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端详周元澈,从进了这个家门,她大多数见的都是周元澈满脸笑容,那笑容止住后会使什么光景,她就没见过。

周十九道:“我陪婶婶去用膳。”

周夫人惊讶地眼睛一亮,申妈妈也欣喜地抿嘴笑,仿佛这样是多么难得般,“奴婢这就去安排。”

周十九将周夫人扶起来,两人到外间吃过饭。母子两个进了内室里说话。

案桌上的花斛里插着几支迎春花,申妈妈呆着几个丫鬟在旁边剥了水果送上,窗子半开着送进一阵阵的微风,连着几日下雪,难得换来了好天气,让屋子里的气氛也分外好,周十九亲手端茶递给周夫人。然后才坐在锦杌上,“侄儿有件事想求婶娘。”

周夫人笑着将茶放在一旁,“那可要说来听听,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十九眉目舒缓气质如高山流水。声音清澈。秀长的眼眸里敛着光华,“婶娘自是能的,”说着顿了顿,“婶娘能不能进宫请皇太后出面,求皇上赐我门亲事。”

开口就先封住了她的嘴,若是她说不能,她这个做长辈的就不算尽力,他正好名正言顺地自己筹谋。

周夫人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这是….怎么说的…..郡王爷看上了哪家闺秀,我这个做婶娘的怎么都不知晓。”这样半开玩笑半真切的说话。虚虚实实地试探,就是要他自己说出实话。

却凭她怎么说,周元澈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若不是之前她让人打听出些消息,周元澈定会掩的水滴不漏,直到婚期定下她才会知晓到底是哪家闺秀要进她周家的门。

周十九微微一笑道:“婶娘说笑了,还要看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在福建立了大功,赐婚这样的赏赐自然不在话下。对待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宗室,朝廷是极其慷慨大方的。

周夫人叹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荣郡王在边疆立了大功,皇上开恩晋了他的爵位,你家这至是太祖之子,封爵时爵位就低了,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托人帮忙看看能不能给你晋爵,再将从前朝廷收走的宅子和田产要回来,”说着眼睛一红。“你父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你既然复了郡王爵,也该有个郡王的样子,家里外面是一样也不能少的,等一切准备妥当。哪家的小姐不愿意嫁过来,到时候再去求亲还不是顺理成章。”她就是要提醒他。就算是想要娶妻也要先对得起祖宗。

“婶娘安心,这件事侄儿没忘记,皇上已经着人安排,要赐下康郡王府。”

周夫人微微一怔,惊喜地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孩子…怎么才说…”

“侄儿推辞了。” 周十九放下手里的茶碗,顿了顿,“侄儿之功不足以让圣上这般眷顾,就是五王爷也是先定了婚事后赐的府邸,侄儿不敢逾越,所以才会退一步,请婶娘进宫帮侄儿求皇上赐婚。”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只要向她说起,就势必要让她进宫求亲,真是安排的滴水不漏。

这何尝不是正对她的心思。

周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不管怎么样,这下子你父亲、母亲可心安了。这几日我就去宫里求恩典,但愿我们家到时候能双喜临门。”

周十九面带微笑黑亮的眼睛却一深,“等旨意下来,我去祭祖告慰祖先。”

提起周元澈亡故的父母,周夫人眼睛涩起来,“如此甚好。”

周十九说完话去了衙门里。

周夫人就带着申妈妈去花房挑盆景。

“您说,郡王爷真的就那么喜欢陈六小姐,竟然想到了要皇上赐婚,”申妈妈道,“论才貌,陈六小姐可都不出挑,还不如陈四小姐。”

周夫人看了申妈妈一眼,“郡王爷挑媳妇可不是看才貌,女人相夫教子最重要,支起内宅才貌算得上什么?能有个人在背后帮他算计才是主要的。要说郡王爷喜欢陈刘小姐倒不一定,这些年你见他对什么人上过心?不过就是权衡利弊罢了,陈六小姐的性子透亮的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之前听说郡王爷的死讯,就是这个陈六小姐在她面前做戏遮掩,陈六小姐在她面前那一跪,她现在想想还颇受不起。京里这么多名门闺秀,哪个有这个的本事。

申妈妈低声道:“郡王爷是故意要跟您分心......”

