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语秋先生字里行间都是对张风子的担忧,姻老太爷的病才好转,姻家人正提出不如安排启程回去福宁,没想到姻老太爷却突然又染了病症。

姻老太爷能回去福宁,姻家人说不得就会接受从中帮了忙的张风子,这也是姻先生殷切期盼的,既想要依靠张公子解围,又怕张公子因此有危险,这样复杂的心情让姻语秋先生有些坐立难安。

琳怡吩咐巩妈妈,“将府里的草药给姻先生送出城一些,再跟先生说若是有需要就写信来,我必然想方设法筹齐。”

短短几日风云变幻,让人觉得仿佛一整年的大事都凑在年底发生,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如此重压之下,大家都坐不住了。

琳怡在内室里看书,外院管事捎消息进府,巩妈妈进屋口传,“不好了,郡王爷在衙门里被脱了官服送回府了。”

琳怡一直觉得周十九对眼前的事有把握,虽然有人说道士尸体找到了,等朝廷查证的时候势必证据不足,不会有什么罪名安下来。再说大周朝武将不能参政,真正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是文官,真正危险的是父亲。

琳怡将书放下站起身来,“郡王爷现在人呢?”在衙门被脱了官服是奇耻大辱,在下属面前丢尽了脸面,将来要如何统兵。

巩妈妈躬身道:“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假(下)

琳怡带着人在垂花门等了一会儿,桐宁来道:“郡王爷被幕僚堵去书房了。”

这几日幕僚都是围前围后商议大事。

琳怡吩咐巩妈妈,“送茶水过去。”

巩妈妈应下来忙去安排。琳怡回到第二进院子。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巩妈妈才进屋。

“怎么样?”琳怡问起书房那边的事,“有没有说郡王爷是怎么被送回来的?”

巩妈妈脸色微变,怔忡了片刻道:“奴婢也没听清楚,那些人都在说时政。”

她让巩妈妈去打听消息,很少会这样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第一次是去书房打听消息,这次还是…无非是说些和广平侯府有关的事罢了。

琳怡起身吩咐橘红拿氅衣,“妈妈不说,我自己过去听听。”

巩妈妈脸色立即变了,“外院书房还有许多幕僚,郡王妃哪里能直接过去问。”

琳怡转头看巩妈妈,“妈妈要让我心安,我就不必去问清楚。府里都有什么事难不成能瞒我一辈子?既然早晚我要知晓,妈妈现在何必遮遮掩掩。”

巩妈妈脸上一暗,“书房那边不让伺候,奴婢送了茶点就出来,不过在廊下听了些话,也做不得准的。”

琳怡道:“那就让外院的管事去听听。”

让管事去听,说不得就会传到郡王爷耳朵里,巩妈妈不敢再推脱只得道:“奴婢听幕僚说,现在就是坐山…观虎…斗,鼓动科道继续闹起来。就算斗不过五王爷,也可以置身事外。”

不知怎么的听到巩妈妈这样一说,琳怡胸口就像有什么忽地炸开了,她就知道周十九哪里会有危险。这样被人送回来不过是想要做足了戏码,既让人觉得受了委屈又能在这时候作壁上观,只等到风波过去之后。推翻冤案重新上任。

成国公死了之后鼓动父亲去科道的是周十九,现在果然能利用科道言官扶持皇后娘娘和五王爷作对,皇后一党赢了,作为杀了成国公的功臣,广平侯的女婿,又在杀道士一事上立下大功,可谓是坐享其成。五王爷一党赢了。周十九在关键时刻没有搅合进去,明哲保身,再说以周十九和国姓爷的关系,国姓爷定会帮忙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情,怪不得在她面前不肯说会站在哪一边。周十九不是不站位,是要先抛出试金石,这块试金石就是和皇后娘娘有些渊源的广平侯府。

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知晓,周十九仕途能顺风顺水,靠的不是运气,他能让祸水东引,转嫁于旁人,周十九不会因对方是谁手下留情。她就不该相信他,前世一样现在如此。就算广平侯府家破人亡,外面也不会说周十九半点错处,说不得还会为他申辩,作为一个姑爷已经帮衬广平侯府不少。

这世她虽然做了康郡王妃,却和前世有什么分别?政局不幸偏离他们,广平侯府就要付出代价。等到时机成熟,周十九会丢下父亲,最终大约还会丢下她。

琳怡深深呼吸,尽量按下慌跳不停地心。

她早就料到,现在又来后悔做什么?

重活一世,她早就下定决心,前世失去的这世要牢牢把握,不能退缩,不能害怕,不能放弃。

周十九说过要她相信,要她放心,她以为他一诺千金,实则不值一文。从始到终他都算计好。

能共贫贱否?能共富贵否?虽然不是骨肉亲人,却也是结发夫妻,就算不管将来如何周十九都不会休了她,她真的就能安心康郡王府的富贵?丢掉亲人不闻不问,做她的康郡王妃?

