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许多幕僚赞成,“只是广平侯府是郡王妃的娘家。”

“郡王妃本就明事理,不会在意这个。”

大家七嘴八舌,冯紫英听得耳朵生茧悄悄退了出来。

广平侯府也是灯火辉煌,陈允远皱着眉头思量。

长房老太太道:“还有什么好想的,现在这种情形,避开是最好的法子,你这样死撑着,万一有人将整个科道牵连进去,你准备如何?”

陈允远皱起眉头,“母亲,不是儿子不想,只是…科道乱成一团,儿子想脱身也已经晚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福祸

长房老太太看着陈允远,“你大哥允礼在世的时候就说兄弟里面你将来最有出息,就说骨子里的执拗劲儿就谁也比不上,你当真就要做一辈子言官?”

陈允远沉默,半晌才道:“儿子也没这样想,只是在福宁和清流在一起,时间久了也就…趋炎附势固然容易,真的拿了那些不义之财,日后被人拿捏是小,心里也会过意不去,山东知府贪墨了几十万两,知情的官员都明里暗里要挟赚一笔,朝廷没有查下来,山东知府却受不了如此担惊受怕自裁了,所以说,别看贪墨容易,那也要有本事。儿子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做人为官只想本分,科道就是纠察内外百司之官,皇上让儿子去科道,儿子也要想方设法挺起脊背,若是不然,不如就请辞回家。”

长房老太太哼一声,“倒是傲骨,你这样行事虽然到科道没多久,却笼络了不少人手在身边吧?科道有不少倔脾气的老大人,虽然官阶不高却在哪里都敢吹胡子瞪眼睛,你心里有了仗义觉得在科道如鱼得水,什么事都敢去做。”

陈允远脸一红低下头,“儿子…”

长房老太太道:“一根筋的样子,倒是像你父亲,”长房老太太意指陈二老太爷,陈二老太爷要不是性子倔,也不会宁愿在西北吹风娶了董氏,也不肯回京任职。也是偶然机会回到京里,发现长辈做主娶的陈氏果然贤良,不忍让赵氏将来无依无靠才生下了允远…真是一笔冤孽账,“你父亲就善谋大事。”否则也不会对西北的董家百依百顺。

提起父亲,陈允远不敢有微词,只得沉头听着。

长房老太太从紫檀奉寿软榻上直起身子,“这次不是小事。你在我跟前说二王爷,也是你这耿正之臣应做的事?”

陈允远忙起身作揖道:“儿子再也不敢乱说了。”

长房老太太冷笑一声,“论理我不该问政事,只是这事关整个陈家。说不得是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的,这几日的传言你也该有所耳闻,都说康郡王为了这件事有意疏远琳怡,正妻的地位固然不好动摇。遇到了政事牵连那也是不值一提的。我是内宅妇人没见过大世面,你若是就将这个家毁了,我定不饶你。”

陈允远再三保证,“儿子真的不敢了。”

“妄言立储也不怕动摇国之根本,在皇上眼里可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可恨。你说的好,科道是纠察内外百司之官,立哪位储君可在你科道职司之内?现在你是侯爷了。这个家都围着你转,没有人敢说你,只有我这个准备入土的老东西,敢呼喝你两声,你听则已,不听只当我没说…往后好好做你的侯爷,努力筹划你的大事。”

陈允远整张脸也垮下来,跪在地上。“母亲,您就饶了儿子吧!”

跪了半天长房老太太让陈允远起身,白妈妈恰好这时候端了粥过来。陈允远忙接过去服侍长房老太太吃粥。

长房老太太皱起眉头摇手。

陈允远又劝说道:“您好歹吃一口,儿子真的不敢再提起那些话。总不能为了那些事,饿死老母亲。”长房老太太和他赌气,好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本来就病重,再不吃饭如何了得。小萧氏每日在他耳边说起这些,听得他是心惊肉跳。

长房老太太这才松开眉头,吃了些粥。

送走了陈允远,白妈妈回到老太太身边,“这下子肯定有用了。”

长房老太太叹气。“琳怡跟我说的那几点我都说了?”

