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怡想到郑七小姐,脸上有了些笑意。琳芳赶紧凑上前来问。

琳怡鼓了好半天劲儿才说:“也没什么。还是见那些人,吃了顿饭。看了场杂耍。”

说了等于没说。

琳怡笑了,琳芳想听到的是哪里有家世好有前程的公子哥。夫人们聚在一起经常说说这家公子,话话那家小姐,琳芳恐怕缺席错过良缘。

“对了,你不在家这两日,你的一个姨母过来了,带来了你的一个表兄。还说要请你和三婶去家里做客呢。”

看看琳芳幸灾乐祸的表情,就知道她那个表兄定是再普通不过。

“你去你姨母家,恐怕就赶不上给宁平侯家给孙老夫人拜寿了。”琳芳眼睛闪亮嘴角噙着笑意,“祖母才收到的帖子,上面特意提了母亲和我呢,邀我们一定要过去,你不知道人家宁平侯家的小姐是京里有名的漂亮,大小姐是宫里的娘娘,三小姐嫁去了勋贵之家,五小姐也要嫁给宗亲了。”

原来琳芳又能出入显贵家了,怪不得这样急吼吼地拉着她说话。

琳怡拿起茶来喝,反应就和听到去姨母家做客一样。

真是个木头人。琳芳翘起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甩甩鲛帕,正觉得没意思想要起身离开,抬起头不经意地瞧见两个婆子押着个妇人推推搡搡地往这边走来。

琳芳眼睛一亮立时来了精神,眼看着那妇人被送进二老太太董氏房里,旁边的琳怡依旧不为所动,琳芳只得自己想法子,“妹妹坐着吧,我要回去了。”

其实是要急着去听墙根吧!

琳怡像模像样地挽留了琳芳一番,琳芳不大领情,大摇大摆地带着丫鬟走了。

去听吧,这时候也差不多了,许多新鲜的话等着她呢。

琳芳一走,玲珑上前道:“听说府外等着要钱的戏班子走了。”

琳怡点点头,定是长房老太太安排妥当了。

二老太太董氏让门房看住不准人进出,还好长房送她回来的清油小车却刚要离开垂花门。玲珑和门上的婆子嚷嚷说是有妆匣子落在长房老太太房里,门上婆子不准玲珑出去,两个人不免争执几句,这些话正好就落入长房跟车下人的耳朵里。

长房的下人定会回去和长房老太太禀告,长房老太太只要让人稍作打听,就能知晓二房这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况且赖大媳妇去长房找她的时候已经说了父亲出了事,长房老太太怎么会不上心询问。

长房老太太帮忙解决了大事,父亲已经回对长房老太太心怀感激,这样正好就拉近了两家的关系。

琳怡舒口气,人贵在知足,这件事能如此解决,已经是她想到最好的结果。至于父亲那不愿意和她们提起的秘密,也不知道会不会和长房老太太说。

琳怡这边想着,琳芳那边已经断断续续听到屋子里女人的求饶声,“听闻…二太太是活菩萨…又到处布施给穷人…我也是被班主逼得走投无路…请可怜可怜我…我给一条活路吧!”

琳芳听得眼睛渐渐睁大。

第四十八章 聪明

在陈家的主屋里,戏子小牡丹诉说自己悲苦的身世。

“奴家七八岁就被家里卖给了人伢子,后来被领进通州老员外家里伺候,长到十岁主母嫌奴长得娇艳,干脆将奴又卖了出去,这才转折到了戏班子,奈何奴嗓音不好,年纪又大了,不能出角,班主这才想出这种计谋,让奴靠上位老爷,求老爷赎了身子,将来进家门总是做个姨娘,也好安身立命。奴开始不肯,那班主就要挟将奴买去妓坊,奴这才应允了,若是但凡有条活路,奴绝不敢如此,”说着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发髻都散乱开来,“老太太是慈悲人,就抬抬手赏奴一条活路。”

二老太太董氏慢慢转动手里的金丝熏香球。

董妈妈上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们家里二太太是活菩萨?”

