了儿臣燕王的缘故。”陈善睿说着便抬起了头,目光中露出了久未露出的大胆,“当然,倘若父皇认为北京已经有了二哥,有所不妥,那么保定府真定府,甚至于代王从前镇守的大同,都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你倒是敢说!”瞪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陈栐的脸上露出了在其面前少有的疾言厉色,“当初开平告急北地乏人的时候,你若是能够主动请缨,朕也不会派你三哥去,如今北京城池已经修缮整齐,漕河亦是疏浚,而行宫只要再扩建一二,他日迁都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况且朕才刚刚北征给了鞑靼和兀良哈人一个教训,北边三五年可宁,你打算过去干什么?就是大同,如今也只是缺一员能够独当一面的武将,不缺亲藩!”

“儿臣……”

不等陈善睿说完,皇帝便没好气地打断了他道:“太祖皇帝子嗣众多,大多封在北边一线,所以那边如今没有空缺的地方,你要是真的想出京,云南湖广那边倒有的是空地方,而且也不太平,你敢去否?你敢带着你才刚一岁的儿子去否?”

接连两个问题问得陈善睿面色煞白,他张了张口,终究脑袋一片空白,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皇帝不禁更加失望,当即淡淡地说道:“好了,念在你是一时冲动,朕就当作今天你没来过,也没说过如今的话。你退下吧。”

尽管破釜沉舟的请缨被父皇硬生生打了回来,心里已经是伤心失望,但更让陈善睿难以接受的是父皇那极其冷淡的态度,这是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来没领受过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出的乾清宫,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天街,直到过了华盖殿东边的中左门,他突然听见头顶乍然间一声巨响。脚下一个踉跄,这才陡然惊醒了过来。抬起头来望了一眼昏暗的天空,他竟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打雷了!

这天变得极快,等到了东角门。就只见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这里已经靠近外头内阁和六科廊所在之地,往来的内侍和官员都顾不得平日的礼仪了,无不是撒开脚丫子狂奔。而陈善睿随行的内侍无一带伞,本有人想招呼了陈善睿到哪儿避一会雨再走,却不料这位燕王竟魂不守舍地仍一个劲往前,哪怕是雨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甚至在天地间交织出了一道厚厚的雨帘,青石地面上砸起了一朵又一朵雨花,他仍然仿佛全无所知似的。只是高一脚底一脚地走在雨中。

直到一个担心出事的内侍终于追上了陈善睿,随即一手抓住了陈善睿那湿透的袖子,叫了一声殿下时,陈善睿方才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继而竟是一头栽倒了下来。尽管那内侍慌忙托了一把。可仍是架不住陈善睿倒得突然,再加上天雨路滑,两个人一块摔倒在地,他自然充作肉垫倒在了下头。须臾,其他人便都追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搀扶起了陈善睿,更有人大声嚷嚷了叫着燕王殿下,可陈善睿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一时间,在雨中急得火烧火燎的众人顿时乱了套。还有人说要去乾清宫报信,最后方才有个机灵的喝了一句。

“这里离东宫近,快把燕王殿下送去东宫!东宫旁边就是御药局,总有御医值守,分两拨行事!”

当陈善睿被送进东宫的时候,陈曦正认认真真地教陈旻识字。而陈皎则是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热闹。当听到外头那喧哗的动静,他微微挑了挑眉,最终还是气定神闲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可陈皎悄悄打算溜出去看看,他却仿佛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似的,淡淡地说道:“明月,是你自己对爹和娘说要跟着我读书的,这会儿又想干什么?”

“大哥!”陈皎顿时疾步回转来,撒娇似的说道,“东宫规矩大,很少有这么大动静,肯定出大事了,你就不好奇么?”

“外头若有大事,自然会有人来禀报。”

话音刚落,就只见一个内侍在门外说道:“皇太孙,郡主,外头是燕王殿下的从人把燕王殿下送了过来。刚刚外头骤然大雨,燕王殿下似乎是在雨中行走受了寒,太子殿下把燕王殿下安置在了春和殿西暖阁,已经命人去请了御医,奴婢特来禀报一声。”

是四叔?竟然要把四叔紧急送进东宫来,这可绝不会是受寒这么简单!

