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刚要上前说话,只听外面有人道:“琳怡,你的脚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踢开了帘子。

第六章 再提林家

蓝色的身影一闪,琳怡看到了身穿宝蓝箭袖暗纹对襟行袍,外罩宝相花外褂十三岁的衡哥。

衡哥皱着眉头,鼓着脸颊像一个小大人。

重生前的一幕一幕都从琳怡眼前闪过,酸甜苦辣让人百感交集,琳怡怔愣了片刻,不自觉笑起来,“没事,扭了一下,现在敷了药已经好了。”

琳怡说着又走了两步。

衡哥仔细看了看这才放心了,然后又问琳怡病好了没有。

琳怡道:“已经好多了。”

听得这话,衡哥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重重地舒了口气。

衡哥跟着父亲去京里的书院,穿的格外规矩,这样一天下来紧系的领口早已经湿了。琳怡让玲珑拿了巾子给衡哥擦汗。

衡哥干脆回房里换下厚厚的外褂又洗了脸,才又来和琳怡说话。

琳怡笑着问起衡哥今天去书院的事,“如何?是不是比我们福宁的书院好?”

衡哥是直率的性子,在外面又吃了一肚子闷气,现在不觉声音高涨,“哪有什么好的,里面不过都是装模作样的世家公子,我们福宁随便一个书院都比这好。”

衡哥说的都是气话,福宁才子不少,只是骨子里懒散,不愿考取功名更不愿去书院做先生,父亲一心要衡哥走科举之路,却苦于找不到好西席教衡哥。

衡哥愤愤地竖起眉毛,这次父亲带着他去书院一是带他长长见识,二是要给他选个好西席,结果西席没有着落,他却听到许多夸赞祖母的话,说什么陈家为了父亲带着妻小回来大肆修葺园子,父亲不常回京,是不肯接受董氏这个母亲,若是父亲回到陈家再请西席就容易多了。

父亲表面上虽然不吭声,回来一路却都没有说话。

两个伯父和祖母对他们到底好不好,外人又如何知晓?不过是听董氏一面之词罢了,再说董氏本来就不是他的亲祖母。

衡哥看向琳怡,“妹妹再忍耐几日,等到老太太生辰过后,我们全家就能回福宁了。”

衡哥话音刚落,外面一阵脚步声,三太太萧氏带着丫鬟进了屋。

萧氏将一双儿女带到内室,又仔仔细细看了琳怡的伤脚,“还好没什么大事,真是吓了我一跳,”说完拿出两个平安符交给衡哥和琳怡,“让丫头将平安符放进你们的荷包里。”

衡哥不禁撇嘴。

萧氏看在眼里也不生气,慈爱地将衡哥拉过去,亲自将平安符放进他的荷包,“药王庙的香火旺,若是能保平安也是好的。”伸手也将琳怡的平安符放好。

琳怡和衡哥的生母生下他们就过世了。萧氏一手将他们拉扯大,他们便将萧氏当作生母般看待。

衡哥想起今天的不快,一股脑和萧氏说了。

见萧氏沉吟不语,衡哥干脆问道:“母亲,我们是不是很快就会回去?”

琳怡抬起头看萧氏,萧氏的表情明显地犹豫不决,“这件事要听你们父亲的,”说着顿了顿,“来京之前你们两个不是还很高兴,现在怎么了?”

期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个孩子不说话,萧氏又安慰衡哥,“明日让你父亲带着你去街上转转,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让你父亲买给你。”

听说在京里买东西,衡哥的眼睛亮了,京城毕竟大,许多新奇的东西福宁都没有。

萧氏接着安慰琳怡,“京城的成衣匠做工细致,我请来给你多做两套衣衫,再给添置些首饰、头面,一会儿匠人就会将样子递进府,你挑一挑,早些让他们去打。”

若是重生前她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高兴,琳怡笑道:“首饰我还有许多,就不用再打了吧。我们从福宁拿过来的衣裙也有不少,有两套崭新的都没穿过。”

萧氏道:“那是福宁的样式,京里不兴穿那个,你没看到府里的姐妹都在褙子外穿鲛纱,这样穿出去大方好见人。”

怪不得萧氏出去上香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原来是去找打首饰的匠人。

就算要置办些首饰也不用这样着急。

是大伯母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还是父母这次回京城另有打算。

琳怡仔细想着,“母亲从小在京里长大,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相熟的人?”