白妈妈笑道:“郡王妃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要提提家事。”

长房老太太抿了淡茶漱口,“说家事还不就是二老太爷,琳怡是晚辈不敢直说,我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她这个做女儿的都看出来父亲怨恨祖父。”

白妈妈颌首,广平侯是怨恨二老太爷一心攀董家。不顾他们母子死活,现在老太太说广平侯像二老太爷,也是提醒广平侯莫要忘记家中妻儿老小。

长房老太太叹口气,“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墙倒众人推,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度过。我就是担心琳怡这个孩子,”说着吩咐白妈妈,“明日你去康郡王府,看看琳怡气色怎么样。”

白妈妈应下来。

第二天蒋氏来康郡王府看琳怡,蒋氏将手里的佛经递过去,“这是我今日收上来的,信亲王妃这几日要将佛经都供去法源寺。”

法源寺是四品官以下在寺院外都要止步的。

蒋氏轻声道:“听说是皇上的病有起色,淑妃娘娘照顾的也周到,”说着左右看看,脸色有些低沉,“宗室营里都议论这件事,皇后娘娘也太…才被罚去景仁宫,皇上病就见好转。”

琳怡看蒋氏支支吾吾,“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些人运气太好?”

蒋氏伸手拿过茶来喝,“都这样议论。”

琳怡失笑,“这样一看还真是。”

蒋氏抬起头目光闪烁,“你也这样觉得?”

任谁都会这样觉得,五王爷那边顺风顺水,皇后娘娘辛辛苦苦却没落得半点好处。除了有个母仪天下的称号,一无所有。

蒋氏将佛经包好放在一边,“这几日你抱病在家倒是清闲,我们日日都要去信亲王府聚齐,不但要听消息来凑银钱建佛塔,还要商量过年的事,我看你在家‘抄佛经’也挺好,说着看向琳怡手边的绣屏,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有新流苏绣来挂。”

琳怡被蒋氏逗笑了。

蒋氏道:“信亲王妃要扣掉过年用的花销,你说这年要怎么过?戏班子不用请了,席面不用做了,赏下人的银子不给了?但凡宗室营的长辈哪个不是戏迷,每年不请上两三个戏班子大家都不高兴,席面更是若是做的少了就像是管银钱的女眷克扣了,赏银更别说,信亲王府的下人个个都精贵着,不给银钱谁肯上工?”

蒋氏跟琳怡抱怨着,琳怡就悠闲地给蒋氏沏茶。

琳怡向蒋氏望去,“这样一来就只有贴补银钱了。”

蒋氏泄气,“谁说不是呢,你说怎么办?”

琳怡道:“那就立个当差的单子,将银钱一项项写好,酒席办的寒酸了也是银钱不够。”

难不成能将单子给所有人都看个遍?出银钱造佛塔大家已经怨声载道,寻了这个机会还不发放出来。蒋氏拉起琳怡,“还不快将病过给我,让我也在家歇一歇。”

琳怡笑着看蒋氏,“那也没什么难办的,现在想要向信亲王妃示好的人不少,到时候你就随手一推,自然有人迎上去,只要你别嫌信亲王妃对你另眼相看就好了。”

蒋氏扑哧一笑,“我还盼着她能对我青眼有加不成?趁着这时候当然是脚底抹油,跑得越快越好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外面婆子来道:“广平侯府来人了。”

蒋氏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蒋氏,白妈妈进屋来说话,“老太太担心郡王妃这边,让奴婢过来瞧瞧。”

琳怡就问起长房老太太的身子,“仍旧不爱吃饭?”

白妈妈道:“总是没胃口,不似郡王妃在娘家时,奴婢常劝着吃。”

两个人还没说两句话,巩妈妈进屋来道:“郡王爷回府了。”

现在还没到中午,周十九怎么就下衙了。

琳怡站起身去迎,白妈妈低头跟在后面。

周十九去套间里换衣服,“将前院的书房收拾出来,我和幕僚要去商量些事。”

琳怡颌首让人去安排。

周十九静静地看向琳怡,“陪都那边说找到了那道士的尸身。”

琳怡有些讶异,“那…”周十九杀了那道士不会留下痕迹,“听说皇上的病好些了,有人是故意这样说。”

皇上能处理政事后,第一件就是查这件事,这无疑就是个讯号。

周十九接着说,“常光文定了秋后处斩。”

这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怪不得周十九这时候见幕僚。

周十九去书房,琳怡和白妈妈说话。

白妈妈道:“郡王妃似是瘦了些。”

这些日子已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琳怡道:“和祖母一样不想吃东西。”

白妈妈目光闪烁,“可让郎中瞧过?”