即便刚刚才教训过陈皎,但这会儿就是陈曦,面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讶色。看着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的陈皎,他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轻咳一声道:“既然是四叔病了,我这就和明月青鸢一块过去看看。”

等穿过明间到了西暖阁门口,他才刚对门口守着的内侍低声询问了几句,又拉住了冒冒失失要往里头钻的陈皎,还没来得及再训诫她两句,就只见章晗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往这儿来,连忙带着弟妹迎了上去。瞧见母亲那裙角微微有些湿迹,显然是从回廊过来大风大雨,因而方才打湿了裙角,他便轻声问道:“已经秋天了,穿着湿衣裳容易着凉,娘换条裙子吧。”

章晗是听说陈善睿人事不知地被送到了东宫,这才急忙赶了过来,此时听到儿子这提醒,她微微一愣便回了个微笑,道了句不妨事。待到了西暖阁之前,她隐隐听到陈善昭说话的声音,便对身旁的秋韵吩咐了两句,人进去不多时,路宽就跟了出来。

“燕王情形如何?御医可来了?”

路宽瞅了一眼陈曦和陈皎陈旻,这才低下了头说道:“回禀太子妃殿下,燕王殿下的从人里头已经有人去御药局叫御医了,如今人刚剥了湿衣裳,看情形似乎在发热,看样子……似乎不是才刚发病,兴许早上皇太孙冠礼时就已经有症兆了!”

;PS: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谢谢大家的打赏!我之前说三年五载不写女主书兴许夸张了些,但一两年之内估计是肯定不会碰了,一来没灵感,二来我不是最擅长情感戏,更拿手的是布局和其他剧情人物的铺陈,所以下一部会转至唐朝练一练,明朝背景的写太多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王图霸业,浮生若梦

陈善睿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跃马横刀驰骋沙场,麾下精兵强将如云。然而,那一身他最最心爱的甲胄和宝剑,永远是她亲自为他擦得亮闪闪的。和那些含泪送夫出征的女子不同,当他出征之际,他的身边还永远伴着这个一身大红的飒爽身影!他和她并肩作战,一块月下练剑,膝下儿女环绕欢声笑语,每一天都是过得精彩快活,每一刻都是刻骨铭心。他还有严厉却疼爱自己的父亲,温柔敦厚的母亲,情分深厚的兄弟,誓死效忠的部属,可是当有一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空落落的屋子里没有妻子儿女,没有父母兄弟,更没有部属,没有一个仆从,甚至连飞鸟蚊虫都没有!偌大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活气,只有那飞檐斗拱的华屋美室,只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家具摆设,然而他却无论在里头转多久都找不到门,甚至连仿佛轻易可以攀登的高墙也无法逾越,他只是一日复一日地憋在这看似豪宅大院的地方团团转,纵使憋疯了也出不去!直到有一天,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的他终于拿起了一贯最珍视的宝剑,在端详良久后将其横在了颈间,随即重重横拉了下去。

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天地都瞬间昏暗了下来,但心头却只余下了解脱的轻松。恍惚之间,他仿佛喃喃念叨了一个名字。

“王凌……”

“陈善睿,你给我醒一醒!”

当这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喝陡然之间传入耳畔的时候,陈善睿顿时打了个激灵。眼皮子发重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当光线入目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刹那间闪过的疑惑——他怎么没死?

而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床头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尽管每日总会看见,但和当年定远侯府初识。后来又洞房合卺结为夫妇新婚燕尔的时候相比,王凌早就没了最初那敢爱敢恨的样子,脸上多半只是冷淡和漠然。可此时此刻的她。眸子分明红肿,脸上满是狂喜,甚至在自己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看她那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泪珠。完全愣住的他甚至不知道,一个又干涩又沙哑的声音是如何从喉咙口迸出来的。

“凌……”

听到这一声唤,得到消息后便慌忙赶到了东宫,一连守了三个昼夜的王凌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几乎瘫倒了下来。她一手扶着床架子,眼睛死死盯着面容枯槁的陈善睿,又紧紧咬住了牙关,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方才骂出了声:“混蛋!”