“他是这样想,我这个做长辈的却不能忍着他胡来,怎么也要拢住他的心,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不能就这样生分过去,陈六小姐不安分,又有一个护短的祖母,和郡王爷实在不是良配。我答应了郡王爷进宫求恩旨,郡王爷却没有说明要求哪家的小姐,真是皇上赐婚,圣旨上写的是谁谁就是郡王妃,旨意不是儿戏,郡王爷还能抗旨不成?” 既然他要权衡利弊就随他去,是前程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难不成他还能跟皇上分辨,“再说,陈家长房老太太大约也不愿意攀附这门亲事,男婚女嫁说起来容易,有几个人能顺着自己的心思。”

申妈妈笑道:“还是夫人想的周详。”

一步步都按照她安排的进行。周元澈就算再聪明也不能弄清楚内宅的事。至于陈家,还有件大事等着她们。

......

长房老太太出去打听消息,琳怡就留在府里陪着琳霜。

琳霜神情恹恹地坐在廊下,琳怡恐怕琳霜受凉,干脆将她带去大厨房里为长房老太太准备糕点,两个人做了一大桌小菜、点心,长房老太太总算回到府里。

大家在堂屋坐好,长房老太太喝了茶润润嗓子才道:“我从前识得不少的宗室,这两年我不大出去,这段日子才算通了消息,”说到这里眼睛一沉,“该说的我都说了,那边的主母答应去说项,若是能成,那边会说死了的小厮从前就有些病症,是回到家后病发死的,不是被葛家哥儿当场打死,这样一来打死人变成打伤人,葛家哥儿顶多挨上一顿板子,这件事也就了了。”

琳霜听得这话紧紧拉住琳怡的手。

这样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族里的三太太也是千恩万谢,“多亏了老太太帮忙,否则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办法。”

长房老太太将茶放在一边,“先别谢我,那边还没去说,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你们也要想清楚,万一油盐不进该怎么办?”

琳怡眼见着欢喜从琳霜眼睛里退的干干净净,琳霜抬起头向琳怡求救。

琳怡抿抿嘴唇抬起脸问长房老太太,“祖母,不知道这样去说项,有几分把握。”商量了一日,总该有些眉目。

长房老太太叹口气,眼睛里有些疲惫,可更多的是忧愁,“说不好,带着小厮去三河县的叫周永昌,从前就是欺男霸女的人物,这次康郡王在福建立了功,宗室子弟脸色有光,比往常更加跋扈起来。死的那个是周永昌身边得力的小厮......这事想要谈和恐怕要费些周章。”

族里的三太太也紧张起来。

长房老太太道:“不过,你们也放心,既然周永昌会闹,定是有所图,那些人无非是要些钱财之物,我们就等着他开条件就是。”

可这种情况就是这样,想的是一回事,最终往往会出乎意料。

长房老太太隔了一日又去周家,回来的时候气得脸色铁青,手也跟着抖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提亲

琳怡将长房老太太扶去内室里坐下,又亲手泡了杯热茶送村长房老太太嘴边,“祖母,您喝些热水稳稳神。”

长房老太太强喝下半杯茶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

族里的三太太知道情形不好也就不再询问长房老太太,带着琳霜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长房老太太才算顺下这口气。

“真是欺人太甚,”长房老太太只要想着胸口那团气就往上撞,“原来他们惦记着我那个庄子,这也就罢了?‘????”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琳怡,“竟然张嘴就要求娶六丫头。”

琳怡想过不少种可能,却从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旁边的白妈妈也愣住了,“要求娶六小姐?是那个宗室子弟?”

长房老太太冷笑一声,“真是不自量力,别说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就算他是正经上进的,从前已经娶过正室,让我们六丫头去做继室…???也是妄想。说是不打不相识来结亲,其实我看是早有预谋。”

按理说她和父亲才从福建来京里,她又没有撑别的名声,不可能随便引来人来求亲,之前林家来求那也是因要利用父亲,再有就是陈家或是萧家的远亲,那都是有缘由的。

为莩-救人可以用银钱,却不能拿六丫头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长房老太太道:“我已经回绝了,让他们断了这个念头。”

长房老太太从来没动过这么大的气。

“我们家好歹是立国战功的功臣,也被这些闲散宗室欺负成这样,可想而知平头百姓见到他们会如何,从前我那庄子旁边也是闲散宗室家的田地,他们是动辄就来我那庄子上借用长工、佃户,到了年关,只要我那庄子上收获好了,那些宗室的下人必定去我那庄子上又吃又拿?逢年过节,庄头是最怕的就是这些人。这些我都忍了,谁叫我们家一早贪了好土地,没想到现在他们是得寸进尺??????”

