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外流传过来的镜子照出的光格外透亮。

照的琳怡从袖子中露出的半截手臂都格外莹白。

周十九将手指反扣,头沉下来在琳怡脖颈上,“太阳也落在元元手心了,怎么办呢?元元是不是很喜欢,喜欢就攥住千万别给旁人。”

这男人在外面衣冠楚楚,在家中就像小孩子。

琳怡要起身,耳边就传来周十九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琳怡换了件蓝色折枝花褙子从内室里出来,白芍道:“桐宁正在外面候着。”

琳怡觉得意外,会有什么事。

琳怡坐在椅子上,白芍将桐宁领进门,“怎么了?”琳怡喝口淡茶。

桐宁进来行礼道:“郡王爷匆匆忙忙回府,小的没有跟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小的就等在一旁。”

琳怡下意识地睃了一眼挂着鹅黄色苏绣帘子的内室,现在看来周十九不像是有别的事,难不成急匆匆地回来只是为了放面小镜子。

琳怡道:“郡王爷歇下了。”她对周十九不是完全了解,但是至少她知晓周十九在有事的时候不可能睡着。

桐宁放心地下去歇着。

琳怡将府里的事整理了一遍,这才去周老夫人房里请安。

昨晚中元节,周二太太郭氏主动留下来在郡王府帮衬。

“皇后娘娘怎么会问你这些。”周老夫人装作一无所知。

琳怡干脆直言不讳,“因为都说消息是从咱们府里传出去的。”

周老夫人惊讶,郭氏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不小心将茶水倒在了桌子上,旁边的丫鬟忙过来伺候。

周老夫人道:“多亏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将你叫过去问,否则我们真是洗不清冤屈了。”

琳怡皱起眉头。“经过这件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总要害我们家。”

脸上是一副没有主意有委屈的表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算计。周老夫人仿佛在思量。“不是说有很多人和郡王爷政见不一?朝堂上的火烧到内宅也是常见的,只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能明察秋毫,我们也少了冤屈。”

话说的轻松,是早就想好了退路。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能将自己择清。

“婶娘,”琳怡软声道。“有时间您带我去多拜见宗室营的长辈,这次见面才知道还有许多亲戚不认识,将来到了外面见到却说不出话来。那有多尴尬。”

这是间接地在说她没有做好长辈的本分。借着这件事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让她没有法子拒绝,“好,”周老夫人亲切地道,“等过些日子我常带你去宗室营串串门。”

琳怡这才笑着端起茶来喝。

“郡王爷身子怎么样?”周夫人平常地问起来。

正好戳中琳怡最大的问题,琳怡和周十九要慢慢地小心翼翼建立起信任。互相了解对方,走进彼此的生活。

“郡王爷这段日子辛苦。昨天一晚在宫外当值,今天早晨才回来,”琳怡说着顿了顿,“我已经让厨房炖些补品,现下入秋正是最好的时候。”

郭氏听得这话笑着插嘴,“关切郡王爷谁也及不上郡王妃。”

周老夫人也笑起来,满怀深意地看了琳怡一眼。

从周老夫人屋里出来,郭氏和琳怡边走边说话,“总算告一段落,你也该歇歇了。”

琳怡道:“二嫂身子怎么样?昨晚府里都靠二嫂。”

郭氏笑道:“你都安顿好了,我不过就是做个摆设,倒是听说今年北海很热闹,要不是有儒生闹事也就圆满了。”

郭氏这个人总是让人觉得很实在,没有特别的热络,说话也不大遮掩,让人不大能挑错处出来,甚至于之前当着她的面还提醒她有些传言不好。

郭氏是聪明却仿佛并不刻意去害人。

郭氏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娃娃送到琳怡手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且试试,要摆在头顶的小柜上,”说着脸颊微红,“只要有了子嗣,情形就会好起来,新媳妇总是难的,一言一行都有长辈瞧着。”说到最后颇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这样一想郭氏也颇不容易,明面上嫁给了宗室,周元贵却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子,虽然每月领着朝廷的供奉,却因没有分家事事都要听从周大太太甄氏的,甄氏有个怪脾气,从来不用旁人用过的家伙儿,自然就用家里最好的,周元贵夫妻分在房中的则是甄氏看不上眼,要不是周元贵惧怕周元景,郭氏又是没脾性的,家里恐怕早就闹个不安宁。

郭氏这份忍性就不能让人小瞧。

郭氏想到一件事小声和琳怡道:“上次因老爷玩虫伤了郡王爷和郡王妃,老爷收敛了不少,如今家里只剩下几只虫罐,”郭氏说着向琳怡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郡王妃才好。”