她明明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他的事。无论死活都不管,明明连那些府中的姬人都懒得理会,明明已经打算只教导好自己的儿子,让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可当章晗派人告知陈善睿突然在雨中晕倒,又被人送进了东宫的时候,她仍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得知陈善睿高热不退汤药几乎都不管用,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守在旁边,横竖闻讯的皇后傅氏已经把她和陈善昭的儿子陈昂接到坤宁宫去了。

听到这一声咬牙切齿的混蛋,陈善睿这才恍然惊觉这并不是梦。自己也并没有死。尽管脑袋还是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酸痛难当,但失去知觉之前的经历仍然一点一滴回想了起来。他艰难地支撑着想要坐起身,可只是稍稍一用力,整个人就重重瘫倒在了床上。

“都这时候了,还逞强。你是想找死吗!”王凌怒瞪了陈善睿一眼,本想起身去叫御医来,但突然又回身坐下,冷冷地对陈善睿说道,“别自以为是从小练就的好筋骨就糟蹋自己,你这一次整整昏厥过去三天,你知不知道东宫上下为了你的病给折腾成什么样了,知不知道父皇母后都来看过你,知不知道连御医都险些立下军令状,治不好你就得集体吃挂落!陈善睿,我最后再说一遍,要是你还这么只知道酒色,我就和你……”

说到这里,王凌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按住了。那一层掌心上的厚厚老茧让肩膀一僵的她随之松弛了下来,于是,刚刚到了嘴边就已经犹豫起来的那和离两个字自然更加说不出来了。见陈善睿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她记起刚刚陈善睿乍一开口迸出来的那一个凌字就是极其轻微,想了想便把耳朵凑了上去。须臾,她便听到了那仿佛竭尽全力的三个字。

对不起!

眼睛一瞬间格外酸涩的她强忍落泪的冲动,好一会儿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别转头,用竭力平静的语调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是为陈善睿掖好了被子,她便匆匆起身到了门口。可是,才打起了那一层夹门帘,她就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章晗和陈善昭。见这夫妻俩面露微笑,她不禁生出了几分心虚,紧跟着方才强作若无其事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冲着另一边两个内侍叫道:“快把御医叫来,燕王殿下醒了!”

直到王凌很不自然地和自己二人又说了两句话,继而转身回了屋子,章晗和陈善昭却并没有立时去看陈善睿,而是出了这西暖阁。等回到了丽正殿,章晗方才微微笑道:“咱们来得还真是巧。看这样子,四弟和四弟妹想要和好如初,总还是有希望的。”

陈善睿和王凌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大多数都是因为陈善睿的野望,以及和野望不相称的幼稚,这一点陈善昭当然有数。想起乾清宫送出来的消息,陈善睿竟然已经打算就藩,尽管最初说的是北京,可北京之外的北边其他地方都可以考虑,只是父皇却因此大发雷霆,甚至还提到了云南湖广之地,这才让陈善睿失魂落魄,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陈善睿是从小受惯了父皇的偏爱看重,按照一句更通俗的话来说,便是受惯了君恩雨露,却从来没遭受过雷霆闪电,只希望这次能够明白过来!

既然人都醒了,此前又已经在东宫逗留了好几天,在御医再三保证无事的情形下,王凌方才打算把陈善睿挪回燕王府。临出宫之际,皇帝陈栐和皇后傅氏一块莅临东宫,前者对陈善睿突然发作的这场高热颇有些愧疚,但身为君父,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些宽慰的话,而傅氏亦是更多地叮嘱了王凌几句,最后到床前坐下,轻轻拍了拍陈善睿的手。

“记住教训,日后别逞强,你不是铁打的,自己的身体要放在心上!”