萧氏脸上有了些笑容,“京城这么大,没想到却是巧的很,遇见了小时候有通家之好的姐妹。”

萧氏娘家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才搬迁去了宣化府。

萧氏所说的通家之好,是不是…

琳怡从前没问过萧氏这些,更不知道萧氏去拜药王爷遇见了谁,琳怡看着萧氏脸上的笑容,试探这个问,“是不是母亲从前经常挂在嘴上的孙太太?”

萧氏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不是,孙太太和夫家去了盛京,”说着叹口气,“若是她在,我们就能聚在一起叙叙旧。”常在一起的姐妹,一嫁人就各奔东西,能在庵里遇到小时候得相识,也真是让她又惊又喜。

在外面受了触动,萧氏很愿意说起小时候的事。

衡哥不愿意听,本来想要溜走。

听到萧氏说话,他又停下脚步。

“我只知道她嫁的是,再见面她的儿子已经考过院试取了第一名案首,今年要参加乡试,她去药王爷面前求个孩子康泰,将来好顺顺利利入场。”

第一名案首。再听到这个字眼,她眼睛仍旧免不了重重一跳,果然是她…

林正青是院试中案首,乡试中的解元。林正青的母亲和萧氏就是从前的相识。

该来的还是来了。

衡哥的眼睛倒是雪亮,“母亲说的是不是林家?”

萧氏诧异地看衡哥,“你怎么知道。”

衡哥歪着头一脸的羡慕,“书院里的人都在说,十二岁的案首,十五岁乡试,林家出了这样的后辈光耀门楣。”

萧氏伸手给衡哥整理领口,“世家名门后代子孙若是没有两榜出身也就没落了。所以你父亲才让你好好读书,将来通过科举取个功名,也算是光宗耀祖。”

衡哥听着这话没有反驳,反而思量起来。

琳怡长吸口气让慌跳不停的心平稳下来,“母亲准备去林家走动吗?”

萧氏仿佛不在意,“林大太太倒是请我们过去坐坐,不过我想着你身子不好就拒绝了。”

屋子里正说着话,萧氏身边的谭妈妈进屋道:“成衣匠来了。”

三太太萧氏笑着道:“让她进来吧!”说着拉起琳怡和衡哥,“量好了尺寸,再选用什么料子,让谭妈妈帮着挑你们喜欢的样式。”

三太太萧氏这样热络地给她置办衣裙和头面,就是要带她去做客。从前她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没有和萧氏一起出门,现在她的“病”若是能完全好了,不管长辈如何安排,她至少能参与其中争取主动。

陈老太太房里,大太太董氏几乎哭死过去,罗汉床上的陈老太太脸上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

她当年从那么多大家闺秀中选了性子温婉的侄女做媳妇,就是想着多层亲老了也更多依靠,没想到大媳妇却仗这个在府里横行,她平日里已经睁只眼闭只眼,大媳妇的胆子却越来越大。

“老太太,”大太太董氏用帕子蒙住脸,“姑妈…我是您选的媳妇,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说着拿着帕子指着门外,“外面人能陷害我,姑妈心里还不清楚?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我张罗,我却落得什么好处了?老三从福宁回来都是我照应着,六丫头生病我带着三弟妹去拜灶王爷,哪里有时间去害柳姨娘?柳姨娘出事怎么偏在我出府的时候?这分明是早就算计好的。”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不在家里又如何?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看你的眼色?只要你安排下来,她们哪有不照做的道理?”