小牡丹不敢隐瞒,“是班主说的,说陈家二太太乐善好施,陈家总是拿出米粮开粥厂,不似那些凶神恶煞的富户贵门吃人不吐骨头。让奴放心,奴找上门定会受善待,就算不收留奴也会给些银钱。”

二老太太董氏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氏。

萧氏不大会掩饰情绪,听得小牡丹这样说,脸上表情一变再变。

诧异,真被琳怡猜着了老爷是被陷害的。

惊讶,这些恶徒竟然看中了陈家仁善好欺负。

愧疚,自己冤枉了老爷。

董妈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戏子的话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三太太又不似在耍花招。

“老三媳妇。你看这件事怎么办?”二老太太董氏突然开口问,若是整件事是萧氏安排的。萧氏心里总该有个章程,她就看看萧氏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扭送官府?戏子都这样求了,她也不忍心就这样白白要了她一条性命。就这样算了,老爷的声名要怎么办?萧氏也拿不定主意,半晌才抬起头,向二老太太董氏求助,“老太太看怎么办才好?我…我也…”

窝囊相又出来了,若是她的媳妇,她就要被活活气死。二老太太看也不想看小萧氏一眼。就算这前前后后有人安排,也不会是小萧氏。二老太太沉声道:“既然已经招认了,就送去官府,好让外面人知晓我们陈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小牡丹听得这话一下子瘫在地上。“老太太…饶命啊…都是班主…跟奴没有关系…”

谭妈妈听得手心出汗。万一小牡丹经不起盘问又反口那要怎么办?

正思量着,外面传来婆子禀告的声音。

接着二老太太身边的沉香快步走进屋,“老太太、三老爷、三太太。前门传来话,戏班子的班主带着人跑了。”

小牡丹眼前一花出了一身的冷汗。显然班主将她一人扔在这里不顾死活,现下她已经无路可走。不能得罪陈家,只能将所有的错处都推给班主,否则陈家定不会让她有好下场。

谭妈妈听得这消息也松了口气,没有了后路。这小牡丹也该知道怎么才能活命。

“老太太,”小牡丹哭起来。“奴没有说半句谎话,那黑心的班主果然逃了。”

二老太太董氏确定这里面有人在捣鬼,大势已去她也不用再问了,于是挥挥手让董妈妈将小牡丹带下去。

小牡丹就算没唱出角,嗓子还是极好的,悲戚地哭喊,“老太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门外的琳芳已经很多次从母亲田氏那里听到这句话,母亲每次说起,她就会趴在母亲膝头静静听母亲讲经。这一次,这话从下贱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她说不出的恶心。

林大太太陪着林老夫人在东侧室里吃过饭,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林老夫人最喜欢听林正青背书,十年如一日。

林大太太笑道:“正青年纪不小了,换四爷、五爷过来背吧。”

林老夫人摇摇头,青哥长得和老爷年轻时最像,老爷成就了一身的功名,林家将来的责任就落在青哥身上,她活一日就要督促青哥一日。

青哥已经要考秋闱,老夫人还像是考小孩子功课一般。林大太太就算心里不愿意,也没有了法子,只得笑着让儿子进屋,“今日都学了什么,背给你祖母听。”

林正青进了内室,屋子里一下子静寂,所有的目光盯过来,林正青刚吃饱的肚子顿时翻滚。吃饱了饭就要让人满意,让人知道他的饭不是白吃的。

林老夫人考较完林正青的功课,林大老爷一家这才回到自己房里。

丫鬟端了茶上来,然后全都退了出去。林大太太忙询问林大老爷,“怎么样?陈家那边什么情形?”

林大老爷皱起眉头,“陈家有人出面要将戏子送去官府,班主吓得带人直接出了京。”

林大太太吸了口气,“你怎么没阻拦?”

林大老爷道:“我怎么拦?陈家人都盯着呢,这时候我让人出面,那不是自投罗网。”

一辈子就这样小心翼翼,窝窝囊囊什么事都办不成,林大太太冷哼一声,“我让你再看几日,找到陈允远的错处,你偏要从中推波助澜鼓动戏班子去害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眼见就要成了,你却又缩手,那不是前功尽弃吗?那小萧氏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家里出了这种事如何能处置妥当,陈二老太太又是绝对不肯伸手帮忙的…你只要让戏班子盯陈家两日,就将陈允远盯垮了,到时候陈允远失意,你在身边相陪,还怕陈允远不将福宁的事透露给你?”

