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夫人道:“当年广平侯虽然被夺爵,好歹现在也拿了回来,要不是你问起我,我也不会将这些话说给你听…”说着顿了顿,“你要保重身子·别想的太多。”

陈家长房老太太靠着罗汉床,手肘只在矮桌上,手里的佛珠长长地垂下来·蹭着姜黄色妆花锻的褙子,脸上的神情僵硬,“这么说这事是真的了?我们老侯爷是因替皇后娘娘母家说话,才被夺了爵。”

郑老夫人这时候也不好瞒着,就将自己打听来的事说了,“我听来的就是这样。福建那边都闹开了,从前福建水师失利都是因国舅主战…白白葬送了那么多条性命,福建那一带一度人人戴孝,家家捧幡。”

所以这次琳怡向皇后娘娘靠拢才这样容易。

郑老夫人目光谨慎起来,“我听老爷说·恐怕之前国舅爷真的是被冤枉的,国舅爷没有贪墨,朝廷的银子都用在了筹建福建水师上,福建水师会惨败,是因大意冒进之故,当年皇上要亲政·太想打赢这场仗…反而…”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的母家是替死鬼,真正犯错的是皇帝。现在皇帝复了广平侯的爵位就是想要卷土重来。

她们陈家被复爵,其实就是一颗棋子,长房老太太仔细想这些来龙去脉,兀然抬起头看郑老夫人,“老东西我问你,康郡王是不是早就知晓这件事。”康郡王用了那么多心思娶六丫头,是不是就看准了这一点。

“这…我可不知晓,”郑老夫人忙摇头,“我也是真真切切才知晓的。”

长房老太太沉吟了片刻,脑子里总是抹不去老侯爷被夺爵后郁郁寡欢的模样,“郑阁老怎么说?”

郑老夫人喝了口茶,“老爷是觉得姻家说的有道理。倭寇行踪不定,我们大周朝没必要为了倭寇和海盗大动干戈,毕竟还有鞑靼扰边,藩国总是趁机制造纷争,现在动武并不是好时机。可是这些年的被动防范的确让倭寇越来越猖狂。”

郑阁老总是两边不得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担忧

长房老太太从郑家回来一直心情不佳,陈允远从衙门回来问安,长房老太太也不知道该和儿子说起哪一件。

母子两个坐着喝了杯茶,陈允远主动提起,“现在朝廷热议福建,下属来找我套消息,我也是焦头烂额。我是不赞成打仗,可是康郡王主战…”

长房老太太抬抬眼皮,果然…

长房老太太不动声色,“康郡王已经和你提过了?”

陈允远颌首,“皇上对亲政前水师大败之事耿耿于怀,本朝在边疆战事上比之前哪朝都要强硬,康郡王这样一说,儿子想了想也该是如此。”

康郡王从前做事遮遮掩掩,这次知晓两边政见不合倒是先知会好。

长房老太太不说话,陈允远也是一筹莫展,第一次和女婿政见不合,他可是一心不想福建打仗,年少时想要杀的倭寇片甲不留,可是在福建久了,只关切百姓生活劳苦,若是组建水师就需要庞大的军费,唯有增加赋税国家才能拿出这笔银子。

要打仗,周围居住的百姓就要搬迁,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的渔民就没了生计。

陈允远道:“朝廷里和儿子一样想法的官员不少,只要皇上提起组建福建水师,御史言官定会上折子。”

长房老太太细捻佛珠,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老侯爷当年被夺爵就是和福建水师战败有关。”

陈允远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儿子却没听说。”

事关陈家,以她和郑老夫人的关系才会知晓。

长房老太太将从郑老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说了,陈允远异常惊讶,“这么说康郡王可能早就知晓?”