琳怡点头,“看过了说没有大碍。”

白妈妈松口气,“这就好,老太太就是担心郡王妃的身子。”

说完话琳怡让巩妈妈送白妈妈出去。

白妈妈又嘱咐巩妈妈,“你可要看着些,郡王妃是咱们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太太晚上睡糊涂了还起身叫郡王妃呢。”

巩妈妈轻声,“我省的,过两日我就将郎中请来再给郡王妃把脉,”说着目光闪烁,“我瞧着有些不对,还没有声张,只是小心看着。”

白妈妈将话听到这里停下来瞪大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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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真假(上)

巩妈妈慢慢颌首,“还不就是这个意思,只是郡王妃月信不准,这些日子又因府里府外的事心中不痛快,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因身上不舒坦还是别的,这些事不好疑神疑鬼的,万一吓到了可怎么得了,再说这府里又没有正经的长辈帮衬,弄错了表面上不说,背地里不知道又使什么花样,”说着看向白妈妈,“不做准的事,你可别和长房老太太说。”

白妈妈道:“我知道了,”说着又嘱咐巩妈妈,“有什么消息要最快送回来。”

天津知府常光文欺瞒朝廷私自挪用仓廒中的米粮,只此一条重罪就定了秋后处斩。地方官听得这个消息大都心中惶惶不安,一时之间派人进京打点的不在少数,京中的客栈比往年住的都要满,天津府的官吏更是如数进京,但凡和常光文有牵连的都如同大祸临头,年纪大的请辞,年纪小的筹钱,天津百姓写了长长的万言书却没有官员敢递进京,皇上向来施仁政,每年判死罪的官员并不多见,何况一个知府,再说常光文出自有名的大族常家,常家还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常光文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

谈及政局,大家不免说起大周朝尚无废后的话题。难不成这次要开先例?和皇后娘娘走动稍近的官员上衙不说话,下衙大门紧闭,唯一不屈不饶的当属科道。科道的官员依旧吹胡子瞪眼睛怒骂道士祸国,替常光文抱不平,贪官污吏那么多,为何要杀一个救百姓于水火的官员,然,仓廒的米粮不是常光文的,是大周朝的,常光文敢将仓廒搬空依仗的是什么?五王爷也不想杀常光文,却不能因常光文一人而乱了大周朝的法纪。

一阵闹腾过后,开始死人了。热河流行时疫。连同驻军营里的将领也染病,热河的百姓死病无数,病疫开始蔓延,消息传到京里,各种传说能治时疫的药被抢一空,苍术、大青叶、藿香、连翘等药平民百姓根本买不到。太医院一半御医开始奔走京里显贵家中,另有一些被委派去热河平疫,京里一时寻医看病都十分困难。

康郡王府内,周老夫人才吩咐人去大牢里看了周元景。现在正听申妈妈一五一十地将周元景的情形说了。

“大老爷瘦了不少,看到府里送去的饭食一下子就吃了干净。”申妈妈舒着手面露不忍,“咱们送去的银钱都被狱卒私用了,哪里多照拂大老爷半分。”

周老夫人道:“在大牢里能如何?只要不挨打已经是好的了。”

申妈妈接着说:“大老爷这次是真的害怕了,哭着让老夫人想法子,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出去,还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都已经这样了,也算还了大太太一命,让甄家看在大爷的份上就算了吧!大老爷说等到出了大牢一定去甄家磕头。”

周老夫人半晌才道:“现在服软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辛辛苦苦将他生下来,难不成愿意见他受苦?这次让他吃足了教训也好。”

话是这样说,毕竟母子连心,申妈妈换了新手炉给周老夫人,“第二进院子里去太医院请了两次太医都没能请来。”

周老夫人眼眉微抬。谁不是迎高踩低,达官显贵都看不过来,怎么能脱身来这里,“郡王妃怎么了?”