林大老爷的文人气质,在婆娘的教训下酸气上涌,“我早说这样不妥当,你偏不肯听,想要和林家交好,就大大方方地去说亲,弄这些蝇营狗苟有什么意思。”

林大太太被骂得一怔,“你说谁蝇营狗苟?”说着眼圈红起来看向旁边的林正青,“我还不是为了青哥?娶了陈六小姐,青哥日后能有什么好前程。打垮成国公是整个林氏一族的事,怎么不让二房的人去和陈允远拉上关系。”

林大老爷咬牙切齿,“还不是你听说陈允远手里有证据,你又和小萧氏是闺阁好友,这才自告奋勇…”

那是她听说陈家的爵位说不得能还回来,她又托人去打听陈允远在族谱上是嫡长子,可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林大太太甩甩帕子,“我听说就算陈家爵位还回来,也落不到陈允远身上。”

林正青不沉默就会笑出声来。母亲是看上了陈二太太和她那故意要落水的女儿,因为陈二太太带来了会做生意的蒋家,跟蒋家人搭上关系,母亲娘家人的日子就好过了,眼前的利益驱使着她。不过父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林正青听了一会儿开口,“陈三老爷行为不端让父亲发现了?”

行为不端,倒还没有,林大老爷表情有些不自然。

林大太太道:“陈允远有机会就带着小厮去湖边的画舫,你父亲恰好撞见了。”于是顺理成章地帮忙付了帐,要了个戏子陪陈三老爷一晚,第二天再不小心见到狼狈的陈允远。老爷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而已,男人去画舫那种地方能是做什么好事。

真是聪明人。

两个聪明人在一起才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林正青想到那天在陈家长房隔着竹帘看到陈六小姐。帘子里陈六小姐开始还和旁人说笑,当目光看向他时沉默又冰冷,一转眼却又毫不在意。

漠视。两三次的见面,他终于弄清楚陈六小姐的意思,陈六小姐那淡蓝色的眼白映着杏花红梨花白,唯独没有对他的喜恶。林正青很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为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就放弃做个坏人。

林正青道:“父亲就没想过,陈允远现在是三年考满,他怎么会冒着丢官的风险去画舫那种地方?”

林大老爷仔细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倒是有不少女眷因家道中落沦落去了画舫。”说到这里,林大老爷脑子中一道光闪过,“难不成陈允远是过去找人的?”

林正青道:“这些年福建处置了不少官员吧?父亲打听打听那些官员中有谁的家眷在京里无依无靠,正室太太和子女不大可能,多问问那些得宠的妾室。”

说到打听女眷的事,林大老爷看向林大太太。

琳怡好睡了一觉,梳洗穿戴好,到了东次间,长房老太太已经坐在临窗大炕上喝茶了。琳怡不禁脸红,明着是来侍奉长房老太太的,其实是过来偷懒的。

“我起来晚了。”琳怡笑着上前坐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亲昵地看着琳怡,“年轻人就是睡不够,我记得我像你这般年纪,家里的长辈也惯着我睡觉,反正也是在家里,晚一个时辰也不打紧,不像将来出了嫁…”长房老太太说到这里笑着打住,转头吩咐白妈妈,“让厨房摆饭吧!”

祖孙俩吃过了饭坐在炕上玩叶子牌。长房老太太不经意地提起齐家,“又有没有来往?”

琳怡摇摇头,自从小牡丹找上门之后,齐家姐妹没给她写过信。

第四十九章 亲近

长房老太太皱起眉头,“就是这样穷酸腐气重,只要听到些风吹草动都要停下来看个清楚,生怕别人是乌墨染了他家的宣纸。”

这也是人之常情,琳怡并不在意,“过阵子就好了。”

长房老太太慈祥地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心路宽,”说着欣慰的点头,“这样好,能容得下人将来才能持家。”

任谁经历过她从前的事都会心宽起来,老天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惠,她只要快乐生活那就好了。再说,齐家姐妹能有多少思量,担忧的都是长辈罢了,她们闺阁中的小姐也只能听命于长辈,换做她也是一样的。

长房老太太道:“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人又提起小牡丹?”