那件事着实成全了郭氏,不但除了童妈妈这个心腹大患,还让约束了周元贵。

琳怡笑着道:“二嫂再这样客气,一家人要怎么相处。”用郭氏手里接过小瓷娃娃,别的话也不多说。

郭氏跟着琳怡去厨房里看琳怡做药膳,又跟着琳怡学做了小糕点,妯娌两个这才说说笑笑地分开。

回到房里,巩妈妈也打听到了消息,“二太太和大太太在宗室营那边闹了不痛快,二太太怀着身孕想要多加菜,大太太生怕大厨房做出的饭菜不合二太太口味,让二太太那边开了小厨房。”

小厨房开销自然要用郭氏自己的,甄氏将这个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想而知郭氏平日里在宗室营那边能不能拿到好处。

巩妈妈接着道:“大太太还说从前有老太爷和老夫人那份家里还算宽裕,现在老太爷和老夫人去了康郡王府,家里下人却没有减多少,公中的银子每月都捉襟见肘,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家的人怎么说怎么有理,你若和她强辩她就会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周元贵在外也是浪荡公子的名声,光靠郭氏也挺不起脊背来。

不过甄氏也着实没有高明的手段,什么时候折腾不好,偏在郭氏怀孕的时候发威,恐怕最终落不得好处反而要碰一鼻子灰。

巩妈妈道:“看样子,二太太想要靠向郡王妃这边,”说着一顿,“奴婢觉得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得将来做了郡王妃的助力。”

琳怡倒不在乎谁帮谁,只是希望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真的一团和睦不要互相算计。再说郭氏那么聪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哪里用得着她伸手帮忙。

到了晚上周元景和甄氏一家果然也坐车过来。

中元节过后,大多数人家还要聚在一起吃饭。

周元景正襟而坐满面喜气,甄氏也是笑逐颜开,不停地说话哄着周老夫人高兴,周元贵落在椅子上自得其乐,郭氏虽怀了身孕还张罗着给琳怡帮忙。

琳怡将郭氏安顿在椅子上,让巩妈妈去摆席,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宴。

吃过饭,周老夫人书书屋最快更新拿起茶碗细细品着茶。

周元景这时候说起好消息,“今天遇见领侍卫内大臣,说是看到了郡王爷往上送的折子。”

周老夫人意外地抬起眼睛。

领侍卫内大臣。

屋子里一阵子落针可闻。

周元贵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后知后觉,“大哥要有差事了?”

领侍卫内大臣都开了口,可见差事是真的有眉目了。

宗室做侍卫不新鲜,却从那么多人当中能取上去也是不易。

周元景笑着看向周十九,“这多亏了郡王爷。”

周十九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

甄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扎人的视线都柔和了,也亲切地道:“日后还要郡王爷帮衬着。”

周元贵也不再揉手里的鬼脸核桃,“是什么时候的事。”

甄氏笑道:“也是才有的。”

周元贵很是高兴,“怪不得我遇见元珹说改日要请我们兄弟喝酒,我还纳闷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什么时候竟这样大方。”说着自个儿笑起来。

周元贵大约是满屋子里最没有心眼的一个。

甄氏望着红灯高照,心里一阵敞亮,之前老夫人百般阻拦,她还以为自己争取真的错了,万一老爷被分去康郡王的护军营,那岂不是将自己送到别人手心。这段日子她是恨不得康郡王被姻家牵连。

没想到结果出乎她意料,老夫人也会算漏。

这下子该有多风光,在宗室营总算能抬起头来。

周元贵呵呵笑一阵,“别的我不知晓,前任领侍卫内大臣还不是皇上在潜邸时的王府护卫。”

甄氏乜了周元景一眼,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就算有爵位也及不上了。

周十九和琳怡从周老夫人房里出来回到第二进院子,白芍正遣丫鬟去打水来,正好看到脸色苍白的巩二媳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贪欢

“怎么了?”白芍和巩二媳妇到一旁说话。

巩二媳妇看看主屋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白芍姑娘这几日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郡王爷是不是赏了巩二银子。”

白芍还没理清巩二媳妇整句话的意思。

巩二媳妇低声道:“先不要和我婆婆说起…”脸颊微红“我婆婆…”巩二媳妇声音越来越低。

橘红正好撩帘子出来,巩二媳妇立即闭上嘴向白芍点点头,然后退了下去。

橘红看着巩二媳妇的背影“来寻巩妈妈?巩妈妈今天走的早些。”

白芍道:“我与她说了。”说着吩咐小丫鬟去取温水来。

琳怡在梳洗的时候听白芍说起这个。

白芍道:“巩二媳妇是心细的,说不得发现了什么。”

既然提到了赏银,那就是跟银钱有关,下人的月银都是固定的,定是有多出来的银子巩二媳妇才会这样担忧。

白芍有些奇怪“其实这件事问巩妈妈更方便些。”

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有问题这样不是更好遮掩。

“那不一样”白芍还没嫁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巩妈妈喜欢长子比二子多些,巩二媳妇是怕被巩妈妈苛责“你不是和巩二媳妇平日里相处的很好吗?”比婆媳之间有时候头脑一热情愿相信朋友。

白芍目光闪烁“我是一定会跟郡王妃说的。”

这就对了,琳怡微微一笑“若是巩二有什么问题,巩二媳妇情愿我给巩二一些教训,而不让巩妈妈知晓。”

白芍梳理好琳怡的长发“那怎么办?”