听得这话,大太太董氏悲从心来,哭得更厉害,“我在陈家这些年,因没生下子嗣,凡事都比旁人更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揪出错处来,老爷给妾室停药还是我应允的,妾室怀孕我都要小心伺候,没有谁比我更盼着妾室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否则有风吹草动都会算到我头上,”说着大太太董氏惨笑起来,“哪一次姑妈不是将我叫来问,我哪次不是好一顿表白心迹,到头来姑妈还是不肯相信。”

老太太抬起眼睛,“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向来是你管着大厨房,旁人哪有这样的本事。你不止是害柳姨娘,你还让大厨房做了福建菜给六丫头送去?当着长房的人诬赖六丫头动手打人。”

大太太董氏听得这话瞪大了眼睛,“昨晚姑妈跟我说长房人来看三弟一家,让我仔细安排,我就让人做了福建菜,好让长房挑不出错处来,怎么倒成了陷害六丫头…若是姑妈不肯信,就将大厨房管事的叫来问,看看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搬弄是非。”

叫来管事的,那些人宁可被撵出府也不会说出实情,这样的戏码她已经见的太多。

第七章 谋算

大太太董氏见老太太不说话,呜呜地哭了一阵,越哭越觉得委屈,“姑妈,您怎么能宁可信外人,也不肯信自己的长媳,这大院子里只有媳妇跟您一样,心中只有陈家和董家,就算媳妇不能生下子嗣,也能将继室生的养在身下,媳妇还能自毁长城让人揪住错处休弃回门不成?”

“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老三带着全家进京,媳妇再蠢也不至于让老三一家看了笑话。”

旁边的董妈妈不由地看了一眼老太太。

大太太这句话是说进了老太太心里,眼下该对付的是三老爷一家。三老爷那边还没损毛发,自己这边怎么能乱起来,更何况大太太是董家人,大太太名声坏了要波及老太太。董妈妈想到这里转身去拿了杯茶。

大太太董氏见状急忙上前接过茶亲自捧给老太太喝。

老太太半晌才接过茶,却也不喝,径直将茶放在矮桌上,“我既然嫁进了陈家,凡事就以陈家为先,若是你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必然亲手将你送还董家,我能偏着你,你也别忘了还有七出之条。”

老太太目光犀利,字字如针,大太太董氏忍不住一颤。

老太太深深地看大太太董氏一眼,“我说到做到。”

大太太董氏泪光闪闪不敢再说别的,“姑妈知道我的心,我只是一心一意服侍姑妈和老爷。柳姨娘那边我会仔细照应,不敢再有别的事。”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仍旧没有半点笑意,“你能这样做最好。”

大太太董氏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刚刚恭谦的表情消失的干干净净。老爷是老太太的长子,老太太却偏着二叔一家,尤其是琳芳,老太太是放在手心里疼着,现在这个节骨眼长房来人,老太太还让琳芳作陪,恐怕将来那件天大的好事要落在二叔身上,要不是这样,二弟妹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和她作对。

她若是一门心思对付三叔,稍不注意就会被二叔渔翁得利。要不是现在想到这一层,将来就要被二叔骗了去。眼下这样的情形,她怎么也不相信老太太只将那件事说给她听了,二叔那边一定也知道,否则琳芳怎么会这般讨好长房老太太。

大太太董氏面色阴沉不定,旁边的方妈妈领着丫鬟小心翼翼地回话:“长房老太太让人送了礼物给各位小姐。”

长房的回礼。

大太太董氏望着一色的黄梨木镶贝匣子,先应付了长房的下人,然后亲手将匣子一一打开,看到长房老太太给六小姐琳怡的回礼,大太太董氏不禁惊讶。琳婉、琳芳、琳菲的都是三只团花宝石簪,琳怡的匣子里除了簪子更多了一支白玉管通雕缠枝莲管端烧蓝掐丝羊毫笔。

大太太董氏转头看向方妈妈,“六丫头只是和长房的三姑奶奶见了一面?”