大太太倒是明里暗里地提过几次,萧氏开始不好意思,后来也就见怪不怪随她去了,父亲虽说明面上被人陷害,毕竟是去了画舫,别人说的有凭有据,他们也不能与他们个个去分辩,只要朝廷不追究,言官不弹劾就是最好的了。

二老太太董氏让董妈妈将整件事查了一遍,定是知晓了长房老太太暗中帮忙,每次她过去给二老太太董氏请安,董妈妈那双眼睛总要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她就算再低头温婉,恐怕二老太太董氏也不会相信了,从此之后她行事就要更加小心。

琳婉待她还是从前,甚至多有安慰她的话。琳芳就忙着准备去给宁平侯家的老夫人拜寿,每日读诗词歌赋,选衣料、头面内外兼修,没时间来她房里找茬。

“宁平侯?”长房老太太想了想。“原来的轻车都尉,后来在围猎时救过当今圣上。他女儿进宫之后,他带兵去了南疆,回来之后封了一等侯。”

这是真真切切用女儿恩宠换来的爵位。

琳怡从前听说过宁平侯,那是因为宁平侯的五女儿许过康郡王做郡王妃,结果那位孙五小姐生了一场大病,将婚事拖了下来。后来听说真正的原因是,宁平侯为爱女五小姐觅得了比做康郡王妃更好的前程,宁平侯一家正左右衡量哪门亲事更好,这件事就被康郡王知晓了。康郡王也颇有些傲气,很快就从宁平侯那里脱身而出。

她临死前听林正青说皇上降旨赐婚给康郡王,大约是康郡王娶了当今太后娘家的侄女,是位才貌双全的小姐。

琳怡想到这里不由地想起来。前世父亲这时候已经认识了康郡王。康郡王和宁平侯家婚事出了岔子之后。父亲那时候和康郡王私交正深,这才有了康郡王欲纳她为妃的传言。其实父亲根本不敢高攀宗亲,她更是连康郡王府去也没去过。婚事更加无从谈起,林正青新婚之夜拿出这件事,不过是折辱她。

二太太田氏和琳芳想要高攀宁平侯,这样的人家利益当头,田氏不一定能讨到多少好处。不过反过来想,宁平侯能请二太太田氏。是不是代表田氏也能为人所用?

长房老太太看一眼琳怡,“二太太走动的勋贵家越来越多。我们不能不小心些。”

琳怡颌首,重活一世虽然过的轻松些,她没忘之前的教训,只要让二老太太董氏一家得了机会…必然还是和从前一样。

“那小牡丹…”琳怡想想也觉得后怕。

长房老太太沉下眼睛,“没酿成多大的祸事,打了板子就可以放人了。”

放人?琳怡看向长房老太太冰冷的表情,脑子里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小牡丹再胡说。尤其是二老太太董氏还虎视眈眈,长房老太太的处置法子没有错,只是,“可以让人将小牡丹远远地带离京,若是谁再将小牡丹找出来弄回京里,那就是明摆着要陷害父亲。”

长房老太太低头看琳怡,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琳怡慢慢道:“小牡丹是小事,重要的是谁在害父亲。”

长房老太太仔细思量,“我是想要弄清楚,就怕你老子将嘴闭得严实,什么也不肯说。”

那就想办法让父亲说。

到了中午,萧氏遣人来说,陈允远晚上下衙来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面上安稳,其实心里十分高兴。琳怡松口气,有骨气的父亲能向长房靠拢实在不容易。

下午陈允远和萧氏带着衡哥一起进了念慈堂向长房老太太请安。

长房老太太让衡哥和琳怡一左一右坐在身边,陈允远和萧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长房老太太满面笑容地和陈允远说起家常来,“从前你每次过来,允礼都要厨房准备好八宝桂鱼和粉蒸排骨,这次我仍旧让厨房做了这两个菜式,不知道你是不是还爱吃。”

长房老太太一句话就让陈允远眼睛里泛起泪花,不但想到那个关怀他的大哥,更想起从前的岁月。

陈允远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两个菜哪里做的都不如老太太这里的好吃。”

长房老太太笑起来,“既然爱吃,一会儿就多吃些。”

晚饭陈允远果然多吃了些。

大家吃过饭聚在一起喝茶,琳怡先和衡哥去了西次间,不一会儿功夫萧氏也被支出来。

“妹妹见过齐二公子吗?”趁着萧氏出去张罗茶点的功夫,衡哥提起齐二郎。

她只是隔着帘子见了一次。

琳怡侧头看衡哥,“你见到了?”

衡哥点头,“见到了,”说着仿佛要哭起来,“借了我两本书,还留给我不少的课业。先生说有师兄指点课业是好事,可是那齐二公子比咱们父亲还要严肃。”

琳怡觉得诧异,“齐二郎怎么会到书院里去?他不是国子监进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