“谢谢母后。”仍旧有些虚弱的陈善睿动了动嘴唇,吐出了这四个字,随即又用期冀的目光向皇帝看了过去。见父皇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侍立在陈善昭身侧的陈曦身上,他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来,随即才轻声说道,“儿臣皮粗肉厚,没事,父皇母后请回宫吧。”

陈善昭发现陈栐临走之际,还回头看了一眼,哪里不知道父皇怜惜儿子的那心思,可见陈善睿只是惘然看着头顶的帐子,他也就没有多嘴。直到和章晗一块送了陈栐和傅氏回宫,又回到了春和殿西暖阁,他和章晗并肩来到了床前,随即便开口说道:“四弟妹,我和四弟最后说两句话。”

等到章晗拉了王凌出去,陈善昭方才开口说道:“四弟,我们是兄弟,有些话我就不想多说了。我知道,我不如你从前跟着父皇出生入死战场立功,但我十二岁入京,直到成婚,在京城整整呆了八年。你在京城憋了六年便已经憋不住了,你大约不会知道我孤身在京的那些年是怎样难捱。我不想替自己表功,只想告诉你,这世上难的不是你一个人!就只说四弟妹,她和唯一的亲人定国公分开了这么多年,在去年终于平安生下昂儿之前只有你这个倚靠,可你都做了些什么?难道她就不难过?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而在门外,章晗亦是轻声对王凌说道:“心结易结不易解,这话对于你,对于四弟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的脾气,劝谏四弟的本意更是好的,但刚则易折,有时候你板起脸训人之后,也不要对他过于冷淡了。你不要忘了,四弟哪怕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叫的也只有你的名字。”

王凌被章晗这么一说,想起陈善睿醒来之前的那一刻,确实在喃喃自语叫着自己,因而她一时忍不住方才暴喝了出来。三天前也叫过却丝毫没有反应的陈善睿,这一次却终于被她唤醒了过来,那一刻她的狂喜是货真价实的!什么君临天下,什么富有四海,那都是陈善睿的梦想,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想要不过是夫唱妇随和和美美过完这一世而已!

所以,她在章晗那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再放任他这么胡闹下去了,大嫂,你和大哥都放心便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章府娶妇,太孙郡主齐观礼

燕王陈善睿的这场病,一将养便是一个多月,往日门庭若市的燕王府自然少不了探病的人,但如今好些年不太展露锋芒的燕王妃王凌却再次开始重新整理府务,竟下令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哪怕是永清侯河阴侯这些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功臣勋贵,也都一概被拒之于门外,理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

燕王殿下需要静养!

在这样的静养中,联想到燕王陈善睿这场病正好是在皇帝册封了皇太孙之后,上上下下谁没有个猜测。就连身为始作俑者,让代王来了那一出告状陈情的杜中,心里也是明镜似的透亮。经此一事,从此之后,除非用那些非正常途径,否则燕王陈善睿的东宫之路,算是彻底没指望了。要说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也是嫡次子,真要说功劳未必就真的盖过太子李建成,可人家就胜在杀伐果断!看看陈善睿,战场上倒是雷厉风行,可到了朝堂却非得学陈善昭,光风霁月地去争,再加上王凌这个拖后腿的王妃,最终能取胜才怪!

人家是太子,可以用光风霁月示人,陈善睿这个名分上差了一截的燕王学这个,这不是找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这一方面来说,范王陈善恩虽则在名分才具上头不如,那份隐忍的心计却是不错!即便立了皇太孙,但皇帝春秋鼎盛,到时候发现皇太子一系的势力膨胀,天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容忍下去!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随着章昶娶妻的日子渐近,睢阳伯府预备婚事的上下人等自然更加忙碌了起来。相比此前章晟在陈善昭迎娶章晗后便草草办了婚事,这一次章昶是皇帝赐婚。迎娶的又是周王府的小郡主,一应规制都远远胜过当年。就连章昶才讪讪地在母亲和大嫂面前提了一句是不是太奢华了,就被大嫂给一句话堵了回去。

“且不说周王此前被告谋反,如今需要这一桩喜事让京城上下知道他的清白和圣眷。就是咱们家,宫中刚刚册封了皇太孙,你去年点了传胪。获了赐婚,若是不精心操办,传扬出去还道是咱们辜负了圣恩,轻慢了宗室。”宋清盈说到这里,见章昶只有点头的份,她便微微笑道,“等到周王府送妆时候那排场一出。兴许咱们就会觉得,如今的预备不是太充足,而是太不够了!”