长房老太太靠在软垫上,让陈允远自己去想。

陈允远捋着胡子,“就算听说些消息也做不得准吧,否则也该和琳怡提起。”

长房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陈允远,老三竟然这样信任女婿。要不是脾性太耿直也不会让六丫头担心。长房老太太端起茶来喝,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前她想老三的脾气哪里能在官场上立足,而今也被他糊里糊涂地闯到三品官,耿直的人也少了操心,不像聪明人时时刻刻都要费心思。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陈临衡进屋向长房老太太和陈允远请安。

陈临衡最近经常去陈允远书房里寻书,儿子这样好学。陈允远这个做爹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偷偷摸摸地让老妻打探之后,陈允远发现儿子爱好越来越广泛,兵法、古籍无一不看。再仔细查看一番,儿子文武双修的基础上更偏武。

陈临衡一头扎去了书房,小萧氏心疼地跟着去安排,没出屋门就嘱咐陈临衡,“看会儿书就歇着吧,书慢慢看不着急。”

陈允远想着儿子,“咱们家爵位回来了,将来衡哥承继,衡哥一心也想从武。儿子是文官将来恐是帮衬不上什么,还要靠郡王爷。”

现在爵位回来了就不得不多多考虑。

长房老太太躺在床上一晚上辗转反侧,白妈妈担心老太太没有出府,听到里面有声音就端灯进来,服侍老太太靠在床头。

白妈妈道:“老太太是担心六小姐?”

在郑家听得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如同长了一根长长的刺,不碰它倒是不觉得什么。稍稍一动就疼入心底,却也不至于难以忍受。

长房老太太道:“我就觉得堂堂一个郡王爷费那么多心思娶我们六丫头,这里面有蹊跷,现在看来果然是,我是怕万一将来…不能好好待六丫头,”要说因利益结亲的也有不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担心。康郡王太聪明了,凡事利益为重。万一将来遇到更好利用的,会不会就舍弃六丫头。

白妈妈道:“上次老巩不是回来和老太太说,郡王爷和郡王妃夫妻和顺,想必是错不了,等明日郡王妃回来了,我再仔细问问老巩。”

第二天琳怡一回到陈家。白妈妈就将巩妈妈叫去说话。

趁着琳怡亲自指挥小丫鬟摆箸的功夫,白妈妈将康郡王被烫伤的事原原本本讲给长房老太太听,“老太太这次该放心了吧!”

“还有件好事,”白妈妈说起来就乐不可支,“之前康郡王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周家人给抬成了通房,定是想要看郡王妃的笑话。没想到现在一个被撵出了府,一个形同虚设…也不知道周大太太是不是太关心郡王府这边了,竟然让身边的丫鬟钻了空子爬到周大老爷床上,现在周大老爷那边闹着要抬做妾室,周大太太差点将房盖掀了,却也没能压住周大老爷,老巩打听到,周大老爷和周大太太似是动了手,周大太太这两日推说病了在屋里躲着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再也不能去郡王府搅和了。”

这话让长房老太太嘴边有了些笑容,这就是害人终害己。

宴席摆好,琳怡吩咐下人将请来的女先生去了花厅,女先生会唱扬州清曲,大家听来都觉得有些意思。

琳怡道:“祖母、母亲听着好,爹爹生辰那日就将这班子请来。”

小萧氏抿嘴笑,“现在京里都喜欢听这个了。”

大家吃完饭,小萧氏说起琳芳,“我见到一面,瘦了不少,胆子也小了,定是在林家过的不好,上次着火听说是琳芳下地不小心碰了蜡烛,好歹没有酿成祸事。”

状元郎新房着火的事过了好几日才有了正经消息,原来是琳芳的错。

陈二太太田氏竟然就任由林家这样说。

过了一会儿小萧氏去房里看小八姐儿,琳怡陪着长房老太太说话,“祖母,”琳怡靠在长房老太太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说着去看旁边的白妈妈。

白妈妈笑容收敛了些,躲闪琳怡的目光。

长房老太太喝了口茶却不承认,“哪有什么事。”

琳怡跟在长房老太太身边这么久早就能看懂长房老太太的举动,“祖母是因我的事?”