方妈妈道:“听说六小姐还送了抹额给长房老太太。”

这就是了,否则长房老太太哪里来的这么大手笔。

就算她不懂文房四宝的精贵物,也能看出来这支羊毫价格不菲。她才出府一天,就让六丫头抢了好处。

大太太董氏不由地冷哼一声,她本以为六丫头这个病秧子窝在绣房里便给她省去了不少事,如今看来还得另有计较。

大太太董氏将礼物单子放在匣子的底端,吩咐方妈妈,“去将礼物送给各位小姐,说清楚了是长房老太太送来的。”

方妈妈看着大太太颇有深意的表情,忙低头附耳过去。

大太太董氏仔细吩咐了一番,方妈妈的眼睛也渐渐亮了,“那柳姨娘的事…”

老太太已经叫她过去说了话,如果现在她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到头来反而会吃亏,“选几个伶俐的丫头,送去柳姨娘和六小姐那里。”

戏台子还在这里,这场戏不行,她就换另一场。

她要让老二一家知道,现在要和她一起对付老三一家才是正经。

谭妈妈帮着琳怡选了染莲红十样锦妆花锻做褙子,另交代成衣匠选两匹桃红,天青色的布料裁衣,除了这些,还有鲛纱衫、百褶裙、轻纱裙、宫裙、马面裙,这样林林总总下来有十几件之多。

成衣匠还没走,老太太身边的董妈妈拿了两匹布料来又给琳怡补了两套。

董妈妈拿了十两银子给成衣匠,笑着嘱咐,“便不做别的活计,也要将六小姐的衣裙做好。”

陈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能怠慢,成衣匠躬身笑着收了银子。

董妈妈临走时不忘交代,“六小姐身子好了,老太太的意思是晚上去和合堂用膳。”

陈家定制,申时请安,申时中各房陪着老太太用膳。

送走了董妈妈,大太太身边的方妈妈进了屋,“长房老太太送来了礼物,大太太让我送过来。”

琳怡将方妈妈迎进屋,又吩咐玲珑沏茶,一杯花茶沏好,再放两朵新洗的桃花,方妈妈笑眯着眼睛尝了,“这样的花茶我还是头一次喝呢。”说着眼睛骨碌碌转到矮桌上的笸箩上。

六小姐真的让人收集桃花。六小姐之前在老太太那里说的,跟着女先生就学会了做香膏这话,看来也不是不可能。

有好先生教,不一定就能学到。福宁那么远的地方毕竟比不得京城,京里的小姐自然而然带着贵气,学起东西也灵巧,这位六小姐并不像是会开窍的样子,就算是好东西予了她,也是白白糟蹋了。

琳怡笑着道:“方妈妈若是喜欢这样的味道,等酿出了桃花水,我让人送一罐过去,平日里或是沏茶或是做糕点都是极好的。”

方妈妈嘴边的笑纹更深,忙奉承,“那可是奴婢修来的福气。”

方妈妈走了,玲珑才将匣子打开递给琳怡看。

琳怡低头一瞧,是三支漂亮的团花宝石簪。

和她记忆中的一样,长房老太太送给她和琳婉、琳芳、琳菲的都是三只团花宝石簪。

申时,大家都聚在了老太太房里。

暖阁里传来一阵阵笑声。

琳怡跟在三太太萧氏身后,看到了书案前提着羊毫笔的琳芳。

琳芳将手里的羊毫笔转啊转,玉质的笔杆发着温润的光。屋子里又是一阵下人阿谀奉承的声音。

琳芳微微咬唇,面有难色,“握着这笔,桃花也不会画了。”

软榻上半躺着的老太太慈爱地笑着,“王侯公卿家也不过是这种笔罢了,你才十四岁,用得这样的笔自然觉得沉了。”

经常给老太太办事的杨锐媳妇道:“哪里呢?我瞧着四小姐画的更漂亮了,便是那个什么六石居士也比不上的。”

老太太指着杨锐媳妇笑起来,“亏她还知道六石居士。”

众人又是一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