申妈妈低声道:“听浆洗的婆子说,郡王妃的小日子好像没来,”说着顿了顿,“从前也有迟的时候,可是没见郡王妃身边的巩妈妈着急。”

周老夫人看向申妈妈,“郡王妃饮食上如何?有没有挑剔?”

申妈妈摇头。“那倒没有。也不见有害喜的症兆。”

御医就算诊断也是月事不来十日左右,这样一算还真是…怪不得会请御医过来。周老夫人道:“从前给府里看诊的郎中呢?怎么不喊过来?”

申妈妈目光闪烁。自然是不肯相信,女人不来葵水有几种情形,万一弄错了那可真是要丢了脸面。

周老夫人将袖子里的佛珠拿出来捻,“我看还是将从前的郎中请来府里。”

难不成要主动给郡王妃看诊?申妈妈想着没有说话。

周老夫人道:“外面有时疫,我们府里也要防一防,这几日就让郎中在府里住下,多给他些银钱。没听说京里问诊难吗?我们府里老老小小那么多,不能大意了。”

这样一来只要有机会就能钻空子。

周老夫人看着奶妈带着全哥剪的窗花,“两口子不是正闹别扭,真的怀孕了倒是好事。”

申妈妈望着周老夫人深不可测的表情,好事和坏事是一步之遥。

周老夫人道:“元澈不是将幕僚叫来府里议事?”

这些日子一直如此,申妈妈颌首。

“也不知道都议些什么。”

申妈妈道:“外院书房管得严,想打听也打听不着,奴婢只能让人多注意着。”

周老夫人喝口茶将茶碗放到一边,“用不着你去打听,我养他这么多年又见他为自己挣功名,有些事不用去想,无非是不和我一条心罢了?我是说…这府里有人该知晓。”

郡王妃。申妈妈明白过来,该让郡王妃知道。

白妈妈送广平侯府送药过来,琳怡看着就笑,“这么多给我,家里用什么?”

白妈妈笑道:“老太太手里有药铺,平日里进项也不多,前儿几日还说要盘给旁人,现在发了疫病,老太太说多亏没有盘了,药铺也关了门,这些药都拿进了府里。”

京里大多是这样情况,所以很多人买不到药,这样一来不是时疫的病症也跟着耽搁下来。琳怡心里微微思量。

白妈妈坐在锦杌上说起家里的事,“热河那边出了时疫,京里公文批下来动用热河的驻军防时疫。”

这些日子琳怡没有和周十九说太多政局上的事,可耳闻听到热河时疫,就想到了在热河当都统的董长茂。

白妈妈压低声音,“若是时疫压下去,二房的舅老爷定是大功一件。”

陈家二房和长房不合,董家兴起对父亲不是好事,况且这次时疫被人议论成是不祥之兆,矛头指向皇后娘娘,都是皇后娘娘插手朝政以致乾坤颠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淑妃娘娘母子是处心积虑要除掉皇后娘娘。

常光文被定罪。到这里,储位之争正式拉开了帷幕。皇后娘娘、淑妃娘娘,二王爷和五王爷如同两波巨浪要将所有人都卷进去。

白妈妈临走之前又将长房老太太的话嘱咐了一遍,“老太太说郡王妃多注意身子,若是不舒服就请姻先生过来瞧瞧。”

姻语秋先生,琳怡提起来就想笑,自从认识那位张公子姻先生就忙起来,也不知道张公子到底用什么迷住了姻先生,就让姻先生足足一个月没有出门,她没什么大病也不想去打扰。

才提起姻语秋,姻语秋就打发人上门递了书信在琳怡手上,琳怡将信看过一遍不由地惊讶,姻老太爷病重,京里郎中怀疑是时疫,姻家人作保绝非疫症,可朝廷不肯冒险已将姻家迁出京城,而那位行事癫狂的张公子生怕果然是时疫耽搁了姻老太爷的病症,因此要只身去热河。

提到热河人人避之不及,哪有人会这时候过去,张风子看似癫狂没想到却为了姻家能这般,姻语秋先生觅得了一桩好姻缘。