琳怡总算知晓为何长房老太太听到宗室两个字就皱眉头。可现在不是宗室打死人?而是葛家的少爷打死了宗室的下人。

到了晚上,长房老太太婉转地将整件事的结果告诉族里的三太太和琳霜。

琳霜听得脸色苍白,“霍”地一下站起身,走到长房老太太身边跪下,咬了咬嘴唇,“求老太太再去说说,只要他们能放了葛家少爷?我…我愿意嫁过去…”

族里的三太太听得这话也站起身来,“傻丫头,你说什么胡话。”

琳霜抬起头来,表情坚定,“我是说真的,这件事本来就因我们家而起,若是这样就能解决,不光是葛家少爷能放出来?我们家在三河县也能抬起头,”说着凄然一笑,“否则我们缩在一旁?将来又有谁敢与我们家来往,我嫁过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休回娘家,难不成族里的兄弟还不能养我余生?我…不是随便说说??????我是真的愿意。”

族里的三太太万念俱灰的脸上满是泪水。

长房老太太一掌拍在矮桌上,“胡闹,我们陈家还真被人这样拿住不成?送上田地不说,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说着一急咳嗽起来。

琳怡忙去给长房老太太顺后背。

大家说着话,陈允远下衙回来,坐在长房老太太旁边的椅子上,“幸而葛家和陈家都打点过?这案子暂时压在了通州,若是定了案报来顺天就麻烦了。”

会不会定案,如今就看宗室那边还会不会死咬着不放。

琳霜道:“老太太,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老太太再出面??????”

琳怡不等琳霜将话说完,上前将琳霜搀扶起来?“祖母还有别的法子,你先不要急。”

族里的三太太向琳怡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琳霜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抬起头央求地看琳怡,琳怡摇摇头将琳霜拉到一旁坐下。

陈允远道:“我托人去通州衙门里说了,别的不敢说,这案子有了情况我们家总能最快知晓。”

族里的三太太道:“那就劳烦叔叔听着些。

大人在屋子里还有事要商量,琳怡将琳霜拉去房里,琳霜看着琳怡,“我有话也不瞒妹妹,就算嫁过去我也不会后悔,现在就怕人家不愿意娶我。早知道会牵连老太太和妹妹,我和母亲说什么也不会过来。”

琳怡摇头道:“他们是早就算计好的,你们不来,祖母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出面帮忙,寻常人求来还是如此,何况是自己的家人。”长房老太太的庄子是他们一早看好的,她的婚事也是有人在算计。搞不好整件事开始就是冲着祖母和她来的。

小萧氏请了郎中来给长房老太太调了顺气的方子,琳怡服侍长房老太太吃下,又让白妈妈将屋里的香炉搬开,“祖母这几日还是不要用香了,免得咳嗽的更厉害。”

长房老太太点点头,“已经用惯了香,一时撤下还不习惯。”

琳怡笑道:“祖母从前也爱吃酱菜,如今已经有几个月不碰了。”

白妈妈也在旁边应和,“老太太就听六小姐的吧,准是没错。”

待到白妈妈和房里的下人退下去,长房老太太叹气,“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办才好?”

琳怡听得这话也垂下了头,“祖母心里也是左右为难,我也是想不出个结果来。”

长房老太太微阖眼睛,“你这个丫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说着伸出手去整理琳怡的鬓角。

琳怡道:“现在越来越清楚,这是早就挖好的陷阱,就等我们家跳下去,轻的是要走了祖母的庄子,重的还不知道会牵连什么。若是平常,祖母定会对这件事三缄其口,还要父亲远远避开,以求自保。可是现在牵连了族里,闹不好就是葛家少爷和琳霜两条人命,祖母就不能充耳不闻。”

长房老太太听着直叹气,“人还是糊涂些好,现在你心里明白了也会不好受。你父亲现在官途正顺,若是我们家能平平安安,再有袁家和郑家的帮衬,别的不说,你父亲至少能取了堂官做。”

就算没有这件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我想来想去,宗室里面我们的罪过的人??????”