琳怡道:“让人去查查巩二最近如何。一会儿我会问郡王爷有没有打赏巩二。”

白芍应一声,刚出门看到等在院子里的陈汉。

陈汉递了消息进来。

琳怡转身进了内室。周十九靠在软榻上。看完手里的信函,抬起头来看琳怡,似笑非笑十分温柔“姻老太爷将《律疏》送进京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姻家终于低头。不是向权利低头而是正好在恰当的时机,从前跟着旧主的那些姻家人都已经入土。几代传下来再怎么言传身教,从前那些情绪也自然会淡一些。

周十九笑着看琳怡“你怎么劝动了姻语秋?”

她也没怎么劝。不过是让人打听到姻氏族中有人愿意与官宦之家结亲。姻家本是大族,不可能所有族人同仇敌忾,面临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危险,其中会有人想方设法自保,真正执着的不过是和宗长相近的几家罢了。

姻语秋先生的父亲姻老太爷如今是子孙绕膝,若是此时此刻他还不肯退一步。就真的是将子孙送上断头台。

琳怡道:“我还说,李公一时激愤辱骂高宗。不但殃及全家,还牵连朋友、学生加起来三万多条性命,高宗命李公眼看着血流成河之后才杀他,李公临死之前是否后悔因自己害死这么多性命”人人不敢提李公案,是因知晓高宗之过,这其中李公就无罪?“前朝名臣陈公,是姻家先祖亲自请去朝廷为官,陈公一生鞠躬尽瘁,死后立庙供奉。前朝皇帝建国之时也曾屠杀陈公全族,当年姻家又是怎么劝得陈公入仕?陈公的弟子就是名相童古,童古任宰相期间前朝皇帝二十余年不上朝,若不是有童古这样的宰相,前朝早已经败落,童古死后被前朝皇帝赐谥号‘文忠’。”

当今皇上赐姻家忠勇侯。姻家是文官,哪来的“勇”字,不过是讥笑姻家有勇无谋,实在无法堪比前朝的童古。

姻家就算死,换不来当年李公的名声,倒是能堪比李公案的凄惨。

虽然皇上开始起了杀姻奉竹的心思,可是要改变想法也并非不可能,看似一瞬间的转圜,实则不少人为之努力。

周十九定定地看了琳怡片刻,豁然笑道:“元元从心里也是不赞成姻家的,之前因姻家之事生气,是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

之前生气是不是因周十九说出的话让她无法反驳?

不全是,她和周十九的想法不同。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她想的不是从中获利,所以她的抱负并不远大。

周十九笑容如流水般“这次帮姻家,是皇上果然有此意。”

琳怡颌首“是姻氏一族的福气。”

周十九起身和琳怡一起躺在床上,伸手将琳怡抱在怀里“不光是姻氏一族的福气”笑容清朗“若是你我没有成亲,姻家也不会有这个结果”周十九说到这里语调极缓“元元你说是不是?”

若是平日,她不过是听着一笑。

周十九却意外地听到轻轻的声音道:“不知道,没发生的事谁能说得准。”

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让人觉得床头的花格外香。

琳怡向薄被里缩缩,周十九伸手过去放在琳怡纤细的腰身上。

怀里本来放松的人,好像立即紧张起来。

周十九低下头靠近琳怡。

“郡王爷明天还要早些走吧?”好几日没有好好歇着,不会觉得累?

周十九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又轻叹口气“元元怎么能用过就丢下不管。”

琳怡没有向往日一样就顺从周十九“用过了…自然就…要放下…”

周十九仿佛没有预料到琳怡会如此,微撑起身子看琳怡。

灯光下琳怡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好久才抬起头茫然地看周十九,好像不明白周十九刚才的隐喻“郡王爷,妾身说的不对?”

周十九优美的唇微微上翘,乌黑如缎的黑发落下来在琳怡耳边,眼睛犹如珍珠般光亮目光脉脉,一瞬间仿佛有些疲累“元元说的对,我还真觉得有些累了,太医说秋日宜进补就是要藏纳元气。”说着手指轻挪和琳怡交错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