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的刀刃已经架在蒋老爷脖子上。

车帘一掀,眼看着官兵粗劣的手伸进来,病得喘不过气的小萧氏,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将琳怡拽到身后,可是再怎么躲藏狭小的车厢也已经无处避让。

不知道怎么的琳怡就想起才和林家谈妥了婚事,父母两个在屋子里悄悄给她算添箱的事来,母亲仔细筹备婚事,就是为了让她嫁去林家衣食无忧,却怎么也没想过将来会面对这样的情形。

眼见官兵就要上车,车夫忽然回过神来,一鞭子就抽过去,马车立时动起来,将官兵甩到一旁。

可是,马车没跑几步就被前面两辆的马车拦住了,真的是无路可逃。

跟车的马夫就急急地喊蒋太太,“太太,您还是先下车来,小的才能将马车赶过去。”

前面两辆马车并排挤在一起,挡住了所有的路。只有驱赶着空车才能从旁边绕过去。

马车不能走,干坐着就是等死。

蒋太太带着蒋氏下车,琳怡搀扶着小萧氏。几个人才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前面坏了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人。

是国姓爷家的女眷。前世琳怡对国姓爷一家不熟悉,可是经过了今生,琳怡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周大太太和周琅嬛。

官兵渐渐接近,官路很窄,车夫赶车越是着急那马儿越是不肯听令,车夫又拉又拽总算将车赶过去,可是官兵已经追了上来,大家已经来不及再上车去。蒋大太太和蒋氏才登上车,官兵就到了眼前,车夫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赶车前行,车里的蒋氏吓了一跳。撩开帘子去抓琳怡的手却没有抓到。

望着走开的马车,琳怡心中更生出几分害怕,却又有些侥幸,不论如何。总比大家死在一起要好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糊里糊涂地做梦,这样危急的时候琳怡想起周十九来。

她之前做恶梦惊醒,周十九说过,若是在梦里害怕就喊他的名字,到时候他就会出现。琳怡试着在心里喊周元澈,明知道上辈子的事不能更改,她却忍不住思量。哪怕是将她的噩梦驱走…

周元澈,周元澈。

就这样念下去好像他真的会出现一般,被官兵逼的走投无路,眼看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刀就到了眼前。

琳怡突然就看到了周十九。

真的是周十九。

“元元,元元。”

琳怡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周十九俊逸清朗的面孔,周十九神情温和。眼角如同秋夜般带着一丝的凉意,“怎么了?做了什么梦吓得满头大汗。”

琳怡看了周十九一会儿,这才分别出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人生真是奇怪,她前世遇到的人今生依旧会再遇见,只不过重生一世就不是前世的境况。陈家、蒋家、林家、国姓爷家…所有一切全都变了。

她还是遇见了林正青、周十九、周琅嬛和蒋氏,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大家的生活都变了。成国公早早就被周十九杀了,她嫁给了周十九,周琅嬛嫁给了齐重轩,蒋氏和她成了妯娌…变化最大的要数她自己,这样想想,前世的一切真像是一场梦。

“刚才做恶梦。梦见被歹人团团围住。”琳怡笑着将梦告诉了周十九。

做了这样的梦,所以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说着话琳怡起身,刚要问周十九怎么回京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耳边就传来周十九的声音,“上次说,元元只要做了噩梦就喊我。”

琳怡听得这话就笑起来,上次的顽笑话。她竟然也当真了,“我喊了郡王爷。”在梦里真真切切就喊了周十九。

周十九眉眼舒展脸上浮起欣然的笑容,“那我有没有出现?”

“有。”琳怡颌首一笑,迎上周十九的目光。

真的有,不知怎么的周十九真的就在那里。

琳怡道:“妾身一转眼,郡王爷就到了跟前,将歹人手里的刀也打飞了出去。”

周十九拉起琳怡的手,手臂用力将琳怡刚刚直起的身子又放躺了下去,不等琳怡说话,低下头来抵上琳怡的额头。

额头相触,清澈的目光在彼此的眼睛中轻闪。

琳怡犹豫着要再起身。

周十九笑着道:“元元将那个梦说完,后来怎么样?”

后来…她没有想起来,“郡王爷将妾身叫醒了。”梦里见到了周十九,醒来之后周十九也在面前。

周十九想了想,少有的认真,“怎么也要英雄救美才行。”

琳怡忍不住就笑出声,“下次说不得还会有这样的梦,到时候一定让郡王爷大展身手。”

琳怡话音刚落,橘红进门道:“郎中来了。”

周十九吩咐橘红立屏风,然后将郎中请进了屋。

琳怡诧异地看向周十九。

周十九拿起被子给琳怡盖好,“怎么病了都不知道?”

病了?她没觉得,琳怡想着伸手摸摸额头,是有些温热,还不至于到生病的地步。

郎中进屋诊了脉,没开药方,只嘱咐要好好休息,吃些温补的食物,养些日子他再过来请脉。

橘红去送郎中,琳怡红着脸看周十九,“折腾了半天就是没有病。”说着就起身穿鞋。

他刚进屋的时候看到琳怡苍白着脸,紧紧地锁着眉头,头上都是米粒大的汗珠,不由地吓了一跳,转身就让丫鬟将郎中请来,再一思量才想到琳怡是在做恶梦。

琳怡起身简单挽了头发,让玲珑将周十九的干净衣袍拿出来服侍周十九换了衣服,“郡王爷将那道士带回京了?”