安阳郡主陈瑄的添箱比宋清盈想象中更加热闹。原本陈瑄就是周王郡主,身份尊贵,嫁的又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上一年的二甲传胪,皇帝钦赐的婚姻,纵使别的皇室宗亲和周王府交情寻常,也都得让人送上一份添箱礼,更不消说那些交情好的王府和公主府了。而要是放在册立皇太孙之前,大多数勋贵兴许就会以没什么交情为由装聋作哑,或者随便应付过去,但如今东宫分明稳若泰山,陈善睿却仿佛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们要是连这一次也不表示不表示,那就太不识时务了。于是陈瑄添箱这一天,皇亲国戚的添箱礼让她多了三四十抬的嫁妆,而各家新老勋贵的添箱礼,则是让她又多了三十抬的嫁妆。

再加上周王世子陈善睦早就为妹妹预备的那些,周王又紧急添置的一些。到最后送妆这一日,那十里红妆的场面绝对是近年少有。在睢阳伯府念嫁妆礼单的人干脆换了三轮,这才终于把那长长的一摞给念完了。当然,最后这份礼单亦是出现在东宫春和殿和乾清宫的案头。

陈善昭得到的礼单不消说,是章家直接誊抄了一份送来的;至于皇帝,则是杜中让人去弄到的——当然,这东西丝毫没有保密,他也不敢在上头做文章。

皇帝对此次周王府的铺张并没有太多的犹疑。毕竟,当初之所以把安阳郡主陈瑄许配给章昶,便是因为周王在年长诸王中还算安分,他不想让章家再联姻文武,可此前章晟尚寒微时可以娶一个宋氏女,如今他说要赐婚,总不可能真的让章昶再娶一个寒门女,那就做得太明显了!此时此刻,他随手翻阅着周王给女儿的那嫁妆单子,到最后不禁嘴角翘得高高的。

周王这是在嫁女儿?他怎么觉得这是周王嫌弃章家太穷,索性把整个周王府的财产给搬了两成过去?

一百多抬的嫁妆中,其中沉甸甸的金银锭子就占了二十抬,金银首饰二十抬,绫罗绸缎三十抬,整整够那小两口穿戴一辈子,倒是那些枕被之类的稍稍节制些,至于陪嫁的婢仆更是比平日郡主出嫁少,产业也只是松江府附近的一个两千亩合二十顷的小田庄,按照郡主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因而他在随手翻完之后,便嗤笑一声道:“他还真是做得出来,打算让女儿在章家拿着那些金银直接去开销?也好不用看婆婆和长嫂的脸色?”

杜中张了张嘴,本想试着上一上眼药,可眼见皇帝那分明并不在意的样子,他便醒悟了过来。章家如今是有军功有爵位没底蕴,周王又这么暴发户似的嫁女儿,算是章家娶个媳妇还赚得盆满钵满,可终究没得什么人脉。比起章昶娶了其他女子得来的东西,钱在皇帝看来着实不算什么!

而在东宫丽正殿,当章晗得到陈善昭让人转送进来的这一沓礼单,她随手一翻便笑了起来:“好事,章家从前可是穷得什么似的,大哥成婚都没用多少钱,现如今安阳一进门,却是变得吃穿不愁了!”

周王虽不是什么一等一的聪明人,但这一手和当初定国公王诚嫁女一样,倒是很高明!真金白银远比银票地契之类轻飘飘的东西容易让人主放心,毕竟日后此等物事拿出去使用必定逃不出人的眼线,更易让人放心!

说到这里,她就把礼单交给了一旁的秋韵,因笑道:“收起来吧,这一次婚事过去,京城大约再难有如此铺张的场面了。”

“那也未必。”秋韵接过了东西,却是弯下腰低声说道,“太子妃忘了皇太孙么?”