白妈妈听得这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琳怡就更加肯定。

长房老太太瞒不住孙女,干脆就提起姻家,“你准备怎么样?是想办法劝说姻家,还是规劝郡王爷。”

原来是怕她左右为难。

琳怡宽慰长房老太太,“姻语秋先生又不问政事,郡王爷那边我更是不能插嘴,真正为难的是父亲,只怕父亲这些日子不会好过,到头来是要组建水师还是干脆海禁,都是要听皇上的意思,父亲没有立场最好,若是有…”琳怡笑笑,“也别做那个出头的橼子。”

这时候了还劝她,这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长房老太太故意板起脸,“遇到什么难事要回来和我说,就算我老了不能解决问题,也会想方设法护着你。”

“是,”琳怡抱住长房老太太,“祖母的翅膀下最暖和。”

“唉。”长房老太太又长叹口气。

“祖母别担心,”琳怡抿嘴笑着,“我还是康郡王妃呢,虽然我没有祖母聪明,好多事想难住我也是不容易的。我嫁过去之后都听祖母的谨慎行事,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折腾,还没轮到我伸手呢。”

长房老太太被逗的笑出声。

在外面听到笑声的白妈妈进屋,“好了,好了,老太太终于笑了。”

琳怡亲手斟茶给长房老太太。她嫁给周十九也不是要一味地受委屈,就算是周十九有他的算计,她也不会轻易就吃亏,“我已经和郡王爷说好了,请先生去郡王府住两日。”所以她才会借着被烫伤的事,将周大太太甄氏和周二太太郭氏拒在康郡王府门外。

周十九要当值,琳怡比平日稍晚些才回到康郡王府。

去内室里换好了衣服,琳怡就将巩妈妈叫来,“怎么样打听到了没有?”

巩妈妈低声道:“老太太前一日去了郑家,之后回来就总是有心事似的。”

巩妈妈是长房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打听消息也方便些,不过这次却吞吞吐吐。

琳怡抬头看了一眼巩妈妈,“妈妈也准备帮着祖母一起瞒我?若是能瞒我一辈子自然好,若是不能将来…”

巩妈妈忙道:“郡王妃快别这样说,奴婢哪里能瞒着郡王妃,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起。”长房老太太不说也无非是怕郡王妃听了难受。

琳怡拿起身边小秤,亲手称眼前的草药,很有耐心地等着巩妈妈说。

周老夫人房里申妈妈也在悄悄地道:“看样子郡王妃是知晓了,刚才还亲手捣药要做药包呢,奴婢去送扇子的时候,看到橘红将没挑完的药端了下去,奴婢问起来,橘红说郡王妃身上不舒坦已经睡下了。”

两口子从来都是一起休息的,今晚竟然没等郡王爷回来就躺下了。

周老夫人手翻着佛经慢慢地念。

申妈妈道:“看来老夫人是猜对了,越是聪明人越解不开这个结。”

谁愿意被人利用,与其这样稀里糊涂的,不如就让她知道个清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别扭

“落栓吧!”橘红从屋里子出来吩咐门房。

外面守门的婆子听得这话一怔,郡王爷还在书房,怎么就落栓了。

橘红道:“郡王爷在书房睡下了。”

这可是郡王爷和郡王妃成亲以来第一次在书房里睡。

眼看着屋子里的灯灭了,门上的婆子才怔愣着将门拴好。

第二天周十九一早就出门了,琳怡只是在门口送了送就回去房里。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消息很快让琳婉带去了陈家。

琳婉喝口茶道:“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琳婉自从怀孕之后就胎气不稳,调养了一阵子总算见好转,这才和周元广一起回去娘家看看。

周大太太董氏笑弯了眼睛,“我已经听到了消息,是因姻家的关系才闹翻了。咱们广平侯夫人的娘家萧家和姻家交好,广平侯在福宁那段日子两家来往也密切,这次姻家出了事,郡王爷摆明了和姻家政见不合,是不准备管了。”

琳婉半信半疑地看着母亲董氏,“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晓是不是真的。”