周十九看向琳怡尖尖的下颌,一时没有说话。

琳怡将荷包、扇坠子给周十九挂好,抬起头来,看到周十九沉静的神情,琳怡嘴边的笑容也少了大半。

周十九道:“那道士妖言惑众,只怕带回来要祸国殃民,我和幕僚商量了一下,带了几个嫡系将道士给杀了。”

琳怡惊讶地睁大眼睛,“那…皇上那边郡王爷要怎么交代?这几日京里就传出消息,说有人要谋储君之位,必然先杀那道士…郡王爷去寻那道士进京,若是道士不见了踪迹,上面怪罪下来,郡王爷首当其冲。”

周十九的表情宁静如水,伸出手来整理琳怡鬓角的头发,微微一笑,“元元放心,没事的,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杀了皇上最信任的道士,却能这样悠闲地一带而过。敢这样做的人,大周朝能有几个,周十九因为聪明也有几分的任性,所以他才敢去对付成国公,才能明着不向五王爷折服。

两个人从套间出来到东暖阁里说话。

周十九喝了几口清茶,“那道士欺瞒皇上,谎称解开了谶语,听说皇上病重心知犯了欺君之罪,恐性命难保,于是就从陪都脱逃了。我赶去陪都的时候,已经不见那道士踪迹。若论罪责我固然有,陪都的官员也少不了。陪都的官兵已经四处寻找道士下落,我是回京请旨调动更多兵马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皇上病重,谁敢下令动用陪都的兵马,这样一来延误寻人的良机,即便最终找不到那道士,也可以用这个借口堵住悠悠众口。谁又知晓那道士已经被周十九杀了。周十九算计的好,可也是一步险棋,朝廷上本来就已经流言四起,储位之争就会被推到高处,这是逼迫皇上做个抉择。

琳怡思量片刻,“储位之争几位王爷都脱不了干系,郡王爷是觉得早些争起来不利于五王爷?”

五王爷如今占了优势,就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会得到更多的支持。

周十九笑着道:“皇上虽然病重,却还想着亲自批阅奏折,几位王爷看似分担了政事,却哪一个每日都要去养心殿聆听圣训。”

也就是说皇上依旧雄心治国,现在谁想做储君,就相当于觊觎皇位,现在拥护的人越多犯的错也就越大。琳怡才想到这里,白芍进来道:“宫里有内侍来了。”

内侍进府是要传召周十九进宫?周十九整理衣袍迎了出去。

一盏茶功夫,周十九去而复返,“皇上看了我的奏折传召我进宫。”

果然是这样,皇上要亲自问周十九那道士脱逃之事。

琳怡忙服侍周十九换好了官服,将周十九送出院子。

接下来就只能在家里听消息。

琳怡回到东暖阁拿起笸箩里的针线,才绣了几针,巩妈妈就进屋来,“奴婢看到申妈妈从信亲王府回来…好像很是高兴。”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玄虚

申妈妈高兴,那就是周元景的事有了转机,信亲王妃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或是答应了要向皇上求情。

琳怡没有仔细问巩妈妈。

周老夫人做事向来是虚虚实实,明明没有什么也会故弄玄虚,周元景和甄氏的事不该她操心,她干脆就真的放开,周元景留在京中或是流放那该是周老夫人和甄家关切的。

琳怡裁好了布,要给周十九缝袜子,一针针细密地缝上去,绣线埋在布料中,要很仔细才能看出来。

静静地做着针线,总是能让人平静下来,仔细思量前世那一桩桩的事…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些无关的她不想去思量,只有二王爷和皇后娘娘谋反的事,让她放心不下。前世她和周琅嬛、蒋氏相遇,这一世大家的生活都有了改变,她们不但又相识而且频繁走动。这样想下来,皇后娘娘和二王爷和前世一样仍旧被划作了一起。

前世的谋反会不会重现?这是谁也猜不中的事。

所有的事仿佛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前世,守城将领若不是要放国姓爷女眷出城,说不得也不会放了蒋家和她们,能顺利出京本是好事,却又因国姓爷一家被官兵追杀,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一世她本和周琅嬛交好,可是关键时刻周琅嬛还会站在太后娘娘那边。

她和蒋家的关系就十分简单,前世蒋家一心想要救她和小萧氏,这一世蒋氏觉得和她性情相投,在人前总是不遗余力地维护她。

林正青就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吐着红信子。

周十九呢?也许就是因为前世周十九关键时刻救了她,所以才会有这世他们两个的姻缘。

做了会儿针线,琳怡让橘红几个将今年收好的花瓣拿出来,挑出晒的好的来做点心。等到九九重阳节时用。巩二媳妇也过来帮忙,自从巩二重新得了差事。巩二媳妇就格外高兴,“从这往后府里就不能闲着了,马上就是重阳节,然后是冬至。再就是春节。重阳节要吃花糕,冬至要包馄饨,还要准备年礼。”