长房老太太话没说话,琳怡就道:“是不是康郡王的婶娘?之前孙女顶撞周夫人。现在二伯母又要将四姐说给康郡王。”

既然要结姻亲,自然就会站在一条绳上。

“有本事冲着我老婆子来,现在却连你也算计在内。

琳怡安慰长房老太太,“还不是一样,眼下大伯、二伯那边就怕祖母给我寻了门好亲事。”将琳婉和琳芳比下去是小,万一靠上棵大树,大伯和二伯的谋划就算不落空也会十分艰难。

在两个伯父眼里,最好她不能嫁人,就算嫁人也要为琳婉和琳芳铺路。

长房老太太拉起琳怡的手,“换做别人大概早就为这个愁死了,你平日里看着都还欢喜,心里却这样明白,”说着长长地叹口气,“你父亲刚才说了,这次奖赏功臣,皇上要从功臣中选女入宫以示恩赐,”长房老太太说的极慢,“从前就有过这样的惯例。”

琳怡睁大眼睛,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被选入宫。

“进宫之后就是骨肉分离,你父亲刚才说了,在旨意没下来之前,要将你的婚事定下来,以免将来会措手不及,”长房老太太说着,“我原本是想你年纪还小,慢慢帮你挑门好亲事,可眼看是来不及了,我就问你一句,齐家的哥儿你觉得如何?”

第眼见过齐二郎,就觉得他是平心持正的人,后来经过齐二太太要药方一节,她就更知他性情。

琳怡不说话,长房老太太也就点头,“以齐家哥儿的性子别的不好说,有了事定会全力护你周全,若不是如此,你出嫁前我也不会和齐家再来往。”齐二太太不来陈家赔礼道歉,齐二郎就不吃药,单这一点,长房老太太就对齐二郎很满意。

琳怡听得这话只觉得脸颊发热。

长房老太太道:“等你出嫁之后,你父亲的事我再想法子,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不肯用你的婚事来攀高。等到杏榜一发,不出意外齐家就会上门提亲,到时候我们两家换了庚帖,宫里在选人,也就选不到你身上。”齐二太太对琳怡是越看越喜欢,最近频频向长房老太太说项,就怕经过上次,长房老太太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而且现在陈家的情形和从前已经不一样,陈允远已经做了吏部员外郎又过继到了长房,就算齐二郎上了杏榜和齐家结亲也不算是高嫁。

她的事是筹划好了,琳霜却要怎么办?

知道琳怡的想法,长房老太太道:“人都是有私心的,这件事若是牵连你,我是第一个不肯…”

“祖母,”琳怡轻声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

长房老太太看向琳怡,“什么法子?”

琳怡道:“那周永昌仗着是宗室到处作恶定不是第一次,祖母不如让人去打听一下,从前那些事都是怎么了结的。”

这话??????长房老太太听着缓缓点头,“说的是,既然那么不好谈拢,我们只有想别的法子。”

只有手里攥着东西才好和旁人谈条件。

琳怡道:“我是觉得,既然他们是冲着我们家来的,也就不要遮遮掩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知晓了来龙去脉,还将族里和琳霜推在前面挡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考生从贡院里出来,有的精神焕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怅然有失。齐重轩就属于最后一种,在贡院里挥笔疾书时间一到写满字的卷子被收上去,全身的精力也似是被一起带走,身心只余一片空白。

齐重轩回到家里,二话不说一头扎在炕上,疲累地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齐家上下也都不敢打扰,直到深夜,齐重轩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这一睡就是两日。

齐五小姐来到陈家做客,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安静,乍一出门还不适应,只空坐着喝茶,都不敢说话,仿佛还在家里似的,半晌才笑道:“你不知道我母亲紧张成什么样子,家里的茶盏不小心被碰摔了几套,晚上给我父亲洗完脚,就将换下来的袜子又给我父亲穿上,我父亲无可奈何,让我母亲去相熟的人家说说话,免得憋出病来。”

齐五小姐说着和琳怡相视一笑。

儿女奔前程,最紧张的就是父母。

齐五小姐道:“三姐也想跟着来,母亲让三姐在家里备嫁不准她出门了。”

只要是订了亲的小姐,就不能再出去抛头露面,整日里在闺房里绣花。

“这么说,要见到三姐姐只有等三姐成亲之后了?”琳怡展颜一笑“好在是嫁到京里,否则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在一起。”

齐五小姐点头,“可不是。”

琳怡将琳霜拉过来和齐五小姐认识,开始琳霜还心事重重说到后面也展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