她不怕赔了自己,却怕牵连全家。她一直想要逃开,却还是心志不坚,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或许她不该难过,她从来不该想着去依靠他。

琳怡看向巩妈妈,“去广平侯府打听一下,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巩妈妈点头,“奴婢这就过去。”

巩妈妈才要走,琳怡想起一件事转身嘱咐,谁知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就是一黑差点就倒在地上,幸亏巩妈妈手疾眼快伸手将琳怡搀扶住,“郡王妃这是怎么了?奴婢就去请郎中。”

琳怡闭上眼睛安静片刻,看向巩妈妈,“没事,只是转身急了,”说着伸手撑起身子,让自己坐直一些,“跟祖母说,让父亲千万要小心,祖母若是问起我,就说我这边没事。”

哪能是没事,巩妈妈只觉得眼睛发酸,“还是请郎中来看看吧!老夫人将原来府里的郎中叫了过来,正准备防时疫的药,奴婢将他叫过来给郡王妃诊脉。”

琳怡摇头,“之前已经请御医看过了,这段时日能有什么病症,等腾出时间再叫不迟。”

巩妈妈不好再劝,只得换衣服去广平侯府。

巩妈妈才打发人出门,外院管事已经打听出些消息,“听说科道上死人了,广平侯带头搭了孝堂,许多言官、清流都去吊唁,孝堂要摆上七七四十九天。”

科道上真的有人以死进谏。

琳怡问:“有没有说因为什么?”

巩妈妈道:“说的挺骇人的,大人们都在孝堂写血书。”

下人都能打听出这个消息,可见父亲等人做事没有遮掩,这样闹还了得,整个科道真的被鼓动起来。

正说着话,外面的丫鬟道:“郡王爷回来了。”

巩妈妈头一低退到旁边。

周十九去套间里换衣服,琳怡将家常穿的袄袍拿出来给周十九穿上。

“用不着这么厚的,”周十九眉宇中有淡淡的光芒,“这几日都不出府了,在家中只要穿夹袍。”

琳怡让胡桃取夹袍来。

琳怡服侍周十九穿上夹袍,周十九低头看过去,目光触及琳怡淡然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琳怡垂着眼睛,“郡王爷这几日可见过我父亲?”

周十九向来是口齿伶俐,一句话能被他说出千万种解释,可是今日却微微停顿,目光闪烁地看着她,这微微一停顿就好像过了许久,“见过。”

见过。

两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父亲的性子是容易被人鼓动,特别是信任的女婿,但是性子耿直并不一定就要送死,不光是周十九想要性命无忧,她的家人也该有条活路。

琳怡的眼睛彻底暗淡下来,嘴角反而翘起带着许轻笑。

之前她还回去广平侯府说过这件事,哪怕多拖几日,等到宗室营的事闹开了,父亲的弹劾也有所凭据。

琳怡给周十九系好扣子转身从套间里出来。

周十九伸出手拉住琳怡,“元元在想什么?岳父不会有事的。”

换做从前她或许会相信,现在巩妈妈亲耳听到那些话,又有事实在眼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无时无刻不提醒女子要和丈夫同心同德,牺牲一切换来丈夫的好前程,将来丈夫会敬她的德行,感念她的深情。

琳怡抬起头看着周十九乌黑通亮的眼眸,她真的该对他不顾一切?陪着他算计,即便连身边人也不放过。

那样他就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永远不离不弃?

为什么这一世醒来的时候她会梦见在寺里祈福,前世她就那样死了,今生今世她真的希望她和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不要死于非命,要一直活到老了,儿孙绕膝。

是她求的太多了…

“琳怡,”周十九握着琳怡的手渐重,“你听我说,我已经和幕僚商量出结果,科道闹的这样大不一定是坏事。”

现在还在粉饰太平,琳怡静静听着周十九解释。

外面传来橘红的声音,“信亲王爷来了。”

周十九站着没动,橘红又在外面提醒,“郡王爷,郡王妃,信亲王爷来了。”

琳怡向旁边让了让,“郡王爷过去吧,我让人摆茶点。”

“等我回来再说,”周十九放开琳怡的手,眼看着琳怡的手垂下,周十九又道,“琳怡,你要信我。”

周十九走出屋子,琳怡坐下来,白芍上来说话,半晌琳怡才发觉白芍说的是什么,琳怡抬起头眼睛逐渐清亮起来,“你说什么?”

白芍道:“老太太说二房那边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其实闹的厉害,四姑爷找到侯爷还说要帮忙。”

琳怡皱起眉头,林正青送来的信函上写的清楚,攀附乃人之常情,求平安并非只有清华寺。

前面说的是周十九攀上国姓爷一家,后面是说林正青会帮忙。

琳怡微微一笑,还真的是一下子黑白颠倒。

琳怡吩咐白芍,“让门房备马车,我要回去广平侯府。”就算死也不能糊里糊涂,光听周十九一个人的话,她已经不能相信。

白芍应了一声,下去安排车马。

琳怡坐了一会儿让胡桃将箱笼打开,“把这些衣服都带着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怀孕

胡桃眼看着琳怡指出那些现在正穿的衣衫,有些惊讶,却不敢问,立即就听从琳怡的意思利落地收拾出两个包裹。

巩妈妈正好进屋看到屋子上的东西,脸色一变,“郡王妃这是要回广平侯府住几日?”