这样一说还真是,琳怡笑起来,“这样也好,有事做,日子过的也快。冬天好熬过去。”她从小怕冷,一直觉得过年就是为了熬冬,熬过冬天就有盼头了。

玲珑说的高兴,开口就道:“我家小姐可会做点心了…”话说完也知道称呼错了,忙捂住嘴。

橘红取笑玲珑,“她呀,就是记吃不记打,想到冬天的吃食。什么都忘了。”

玲珑说不过橘红就向琳怡求助,“郡王妃瞧她那张嘴,等到过年包饺子。我非要多捏捏她的嘴皮,让她整日里说个不停。”

在福宁的时候,小萧氏请过一个嬷嬷教琳怡礼仪,那嬷嬷嘴格外大,整日里就是挑剔别人礼数不周,看见了谁都想教训一番,琳怡嫌弃嬷嬷絮叨,过年的时候玲珑就拿了几只没有捏好的轿子递给琳怡,让琳怡将轿子捏好,就当捏嬷嬷的嘴皮。

将嘴皮捏上。看她还说不说坏话。

琳怡提起这件事,巩二家的笑道:“这奴婢可是没听过,”说着问琳怡,“可管用?”

琳怡笑看玲珑。

玲珑鼓起嘴,“管用,管用。怎么不管用了,那嬷嬷后来说话真的少了。”

橘红道:“那是因为嘴里生了疮。”

几个丫头笑成一团。

大家正说笑着,外面丫鬟道:“申妈妈来了。”

琳怡稳稳地坐在软垫里,让申妈妈进屋。

申妈妈笑容有些古怪上前给琳怡行了礼,眼睛一溜看向屋子里众人,巩二媳妇和橘红、玲珑给申妈妈行了礼。

胡桃让小丫头去沏茶来。

巩二媳妇又将锦杌拿给申妈妈坐了。

申妈妈却推却一番,仔细向琳怡回话,“宗室营那边问开粥厂施米的事,往年都是宗室聚在一起开办个粥厂…老夫人说今年咱们家里出了些事,想单独施粥,就打发奴婢来问郡王妃。”

周老夫人是想给周元景造声势,这时候才想着施善心,未免有些晚了。

琳怡放下手里的花罐子,看向申妈妈,“一样都是施粥,就听婶娘的。”

申妈妈目光闪烁,郡王妃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申妈妈忙道:“那奴婢就回禀老夫人了。”

琳怡颌首。

申妈妈就告辞,“老夫人那边还有事,奴婢先过去了。”说到最后皱起眉头。

等申妈妈走了,橘红端了热茶给琳怡,“申妈妈有些奇怪,说起话来口齿不清似的。”

白芍从外间过来,带了厨房递上来的花饼给琳怡尝,“申妈妈生了口疮,刚向郎中要了药粉。”

巩二媳妇憋不住先笑出声。

琳怡也被逗笑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申妈妈进来之后笑容就怪怪的,一定是以为她们在取笑她长了口疮。

笑一阵,巩二媳妇犹犹豫豫地看向琳怡,半晌才道:“郡王妃,要小心些。老夫人说单独办粥厂,咱们家里谁出头来办呢?奴婢听说二太太因有了身孕被供起来,除了每日点卯问问府里的事,就什么也不做了,老夫人将内务府赏下来的好东西都送去二太太那边,哪里会舍得二太太操心粥厂的事呢。还不是要让郡王妃来做,虽说该是老夫人花钱,可是这事如何好做,就算是亲儿媳还要背上从中贪拿的名声,只怕到时候郡王妃受累不讨好。”

难得巩二媳妇想的这样透彻,琳怡道:“那你就去跑一趟,找到申妈妈就说粥厂我让你们来帮忙做,你从前也没做过,问问申妈妈该怎么办。”

让巩二媳妇向申妈妈探个口风,申妈妈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定会向周老夫人禀告。

巩二媳妇应下来。

琳怡道:“你下去选几个媳妇子,等着过去施米,一定要可靠的。”

巩二媳妇一愣,接着欢欢喜喜地答应了,“郡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小心办好。”

巩妈妈年纪大了将来屋里势必要添妈妈,白芍、橘红几个还没有嫁人肯定接济不上,不如就将巩妈妈的媳妇选出来,这样巩妈妈也会尽力教媳妇。

到了晚上周十九才从宫里回来。

周十九换好了衣服,两口子到暖阁里说话。

琳怡低声问:“郡王爷受了训斥?”

周十九摇摇头,“现在只是让我将经过说一遍,等核实过了才是论罪的时候,”说着顿了顿,“再说道士才死,下面还没有动作。”

周十九说的动作是…“郡王爷说的是朝臣要提立储君,那必然是科道御史、言官递奏折。父亲说这几日就有御史频频提起立储。即便皇上能在位六十六年,立储对朝廷有利无害。”

周十九道:“那就让他们去说,看看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