“不管朝中这些文武心里有些什么想头,都是不可能得逞的。”章晗想起张琪那一次入宫见自己的提醒,而后自己在皇后傅氏那里婉转提了提自己的想法,果然得到了傅氏的首肯,她的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当初太祖皇帝能为陈善昭择选她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子,那么陈曦亦是一样。与其在高门大宦之中选什么所谓知书达理,实则出身太复杂,姻亲盘根错节的千金,不如在那些寻常人家当中选皇太孙妃。如她和陈善昭那样早早便相知相得,最后还能真的一辈子厮守,这种得天独厚的情形,她的长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的。

封了皇太孙,以后再出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且那样的身份不比当年陈善昭只是赵王世子,怎能担保偶遇不是别人的安排!

她只恍惚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对了,晨旭可是说过,明日要微服去章家观礼?”

“是,郡主也说要去,已经磨着太子殿下答应了。”

“你去提醒晨旭一声,让他好好看着明月。他出入章家次数也不少了,我不担心,但明月这丫头心思太多,看好了她别让她闯祸!”

等到了章家真正迎亲的这一天,睢阳伯府高朋满座贺客盈门。若不是宋宜这个姻亲来帮忙打点,章锋和章晟都不在的章家几乎就连个迎客的人都没有。这忙碌之中,却禁不住又有下人悄悄来报,道是皇太孙把长宁郡主给带来了,宋宜一时更大吃一惊。皇太孙陈曦他这个常常出入东宫的左春坊左谕德自然是常常见到的,最是少年老成的人,今天怎么会跑章家来凑热闹?没奈何,他不得不暂时撂下那些宾客,亲自来到了章家书房。才在门口一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太孙的声音。

“不许就是不许。爹娘虽是允准我们来,但那是尽一尽心意,若到外头宾客席中晃悠,被人看见了,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疏失,爹娘都有不是!你要看新娘子也好,要见小舅舅也好,待会儿都有我带着你,就是外头决计不许去!”

听到这话,宋宜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暗幸待会不用打叠精神挡着这两位金枝玉叶。当他咳嗽了一声踏进屋子时,第一眼却发现陈曦身侧站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童子,竟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这就是女扮男装的长宁郡主陈皎,随即连忙行礼拜见。然而,他的膝盖还没弯下去,臂弯就被人紧紧托住了。不由自主直起腰时,他就看见了陈曦那张温文的笑脸。

“宋先生,你又不是外人,这也不是在宫里,只叙家礼,不行国礼。论理,你可是我们兄妹的长辈,而且爹一直夸你的兵法军略出众。”

尽管常见,但陈曦一直是由皇帝教导,宋宜得过陈善昭暗示,也就是见面行礼而已,并没有其他相处说话的时间,此刻他谦逊两句之后,陈曦又请教了两句兵书军略,都是信手拈来,让他不禁心中感慨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其父其祖之风。然而,他在这和陈曦一问一答,那边陈皎却已经极其不耐烦了,偏生宋宜还是东宫官,父母都教导过不得失礼,她只得耐着性子一声不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她就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趁着陈曦分明来了兴致,正聚精会神地向宋宜请教什么山川地理,她干脆一猫腰就窜了出去。

生怕被人拦着,她一出门便对门口守着的宫中内侍说道:“大哥让我去见外祖母和大舅母,他正和宋先生说要紧话,你们小心守着,别让人打扰了!”

;PS:不好意思,继续单更了……完结收线比较费神……

第三百六十五章冰雪聪明小郡主,却是双喜临门来

尽管打小就有皇帝亲自教习武艺讲解军略,陈曦原本只是出于父亲陈善昭对宋宜的夸赞,而随意提问了两句,可两句过后,他得到的回答远远出乎他的预计,于是他一时兴致盎然请教起了更多的实际案例,就连皇帝在此次北征回来给他讲了几次遭遇战,以及他跟着定国公王诚在西北剿匪的一些经历,他都拿出来向宋宜请教。这些实战被宋宜用那些从古到今众多有名的兵法一一印证,他自是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完全把妹妹的事情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就连今天上章家,是因为小舅舅章昶的婚事都给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