琳怡将腰间的佩饰放下来些,“不一定。”

就这样走了会不会不好,郡王爷还在家中,巩妈妈道:“会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郡王爷同意了吗?”

琳怡坐下来喝了口茶,淡淡的茶香让她心中宁静,“妈妈去准备吧,一会儿天黑了,我们也不好走。”

巩妈妈想要相劝却不知怎么说才好,广平侯府现在这个情形,郡王爷的幕僚又那样说,怪不得郡王妃会担心,“府里的郎中来了,要给院子里配药。”

琳怡颌首从内室里出来,郎中已经写好了药方,和外面传的差不多,无非是那些清热解毒的药剂罢了,平日里也不值一提,现在人人却都当做宝。

琳怡让人去按照药方煎药给府里下人喝,巩妈妈在旁边小声劝,“郎中已经来了,不如给郡王妃诊一诊。”

近日来巩妈妈不知怎么了,总是劝她就医,她是病了,不过不是病在身上,而是病在心里,心里有个结早就系下了,可是现在她才发现是个死结,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屋里的婆子放下暖阁上的翠色绣幔,琳怡坐下来让郎中看脉,郎中看的极为仔细,半晌躬身道:“郡王妃是血气原弱,恐是近日操劳才会如此,并无大碍,还盼着要好好将养。”

巩妈妈脸上一闪失望的神色。

琳怡知晓巩妈妈的心思。是盼着她能有孕,她也学过医理,前几日她也想让甄先生给她瞧瞧,可是前日去更衣时擦到些血迹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她月事向来不准。大约这几日就会来了。

郎中退了下去。琳怡吩咐白芍去前院书房,“跟郡王爷说一声。我回趟娘家。”

白芍答应一声去前院。

巩妈妈仍旧担心因自己将幕僚的话告诉郡王妃,而让郡王爷和郡王妃夫妻生隙,“郡王妃怎么不等到郡王爷和信亲王说完话再走。”

刚才已经将话说的那么透彻。不用再有什么言语。

琳怡道:“我们去了垂花门。郡王爷也知晓了。”垂花门离前院的书房很近。

琳怡换好了衣服,走向垂花门,马车已经准备好。

胡桃吩咐小丫鬟将东西搬上车,橘红扶着琳怡进车厢。马车将要驶出胡同,巩妈妈远远地就望见有官兵向这边过来。于是连忙敲车厢,“郡王妃,有官兵来了。”

琳怡撩开车厢帘子向外看,一队官兵来势汹汹,琳怡还没看清楚,那些官兵已经将康郡王府的大门守住了。

琳怡皱起眉头就要吩咐巩妈妈去询问,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康郡王府出来直奔马车,门上的官兵都没反应过来,等到看清楚人,琳怡看到车帘被大力地掀起,腰上一紧已经被抱下来。

在场众人都怔愣在那里,仿佛周围一下子十分安静。

停顿了片刻,琳怡看向周十九十分熟悉的笑容,笑得高雅,漂亮,眼眸中有飘忽的神色让人抓不住,却又比平日更多了沉静。

“康郡王爷按命禁足在家…”

听到官兵的声音,琳怡不由地抬起眼睛,周十九被禁足在家?

门口一下子沸腾起来,拦周十九的官兵围过来,腰间的刀剑叮当作响。

手足无措的下人彼此张望着,周十九动也不动,只是看着琳怡。

信亲王爷也迎出府门,看到周十九顿时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十九,你这是做什么?朝廷法纪你也敢不放在眼里不成?”

琳怡想要下地却被周十九紧紧抱住,“这是要去哪?”

琳怡不说话。

周十九眉眼舒展柔声道:“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

周十九大步进了康郡王府,一直将琳怡抱进内室里。

信亲王那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周老夫人也听到消息迎出来,信亲王就将周十九之事说了,“我是上下周旋,才让他暂时禁足,他却这样起来,走到府外都被人瞧见我也遮掩不过去,真是好大的胆子,不顾长辈连法纪也不顾。”说着命人将家人叫来对证。

周老夫人听得脸色一变,忙喊申妈妈封银子来。

信亲王冷笑道:“哪里管用,我看他是被蒙了心窍,一层罪责在身,还做出那般荒唐的事,我若是遮掩,等着外面有人告我们,合整个宗室脸上都没有颜面。”

周老夫人手足无措起来,“都是族人,好歹庇护,再说也是事出有因。”

信亲王道:“我倒听听是什么因由。”

周老夫人缓口气才低声道:“也是才知道,郡王妃有了身孕,郎中说身子虚要好好补养,我怕有什么差池让人告诉了元澈,没想他就慌起来,元澈一脉单传,也怪不得他会这样在意。”说着向申妈妈使了眼色。

申妈妈奉了热茶给信亲王。

信亲王面色不虞,“妇孺之事怎么能和政事相比?”

周老夫人低声道:“都是因年轻,将来大了也就好了,还盼着王爷周旋,再说人也没走出府门几步,这…也不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