董氏笑道:“那是因你们是姐妹的关系,才没有在你耳边说起,听说琳怡闹得太厉害,郡王爷也不准备回头了,你父亲还听说有人准备给郡王爷送妾室呢。”

这时候送妾室。

琳婉一怔,“那要劝劝六妹妹才是,如果闹大了外面人只会说闲话。”

董氏冷笑一声,“你就是心善,你去劝了人家不一定会念你的好,只当你去看笑话呢,俗话说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就是这个道理,你六妹妹心性高。以为这般就能让郡王爷改变主意。男人们只要涉及政事和前程,女人孩子都会被放在一边不管。”

也不是不可能,琳婉喝了口枸杞茶,“前些日子郡王爷因六妹妹烫伤了,可见郡王爷是疼六妹妹的。”

“所以说,越娇惯越不成样子。宗室营里都在传,你六妹妹不够知书达理,及不上你。”董氏看着女儿,从前她不知道有多羡慕琳芳、琳怡才貌出众,原来真正嫁了人自家女儿比谁都强。

琳婉不好意思地道:“母亲这样说让我脸往哪里摆。”

董氏扬扬手里的绢子,“我说的不对?都是一样嫁人,你怀孕了琳怡就没有消息,琳怡身段太过纤细。说不得不好生养呢。康郡王这支单传,没有承继的子嗣哪里行,我看等不上五年就要长辈出面纳妾了。”

宗室更加注重子嗣,琳婉怀了孕不知道多少长辈上门探看。

琳婉拉起董氏的手,“好了母亲不要乱说了,那些政事我们也不懂…”

董氏道:“我们不懂,你舅祖父是知晓的,照你舅祖母说的,组建福建水师哪有那么容易。康郡王想的好,只要牵扯出从前的事,水师的事就会被压制。”

“从前的事?”琳婉更是一无所知。

董氏伸手整理女儿的发鬓,“你啊,真是一门心思做贤妻良母,这些事一点不上心啊。”

皇上闭口不提的事万一因这次沉渣泛起,皇家颜面何存。

琳怡亲手拿着药杵捣药。

申妈妈在院子里听到屋子里如同泄愤一样的声音,回到第三进院子原原本本地跟周老夫人说了。

“您说这可怎么办?每日还来看您和老太爷,表现上像没事人似的。在您面前也说和郡王爷没事。其实…就将自己关在屋里摆弄那些药,这明摆着在和郡王爷斗气。”申妈妈说着给周老夫人添茶,“听说昨晚郡王爷在院子外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进去…您毕竟是长辈是不是该出面说说。”

太不懂事了,为了教过自己的先生和郡王爷斗气。

周老夫人沉着眼睛,靠在软榻上看着罗汉床上的花纹,半晌才开口,“还要我怎么说,我已经提过了,不是说郡王爷公务忙就在书房歇下了。”

明明是假的啊,公务忙还能在院子外徘徊。

申妈妈道:“要不然请陈家长辈来说说…”

“急什么,”周老夫人声音平和,“年轻人总是有些脾气,过两日也就好了,现在弄得人尽皆知让人笑话。”

申妈妈目光一闪,是还没闹到时候吧!

“您这样说也是,”说着顿了顿,“那荣亲王送来的两个侍婢怎么办?”

周老夫人的目光看向窗外。

一个穿着鹅黄色菊花比甲的丫鬟和一个穿着青色暗纹比甲的丫鬟垂着头站在那里。

“是送给郡王爷的,我自然做不得主,”周老夫人叹口气,“还是送去郡王妃那里,让她处置吧!”

申妈妈应下来带着两个丫鬟去第二进院子。

琳怡好半天才从内室里出来,边走边用帕子掩口咳嗽。

橘红忙拿来茶水给琳怡漱口。

申妈妈抬起头看过去,郡王妃如细瓷般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睛里倒是红丝密布,这两日郡王妃早早就睡下了,却倒不如从前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